第41章 揉捏
谈谢夫妻二人下山时,恰是戌正时分;金乌西坠,玉兔东升,路上已无多少游人,唯有几粒白晃晃的星与皎白的月一道落在庄子北面渌漻静谧的湖中。
山庄门前,早有得了信的管事嬷嬷并几名丫鬟小厮提着羊角灯、静静等候。
谢璟将谈思琅扶下山轿,低声道了句:“当心脚下。”
二人相携往庄子中走去。
却见山庄前枫竹相见,五色纷披;门上悬一牌匾,以狂草写就“丹枫坞”三字;及至坞中,需得先步过一处时暗时明的狭径,复又绕过一汪人工挖凿的小池,方能见着坞中木映花承、兰香盈袖的景致。一应布置,虽不若京中谢府那般雅致精巧,却暗合了那句“虚帘花竹静,乳鸩相对鸣”,别有一番闲云之意。
谢璟语气平淡地问起:“夫人可还喜欢此处?”
谈思琅没有答话,但她一路走走停停,显然甚是喜欢。
却见她双眸奕奕地挠了挠谢璟的手背,让他看一只停在树梢的雀。
还说那雀可爱。
谢璟弯了弯嘴角,伸出手去,揉了揉她的脸:“夫人说得是。”
谈思琅没躲,只道:“待天明后,再来转转!”
如今坞中虽点了不少灯,但清润的灯光与明澈的日光到底是不同的。
谢璟自是颔首:“此间花木众多,不同时节,亦是不同的风光,待到冬至休沐,亦能来此间赏梅。”
她果然是喜欢此处的。
他安下心来。
谈思琅心中欢喜,便又小声哼起了曲。
不知怎的,竟勾得谢璟嘴边也溢出了低低的、不成曲调的声音;他倏地回过神来,当即住嘴,唇角轻抿,只当那声音是来自方才那只雀鸟。
谈思琅先还未觉,只兀自哼着曲子,行出数十步,忽而觉得有些不对劲,便侧过脸去,一脸探究地看向谢璟;清凌凌的眸光正好落在他的唇间,像是一个溶着月色中的吻。
她心中坦荡,并无绮念,就这般直白地看向谢璟紧绷的唇,回忆着方才听到的那一声与雀鸟叫声不同的声音。
谢大人果真有跟着她哼歌罢……
被她发现啦!
她眼角泛起一线了然的笑意。
比起听他说起那虚无缥缈的一见钟情,她更喜欢这样,由她去抓包他!
谈思琅的目光磊落,但谢璟却不同。
他舌尖微动。
心中全是旖旎的风月。
想吻回去。
就在这木樨香动、清辉流转的□□之中。
他尚未有所动作,谈思琅已收回了目光,轻咳一声,心满意足地问起:“你之前说的汤泉是在何处?”
谢璟眉心微拧,待心中稍定,方才不紧不慢地答道:“就在主院之中。”
在来景山的马车上时,他便已提前告诉过夫人,此间庄子中有三处汤泉,虽都不算宽敞,却也还称得上舒坦。
谈思琅凑到谢璟耳边,笑道:“谢大人回京之后真是置办了许多产业呢!”
谢璟语气平常:“毕竟是要娶妻,总得好生准备。”
他知道,尚书府亦在景山北麓有两处庄子。
他也知道,尚在闺中时,夫人偶尔会与岳母一道往那两处庄子中小住几日。
他会知晓此事,还是因为数年之前,他曾听裴朔与姨母说起,过几日要去谈家的庄子上看一株极为特别的兰花。
他倒没觉得裴朔是在炫耀,也并没有将裴朔这话放在心上;只是他自幼便记忆颇佳,便将这件事记了这么多年,而后在回京之后,买下了这处庄子,又在庄子里请了极擅侍弄兰花的花匠。
待后日离开庄子时,他会将这庄子的地契交给谈思琅。
谈思琅已渐渐习惯了谢璟这直来直往的语气,但还是踩着道旁的落叶,轻哼了一声。
却也免不了好奇,谢璟在朝中也是这副有什么说什么、直接到让人语塞的模样吗?
那岂不是很容易得罪人?
像她父亲,就最是八面玲珑,说句话能拐八百个弯。
待夫妻二人行至主院时,院中的侍女已备好了沐浴用的热水。
甫一进屋,在那软和的榻上一歪,谈思琅便觉登高过后的乏累后知后觉地漫上了她的小腿。
她哑哑地哼唧了两声。
该让那位许嬷嬷跟来的。
而后又想着,许嬷嬷到底是仰南院的人,就算萱姨待她好,却也总还是不太方便的。
她窝在软榻间,贪心地念着,若是能让栖竹院中的侍女去跟许嬷嬷学这一手推拿之术便好了。
“今日午膳与晚膳都用得简单,”谢璟端着一碟剥好的蜜桔并一碟点心放在谈思琅手边的矮几上,而后在她身旁坐下,“夫人可还想要用些什么?”
他顺势将半倚在软榻上的谈思琅揽入自己怀中。
谈思琅枕在谢璟的腿上,半眯着眼,含糊地答了句“尚还不饿”,目光却是落向了矮几上蜜桔。
那蜜桔看着就卖相极好,定是清甜多汁的。
谢璟又用绢帕擦了一回手,这才拿起一瓣蜜桔,认真将上面的白络去了,递给谈思琅:“怎么了?”
瞧着谈思琅倒像是有心事的模样。
进屋后发生了什么吗?
他下意识抬头打量了一眼屋中的布置,却是并未看出什么不妥之处。
难不成是庄子上燃的灯烛太晃眼了?
毕竟她如今仰面躺在他腿上,灯光是直愣愣落在她眼中的。
他张开手掌,虚掩在谈思琅眼前。
谈思琅一愣,轻拍了一下他的小臂,嗔道:“谢大人又吓我?”
谢璟没有多解释。
他侧过身去,将矮几上的灯烛挪开了些。
谈思琅意识到自己会错了他的好意,便拽了拽他腰间的香牌,放软声音,囫囵说了句什么。
谢璟轻笑一声,问:“夫人是不是有话想与我说。”
“你怎么又知道呀。”谈思琅努努嘴。
这人真像是有读心术,总能猜准她的心思。
谢璟顿了顿,答:“瞧出来的。”
谈思琅轻抿下唇,在脑中又斟酌了一番,问道:“回府后,能不能在栖竹院寻一个侍女……去跟许嬷嬷学学她的手艺?侍女的人选可以让许嬷嬷自己决定。”
又补充道:“若是许嬷嬷愿意的话。”
谢璟了然道:“夫人可是乏了?是我不好,今日出府时忘了让许嬷嬷同行。”
她原是想说这个。
倒是正合了他的意。
他原还想着,等她沐浴过后,主动问她。
谈思琅道:“……其实还好。”
景山不算高,下山时她还是乘的山轿,是以如今虽有些乏累,但一阵去浴桶中泡泡、再好生睡上一夜,想来也够了。
毕竟许嬷嬷也不在此处。
谈思琅细声道:“每次都要去仰南院麻烦许嬷嬷,总是没那么方便嘛。”
她得为以后打算……
谢璟故意问:“一定要是侍女吗?”
“嬷嬷自然也成。”
“旁的人呢?”
谈思琅不解:“嗯?”
除了嬷嬷和侍女,栖竹院中不就只剩下小厮与护卫了?
“我是想差人去学许嬷嬷推拿的手艺。”谈思琅提醒道。
谢璟眼中含笑:“我知道夫人说的是什么。”
他又喂了谈思琅一瓣蜜桔,这才道:“其实……栖竹院中是有人会这门手艺的。”
谈思琅微愣,在脑中过了一圈栖竹院中侍女的名录,一时间却是毫无头绪;若是有这么个人,谢璟何必舍近求远,每次都去请许嬷嬷来?
“谁呀?”她好奇地问道。
谢璟没有直接回答:“这人是新学的,手艺不及许嬷嬷那样好。”
谈思琅在谢璟怀中翻了个身,圆咕隆咚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他。
满眼都是两个字:谁呀?
谢璟捏了捏她的脸-
沐浴过后、平躺在床榻上时,谈思琅仍未回过神来。
谢璟口中那个栖竹院中的、新学了推拿之术的人,竟然是……
他自己?
她看向正站在榻边的谢璟,睁大了眼睛:“当真?你莫不是在与我说笑罢。”
谢璟颔首:“前些天跟着许嬷嬷学的。”
还看了些医书。
他压低声音:“若是夫人不介意,我帮夫人按按?”
“其实也没有很酸……”
“那便还是有些酸的。夫人明日不是还想要去泡汤泉、还想在庄子中转转?莫要因乏累耽搁了。”
“那……多谢你呀。”到了这个份上,谈思琅也没再跟谢璟玩什么三拒三迎的把戏,只是想着,待到十月谢璟生辰时,她要给他准备一个惊喜才是。
——谢璟的生辰,还是她从合婚庚帖上看来的。
谢璟在床尾坐下,伸手捉住了谈思琅的脚踝,而后揉捏起她微微有些酸胀的小腿。
“嘶——”谈思琅吃痛。
“太重了吗?”
“……还好。”谈思琅咬着下唇答道。
她知晓,推拿之时,若是力道太轻,实在是没什么效果的。
许嬷嬷为她推拿时也是这般的。
谢璟看着她皱成一团的俏脸,眉心微蹙:“是我学艺不精。”
“没有啦……”谈思琅道,“我知道的,总是要先疼过了才会舒坦嘛。”
她用手指戳了戳谢璟的侧腰,真情实感地夸赞:“你好厉害。”
每日公务那样忙,竟还有空去跟许嬷嬷学这些其实根本用不上的手艺。
“应该的。”谢璟淡然答道。
他的手指不断向上攀去,落在谈思琅的大腿上。
时而按揉、时而打圈、时而轻轻敲捶。
谈思琅起初还不太适应,稍有半分羞赧;后来见着谢璟一脸正色,也渐渐适应了他掌心的温热,还没头没脑道:“你的手好热啊。”
谢璟手上一顿,没接话。
分明是他故意没有让许嬷嬷跟来景山;分明是他一早便想着要在今夜为她推拿。他想寻个机会,与她暗示……那夜未竟之事。
然,就像他当初刻意与她牵手、刻意与她亲近;怎么到头来,又是他自己先招架不住?
他轻咬了一下舌尖,吞下浑身的燥热。
小定那日谈思琅倒是没有说错,他果真是急不可耐。
夫人现下身上还疼着,他不该有那些念头。
更不该付诸实践。
“怎么了?”谈思琅也渐渐回过味来。
她也不是什么全然不通情爱的傻子。
她清楚,许嬷嬷和谢璟是不一样的……
谢璟……是她的夫君。
她打定主意要与他好好过的那种,也是曾与她坦诚相待的那种。
说来,那次试试之后,她和谢璟再也没做过那事了。
她不太清楚,旁的夫妻是否也是这样。
她尚还记得那夜的感觉。
那日落在她身上的温热,竟与今日的不谋而合。
谈思琅吞了吞口水,想着:不若,等哪日得闲,去问问阿姐与姐夫是如何?
她侧过脸去瞥了一眼谢璟。
他似乎很是专注,不像她这样心猿意马。
她的脸更红了。
谢璟沉声道:“无事,只是在回想许嬷嬷的教导。”
谈思琅“哦”了一声,没再开口。
“此处疼吗?”
“……有一点。”
“这样可好?”
“……好。”
“会不会太重了?”
“没有,刚刚好。”
谢璟的问话声越来越哑。
谈思琅的答话声也越来越闷。
床榻间的空气黏糊糊的。
连榻边摇曳的灯烛也有点凝滞了。
谢璟终于停了手:“可舒服些了?”
谈思琅撇去脑中那些见不得人的念头,半坐起身来、倚在床头,瓮声瓮气道:“辛苦夫君了。”
继而再次夸道:“你当真是好厉害。”
她本想说,若是谢璟未曾读书入仕,去做个推拿师傅也定能富甲一方。
话未出口,又觉得这话不太好听,便咽了回去。
虽只同床共枕了一月有余,但她能看出来,谢璟在朝中之事上是有自己的抱负与见解的。
他不只是那个权贵口中手段狠厉的谢大人,他心中有自己的计较。
她不该用这些事情来开玩笑。
谢璟笑了笑,正欲开口。
却见谈思琅思忖片刻,往谢璟身旁挪了挪:“今日你也走了那么多山路。”
甚至下山时也没有坐山轿,比她还更累些。
“不若,我也给你敲敲?”
总不能只是他待她好。
推拿她是不会,但给他敲敲腿拍拍背应该还是可以的。
尚在闺中时,她也会为了撒娇,给母亲或是祖母敲腿拍背。
第42章 心动(小修了结尾)
谢璟一把握住了谈思琅的手腕。
近乎凝滞的烛火在他眉心跳动。
谈思琅呼吸一凝,不自觉地微微屈指,不知怎的,目光便落在了谢璟的眉眼之间。
这位泰和九年的探花郎,果真是生得极好看的。
跃动的烛光透过银红色的霞影纱,在他的眼尾压出一线胭脂般的绯红,因着他那双漆黑的眸中蕴着深潭之中方才会生出的凉雾,是以并不显得轻浮或是浅薄。
但总归是与白日里那副清隽的模样不太相同。
尤其是他眼尾那一颗极浅极浅的小痣,淡淡的灰色,在此间烛火映照之下,竟化作了琥珀色。
谈思琅轻抿下唇。
她就喜欢……他的不一样。
不要谢大人。
要只有她才能看见的谢璟。
温柔的、纵容的、故作淡然的、莫名其妙吃醋的、甚至……失控的。
这都是离了栖竹院,旁人见不到的。
谈思琅拧了拧手腕。
她读过很多话本、听过很多戏,还在嫁给谢璟之前喜欢过一个不甚重要的人。
许是因为白日去了悉檀寺,听了许多善男信女为自己的姻缘祈愿,又或许是方才谢璟为她推拿时红纱帐中太过暧昧。
总之,今夜灯火煌煌,蓦地回想起自春末订婚后以至今日的种种,谈思琅心底竟冒出了些从未有过的情绪。
那酸酸涨涨的情绪大概算不上是喜欢。
她说不上来。
也许是一种别扭的在意?
“夫人……”谢璟松开手,低声唤道。
他本想着,今夜床榻间这般带着桃气春烟的氛围,最是适合他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引着夫人陪他贪欢享乐、共赴云雨巫山;可他尚未将那句“夫人可知,你我二人其实并未真正圆房”说出口,夫人便已将手抽开了去,徒留下他压着锦绣裀,无可奈何。
他正在斟酌应该如何开口。
也许,可以以推拿之后、身上又洇出了薄汗为名,邀夫人去院中的汤泉。
他可以光明正大地说,推拿配合汤泉,才能更好的解乏。
那事总不能再拖了。
九月中便是祖母的生辰,他想让她在那之前便成为真正的谢家夫人。
他抬眼看向谈思琅,在心中唾弃自己的性急。
继而又有几分窃喜,谈思琅在小定那日便戳穿了他的急不可耐,可不是一眼便看穿了他?
