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明珠额头冒汗,连忙仔细作答:“快船皆配十二门红衣大炮,水手多是参与过草原战事的老兵,熟悉火器操作;统领拟由海事衙门的游击张成担任,他曾随施琅出海,与红毛夷有过交手经验。”之前没问这么细过,都是听他们说大略啊,怎么皇上的风格变的这么厉害?
康熙这才没再有动静,珠兰点了点头,继续梳理折子上的其他事项:“米大人奏请整顿东南专卖,此事与南洋贸易相关,需待佟大人理清地方后再推进,你们可有异议?”
“臣无异议。”两人齐声回道。
不多时,一盘子烧鹅见了底,太监端来茶水让两人漱口。
明珠捧着茶盏,心里渐渐明了——如今养心殿议事,竟是皇后先梳理奏折、提炼重点,再向皇上转述,遇有细节便追问他们,皇上则在旁把控大局,偶尔提点。
这般模式,既省了皇上翻奏折的功夫,又能让议事更高效,想来是皇后为照顾皇上眼疾,特意安排的。
不错,皇上的眼疾,在某些大喇叭的秘密传扬之下,已经在心腹重臣之间不算秘密了。
皇家之事,瞒的了一时瞒不过一世。说不上道路以目,大家心照不宣便罢了。
他偷偷瞥了眼皇后那边,见她正低头看着奏折,侧脸在烛火下显得极为温婉;再看皇上,虽眯着眼,却始终没漏过任何关键信息。
只是,葛布喇大人在这里作甚?
就为了送个烧鹅进来?
葛布喇,一言不发的壁花?总不能来蹭饭吧……
明珠与米思翰之后并无其他朝臣排班,皇帝却也没有多留两人,叫他们出去了。
明珠与米思瀚退出养心殿正殿,踩着青砖铺就的甬道往外走。
殿外日光正好,却没见其他大臣排班,明珠心里的疑惑又冒了出来。皇上以皇后为心腹,凡机务决策皆咨之,朝堂之柄便如江河赴海,渐移于娘娘之手——初则参赞政务,为皇上梳理奏折、应答细节;继则隐掌决断,主子多以娘娘之意为依归;长此以往,恐成主弱臣强之局,待权柄旁落,主子或仍不自知。这,不正是前朝权臣之路吗?
他心下这般想,开口却只问道:“米大人,这些时日咱们议事,竟都在养心殿?怎么不去南书房了?”
米思瀚侧头看他,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明大人这阵子在商部忙得脚不沾地,怕是连宫里头的规矩都忘了。南书房皇上也去,不过多在晚间,如今已不作为接见大臣的地方,改成皇上读书作画之地,只有几个擅长丹青的翰林在那边,召见臣工都挪到养心殿了。”
“挪到这儿?”明珠愣了愣,下意识往殿内瞥了一眼,“那岂不是会打扰皇后娘娘的起居?”
而且,皇上几时爱上丹青书画了,他眼睛不是不好吗?
“皇后娘娘岂是那般计较的人?”米思瀚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赞叹,“实乃一代贤后啊!这般安排,都是为了皇上方便。你没瞧见?后殿如今都改成皇后接待命妇的地方了,公私分得明明白白。”
两人正说着,一阵清脆的丝乐管弦声顺着风飘了过来,调子轻快,在安静的宫院里格外清晰。
明珠停下脚步,侧耳听了听:“这是怎么回事?御花园那边的乐声,怎么传到这儿来了?”
“见怪不怪了。”米思瀚摆摆手,语气平淡,“早年太皇太后娘娘爱热闹,让乐工在御花园演奏,后来太皇太后、太后和皇后去了草原,这习惯却保留下来了。只是……”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你忘了?惠嫔怀了龙嗣,她住的宫殿离御花园近,丝竹之声太嘈杂,怕扰了胎气,便把乐工挪到前头来了。我猜,许是挪到养心殿附近的偏院了,不然声音不会这么清楚。”
明珠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原来是为了皇嗣,只是这还不到午时,皇上便听起乐声,岂不是……”他话没说完,却难掩语气里的“耽于享乐”之虑。
“什么耽于享乐?”米思瀚立刻打断他,语气带着几分严肃,“皇上这些日子处理朝政,哪日不是到深夜?闲时听点丝乐放松片刻,算什么享乐?倒是你们这些读老了圣贤书的,总爱拿‘勤政’二字苛责皇上,却忘了皇上也