这也算是一种缘分。
却见谈思琅忽而倾身。
谢璟的眼尾陡然一热。
微涩的痒意自眼角漾开,他不由闭眼。
黑暗之中,他似乎听到她口中的吞咽之声。
是……她又吻了他吗?
“谢璟。”他听见她在唤他的名字。
谢璟闭着眼答话:“夫人。”
他唇角微扬,犹在回味方才落在眼角的触感。
湿漉漉的。
像她的眼睛。
谈思琅慢吞吞地问:“若是没有圣旨,你还会觉得我的傻笑有意思吗?”
她把每个字都咬得很糊,整个句子黏在一起,好似一碗格外浓稠的红糖水。
谢璟却是听得很清楚。
无论是她说出口的话,还是她话语中暗藏的在意。
他当即睁开眼睛,直溜溜地看向谈思琅,认真答道:“只要你是谈思琅,就会,与圣旨并没有关系。”
一字一顿,说得郑重其事。
他不是因为受人逼迫,才与她在一起;更不会抱怨她成日只知道撒娇卖乖、无趣至极。
他明白她的顾虑。
他为她这番顾虑而心生欢喜。
毕竟,这大抵可以代表,她心中终于有了他的位置。
却更为她这番顾虑难过。
她这样好,本该大大方方、毫无顾虑地接受所有人的爱意;可裴朔的一句话,却让她也像他这样的俗人一样患得患失。
却见谈思琅忽而咧开嘴角。
“是这样吗?”
“还是这样?”
“又或者这样?”
她脸上接连换了几种笑,眼中却有些黯然,看得谢璟鼻尖一酸。
“我当真是不记得那日的事情了。”谈思琅低声道。
下一刻,她便被谢璟拥入怀中。
他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她的长发,温柔地安抚着她突如其来的情绪:“我记得,夫人很喜欢听《牡丹亭》,对不对?”
谈思琅在谢璟衣襟蹭了蹭,闷声道了句“嗯”。
她是喜欢。
喜欢到日日都丢人地梦到《惊梦》那一折唱词。
“小定那日,阳光正好、风也温柔,尚书府的蒙顶甘露是恰到好处的微微回甘,那日又是个极好的良辰吉日,夫人簪着一支极精致的发簪,在东侧间中与我相见,”谢璟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温声道,“一切都刚刚好。”
他顿了顿,继续道:“而我待夫人,正如杜丽娘待柳梦梅。”
他忍住眼中的酸意,将最后那句话说完:“夫人,莫要为了不相干的人,就不再相信这些了,好不好。”
对裴朔的憎恶之意又一次涌上他的心头。
他不敢去细想,春末夏初之时,午夜梦回之间,谈思琅曾多少次回想起过裴朔那句伤人的话。
谈思琅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来。
恰好有一滴温热的眼泪落在她的唇边。
她下意识舔了舔嘴角。
淡淡的咸味滚向舌尖,又滑向她心口,在她心间激起一层密密麻麻的小水泡。
是谢璟的眼泪。
……为她而落下的眼泪。
“我明明已经问过你好多次这样的话了,我每次都不相信你,每次都问,”谈思琅轻声道,“你为什么不觉得我烦、觉得我无聊?”
她又在无理取闹了。
她还出尔反尔。
分明早已下定决心,不要再去想那些陈年旧事,不要因为裴朔那句话而怀疑谢璟的用心,要和谢璟好好过下去。
看,她确实一点也不好。
谢璟答话的声音比平常更为温柔:“因为你一点也不烦,一点也不无聊。”
“谈三娘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
这话有些腻歪,谢璟却并未压低声音。
无关他的蓄谋已久,也无关他那一大堆并没派上用场的引她爱上他的打算。
他只是想明明白白地把这些话说给她听。
不是想让她相信他编造出来的一见钟情,而是让她相信,这世上就是会有很多人,只需看见她,便会真情实意地喜欢她。
这份喜欢,不是因为父母的逼迫、不是因为皇命难违的圣旨,只因为她是她。
“喜欢制香也好、喜欢话本也好。”
“笑也好、哭也好。”
“礼尚往来、待人热忱也好,心有顾虑、谨慎处事也好。”
“撒娇也好、卖乖也好、缠着人耍赖也好。”
“总之,都好。”说到最后,他又带了一丝鼻音。
他这辈子都没有流过这么多眼泪。
他今日这般,着实是有些丢人了。
也不知夫人可会介意。
却见谈思琅忽而仰头,再次吻向谢璟的眼角。
这次,她没有再吻他眼角的小痣。
她在笨拙地舔舐他眼角尚未干涸的眼泪。
她还低声道歉,说往后不会再这般了。
她也不知是为何,今夜就是特别想再次向谢璟求证。
很想、很想得到一个答案。
谢璟眼睫轻颤,轻轻拍着她的背脊:“只要夫人想问,那就直接问。我不介意的。”
“夫人,在我这里,不需要有任何顾虑。夫人若是对我的心意心存疑虑,那是因为我做得不够好。”
“不要,”谈思琅道,“我说了是最后一次,就是最后一次。”
她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了。
她心道,皇帝陛下果然是这世间最英明神武的那个人。
却见谢璟再次伸出手去,扣住谈思琅的手腕,侧耳静听她的脉搏声。
他似乎听到了心动之时的声音。
像是雪霁春来,尚且还飘着几块浮冰的溪流,淙淙湲湲地往春光最盛处流去。
但愿不是他又在自作多情。
毕竟……他还算是了解这声音。
应该没有听错。
而且,他听到谈思琅放软了声音说:“你为什么这么好呀?又会读书、又会做官、还这么会喜欢人。旁人若是知晓,岂不是得嫉妒死了……”
谢璟心中一荡。
她待他,至少已有了半分好感罢。
这便够了。
在他看来,夫妻相处,本就不是一架左右相衡的天平;只有他这边放入更多的分量,才能让她那一端高高翘起,只需一抬手,便能摘下九霄之上的星。
情到浓时,他希望她与他成为共犯;但清明之时,他还是希望她能永远高悬-
夫妻二人折腾了一番,俱都彻底没了睡意;二人大眼瞪小眼地坐在床榻边,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
过了好一阵,谈思琅倏地一笑,而后主动抱住谢璟,甜声道了一句谢,复又轻声说道:“对了,方才我说要为夫君敲背捶腿的。我在那叭叭叭地说了一大通,险些把这事给忘了。”
“说好了要答谢夫君的。”
话音未落,她已往床榻内侧翻了个身,跪坐在谢璟身后,继而双手握成空心拳,不轻不重地捶打起他宽厚的背:“是不是也该让你趴着才对?”
谢璟腰间一紧,几度张口,都未发出声音。
好半天才答了一句:“这样便好。”
谈思琅问:“我力气是不是太轻了些?”
谢璟沉声道:“夫人尚还不困吗?”
虽然谈思琅正跪坐在谢璟身后,谢璟根本看不到她,但她依旧重重点头,答道:“不困。”
可能是尚还未从方才的情绪中回过味来,此时的她甚至有些兴奋。
谢璟转过身去,将谈思琅捞入怀中。
他垂首吻了吻她发间的香气。
谈思琅一愣,抬眼看向他:“怎么了?”
“想抱抱夫人,”谢璟道,“每当这种时候,夫人的眼里便只能看到我,我就很欢喜。”
谈思琅软绵绵地推了一下他。
谢璟笑了笑,咽下腹中燥热。
二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贴在一起。
谈思琅觉得,自己的心跳声都落到谢璟的心间了。
她细声细气地说:“我答应过你的话,都作数。”
她是指回门那日夜里答应谢璟的。
谢璟先是一愣,继而便道:“夫人既是不困,不若去院中的汤泉看看?”
第43章 鸳鸯
谢璟把玩着谈思琅寝衣间的腰带,说起汤泉时的语气比程嬷嬷叮嘱小厨房煲的鸡汤还要淡。
谈思琅险些被他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糊弄过去,正要点头,却是想起:“可这都什么时辰了……”
这人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
“可夫人并不想现在便睡下,”谢璟一脸笃定地回答,“左右还在节日。”
往日里这个时候,她就算没有睡下,也早已哈欠连天了,但今日她眸光清明,显然是因为方才那一通而没了困意。
也许也有昨日睡了太久的缘故。
谈思琅轻“唔”了一声。
谢璟不似往常那般故意示弱、以退为进,而是勾着谈思琅的衣带,任由它在自己食指绕了几圈,不急不躁地等着谈思琅回答。
谈思琅尚还偎在谢璟怀里。
她微微仰头,尽量压下嘴角的笑意,故作正经道:“我觉得自己好像那种学堂里带坏别人的坏学生欸。”
谢璟眉梢轻挑。
谈思琅眨了眨眼:“我想,夫君以前既没有在府外等过日出,也没有大半夜的什么都不做、跑去泡汤泉罢。”
小时候,她总听人说,那位谢家郎君,满心都是课业,从不参与少年们之间的玩乐;后来又听父亲说,谢大人常常入夜时分还呆在大理寺中,实在是后生可畏。
现下他们成了婚,一到休沐,谢璟却是总跟着她到处玩乐。
好坏。
但好开心。
谢璟松开谈思琅的腰带,转而握住她的手,不自觉地摩挲着她的手背:“所以夫人想去吗?”
谈思琅将脸埋入谢璟怀中,不去看他。
她当然想去。
她从来都是怕闷爱玩贪新鲜的性子。
她方才说谢璟没做过那些事,其实她也没做过。
谢璟道:“汤泉亦是解乏的。夫人只是想让整日都埋在卷册中的书生歇息一番、劳逸结合,怎能算是坏学生?”
谈思琅贴着谢璟的衣襟偷笑:“还书生呢。”
分明已经是腰系金鱼袋的朝臣了。
谢璟心间一跳,动作温柔地拨弄着谈思琅披散的长发:“夫人不喜欢书生吗?”
谈思琅没接这话。
她在谢璟怀中翻了个身,头枕在他膝上,仰头看向他:“能再备些吃食吗?”
她是不困,但有些饿了。
晚膳那顿素斋,实在是不太顶事;若是此时就睡下也就罢了,一阵要去泡汤泉的话,她还是想再用些吃食的。
得了她并不直接的答话,谢璟放下心来,面上却是不显,只勾了勾嘴角,道:“这是自然。”
水果、糕点、牛乳。
府上的厨子平日里也无事可做,养着他,不就为了这么一两日?
却见谈思琅伸出双手,一把环住谢璟的肩,想要借力坐起身来。
谢璟眸光微动,顺势垂首,恰好在她起身那一刻吻向她的眉心。
谈思琅“哎呀”一声,已懒得理会他这般模样。
谢璟揉了揉她的发顶:“我去吩咐人准备一番。”
谈思琅在榻边坐定,晃了晃腿,从鼻尖哼出一声“嗯”来。
谢璟道:“我很快就回来。”
他顿了顿,用了一个谈思琅不甚熟悉的称呼:“谈淑人。”
谈思琅一愣。
“忘记告诉夫人了,中秋前那日,圣上已批了我请封诰命的折子,待到休沐过后,翰林院便会撰拟诰书,”谢璟站起身来,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语气,“往后入宫朝贺之类的事宜,都需要辛苦夫人了。”
他本是想等到诏书下来,再告诉谈思琅的。
毕竟只是淑人而已,算不得什么的。
他会为夫人挣来更风光的诰命。
会尽快。
但今日他实在是有些欢喜,便没压抑住那点邀功的心思。
这实在不是一个好习惯,像个呆头呆脑的毛头小子,莽撞又痴傻,实在是不够讨人喜欢。
哪知,他却听到谈思琅道:“好奇怪,我为什么觉得你很……”
很怎么?
他看向谈思琅。
“……很厉害。”谈思琅讷讷道。
其实她是想说,方才谢璟说话时那副故作淡然的模样,很……可爱。
但总觉得这词放在谢大人身上有些奇怪。
她拉了拉谢璟的衣角。
谢璟:“怎么了?”
谈思琅双手搭在膝上,楚楚臻臻地看着他,摇头:“没什么。”
惊喜嘛,还是不要说出口了。
她可不像他。
哼哼。
谢璟俯身,亲了亲她的脸颊,又为她披上一件外衫,这才道:“我一阵就回屋中来带夫人去汤泉那边,等我回来。”
谈思琅轻轻颔首,待谢璟已经走出了几步,方才开口:“想要方才那个蜜桔。”
而后笑吟吟道:“我等你回来,谢、书、生。”
能为夫人请封诰命的书生哦。
谢璟没回头,只朗声答了句“知晓了”。
谈思琅将自己埋回软枕之间。
和谢璟相处,好像……真的不赖-
谢璟屏退了庄子中的所有下人。
他一手提着一盏绘有连理枝纹样的羊角灯,一手牵着谈思琅,往主院西侧的汤泉处行去。
秋色深深,夜色浓浓,□□间只余下蟋蟀蛐蛐之类的秋虫的叫声。
“好开心!”谈思琅忽然开口,“这几日都。”
谢璟道:“那便好。”
能直接把开心说出口,那便更好。
他会尽力,让她一直都能这样开心。
“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开心?”
“只要是开心便好,不需要深究缘由。”
“谢大人说话好端着呀,”谈思琅打趣道,复又兴致勃勃地说起,“我家也有一处庄子是有汤泉的,以前我很是喜欢,但家中长辈总鞜樰證裡是有太多事情要忙,便也很少有机会去。”
谢璟沉吟片刻,方道:“往后夫人若是想来,不用等我休沐。记得多带几个侍卫便是。”
“我独自来景山,留你一个人在谢府独守空闺呀?”
“……”
“京中也有很多好玩的啦。”谈思琅埋头低笑。
谢璟脚下一顿,无奈地笑了笑。
他确实是舍不得她的。
不到半刻钟,便见他在一间屋舍前停下,似是在纠结什么。
谈思琅跟着停了步子,侧过脸去,疑惑地看着他。
谢璟思忖少顷,还是俯身、将羊角灯放在脚边,而后一把推开屋舍的门。
另一只手一直与谈思琅十指相扣。
二人并肩绕过一道屏风,便见屋中氤氲着热腾腾的雾气,明晃晃的烛火之间,赫然是一方莲花形的汤池。
谈思琅眼中一亮,当即松开谢璟的手,小步往池边跑去。
谢璟摇摇头,温声道:“夫人当心些,此间地滑,莫要磕碰着了。”
再一抬头,便见谈思琅已在解外衫的系带了。
却见她回过头来,在湿蒙蒙的雾气中看向仍站在屏风边的谢璟,问道:“夫君一阵会回来接我吗?”
许是因为此间蒸腾的热气,她说话的声音也带了半分平日里没有的湿热之感。
谢璟滚了滚喉咙,问:“接你?”
谈思琅赧然道:“……我不记得路。”
谢璟轻笑一声:“我就在此处,一阵和夫人一起回寝屋,谈何接你?”
谈思琅一呆。
他……他不是说此间有三处汤泉吗?
这莲花池也不算太大呀。
谢璟快步行至谈思琅身侧,拨开她的手指,亲手为她解开外衫的系带,轻声道:“悠悠是要赶我走吗?”
谈思琅耳根一红。
她方才还在回味那夜的事情,他又做出这副模样,她怎么可能心狠地把他赶走。
“我只是没反应过来,”她娇声答到,有几分虚张声势的意味,“谁让你白日里一直说此间有三处汤泉。”
谢璟拍了拍谈思琅的手臂,示意她抬手,而后一把将她的外衫脱下、扔到不远处的屏风之上:“原是我的问题,夫人莫要恼我。”
不等谈思琅答话,他的手已落向了谈思琅腋下的中衣系带。
谈思琅下意识扭了扭身子:“我自己来罢。”
复又补充:“腰那里,会痒。”
不是对他有什么意见。
谢璟松开手,默默记下,原来除了耳尖、还有腰间。
谈思琅轻声道:“那我自己来啦。”
虽说她已不再排斥谢璟的亲近,甚至还在盘算什么时候再与谢璟做那事,但共浴……到底是第一回。
她、她还得适应一下。
就一下。
谈思琅局促地解开了中衣,胡乱扔在脚边,耳边又冒出了熟悉的唱词。
此次却是:牡丹亭,娇恰恰;湖山畔,羞答答;读书窗,淅喇喇。
她双颊一红,也不顾身前还挂着一件小巧的心衣,便背对着谢璟、匆匆忙忙沉入水中。
热腾腾的汤泉水将她包裹、托起,推拿之后仍隐隐约约残存在腿间的酸胀感彻底消弭。
她舒坦地呼出一口气。
她倒是不后悔答应了谢璟。
毕竟登高过后,能来这汤泉中泡泡,的确是很舒服的。
谢璟看着她那颗圆圆的后脑勺,勾了勾嘴角。
本还想哄着她,让她为他宽衣的。
下次罢。
反正他们……来日方长。
谢璟不慌不忙地除着衣衫,目光始终落在谈思琅的背后。
因为要泡汤泉,她在离开寝屋前,命侍女将头发高高绾在了脑后。
此时,蒸腾的雾气之中,落入他眼里的,便是她白皙修长的脖颈。
想亲。
谢璟敛眸。
很想亲。
听着身后除衫的声音停了,谈思琅不自觉回过头去。
谢璟已脱下了外衫。
此时正在解中衣的系带。
模模糊糊地,她看见了他的腰腹之间。
一块一块的。
硬挺的。
有力的。
并不像普通书生那样清瘦文弱的。
她在某一个夜里……无意间碰触到过的。
她赶忙收回眼,往自己面颊上浇了一捧水。
可这汤泉水也是热烘烘的。
热浪扑面,惹得她更是整个人从面颊红到了脖颈。
她在心中暗道,果真是好奇心害死猫呀。
不对,她现在不是猫,是熟透的河虾。
她低低“呜”了一声。
谢璟余光瞥见了谈思琅的动静,不由低笑。
夫人总是这样可爱的。
复又想起幼时读过的一句诗。
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
后面的倒是不能再想了,毕竟,是他想要承她的恩泽。
他缓缓走入池中,靠着谈思琅身边坐下。
谈思琅下意识缩了缩肩膀。
谢璟将她揽了过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他腹部的肌肉就这般直截了当地贴着谈思琅纤薄的后背。
谈思琅低低“哎”了一声,整个人彻底熟透了,倒是没想着躲开。
那声音烫得很,灼得谢璟浑身上下、哪哪都燥热。
他在她的后脖颈落下一个与汤泉一样湿热的吻,而后便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唤着她的乳名。
谈思琅不自然地摆了摆腿。
分明是她被家里人唤了许多年的乳名,怎么到了他嘴里,便溢出些旁的意味来?
随着谈思琅的动作,夫妻二人身旁的汤泉水便如绽开的花苞一般往四周荡开去。
她不服气,也唤:“谢子瑜。”
而后又道:“这不公平。”
“嗯?”
“我只能唤你的表字,你却能唤我的乳名。”谈思琅道。
她也要唤那种,他的家人自幼唤他的名字。
谢璟微愣:“那夫人是想?”
谈思琅眼珠一转,一张口,那声音却是轻如蚊蚋:“……想知道夫君的乳名。”
谢璟无奈道:“儿时母亲都唤我阿璟。”
谈思琅恍然,大婚第二日,萱姨可不就是这样称呼谢璟的,她真是傻了。
她低声唤道:“阿璟?”
“嗯。”
“阿璟、阿璟、阿璟……”谈思琅喊得有些累了,这才停下。
“这汤泉舒服吗?”谢璟沉声问。
谈思琅含糊地答是。
总觉得他的问题没有这么简单。
不想回答。
哼哼。
谢璟环着谈思琅的纤腰,将下巴抵在她的肩窝,又轻轻咬了一口她的耳尖。
酥酥麻麻的痒意与荡开的水波一起撩拨着谈思琅,她哑哑地闷哼了一声。
原来……谢璟才是那个书院里的坏学生。
特别、特别坏的那种!
她没料到,后面还有更坏的。
却听得谢璟用他那副如玉清冷的声线,不紧不慢地问道:“夫人可知,其实你我二人,并未真正圆房?”
第44章 花烛
起初是在汤泉之中。
谈思琅故作镇定,学着谢璟平日的模样,淡然回了句:“是吗?”
她分明记得那夜里,紧相偎、慢厮连,芙蓉帐暖、草藉花眠……
原来、原来竟是没有吗?
难怪,那夜与她在薄册子上看到的完全不同。
原来不是因为谢璟学的别的册子,而是他们根本就没有真正圆房。
她干笑了两声。
都赖她在大婚前夜没好好和嬷嬷学。
也赖谢璟一直不告诉她!
谢大人,真是能忍耐。
谢璟闷声笑道:“是啊。”
谈思琅绷着下唇:“是就是罢,那……那今夜再试试便是。”
复又道:“那夜我睡过去了,根本不知后来你都做了些什么。”
说话时,她微微昂起下巴,灯烛透过潮润湿热的雾气,落在她的肩头。
谢璟笑了笑,垂首轻啄那星星点点的光。
夫人当真可爱。
留待到今日再圆房也好。
他能感觉到,今日的夫人,不似回门那日那般,有种赶鸭子上架般的紧绷。
谈思琅顿了顿,扭捏地背过手去,轻轻戳了一下身后的谢璟。
谢璟握住她的手指:“怎么了?”
谈思琅低声道:“……就在此处吗?”
她是指圆房。
“夫人想回寝屋吗?”
谈思琅沉默片刻。
她觉得自己应该说“想”。
但话一出口,却是莫名其妙地变成了“那就在此处罢”。
大概又是她那贪求刺激与新鲜的心思在作祟。
她反客为主,道:“我知道,夫君是想在这里的。”
她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
从谢璟说出汤泉那刻起,其实就是在勾着她罢。
坏书生。
道貌岸然的坏书生。
但她就喜欢……
不对,那算不上喜欢。
她只是刚刚开始试着喜欢他。
只是她觉得这样的坏书生,有意思。
比她以前在话本上看来的、在戏文中听来的,更有意思。
什么柳梦梅、什么张君瑞,都比不得他谢子瑜。
谢璟在她耳畔低笑。
谈思琅一本正经地轻咳了一声,手肘一曲,不轻不重地顶了顶谢璟的下腹。
哪知……谢璟竟翻身上了岸。
激起的水花落在谈思琅的侧脸。
谈思琅一呆。
面上的笑容倏地僵住。
什么意思?
这人惹得她心火燎燎,自己却走了?
戏弄她?
“那日我有告诉夫人的,”谢璟解释道,“我担心夫人还未做好准备,却匆匆有孕,是以,我备了些物件。我现在去……”
“你不急吗?”谈思琅翁声问,“……子嗣之事。”
诚然,于她而言,她确实是还没有做好成为母亲的准备;照阿姐说,她整日吃吃玩玩,自己还没完全长大呢。
但她可记得,谢璟那位好友昌侍郎家中,都有好几个孩子了;她的某位旧友,也是在成婚后不过小半载便有了身孕。
婚后便与夫君圆房,而后尽快生儿育女、传宗接代。
世家大族,多是如此。
谢璟半跪在池边,揉了揉谈思琅的发顶,温和道:“当然不急。”
“我巴不得多享受几年与夫人的时光。”
“只有我们二人的那种。”
在他看来,子嗣之事,若是夫人没准备好,他万不可独断专行;生儿育女,于女子而言,是极辛苦、极辛苦的事情。
谈思琅耳根一热,没再接话,只是顺着池壁,又往下滑了一小节,只将脑袋露在外面。
谢璟轻笑一声、站起身来,往池边的矮柜处走去。
他一回到庄子,便自己动手将羊肠衣泡上了。
这种事情,他不愿假手于人。
总之,此时,正正好。
谢璟再次步入汤泉之中。
这水池浅得很。
谈思琅余光一瞥,瞧见了些陌生的东西。
她不自觉低头,想将自己埋入汤泉里。
谢璟眼疾手快,甫一在池边坐下,便一把将谈思琅捞入怀中,仍像先前那般,让她坐在自己的膝上。
他在她耳畔吹气。
白濛濛的湿气沸沸然将夫妻二人吞没。
谢璟喉结微滚,搂着谈思琅的腰,微微用力,让她蹭着他的怀抱转了个身。
雾气霭霭,水波摇摇,灯影憧憧,人影成双。
二人的呼吸不自觉地同步。
为了不仰面摔入汤泉之中,谈思琅只得将双腿环在谢璟的腰间,复又伸手环住他的脖颈。
她已分不清腿间的滚烫究竟是来自池中的汤泉水,还是什么别的地方。
……她懒得花心思去分辨。
谢璟眸光微闪,一手托着谈思琅的后腰,一手不紧不慢地解着她身前那件碍事的心衣。
雾涌云蒸之中,二人湿漉漉地对望。
有水珠顺着谢璟的下颚,滑落到谈思琅的肩头;连带着浸润在他身上的、与她无二的花果香。
谈思琅下意识地吞咽。
她猜他又要亲她。
她决定先下手为强。
在谢璟还在单手与那心衣纠缠的时候,谈思琅微微用力,倾身向前。
她咬住了他的耳垂。
软软的。
又很饱满。
咬起来,与他那薄薄的唇是不一样的感觉。
她没用力。
但更惹人心痒。
谢璟无奈地将那碍事的心衣扔向汤泉另一侧,不急不躁地抚弄着谈思琅的腰窝。
谈思琅含娇带怯地“嗳”了一声。
她这时忽而后悔起来,方才为何要与谢璟解释那句“腰间会痒”?
他都说了,他不是圣人。
她还傻愣愣地送上前去!
呆子!
她暗暗骂了自己一句。
嘴间不自觉更用力了些。
谢璟却更是欢喜。
他嘴角溢出的笑声直往谈思琅耳朵里钻。
谈思琅松开嘴,别过脸去。
怪人。
不想理他。
谢璟俯身去吻她的侧脸。
先让他来侍候她。
听闻,如此这般,方能让她一阵更好受些。
他……并不急这么一时半刻。
却见谢璟忽而屏息,而后埋首入水。
他这般动作,却是惹得谈思琅的双手无处可放。
还好,谢璟环着她后腰的双臂极为有力。
一番折腾,到头来只有水波和着烛光晃荡,谈思琅仍稳稳依偎在谢璟身前。
她看着四周的灯烛,也看着被谢璟扔在屏风上的外衫,那衣裳上还绣着挺拔的翠竹。
谢璟轻轻吻向汤泉之下,在每一处都留下烙印。
热气腾腾的汤泉化作了一大罐新酿成的糖桂花。
湿润、粘稠,又涌着恰到好处的甘甜。
待气息用尽,谢璟浮出水面。
二人四目相对。
水汽弥漫。
谢璟的喘息声却是清清楚楚。
潮热的雾气在他眼尾氤氲开一层浅赪色,他那湿淋淋的长发也俱都紧紧贴在谈思琅身前光洁处。
谈思琅舌尖微蜷。
她重新环住谢璟的脖颈,主动倾身,吻向他的眼。
谢璟眉心一跳。
他这双再寻常不过的眼,似乎……竟是得了夫人的青眼。
谢璟眼角一弯。
他舔了舔谈思琅唇角的水润,而后用舌尖撬开了她的唇瓣。
二人在温热的汤泉水中交缠。
像是两尾鱼。
又像是两株招摇的水草。
谈思琅下意识挠了挠谢璟的颈后。
谢璟哑声道:“手环紧些,莫要摔着了。”
谈思琅哼唧了两声,依着他说的做了。
二人贴得更紧了些。
谢璟松开了一只护在她后腰的手。
转轴拨弦,轻拢慢捻,攀花折柳。
与回门那日不同,此时没有层层叠叠的纱帐,夫妻二人一抬眼,便能看清对方的脸。
谈思琅闷哼一声。
倏地合眼。
不去看眼尾泛红、微微喘息的谢璟。
起初,她还能故作矜持地说上一句“那日不就是这般吗?”。
后来,温热的汤泉水托在她身下,几度潮起,又几番潮落。
蕉心暗展,梅犀点污。
她只能哼哼唧唧地发出些不成词句的音节。
谢璟在她耳畔低语:“夫人莫急,第一回,需得慢慢来。”
谈思琅又哼唧了一声。
谁急了!
她不急。
她只是莫名其妙地,很喜欢他身上的温度;只是喉咙干涩,便有些中意他眼角的湿气。
谢璟在她额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一个安抚式的吻。
谈思琅不语。
……
一霎的滞涩之后,中秋那夜、西市长街尽头的烟火,姗姗来迟地在今日的汤泉之中炸开。
“劈里啪啦”的烟花声在谈思琅耳畔炸开。
她不禁抬眸。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谢璟将谈思琅拥在怀中,仔仔细细地替她擦净了身上的水汽,又为她穿了鞋袜、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寝衣,继而用一件厚实的大氅将她裹住,方才将她打横抱起。
谢璟哑声问道:“夫人,我们回寝屋歇好不好?”
虽说汤屋中亦有一张床榻,但到底是比不得点满了红烛的主屋。
他方才去吩咐下人准备汤屋中的一切时,也有特意差人在主屋中点满红烛。
还在床榻间撒了些花生、红枣并莲子等物。
今夜,亦是小登科。
只是比不得新婚那日那般齐全。
谈思琅没答话,无声地用耳朵蹭了蹭谢璟的衣襟。
“怕黑吗?”谢璟继续问道。
谈思琅摇头,开口时亦哑得厉害:“问这个做什么?”
谢璟笑道:“腾不出手去拿灯了。”
他不想去唤侍婢过来引路。
谈思琅黏糊糊道:“那谢大人好好看路,当心摔着。”
“如此这般,一阵离开了汤屋,会冷吗?”
“你都把我裹成粽子啦。”谈思琅软声道。
她还在回想方才。
那时候,的确是疼的。
特别是第一次的时候。
但比她想象中要好上许多。
最明显的,还是涨。
她觉得自己快被撑破了。
分明、分明她余光瞥见的,也没有那么……
奇怪奇怪奇怪。
谢璟这个人就很奇怪。
呜。
最奇怪的还是,后来那几次,她竟品出了些乐趣。
谈思琅一头将自己埋入谢璟怀中,局促地催促:“不是要回寝屋吗?”
谢璟尽力无视怀中的温热与翻腾的欲./望,沉声答:“这就走。”
甫一离开汤屋,谢璟才发现,竟有极有眼力见的侍婢在沿路点了灯。
谢璟敛眉,想着明日要好生奖赏一番这人才是,而后便抱着谈思琅,快步往主屋行去。
清莹皓朗的月高悬于九天之上,悄静地注视着人世间的有情人。
千年万岁,皆是如此-
谈思琅没想到,谢璟竟差人把寝屋布置成了大婚时的模样;她躺在榻上,满眼都是如景山红叶般的红,一伸手还能摸到一颗红枣。
她看向尚站在床榻边的谢璟,玩笑道:“夫君不会还准备了合卺酒罢。”
谢璟道:“那日不是已经喝过合卺酒了吗?”
大婚那日,他们只差了最后一道礼,良宵苦短,只消将那道礼补上便是。
况且,夫人酒量太浅;他不希望夫人是醉意迷蒙地成礼。
他喜欢她清凌凌的杏眸。
喜欢落在其间的他自己的身影。
银红色的纱帐低垂。
床榻间暗了下来。
谢璟再度欺身。
他含着谈思琅的唇,支离破碎地唤着她的乳名。
分明已离了汤泉,回到平坦的床榻之上,谈思琅反而更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晃晃悠悠的小船。
……她这乳名就有问题!
她反咬向谢璟的唇。
润润的。
她还是比较喜欢他的耳垂。
但她懒得抬头了。
就这样罢。
谢璟勾了勾嘴角,转而摩挲起妻子的身体。
动作又轻又缓,像是一阵和煦的春风。
谈思琅软乎地喟叹了一声,舒服地就要就此睡去。
她翻了个身,蹭了蹭谢璟的手臂,极为好心地说了句“晚安”。
岂料谢璟却并不想回应这句晚安。
他素来纵着她,除却此时。
那堆枯柴被弃置了许多年,一旦引燃,便是燎原之势。
谢璟没有装模作样地说什么“抱歉”。
他只是唤着谈思琅的名字,而后贴着她的耳廓,哑声道:“夫人,你我才是……天作之合。”
第45章 圆满
谈思琅含着谢璟的喉结,轻声呜咽。
她彻底打消了要去寻阿姐的念头。
她在落地上天中抿出一个道理,各家夫妻……大概都是不一样的。
谢璟没欺哄她,没有故作姿态地说什么绝对不会作数的“最后一次”。
他只是替她舐去鬓边与颈间的汗水,只是慢腾腾地摩挲着她的腰窝;还用额头抵住她的下巴,又在下一刻,用鼻尖轻蹭她身前温软的雪堆。
在她彻底缴械投降时,他才终于欺身。
比那册子中画的要温柔了许多。
但……他分明就是在引诱她。
她恍然,原来谢大人竟是那高唐之上的仙君不成。
她没好气地挠了挠谢璟的背。
梦酣春透,夫妻二人那些不成词句的话语俱都碎在了亲吻间。
春江暖涨桃花水。
拈花闪碎红如片。
谈思琅终于是承受不住,对着侧躺在她身边的谢璟,哑声道了句“渴”。
她的兴奋劲已全过了,如今只想收拾一番,再抱着锦被、埋入软枕,一气睡到日落西山。
怎料谢璟只分出一只手去,另一只手仍搭在她腰间。
却见他端过榻边矮柜上的牛乳,饮了一口,而后便再度倾身,将那牛乳渡入谈思琅口中。
他餍足地抱着她又吻了一番,复看向她已有些迷蒙的眼,眉间含笑,不慌不忙地问:“夫人知我是谁么”
谈思琅囫囵答道:“……是我夫君?”
大概是罢。
她的脑子已经糊成一团糖浆啦。
“你夫君是何人?”
谈思琅不耐烦,迷迷瞪瞪地咬了一口他那翕张的唇:“是个一肚子坏水的书生。”
谢璟轻笑一声,又正儿八经地喂她喝了些温水,这才将人打横抱起,稳步往隔壁的净房走去。
那极有眼力见的侍婢已备好了热水和巾帕。
谢璟命他们都退下,尽力按捺住摇曳的心旌,认真擦拭起谈思琅身上的痕迹。
她身上有许多亲吻后留下的痕迹。
擦拭不掉的。
谢璟眉心微动,喉头一滚。
到底还是没再折腾。
谈思琅乏累得厉害,便也任由他摆弄。
银红色的霞影纱再次低垂。
与大婚那日一样,今日寝屋中的红烛会燃烧彻夜。
半梦半醒之间,谈思琅恍惚觉得谢璟在玩弄她散乱的发。
她闭着眼,双手在空中乱舞,好半天,方才握住了谢璟的手腕:“谢大人,你不累吗?”
“谢大人”三字被她拖得极长,又因着折腾了大半宿,她一开口,声音中便带着三分偎慵的娇气。
不像百花醴,倒更似甜酒酿。
谢璟掐了一把手心,不动声色道:“尚可。”
谈思琅轻哼:“装模作样。”
她半睁开眼,借着透过纱帐的烛光,这才发现,谢璟竟正在用他的发与她的发,编……如意结?
谈思琅杏眸圆睁,定睛一看。
还真是如意结。
只是谢璟的手不够巧,那如意结便显露出几分丑兮兮的傻气;全然比不得大婚那日,全福人编的那只。
向来爱俏的谈思琅,却莫名其妙地觉得这样怪模怪样、甚至有点寒碜的东西,其实还挺可爱的。
比全福人编那只精致灵巧的如意结更可爱。
她挠了挠谢璟的手臂。
谢璟头也不抬,从榻外的矮柜中取出一把银剪,将那傻兮兮的如意结剪断、收入袖中。
眼神珍重,好似他手中的其实是什么御赐的稀世珍宝。
谈思琅呆呆看着他的动作,眨了眨眼,低笑一声:“你就这么想与我结发同心呀。”
“是啊。”谢璟直白地答。
困顿的谈思琅比不得白日里那般机灵,她只知晓自己对这些直白而坦荡的爱很是受用,便道:“我再给你绣一只香囊罢。”
用来装这枚如意结。
“……”
见谢璟不答话,她有几分委屈:“你不想要吗?”
谢璟声音哑得厉害:“想。”
特别想。
想了许多年了。
想要她绣的香囊。
更想与她结发同心、白头到老。
他不答话,无非是怕她明日醒来,便不记得这睡意翻涌时说的话了而已。
谈思琅满意地闭上眼。
谢璟看着她这副极为安心的模样,却是没由来想起一番旧事。
是数年前的事情了。
彼时正是冬日,尚还小小一只的谈思琅裹着一身茜红色的袄裙,脖颈间还围着一圈毛绒绒的风领,只将一张圆乎乎的小脸露在外面。
红彤彤的,像一颗剔透的南红玛瑙。
她来将军府寻裴朔,也顺道给他带了些点心。
那日的冬阳和煦温暖,院中也没有扰人的风声,红梅安安静静地伫在支摘窗外。而在等人通传的时候,谈思琅竟趴在矮几上、枕着自己的小臂睡了过去。
当时她不过八九岁,他也满心都是将来定要高中、定要出人头地、定要让母亲过得更好。
他尚还没有生出什么不可告人的风月心思。
他只是觉得,谈家的三娘子果真是极可爱的。
转念又有些替她担心。
他与她不过泛泛之交,她便能毫无芥蒂地在他书房中睡下。
着实是不太安全。
但他看着小姑娘酡红的睡颜,却说不出半分指责的话。
他无奈地摇摇头,从书架上取下一册尚未读完的杂集,也在矮几旁坐下。
翻了几页,又起身去衣橱中寻了件新裁的、尚未沾上他气味的外衫,轻轻披在谈思琅肩头。
等到谈思琅醒来时,已是大半个时辰之后。
小姑娘睡眼惺忪地看着他,湿漉漉的杏眸中不是羞赧,而是懊恼:“这糕点要趁热才好吃的。”
后来谈思琅年岁渐长,顺道来给他送些东西的时候便也越来越少,他便只能在将军府的宴席上见着她。
他看着她出落得愈发明艳。
看着她在裴朔身旁,言笑晏晏。
他看着将近及笄的她,跟在裴朔身后,细声唤他“表兄”,眼神中还带着半分本不该有的怵意。
他只是看着。
直到谈思琅及笄那年的某一个午后,她绣了一枚香囊、制了一方香牌,想要亲手交给裴朔。
那日裴朔临时与好友有约,并不在府上。
谈思琅便在花园中一处八角亭中等他回来。
他刚巧路过。
刚巧见着她端坐在八角亭中。
刚巧见着她吃下一块点心,笑得眉眼弯弯。
彼时园中群花争妍斗艳,却都比不得她发髻间的那一朵。
更比不得她弯弯的眼中,如蝶翅般扑闪的光彩。
他恍然惊觉,那个曾在他书房中、不设防地睡过去的小姑娘,已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她已到了及笄之年,就要嫁给他的表弟了。
他在那一刻才知晓。
即使读了再多圣贤书,也无法改变他低劣的本性。
那日,他鬼使神差地攀折了一枝开得正盛的海棠。
只可惜,海棠无香。
实在是有些遗憾。
已然再度熟睡过去的谈思琅翻了个身,像抱竹夫人那般抱住了谢璟的手臂,唇边还溢出几声娇憨的梦呓。
谢璟止住回忆,揉了揉她的脸颊。
回门那日,他说了些半真半假的话。
但那句一见钟情,却是没有半分虚情。
他确实是对她一见钟情。
一次又一次。
而他那些贪欲,也一次又一次的膨胀。
他使了些手段,娶了她。
他希望她那双杏眸中只映出他的影子。
想着再过大半月便是祖母的生辰宴,他还想要她也能喜欢上他。
毕竟,他虽看不上那已经出局的人,但也不得不承认,只有她的偏爱,才是他唯一的底气。
他合上眼。
希望今晚的梦里能见到她。
也希望……她的梦里也能有他的身影。
哪怕只是他的衣摆,又或者他的指尖-
有些变化,就像深潭之下的暗涌,虽然看不见它,但它确实是存在的。
交过心、又成了礼,即使是栖竹院中最为迟钝的青阳也能看出,姑娘和姑爷的关系比中秋前更亲密了许多。
她说不上来,但她心里欢喜。
但也忍不住与槐序抱怨。
姑爷老在姑娘身上留下淡粉色的痕迹。
在身上的还好说,脖颈之间的,实在是在考验她为姑娘傅粉的本事。
还好如今天气渐凉,实在不成,可以让姑娘在脖颈间围一圈风领。
槐序老神在在道:“又哪里只是姑娘身上?”
夫妻二人用饭、散步之时,不再如中秋前那般,带着些客气有余、亲昵不足的相敬如宾。
谈思琅也不再常常想起要投桃报李,而是很自然地与谢璟相处,对着他撒娇卖乖、也心疼他公事繁忙,入夜后仍需处理公文。
有时甚至会吵几句无关痛痒的嘴。
还会在白日与旁人的闲聊中,毫不经意地提起谢璟。
天地良心,她真的不是刻意。
就是……他已经渗透进了她生活的方方面面。
她只要说起自己的近况,就无可避免地会提到他。
秋风入窗里,罗帐起飘扬。一转眼,已是九月。
谈思琅偶然知道了谢璟擅丹青之事,便缠着他,让他在某日下值之后作了一副月下美人图。
她本以为,谢璟会画着画着便凑过来吻她。
她已经看穿他这个坏书生啦!
但他没有。
他画得很认真。
饮月湖畔,风恬月朗星落落,却都比不得谢大人眼中的纤悉不苟。
谈思琅弯了弯嘴角,觉得自己心跳得好快。
……她就不该一直看着他的。
她侧过脸去,看向在月下飘香的丹桂。
余光却始终落在谢璟的身上。
他落笔时极为笃定,就像已画过了无数次。
谈思琅微怔,复又摇了摇头。
怎可能画过无数次呢?
大抵只是因为他极擅丹青罢了。
夫妻二人蜜里调油了大半月,待到九月初五这日,谢璟却是突然领了一桩差事,又要往承德去了。
第46章 小别(小修表述)
因着要往承德去,是以今日谢璟无需上朝。
听闻他巳正方才动身,谈思琅昨夜便说好了要送送他。
为了能安安稳稳地早起,入夜后她特意滚到了床榻最里面,抱着软和的锦被,紧紧贴着后围屏上的戏水的鸳鸯;至于睡着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滚到了谢璟臂弯之中,便是她顾不上的事情了。
反正……谢璟不会在她不情愿的时候对她这样那样。
顶多就是亲亲她。
谈思琅梳妆之时,时隔将近两个月,谢璟再次抢了青阳手中的螺子黛。
他吩咐青阳与木莲退下。
谈思琅对着铜镜,双眼瞪得滚圆,当即便要拒绝。
今日她虽没打算出门,可一阵还要去仰南院用早膳呢!
而且送他,也是要送到府门前的呀,指不定就会碰上旁边几座府邸的人。
到时候丢人的可是她!
谢璟在谈思琅身侧蹲下,仰着头看她:“夫人教我可好。”
谈思琅努努嘴。
谢璟轻笑一声,将握着螺子黛的手递到谈思琅身前,极诚恳地看着她。
他只是个好学的书生罢了。
“要是让外面那些人知道,谢大人私下竟是这副模样……”谈思琅轻咬下唇,到底还是败下阵来,捉住了谢璟的手。
她喜欢他手腕间的痣。
那颗痣让这双骨节分明的手变得生动了很多。
谢璟仍是笑:“知道了又如何?”
自大婚后,也确实有与他交恶的好事之人明里暗里说他满心都是新婚的妻子,实在有损威严。
可他不觉得这是什么不好听的名声。
他无需用“冷待夫人、不近女色,自然也不近人情”这样的传闻去震慑宵小。
他不是那般无能之辈,不会为了虚无缥缈的面子,被旁人三两句话便激得说出些胡话。
谈思琅没接话,她握着谢璟的手,凑近铜镜,别扭地描起了眉。
柔软的掌心贴着谢璟的手背,虽已是深秋,却也无可避免地渗出一层薄汗。
院中有侍婢在打扫落叶。
沙沙的。
谈思琅觉得自己心跳声也变得沙沙的。
好奇怪。
嫁给谢璟之后,她忽然冒出来许多以前从未有过的心绪;她不用读“织就双鱼成比目,更无心绪喂春蚕”之类的诗句,心中就已经咕嘟地涌起漉梨浆。
她定了定神,收敛起乱瞟的余光,专心看着镜中的自己。
要见人的,可不能画得不好看了!
她听见谢璟又在低笑。
不知他一天到晚,哪有这么多事要笑。
这还是京中人口中的冷面大理寺卿吗?
她微微用力,按了按谢璟的指节:“谢大人可学会了?”
谢璟没答话。
谈思琅扁扁嘴,侧过脸去。
她正要开口再问一次。
皦白的晨光恰好穿过支摘窗,携着清冽的秋风落入她眸中,扰得她晃了片刻神。
谢璟顺势吻向她的唇瓣。
还轻轻咬了两下。
谈思琅的杏眸又瞪圆了。
唔。
她刚涂的口脂!
都赖方才那道突如其来的晨光。
谢璟轻牵嘴角:“里头掺了桂花?”
甜的。
他是指谈思琅的口脂。
谈思琅轻哼一声,回过身去,对着铜镜将花掉的口脂擦拭干净,又重新补了一遍。
不是带着桂花香味的。
她换了一种口脂。
谢璟仍半蹲在妆台旁。
谈思琅低声问:“谢大人也不觉得累吗?”
谢璟没回答这个问题:“需得八日。”
“嗯?”
“去承德。”谢璟道。
自大婚后,他日日都与谈思琅黏在一起,这还是两个月来头一回分开;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不过短短八日,他却分外不舍。
思及此处,他便又亲了亲谈思琅的手腕。
谈思琅微怔,指尖轻动,念着不久后便要分开小半月,还是由他去了。
在屋中收拾妥当,夫妻二人去仰南院,与蔡萱一道用了早膳。
谈思琅说起些趣事,把蔡萱惹得眉开眼笑,她自己也弯了眼角。
笑起来时,她整个人微微后仰,脚尖不小心碰到了身旁的谢璟。
这些动作全都藏在紫檀木几之下。
谈思琅没留意。
蔡萱也没留意。
只有谢璟眉心一动,抬眼看向正乖乖喝着玫瑰糖粥的谈思琅,面不改色地咬开一只小巧的灌汤包,汤包里溢出汁水,滴落到青瓷碟中。
谈思琅又用手肘蹭了蹭他。
谢璟侧过脸去,正大光明看她:“怎么了?”
蔡萱安心用着自己跟前的吃食,没抬头,更懒得再去打趣他们。
小夫妻俩新婚燕尔,如胶似漆。
她已经习惯了。
谈思琅一愣:“没怎么呀。”
她只是想夹一小块蒸乳饼。
她想了想,将夹起来那一小块蒸乳饼放到谢璟的碟子里。
她知道,衣食住行,他最在意的就是“食”之一字。
他这要去承德八日,只能在官衙中用膳,实在是有些不易。
谢璟若是知晓谈思琅心中所想,定是要无奈地勾勾嘴角;他是在乎“食”之一道,却并非是在意食这些饱腹之物。
此时并不知晓的他只是不着痕迹地将身下的椅凳往谈思琅那边挪了小半寸。
只可惜这顿早膳用到最后,夫人都没有再不经意地碰到他了。
委实有些遗憾。
用过早膳,夫妻二人又在花园中磨蹭了一阵。
谢璟絮絮叨叨地叮嘱了好多他离京之后的事情。
“阿伍跟在我身边很多年,是个办事妥帖的,夫人若是有什么事情,便让他传话。”
谈思琅没忍住,笑出声:“阿娘都不会这样。”
又是担心她吃不好,又是担心她睡不好,又是担心她出府赴宴被人欺负。
显得她好像离不得他。
哼哼。
她故意说:“我不喜欢啰嗦的书生……”
谢璟直接用一个吻堵住了她没说完的话。
一想着即将要离开她,他就很烦躁。
今日,他不想听她说这些话。
即使他知道,这其实是在……夫妻间的情./趣。
直到巳正将近。
谢璟不得不离开了。
谈思琅将谢璟送到了府门前。
她久违地又唤了一声“嗳”。
谢璟脚步一顿:“夫人?”
谈思琅从袖中翻出一枚香囊,塞到谢璟手中,她低着头,没看他:“答应过你的。”
旭日舒朱槿,柔风引绿葹。
谢璟却只看到了谈思琅发顶的那一片乌黑。
她果然是记得的。
即使只是一句梦梦查查的、近乎戏言的话。
他攥着香囊。
想抱抱她。
又想先将香囊收好。
还想在上马车前,和她再说几句没头没尾的话。
一时间,一身官袍的谢大人竟不知双手到底该先往何处放。
还是谈思琅抬首,道:“那……我先回去了?”
谢璟回神,轻轻点头。
谈思琅道:“一路平安。”
谢璟忽而笑了一声。
谈思琅不知所以。
谢璟道:“夫人在京中,也多保重。”
他就是想起了婚前他去承德那一次。
那时候,她也是让他一路平安。
都是小半年前的事情了。
不该一样的。
谢璟攥着香囊,往前踏了半步。
二人又贴在了一起。
谢璟俯身,用额头蹭了蹭谈思琅的额头。
谈思琅有些意外。
她还以为,他又是要吻她。
不过他鼻尖呼出的热气落在她唇边时,与吻……也没有多少区别了。
“巳正到了罢。”谈思琅拽着谢璟腰间的金鱼袋,低声催促。
谢璟道:“我看着夫人回府了再走。”
虽然今日要离府的是他,但他还是比较喜欢、也比较习惯,由他来看她的背影。
“那我走了?”谈思琅慢吞吞地转身。
她抬眼看着府门前的牌匾,看着那个“谢”字,就想起方才谢璟蹭她额头时的模样。
像她儿时养过的那只小狗。
它特别粘人。
她很喜欢它。
谈思琅迈步往府中行去。
飞扬的裙袂扫在谢璟心上。
本要离开的谢璟终究还是认命般地跟了上来。
他握住她的手腕,在她回过头的那一刻,正色道:“我会想念夫人的。”
语气直白得就像今晨过分热烈的阳光。
嗡嗡的。
烧得谈思琅额头好烫。
再这样下去,她要怀疑自己得了风寒了。
谢璟松开手:“等我回来。”
复又推了谈思琅一把:“日头有些晒了,夫人快些回去罢。”
却见谈思琅转过身来,而后踮起脚尖。
一个猝不及防的吻,与阳光一起,落在谢璟的唇边。
这次是栀子的香味-
承德。
此次的事情不算太棘手。
谢璟查案向来利落,这次念着要早些回京,便比往日里更为迅速。
底下的人只觉谢大人比以前更为严肃。
原本有打算恭贺他新婚快乐的,如今也不敢说了。
估计人家根本就不在乎成婚不成婚罢。
指不定还觉得,娶妻是一种拖累。
没看着他一天能审多少人吗?
人家只在乎为圣上好好办事。
只是……
有小吏眼尖,总觉得谢大人的打扮与以前有些不同。
他又瞧了一眼。
还真是。
这谢大人的腰间,居然佩着一枚不甚精巧的香囊。
他只觉自己发现了什么惊天的秘密。
当日下值时,他凑到谢璟身边,拱手道:“听闻谢大人前两月成了婚。某谨祝谢大人与夫人,百年好合。”
谢璟弯了弯嘴角:“多谢。”
那人喜出望外。
待谢璟走远后,他又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谢大人……真的会笑吗?
其实还是他看错了罢。
真的笑了笑的谢大人独自回到了住所。
承德的官员都知晓他公私分明,也从来不沾那些风月场,便无人邀他在入夜后去饮酒作乐。
他在书案前坐下,先将今日审理的结果又整理了一番,而后方从行囊中翻出几张花笺。
他在花笺上写:
九月初七。
晴日,无风。
此间庭院之中,有池一泓,其间有鱼一尾,其色绯红,恰似夫人双颊。
寤寐思服。
盼与夫人共赏。
他又读了一遍,确认无甚不妥,随即搁笔,待到墨迹干涸,小心翼翼地将这花笺收入一方锦盒。
那锦盒之中,已堆了好几张相似的花笺。
毕竟只是七八日,他没想着折腾人日日快马加鞭将这其实没什么要紧话的信函送回燕京;他不会因为一己之私,便坏了规矩。
他抬眼,看向木窗外。
枯枝之上悬着一钩弯月。
燕京城中,谢府的支摘窗外,也会悬着这钩月。
他又处理了一阵公务,想着能提前两日回到京城,嘴角便又溢出笑意。
待到夜色浓浓,他终于睡下。
承德没有栀子花。
但这几日谢璟的梦里,总飘着栀子花的香气。
也不知夫人的梦里,又会是什么气味?
……
谈思琅的梦里是炙肉的香味。
谢璟不在府上的日子,蔡萱早已习惯,她约了旧友来府上玩牌赏菊;至于谈思琅,捱到初九,她与蔡萱打过招呼,干脆约上姚清嘉,去了景山下那处庄子中小住。
到时候她与谢璟同一日回府,岂不是有种极美妙的巧合之感?
天气渐凉,除却泡汤泉,便最是适合炙肉。
谈思琅晌午刚提出这个想法,天还未黑,庄子上极有眼力见的侍婢便准备好了一切。
姐妹二人在月下的庭院中吃着新鲜的炙肉,如出阁前那般谈天说地,好不快活。
姚清嘉给谈思琅夹了一块鹿肉。
谈思琅却是没由来地想起,谢璟似乎不太喜欢吃鹿肉。
上次他们来景山的时候,圆房后的第二日,庄子上的厨子也做了一道炙鹿,但谢璟根本没碰它。
姚清嘉戳了戳发呆的谈思琅:“怎么了?”
谈思琅摇摇头,也给姚清嘉夹肉:“没事,就是在想明日我们玩什么好。”
就是这几日,没人帮她暖被子,她只能抱着汤婆子入睡。
倒不是说汤婆子不好。
就是……好不习惯嗳。
要是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能只在春夏之际指派谢璟外出公干便好了。
第47章 想念
天色青灰,晨星寥落。
卯时未至,谢璟已经醒了。
他翻身下榻时,不自觉地看了一眼床榻里侧。
空空荡荡的。
榻间只有一只枕头,烧了大半的烛火无法凭空在后围屏上映出一道窈窕的影。
谢璟敛眸,静坐片刻,方起身下榻。
净面梳洗、简单用过早膳过后,仍还未到官衙上值的时辰,他照例是在屋中又看了一阵公文。
却见书案上放着一只朱漆攒盒。
那攒盒上雕着极精致的如意花卉纹,鲜亮的朱红与堆满卷轴书册的书案格格不入。
小厮正往书案来,要为谢璟研墨。
谢璟抬眼瞥了他一眼,也不急着翻阅公文,而是不慌不忙地打开了案上那只攒盒。
攒盒之内,有八只盘格;盘格之中,则是各式各样的果脯。
是谈思琅为他准备的。
他听府上的侍女说起,夫人为了准备这盒果脯,那日在西市之中跑了不少铺子;依侍女所言,是夫人想挑些他喜欢的果脯,而非硬塞给他些她中意的。
也不知不过短短两个月,她怎么就瞧出了他当真是有些喜欢酸甜爽口的甘草杏。
不是像之前的荔枝肉和鱼羹那般,她说他喜欢,他便也喜欢。
谢璟捻起一枚甘草杏,眸中清明平和,微微勾起的嘴角却是明明白白地泄露了心意。
窗外飒飒的秋风吹动了摊在书案上的公文,作弄出哗啦啦的响动声。
谢璟伸手,将半开的木窗合上。
小厮一愣,险些没拿稳手中的墨碇:“大人,可是有何不妥?”
谢璟八风不动道:“无事。”
他只是不想听这些扰人的声音。
他想听谈思琅的笑声,想听谈思琅说话时或是含羞带怯、或是嗔怪、或是得意的声音。
他有些想她了-
承德之事收了尾,谢璟提前一日返京。
离开承德前,那位曾斗胆祝贺谢璟“新婚快乐,百年好合”的小吏,得了谢璟几句提点。
那人这才敢确定,那日下值之后,谢大人当真是笑了;虽说谢大人并不至于色令智昏,会因为他这么一句话就许他什么好处、甚至提拔一二,但这几句言辞虽简、却鞭辟入里的提点,已能让他受益良久。
他不由庆幸自己自小就眼神好。
至于谢璟这厢,自是返京之后便入宫面圣述职,待到步出宫门,已然是将近酉时。
他与同僚匆匆作别,马不停蹄地赶回谢府。
归家之时,飞檐之上勾着一影菖蒲色的夕照。
谢璟嘴角一勾,只觉这天色像是谈思琅前些天刚买的那盒胭脂。
他理了理衣袍,复又正了正腰间的配饰,确认自己并无不妥,方才款款往府中行去。
毕竟离家这样多日,他自是先去了仰南院,向蔡萱问安。
他步子踏得云淡风轻,被秋风吹乱的衣摆却很急。
跟在谢璟身后的几位小厮,暗戳戳地对视了一眼。
以前哪见过大人归家时这样急?
谢璟到仰南院时,蔡萱还在暖阁中与三位老夫人中玩牌。
她听着廊下通传,掰着手指数了数日子,暗道了声不好;面上却是不显,只让三位老夫人用些茶点、稍待片刻。
见着谢璟,她也没藏着掖着,当即便与他说了,谈思琅如今不在府上。
她原算准他明日方归,便允了谈思琅往景山别庄小住几日。
谢璟闻言,眸光微凛,旋即了然。
也是,他说了自己会离京八日。
如今提前回京,本是想给谈思琅一个惊喜,是以未曾往府上递信。
一来二去的,竟是弄巧成拙,惹得他们夫妻二人生生错过了。
他说不上来如今自己是何心绪。
蔡萱怕谢璟心里有疙瘩,赶忙替谈思琅解释了几句。
她想着,仰南院有侍女侍奉,她也有老友一起小聚,加上儿子不在京中,自是没有要让年纪尚轻的儿媳一直在府上守着的道理;她不是那种要让媳妇日日在自己跟前立规矩的婆母。
谈思琅本是想请她同去,但她一把年纪了,懒得折腾,当即便拒绝。
蔡萱道:“她说了,明日便回府。”
谢璟神色淡淡:“原是如此。”
蔡萱轻咳一声:“思琅在府上也提了你几回,心中自然也是念着你的,还说要从景山带些野味回府来让你这个大忙人尝尝。你呀,既是提前回来了,早些派个人回府说一声便是,何必弄得如今这般。”
却见谢璟微微拱手:“既是如此,儿便不多打扰母亲雅兴,先行出府一趟。”
蔡萱眉心一跳。
这是连一晚都不想等,还是生了怨气,想要去寻谈三娘吵嘴?
她打量着眼前的儿子,瞧着倒是并无燥郁之意。
应该不是要去吵嘴。
她怕解释太多,反而不美;也知晓自己这个儿子决定好的事情,向来都是没有转圜的余地的,便摆摆手道:“去罢去罢,莫杵在这儿碍着我们老姐妹摸牌,记得离府前用些吃食垫垫。”
谢璟本已转身,却又脚下一顿。
蔡萱问:“还有何事?”
谢璟摇摇头,终究还是将那句“她是如何提起我的”吞了下去。
他径直出了仰南院,在碧紫色的晚霞中,沉声吩咐小厮备马-
景山,丹枫坞。
姚清嘉午后便回京了,此时坞中只剩谈思琅一人。
谢璟快马加鞭赶到丹枫坞时,谈思琅正在庖屋中跟着嬷嬷学做鸡汁馄饨。
旁的谢璟喜欢的吃食都太复杂了些,也就这道馄饨是她能在三两日内学会的。
她找谢府的下人打听过了,谢璟以前去承德时,大都是在未时左右到达南城门。
彼时。
谈思琅拉着青阳商量:“我想着,我提前一夜便将鸡汤煲上……不过,我可能煲不好,得差人帮帮我;等到夫君回京那日,用过早膳后,我做一碗鸡汁馄饨,装在温碗中带去南城门。”
复又低声找补:“虽然……这也不能算是我做的了。总之就这样!”
看着谈思琅眼中跃跃欲试的光彩,青阳自是一通夸赞。
谈思琅轻抿下唇,又觉得自己这行为其实有些幼稚,还有些无趣。
但她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法子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她更不想欺骗自己的心。
习惯真的是很可怕的。
白日里倒也还好,待到入夜时分,对着窗外如雪的秋月,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身边少了一道沉稳清冽的声音。
她忽觉手掌间冒出一丝空落落的麻意。
而后,她伸手去抓握飘散在窗沿的清辉时,想到这弯月也会落在谢璟的肩头,心中竟泛起些莫名其妙的雀跃。
她承认,她在想念他。
想念和他一起在饮月湖畔漫步。
也想念歪在软榻之中,故意与他争吵话本中的两句诗、到底哪一句写得更动人。
她还想早些见到他,比原本打算的同时回到府上更早。
不为了在见到他后做些什么,只是单纯想见他。
总之,她就这般生出了直接从景山去南城门接他的念头。
而她又不想空手去接他,便又盘算起给他带些吃食充作午膳。
都赖话本和戏文里没教过这些。
她只能……自己胡乱想了。
谈思琅撑着脸,凑到青阳跟前:“我就这么一句话不说便提着一盒馄饨跑去南城门,会不会让他很困扰?可若是写信过去,折腾人不说,还……”
就没有惊喜了。
她想给他一个惊喜。
又怕变成惊吓。
青阳宽慰道:“怎么会呢,娘子带着亲手做的馄饨去南城门,谢大人只怕是欢喜都来不及呢。”
虽然槐序整日都说她迟钝,但她却觉得,自己把姑爷待姑娘的情谊看得清清楚楚的。
谈思琅问:“当真吗?”
她好久没有这么忐忑过了。
真是古怪得很。
青阳重重颔首,握着拳头给谈思琅打气:“当然呀!”
复又道:“大人奔波数日、风尘仆仆,若是能用上一碗热腾腾的馄饨,定会心中妥帖呢。”
谈思琅“哧”笑一声:“好青阳,没有你我怎么办呀。”
青阳道:“那我去后厨打声招呼,让他们寻个膳烹煮的嬷嬷?”
谈思琅颔首:“就说是我自己想吃,旁的什么都别提。”
这厢。
灶上正咕嘟咕嘟地煨着鸡汤,被青阳打过招呼的傅嬷嬷正站在谈思琅跟前,一脸慈爱地看着自家夫人。
夫人学东西极快。
不过这么三两日,还都是在姚姑娘小憩时才有空来学上一阵,但擀出来的面皮与包出来的馄饨都极好看了。
谈思琅捏着一只馄饨的角,总觉得不如她之前从铺子中买来的漂亮。
但她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够漂亮。
也说不上来,她这个突发奇想的主意,谢璟到底会不会欢喜。
真的不会从惊喜变成惊吓吗?
馄饨角上被她的手指按出一道弯弯的月牙。
谈思琅扁扁嘴,宽慰自己。
他不是说无论如何都好嘛,那如今这样幼稚、这般想一出是一出自然也是好。
不然便是他说话不算话、哄骗她。
哼哼。
傅嬷嬷笑道:“我瞧着,夫人可以出师了。”
谈思琅正欲开口再问上几句,甫一抬头,却是见着庖屋的木门边,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人穿着一身绛紫色的官袍,银白的月光散落在他腰间的香囊上,引出一段清淡的花果香。
此间分明弥漫着浓郁香醇的鸡汤香气,但谈思琅就是闻到那股淡淡的花果香了。
她尚未回过神来,便已脱口而出:“夫君?!”
谢璟循着她的声音望去。
灶台上冒着淡淡的白烟。
夫人的脸上泛着浅浅的红霞。
他没由来地想起一句旧时读过的诗:山上层层桃李花,云间烟火是人家。
方才那点因提前回府而导致扑空、继而生出的莫须有的薄愠,在此刻彻底烟消云散。
夫人又不知道他今日就会回府。
他既说过要让她在成婚后,也能如在闺阁中那般快活肆意,便不该强迫她在府中枯坐闷等。
他真是久不见她,便一时间失了魂了。
“夫人。”谢璟轻声回应。
晚秋时节,霜信报黄花,凉风正萧瑟,但庖屋之中却翻腾着滚热的情愫。
傅嬷嬷见状,赶紧偷偷摸摸离开了庖屋。
临走前还不忘将灶上的火扑灭了。
谈谢夫妻二人遥遥相望。
谢璟轻笑一声,不去想方才那一丁点失落,大步往谈思琅身前走去。
谈思琅也扔开了手中的馄饨。
听着谢璟的脚步声,她终于回过神来。
不对呀,谢璟不是明日才回京吗?
她还要等明日一早去南城门接他呢!
他、他怎么能在庄子上呢?
难道她在这庄子上,整日与姚清嘉吃了睡、睡了吃,竟过糊涂了不成?
不至于罢?
她也没这么呆啊。
还是说她其实是在做梦?
那便更不可思议了,梦里就算有谢璟,又怎么可能有傅嬷嬷?
谈思琅尚未来得及开口。
一个温热的吻已然落在了她的唇上。
第48章 蟒纹(小修对话)
谈思琅一手撑在案几上,一手揪着谢璟腰间的金鱼袋,不甘示弱、仰头回应。
她咬了一口谢璟的舌尖。
谢璟反过来轻轻撞向她的齿龈。
两双映着彼此的眼都弯了弯。
庖屋之中比不得寝屋那般亮堂,迷蒙的黄晕之中还荡着吃食的气味。
这显然不是个适合拥抱亦或者亲吻的地方。
可是,没有人在乎。
悬在木窗上的秋月也不在乎。
灶台上的火苗已被傅嬷嬷扑灭,半刻钟前还咕嘟着的鸡汤已经平静了下去,庖屋之中却因咚咚的心跳又翻涌起沸水。
看着身前之人稍有些凌乱的官袍,谈思琅小口喘息,断断续续地问:“不是、不是明日……”
他官袍上的五爪蟒似乎正盯着她。
正气凛然地、带着半分凶恶地盯着她。
谈思琅双颊倏地一红,张开五指,抵在谢璟身前,企图挡住他衣袍之上那过分正经的补子。
谢璟顺势看向谈思琅指尖猩红的蔻丹。
他忽而有些口干舌燥。
恰好,谈思琅的眸中正盈着一泓潋滟的鳞光。
他再度俯身,轻啄向她带着疑惑的眸。
他变成了一个长途跋涉后终于看见水潭的旅人。
谈思琅不禁合眼,双肩微颤:“唔……”
不、不就是七日没见面吗,这人至于这般,话都还没说清楚,就先将她咬上一通吗?
她用小臂重重地蹭了蹭他身前的五爪蟒。
还穿着官袍呢,就这般不正经!
谢璟低笑一声,轻轻抚着她的背脊,低声道:“我想你了。”
怕伤着谈思琅的腰,他抱着她转了个身,自己抵在案几上,而后再度吻向她。
却不再吻向她的眼。
他还是希望她能看着他。
他们贴得这样近,她那双笼雾含烟的杏眸中只映着他。
好似时光流溯至于亘古之处,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二人。
无需在乎过往,无需计较蜚语流言;只要他对她心动,便可以在花笺上写下一首缠绵悱恻的情诗,而后正大光明地夹在她读至一半的话本之中。
无需东躲西藏,无需在暗处等待许多年。
就像如今,他终于可以坦荡而直白地对她说出自己的想念。
在上元重逢之时,他便想说这句话了。
“不是说要在承德……”谈思琅的话语声被谢璟吞下了大半,显得有些含糊不清。
谢璟装作未闻,仍安心吻她。
一个比方才更为绵长的吻。
对上谢璟过分灼热的目光,听着他们唇齿间隐隐绰绰的水声,谈思琅只觉自己整个人都被那分明已被扑灭的灶火烤化了,到后来,她甚至有些站立不稳。
她只得死死攥着谢璟官袍前襟的蟒纹。
官袍比不得常服那般厚重。
她好像透过那板正端庄的锦缎,抓到了他杂乱无章的心跳。
咚咚的声响时快时慢地敲在她原本空落落的掌心。
一时间,她三魂出走、七魄迷糊,整个人都飘至云端。
她赶忙轻推了谢璟一把,稍稍后仰,待气息稍缓,终于将那句被打断了好几次的话问出了口:“你、你不是明日才回京吗?怎么今日就来景山了?”
谢璟斜靠在案几上,将她揽入怀中:“因为想你了。”
“回府后见着你不在,便想来景山见你。”
一夜都不想多等了。
“到了承德之后,我才知晓,此次的案子算不上棘手,用不了那样多的时日,”他微微敛眸,掩去眉间的倦意,轻声解释道,“我本是想提前些归家,给夫人一个惊喜的。”
谢璟的脸颊正贴着谈思琅的额侧,说话之时,牵动的嘴角轻撞向她。
撞得谈思琅心间一荡。
她嗫嚅道:“那……好巧啊。”
“好巧?”谢璟一时间不解其意,便问道,“夫人何出所言?”
“我本也想去给你一个惊喜的。”谈思琅有些不好意思地侧过脸去,瞄了一眼桌案上刚包好的馄饨。
谢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心中隐隐有个猜测。
却又不敢继续往下猜,生怕是自己会错了意、徒惹尴尬。
也许只是夫人自己想吃馄饨呢?
哪知他的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此间没什么旁的声响,这轻轻一声便格外明显。
二人俱是一愣。
来镇定自若的谢大人,生平头一遭体会到了何为手足无措,连耳根都泛起了一层薄红。
他……竟在夫人面前,如此失仪。
却见他当即站直身子,又理了理衣摆,继而摸了摸手臂,复故作淡然地开口:“庖厨之中闷热得很,不若你我……”
谈思琅眉心微蹙,并不接他故意扯开的话:“夫君是……什么时候回到府上的?”
“酉正左右罢,我没有留意。”谢璟尴尬地答道。
却见谈思琅低头默了几个数,忽而瞪大双眸,继而朗声问道:“所以,你是没有用晚膳、便直接策马来了庄子上?”
谢璟不知该如何作答。
公事繁忙之时,他常常懒得花时间在晚膳上。
若是没有方才那让人赧然的动静,他根本就没想起这茬。
而且……
平日里他的确会故意示弱,以此换得谈思琅的怜惜;但今日这种情况,是他自作主张在先,他不希望让她徒增担忧与困扰。
他斟酌着开口:“今日午膳是在驿馆中用的,还算是丰盛。”
谈思琅轻哼一声:“我还不知道你?无论是什么菜色,你都是用差不多的分量,就算是丰盛,你也只会用到七八分饱。”
现下定然是饿了。
谢璟一愣。
不知该夸赞谈思琅的细心,还是感慨自己的好运。
却见谈思琅故意板着脸,还将双手插在腰间,佯怒道:“怎么能不好好用膳呢?庄子上那么多护卫,我就在这,又不会丢。况且,我明日就回城了。”
一面说,一面又莫名有些自责与心疼。
“你就算想来见我,也要先用膳呀,”她咬了咬唇,“我该写封信去承德,跟你说一声我来景山的事的。”
也不等谢璟答话,她便拉着拉他的小臂,问道:“……吃馄饨吗?”
谢璟颔首。
“不过,这馄饨是我现学现做的,可能味道不太好、卖相也不太好,”谈思琅背过身去,看着桌案上的馄饨,一时间只觉它们的角都歪歪扭扭的,“要不还是吩咐人来……”
“很好看的,”谢璟哑声道,“原来这些馄饨竟是夫人做的,我还以为是庄子上的厨子又进益了许多。”
谈思琅一噎:“油嘴滑舌,光知道说些哄我开心的漂亮话。”
却是不知道好好用饭。
谢大人怎么这样!
谢璟道:“真心话。”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若是我不来,夫人是打算如何处理这些馄饨?”
既然这些馄饨当真是夫人亲手所做,那方才她口中的惊喜……
谈思琅答:“煮好了分给庄子上的下人咯。”
谢璟眸中一暗:“原是如此。”
“所以,今日这些只是我练手用的,丑一点也是应该的,”谈思琅说着说着,还装模作样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你就算嫌弃,也不要说给我听。”
谢璟眉心微动:“练手?”
谈思琅点点头:“对呀,本想明日带着馄饨去南城门接你的……”
她越说声音越小。
越说越觉得自己原本这个打算哪哪都不好,完全是在给谢璟添麻烦。
她方才才想起,以前父亲出公差后,都是要先入宫面圣的,想来谢璟也不例外;既是如此,他又哪有空闲陪她胡闹?
哎呀!她就不该和他提的。
他会不会觉得她贪玩不说,想事情还特别直、特别不周全?
谈思琅低着头,看着那一大盘生馄饨,更是觉得格外不顺眼。
一遇上谢璟,她就嘴比脑子快。
她细声道:“方才我什么都没说。”
言罢,便自顾自走去灶台前,却又突然反应过来……她不会生火呀!
她回过身去,想要去唤傅嬷嬷进来。
却是见着谢璟也学着她方才的模样,双手捂着耳朵。
见她转过身来,他当即张开嘴,嘴型很是夸张,配着他那一身官袍,甚至有三分滑稽。
但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谈思琅歪着头,虚着眼,跟着他的嘴型,读出了他要说的话。
他说:“我、很、开、心。”
“所、以、什、么、都、没、有、听、到。”
谈思琅“扑哧”一笑。
虽然这想法有些自作多情的嫌疑,但……他好像真的很喜欢她欸。
就像她每日晨起时能看到透过纱帐的曦光,如今的她也能明明白白看到谢璟的喜欢。
书生大都是内敛而温文的,所以以前的她并不喜欢书生。
她是个贪心的姑娘。
她不懂什么娴静端淑,她就是喜欢亮闪闪的金饰,喜欢耀眼的太阳,也喜欢不加掩饰、绝不敷衍的偏爱。
谈思琅嘴角一弯,却又忽而想起,她尚还在因为谢璟不好好吃饭、不好好照顾自己身体这件事和他生气,那扬起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谢璟见着她这番别扭的模样,阔步行至她身边,揉了揉她僵住的脸颊,眼中笑意愈深:“多谢夫人。”
谈思琅轻飘飘地顶了顶他身前的蟒纹,一本正经道:“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呀。你以后要是不好好吃饭,我便不理你了!”
“就算是为了我,也不可以!”
他本就比她大了几岁,公务还那样忙,要是多多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以后可有得他后悔的。
谢璟怔忪片刻,心间微微发胀:“夫人在关心我吗?”
谈思琅轻抿下唇,看着他身前张牙舞爪的蟒,鬼使神差地踮起脚尖,揉了揉他的发顶。
谢大人呀……
二人一时无话。
谈思琅道:“你也不会生火罢,我去唤傅嬷嬷进来。”
谢璟颔首。
他这才想起,之前他还想着,若是自己能学些烹饪之道,为谈思琅烹煮宵夜,也能是一桩美事;没成想,最后是他先享用到了她的手艺。
她当真有念着他的。
谢璟弯了弯嘴角,跟在谈思琅身后,往庖屋外行去。
夜风轻快。
他的脚步也很轻快。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谈思琅没回头,只是问道:“你先回屋中收拾一番?”
谢璟抬首,天边挂着一轮羊脂玉一般的月;收回视线,眼前是妻子白皙的脖颈。
谈思琅还在说着吃食:“傅嬷嬷一刻钟后便能将煮好的馄饨送来,我让她再烫些小菜、备两盏温牛乳。”
多出来的一盏牛乳自然是她的。
谢璟垂首,亲了亲她的后脖颈。
谈思琅脚下一顿,娇声埋怨:“谢大人,你知道我觉得你像什么吗?”
“什么?”
“像我小时候养过的那只小狗。”
“棕褐色的那只?”
“你怎么知道?”
“……听人提起过,”谢璟道,“听闻夫人很喜欢它。”
“那当然喜欢啦,不然我干嘛要将它养在身边。”
谢璟轻笑一声,揽住谈思琅的腰肢,与她并肩而行。
喜欢就好。
谈思琅抬眼,瞥了一眼他的耳根。
方才那点少见的绯色已经褪了个干净。
好可惜。
二人行至主屋。
有侍女提着灯,在廊下候着晚归的夫妻二人。
谈思琅忽而停下脚步。
二人四目相对。
谈思琅笑吟吟道:“此去承德,辛苦谢大人了。希望谢大人往后的公务,也都能如此顺顺利利。”
而后将声音压低,和着风声一齐开口:“还有,我也有想你。”
说罢那句“想你”,她便松开手、转过身,小步往屋中跑去。
秋风吹起她脑后的深碧色的发带。
分明已是草木凋零的深秋,谢璟却在枯枝上看见了绿茸茸的嫩芽-
又是在丹枫坞中。
只是这次不再有满室的红烛。
侍婢都已经退到了廊下。
红纱低垂,帐中倏地暗了下去。
谈思琅盘腿坐在榻间,半眯着眼,似是在寻找什么。
谢璟握住她的手腕,让她的手指停在他的寝衣衣带之上。
谈思琅一愣,她不是在找他的衣带呀。
谢璟跪在她身前,轻捏着她的手指,低声道:“辛苦夫人了。”
谈思琅侧过脸去,静默片刻,而后胡乱解起他的衣带。
自己来不行嘛!
以前不都是……
一个带着试探与安抚的吻落在她的侧颈。
谈思琅眨眨眼,顺着衣带,挠了挠谢璟的侧腰。
谢璟好心道:“我不怕这个。”
谈思琅哼了哼,松开手。
谢璟只得自己褪了衣衫,又将妻子捞到自己怀中,深深吻了下去。
谈思琅偎在他怀中,用鼻尖蹭了蹭他的喉结。
二人一道倒向柔软的榻间。
几次之后,谢璟已经了解谈思琅了。
他温柔地抚摸她、也缱绻地亲吻她,却又在她哼哼唧唧的时候,故意吊着她,用以换取她分明就很温柔地抓挠。
谢璟本就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一别七日……加上临别前,谈思琅故意躲着他那一晚,那便是八日。
此夜,自是一浪高过一浪。
春鱼游遍春水,春鸟啼遍春堂。
待到夜色深深,谈思琅已眼皮都抬不起来了,还能听到身后传来的低低的喘息声。
第49章 阿璟
谢璟归京后,念着他提前归京、又将差事办得极好,圣上特赐了他一日休沐,是以他倒不至于连夜赶来景山后、又天不亮便得回城中去。
天清日白。
谢璟醒来时竟已将近巳时。
晨晖被挡在层层叠叠的纱帐之外,睡得酣然的谈思琅窝在他臂弯之中,他斜倚在榻间,放轻呼吸,把玩起她的发尾。
近来朝中动荡,承德之事虽不棘手、却也格外惹人烦心。
他许久没有这么这般安谧过了。
帐中悄静,不过放空了半刻钟,他便又开始回想起圣上前些日子的打算。
他一手抚着谈思琅的额头,一手轻敲着身下的裀垫,盘算着尚未了结的几桩案子。
直至怀中之人眼睫微颤,将醒未醒。
她无意识地翻了个身,溜出了他鞜樰證裡的怀抱。
谢璟手臂一揽,动作温柔、却不容置喙地将人捞了回来。
谈思琅眉心微蹙,仍闭着眼,瓮声瓮气道:“……好青阳,快拽我起来。”
她好累。
不知怎的,她整个人都软绵绵的。
完全不想起身。
但今日她似乎是有事情要做来着……
谢璟眼中晕开浅浅的笑意,低声问道:“起来作甚?”
“自然是有事情呀……”她轻声答。
甜津津的声音,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谢璟眼中笑意愈盛。
他捏了捏谈思琅因久睡而压出一层浅红痕的左耳。
谈思琅哑哑地“唔”了一声:“别挠,痒……”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悠悠?”谢璟手臂微微用力,将她又往自己怀中揽了半寸。
她在他怀中抬起头来。
那双湿漉漉的眼中蒙着清晨的雾气,眼尾的淡红则是躲在雾气之后的朝阳。
在她彻底睁开眼看向他那一刻,他才终于等到了今日那原本已经错过的破晓。
他又唤了一声:“悠悠。”
似乎是在确认什么。
对上谢璟目光那刻,谈思琅轻抿下唇。
奇怪。
怎么好像肿了?
她想起来了……
许是因为分开太久,昨夜的谢璟,比之前那几次,更为缠人。
还比以前更勾人。
这人看着仪表堂堂,去了一趟承德,竟学会了欲迎还拒这样的把戏。
他们就那般拉拉扯扯、推推碰碰地折腾到了大半夜。
她累极了,不愿再多动弹,便由他抱着去净房中清理。
哪知洗着洗着,他又要了一回。
庄子上的浴桶比不得谢府上的那般宽敞。
她整个人都缩在一团密不透风的滚烫之中。
唔。
换掉、换掉、全都换掉!
现在她才是丹枫坞的主人,等她梳洗过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差人将那过分狭窄的浴桶换掉。
谢璟就这般看着怀中之人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他轻笑了一声,五指张开,覆在她皱巴巴的脸上。
小指正好落在她丰润的唇边。
谈思琅没好气地咬了一口:“谢大人就该去寻块木棍子。”
谢璟眉梢一挑:“为何?”
“木棍子才经得住谢大人啃,”谈思琅翻了个身,有些委屈,“你让我怎么见人呀。”
谢璟捏住她的唇瓣。
谈思琅双眼一瞪。
她昨日就不该告诉他,她也有想念他。
这人得了好处,便得寸进尺。
偏偏她念着他昨夜奔波,根本对他生不出气来。
谢璟不紧不慢道:“悠悠,看我的眼睛。”
谈思朗不明所以,故意别过脸去。
谢璟微微用力,将她的脸扭回来。
谈思琅肃着脸看向他。
“帐中没有铜镜,夫人便用我的眼将就一番罢,”谢璟笑道,“哪里不能见人?分明就很好看的,对不对?”
谈思琅一愣,呆呆看着谢璟眼中的自己。
……头发乱蓬蓬的。
她那原还紧绷成一条直线的唇抖了抖,最终还是高高扬了起来。
她赶忙将脸埋入谢璟的怀中,闷声道:“谢大人!”
她真是半点招架不住他。
无论是在黑沉沉的夜里,还是天光大亮之后。
谢璟唇边含笑,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谈淑人。”
谈思琅耳根一热。
昨夜某一回,他一直不给她,她便扣着他的手腕、黏糊糊地求他。
她昏头昏脑地,便唤了声谢大人。
他淡淡然回了句“谈淑人”,而后继续轻抚她的侧腰、轻舐她的脖颈,一遍又一遍地唤那过分正经的“谈淑人”。
他的唇抵在她的喉上,说话之时,便一下一下地震着她的喉。
终于,在撞入的那一瞬间,他哑声问道:“夫人当唤我什么?”
战栗的瞬间,谈思琅放软了声音:“……阿璟。”
他满意地堵住了她的唇,而后痛痛快快地侍弄了她一番。
“我们今日可以晚些回府。”谢璟沉稳的声音打断了谈思琅缱绻的思绪。
谈思琅在他怀中拱了拱,仍不愿抬头:“对欸,你不用上朝吗?”
想来已经很晚了罢。
谢大人竟要耽搁公事吗?
“不用,我今日休沐,”谢璟摩挲着谈思琅的后颈,滚了滚喉咙,“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阿伍会送来景山。”
她实在是太懂得如何招惹他。
青天白日的,也不知她是否愿意。
“那……什么时辰了?”
“快巳正了。”谢璟沉声答道。
他鲜少有睡到这样晚的时候。
不过,左右今日无事,他并不介意睡得更晚些。
哪知谈思琅却撑着床榻,坐起身来。
她正色道:“我饿了。”
经了这样多次,她也不似以前那般懵懵懂懂。
即使谢璟不说,她也能感觉到。
她倒不介意什么白日还是入夜,她就是……
实在没那个力气了。
谢璟见着她颈间的点点红痕,听着她声音中似有若无的哑意,到底还是没舍得多提什么要求。
反正他们日日都在一起,他不用贪这个晨早。
他勾了勾嘴角,从背后环住谈思琅。
谈思琅身子一颤:“我当真是饿了,都巳正了,你也该用些早膳的,昨夜不还答应我要好好用膳?”
谢璟轻笑一声:“我知道的。”
他只是想再抱抱她而已。
言罢,他当即松手,先谈思琅一步站起身来。
谈思琅身后一空。
她咬咬唇,甜声唤道:“夫君。”
谢璟回过身来:“嗯?”
“无事……”
就是想唤一声。
谢璟笑道:“我去净面。”
他胆大妄为地猜想,夫人大概也是有那么一丝半分的舍不得他-
待到九月廿日,恰逢朝中休沐,谢璟无需上朝。
谈思琅久违地起了个大早。
这日是程老夫人的生辰宴。
她已经许久没有想起过裴朔了,加之谢璟也从不会在她面前提起这人,昨夜青阳说起将军府也会赴宴之时,谈思琅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自与谢璟成婚,她便没有再见过蕙姨了。
那样多年的交情,说不遗憾自然是假的;但她既已决定了要好好与谢璟过下去,自当避开这些瓜田李下的官司。
她眸光一暗。
谢璟在她身旁坐下,拨开她鬓边碍事的碎发,柔声问道:“怎么了?”
谈思琅摇摇头,靠在他的肩上,轻声道:“就是在想,我们备的礼外祖母会不会喜欢。”
这并非是她第一次去程老夫人的寿宴。
只是彼时,她的身份是尚书府的三姑娘,更是蕙姨那未过门的儿媳。
一想到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她就隐隐有些头疼。
如今她已不觉得圣上指的这桩婚事委屈了她。
谢璟很好。
萱姨很好。
她在谢府的日子也过得很好。
她与谢璟,虽与盲婚哑嫁相差无几,却也当真有几分良缘天作的意味。
可是……
越是这样,她越觉得心绪纷乱。
她自己倒也还好。
毕竟退婚是她自己选的,这之后引出的风言风语,她合该承受。
她担心的是谢璟被人泼脏水。
思及此处,她默不作声地蹭了蹭谢璟的颈侧。
谢璟只当她是心绪不宁,低声宽慰道:“莫怕。”
提起旧事,他语气中带了些涩然:“外祖母一向都很喜欢夫人,自然也会喜欢夫人挑选的生辰礼。”
在离京前那个秋日,他已经意识到自己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
——他竟然喜欢上了自己表弟的青梅。
他刻意去找裴将军询问裴朔的课业,还将自己批注过的经书交给裴将军,想让他转交给尚在书院读书的裴朔。
他想要提醒自己:你是裴朔的表兄,你是他半个长辈,你不该生出那么多龌龊的念头。
可他去寻裴将军时,分明就也藏着想要再次撞见谈三娘的妄念。
这份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算计,多可笑。
那年外祖母的生辰之日,他在蔡府门前,终于再次撞见了谈思琅。
在与裴朔说笑的谈思琅。
那日天高气爽、万里无云。
谈思琅从谈府的马车上下来,笑意盈盈地对着裴朔挥了挥手。
她眼中流转的日影,顺着她的目光,淌向裴朔的衣袖。
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而他妒火横生,却也只能站在马车旁远远看着他们,连声招呼都不敢打。
他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开口,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称呼谈思琅。
他怀揣着那些过分卑污的心思,哪里还配再唤她一声略显亲近的“谈三娘”。
他就该在他们成婚后,八风不动地唤她一声“弟妹”。
最后,他终究是冷着脸,一言不发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那日的秋风太过狡谲。
在他们擦肩而过的那一刻,秋风吹起她的衣袂,吹起她的笑声,也吹起她身上清淡的花果香。
后来,他外派江南,夜阑人静之时,曾无数次梦到那抹甜香。
他去过武林城中许多香铺,却都没能找到与之相同的味道。
也没能忘掉远在京城的她。
即使这一切都与他读过的圣贤书相悖,但他还是喜欢她。
喜欢本就是不讲道理的。
有风吹过,庭院中的枯枝哗哗作响。
谢璟敛起思绪,沉声道:“至于旁的,夫人更无需担心了。”
他一早便打点过,不会给旁人说谈思琅闲话的机会。
正如婚后第二日母亲所说那般,他整日板着脸,也就这点用处了。
因不愿提起将军府,他也不便将这话说得太细,却见他拍了拍谈思琅的肩膀,温声道:“时辰不早了,我去唤青阳来为夫人梳妆可好。”
谈思琅轻轻颔首:“好。”
她这才意识到,自春末以至如今,京中确实没传出过什么与他们三人有关的蜚语;至多就是说谢大人太过冷肃,与她相去甚远。
但她心中却还是有些烦躁。
她主动环住谢璟的手臂,娇声道:“夫君宴上可莫要饮多了酒,仔细伤胃。”
自从知晓谢璟不好好用膳之事后,她便让府医来给谢璟看了脉。
府医道谢璟年纪尚轻,又勤于锻炼,身子自是还算健朗,但也说,往后不可再这般有一顿没一顿的了。
自那之后,谈思琅特意交代了阿伍要盯着谢璟好生用午膳。
谢璟虽不太习惯,心中却是极为受用。
他那些同僚,说是娶妻多年,可谁有他这样的好运?
谢璟颔首:“我知道的。”
复又道:“对了,我前些天差人打了一套头面,夫人可要看看?若是配得上夫人今日的衣裳,自是最好。”
一套他依着谈思琅的喜好、自己画了草图,又去寻画师改过,最后送往琳琅阁打成的头面。
他想让她戴上这一套独一无二的首饰,去赴外祖母的寿宴。
谈思琅一愣。
她已习惯了谢璟隔三岔五的惊喜,待回过神来,便坦然地蹭了蹭他的脸颊,甜声道谢:“多谢夫君。”
继而道:“我又不是只有一身衣裳,夫君既已准备好了头面,自然是该我去寻一身与这头面相配的衣裳才是呀。”
第50章 寿宴
谈思琅梳妆之时,谢璟便在一旁批阅公文。
他刻意不提前看向她,只是余光仍时不时飘向她的裙摆。
约莫是小半个时辰后,那裙摆施施然向他飘来。
他却仍未抬头。
不知怎的,他竟有些紧张。
他定了定神,将批至一半的句子写完,却是险些写成:这套头面能衬得上她吗?她会喜欢吗?
忽地,一双素白的手挡住了密密麻麻的文字,撞入他的眼中。
那手中还握着一支金钗。
他听得谈思琅笑吟吟道:“最后这一支,可能辛苦夫君替我簪上?”
是很欢喜、很满意的语气。
谢璟这才终于搁下笔,抬起头来。
见着盛装打扮的妻子,他竟有片刻失神。
却见谈思琅眉眼弯弯,嘴角也高高扬起,分明已是深秋,她却如春日鲜妍;明赫赫的日光翻廊过窗,落向她鬓边眼角之时,竟是生生显得有些黯淡。
谢璟下意识地将背脊挺得更板正了些。
“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之言,竟并非夸大。
他分明已在画卷之中描摹过许多次谈思琅如此打扮的模样,但今日终于得见她戴上这套头面时,仍不免呼吸一滞。
他在这一刻当真肤浅了起来。
见着谢璟忽地挺成了一块木板,谈思琅嘴角笑意愈盛。
她听到他轻轻吸了一口气!
谢璟接过金钗,哑声道:“好。”
“多谢夫君,”谈思琅笑意盈盈地轻推了他一把,而后贴着他坐下,乖乖等他为她簪钗,指尖不经意地拨弄着耳下的红珊瑚珠,补充道,“我好喜欢。”
尤其是那一对云头凤纹镶宝金掩鬓。
华丽却不会繁杂。
贵气却不会庸俗。
谢璟挑的这副头面,很合她的心思。
谢璟手中一顿:“我也很喜欢。”
“可是琳琅阁的手艺?”谈思琅盘算着,过几日,她要约上姚清嘉去琳琅阁逛逛才是。
不过小半个月没去,铺中的匠人竟进益了许多。
她想挑一对别致些的掩鬓,作为阿姐的生辰礼。
谢璟沉默片刻。
谈思琅侧过脸去,眨了眨眼:“嗯?”
谢璟道:“也算是罢。”
谈思琅眉心微蹙:“也算?”
见谢璟不答,她满腹疑惑,便摇了摇他的手臂,追问道:“莫不是还有什么秘密不成?总不能是宫中赏赐的罢?”
她昨日方才点了账册,前些天圣上是赐了些东西,但其中并没有首饰呀。
她眼巴巴看着谢璟。
“草图是我画的,”谢璟道,“都是将公事处理好之后,抽时间画的。”
她应该确实是喜欢的罢?
谈思琅眸中倏地一亮。
下一瞬,她已扑入谢璟怀中。
唇畔的口脂不小心掠过谢璟的脖颈。
她甜声夸赞:“我之前就说,外面的人定要妒忌你了。你说,你怎么就什么都会呀?”
他所谓的差人竟是这个意思。
自幼时起,她收过许多首饰,但如此这般的,还是头一回。
而且,这又不是逢年过节,又不是她的生辰……
比起这头面所花费的银钱,更重要的是谢璟花在其间的心意。
谈思琅咬了咬下唇,道:“夫君先前怎也不告诉我?若是我任性不试,岂不是浪费了你这般心意?”
语气中满是甜蜜的埋怨。
一抬头,却是见着谢璟脖颈之间的那一抹红痕。
她赶忙赧然地退开,继而从怀中抽出一张绢帕,塞到谢璟手中。
谢璟尚还有些怔愣:“嗯?”
他尚还在回味方才怀间的温热。
谁能不喜欢夫人呢?
谁能忍住不好好待夫人呢?
除了没长全的傻子。
对于今日的寿宴,其实他始终是有些忐忑的。
自从承德回来之后这些天,他总是在做梦。
梦中或许是他离京那年,他一次又一次地伸出手去,却一次又一次地无法触碰到谈思琅的指尖;又或是他回京之后,裴朔没有说出那番诛心之言,在夏末秋初,他去赴了她的喜宴。
方才夫人扑向他那一刻,他心中仍有蝴蝶在煽动翅羽,但他的心却不再飘摇地悬在崖间。
他的心被她攥住了。
谈思琅抿着唇,指了指自己的脖颈,细声道:“擦擦。”
谢璟了然,抬手便将染着甜香的绢帕按向她颈侧。
谈思琅“扑哧”一笑,一把握住谢璟的手腕:“不是这里……是我方才太欢喜,一个没留意,便弄到你身上了。”
谢大人怎么呆呆的?
因为今日的她太好看了吗?
其实也有他一份功劳啦。
今日是成婚之后,她第一次与谢璟一道赴这般盛宴,本就准备要打扮得认真些。是以,她前些天特意从嫁妆箱子中翻出了一套颇为精致的金镶玉首饰。
但终究是比不得这份独一无二的心意。
她得承认,她不仅是贪心,她还有些虚荣。
对于谢璟的这份毫无缘由的礼物,她很是受用。
谢璟道:“抱歉。”
谈思琅莞尔:“分明是我晃神,你道什么歉呀?”
言罢,她握着谢璟的手腕,慢慢擦掉了他脖颈间的红痕。
谢璟看着雪白的绢帕上好似红梅的口脂,忽然有些遗憾。
他就这样去蔡府,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不过……夫人可能会不愿意。
罢了。
夫妻二人又在房中磨蹭了一小会儿,偎在软榻上说了一阵话,见着时辰差不多了,这才往仰南院去。
蔡萱见着谈思琅,亦是眼前一亮,打趣道:“阿璟今日倒像是思琅身旁的侍卫了。”
谢璟尚未开口,谈思琅已甜声道:“哪有这样俊俏的侍卫,母亲再这般捧着我,我可是要飘到屋顶上去啦。”
而后,她又与蔡萱说起她近来听来的新鲜事。
相处这么些日子,她已清楚,自家婆婆竟是个喜欢听故事的。
愈是离奇,萱姨愈是开怀!
有时候谢璟下值早,她便与谢璟一道去仰南院中用膳,再央着谢璟讲些有意思的、可对外传讲的案子。
蔡萱听得入神,眼中满是笑意。
复又想着,待一阵到了蔡府,官客与堂客乃是分席而坐,她得护着些谈思琅才是。
不是为了谢璟,而是单纯因为,她喜欢这个姑娘。
她想起,上次与妹妹见面的时候,妹妹有提起她已在为裴朔相看了。
毕竟已经过去大半年了。
若是当真如妹妹所说,自是最好。
……
蔡蕙的确在谢谈二人成婚后,便着手为已出孝的裴朔相看了。
七月底,她去问裴朔时,裴朔明明白白告诉她,他对谈三娘,其实本就只是兄妹之谊;还说谈三娘那性子太过直白,什么心思都摆在脸上,哭笑都太过坦然,常常惹得他无所适从。
他甚至还说要差人将谈三娘送回来的那几箱东西都扔出府去。
但蔡蕙始终不太相信。
她觉得自家儿子是在口是心非。
然而,裴将军催促再三,她也怕裴朔不早早重新定下婚事,会做出些丢人的糊涂事来,便着手安排了几次相看。
可惜的是,每一次都不了了之。
在相看时,裴朔总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也不知好生表现自己,这样的态度,又怎会有好结果?
思及此处,蔡蕙免不了蹙着眉看向坐在马车另一侧的裴朔。
他今日倒是好生打扮了一番。
但他愈是这般,她心中愈是担忧。
比起儿子那些似是而非的心思,她更在乎将军府的名声与体面;如今万事皆已成为定局,将军府、谢府以及尚书府,能维持表面和气、彼此相安,才是最好的。
燕京城说大不大,彼此有龃龉的人家不在少数,宴席上碰面也在所难免。
如他们家这般尴尬的,也并非独一例……
察觉到母亲的目光,裴朔亦是眉心一拧,复又烦躁地攥了攥自己的衣摆。
自七月十八后,他总频频梦见谈思琅踹他的那一脚。
那个原本只知道撒娇卖乖的小青梅,在那一刻忽然鲜明了起来。
正如他那日所说,谈三娘这人,过分乖巧以至有些无趣,实在是没什么意思的。
转念又想,做妻子的,大概也不需要太过有趣;加之他更厌烦母亲的念叨,便也听之任之,默许她终日绕在自己身旁,也默认了自己与她的婚事。
但后来年岁渐长,因同窗时常调侃揶揄,他偶尔会对她的撒娇生出些烦躁之意,也会故意以与友人有约之名躲着她。
可即便是在他冲动说出那番话的时候,他也从未想过不娶她。
婚约定了这么多年,她还能嫁给谁呢?
他想去问问她。
她还能嫁给谁?
嫁给他那冷面表兄?那算嫁吗?
那无非是履行圣旨,将两个人捆在一起而已。
这根本算不上真正的婚嫁。
今日他倒是要好生看看,这样南辕北辙的两个人,会将日子过成什么模样。
“裴朔!”蔡蕙沉声唤道。
裴朔抬起头,止住思绪,低声应道:“母亲。”
蔡蕙道:“一阵到了蔡府,你便跟着你父亲与大哥。席间也有许多习武之人,可以与他们讨教一番。”
言下之意,便是让他莫要没事找事、去寻谢璟。
她知道,母亲定会叮嘱人将他们的坐席分开。
裴朔眉梢一挑,满不在乎道:“知道了。”
讨教一番?
能动手吗?
裴将军拍了拍裴朔的肩膀,道:“这次老夫人还请了威远将军一家罢?他家姑娘倒是与阿朔差不多年纪。”
裴朔没接话。
直至马车在蔡府前停下。
深秋时节的燕京城,饶是明云荐爽、碧空中响的晴日,也终究是蒙蒙的;但悬灯结彩的蔡府之中,却是屏开鸾凤,褥设芙蓉,甚是喧嚣热闹。
裴朔跟在家人之后离开马车。
碰上朝中的同僚,裴将军便与他寒暄了一番。
蔡蕙也顺势与旁边的夫人聊了几句。
裴朔无所事事,百无聊赖地打量起蔡府门前的石狮子,又将目光逐渐放远。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某一年外祖母的生辰。
那时候他也是跟在父母身后,但他并不像此时这般无聊。
因为那时,他看向石狮子的时候,有人向他挥了挥手,而后便拉着他,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倒是不无聊。
就是有点烦人。
……也不是什么好事。
裴朔收回视线。
然而下一瞬,他目光一凝——
他看见了谢府的马车。
他看着他那一身凛然之气的表兄,先将姨母扶下马车,复又再次向马车中伸出手去。
一只如玉的手搭在表兄那一只染过许多犯人的污血的手上。
是谈思琅的手。
这只手曾为他做过香牌、织过香囊,也在最后的那一个七夕,偷偷碰过他的手背。
他便是化成灰了也能认得。
他看着簪星曳月的谈思琅扶着表兄下了马车,站定后,仍与表兄十指相扣。
她还对着表兄笑。
是那种曾经让他生出厌烦的、格外灿烂的笑容。
却听得并未看见谢家人的裴将军道:“进府罢,莫误了贺寿的时辰。”
裴朔用尽所有的力气,装作平静地跟了上去。
实际上,他比退婚那日更为失魂落魄。
落入他眼中的分明是蔡府的红绸,但他却只看到了谈思琅耳下摇曳的珊瑚珠。
她那曾经披散在耳后的长发都被整整齐齐地绾在了脑后。
她真的嫁人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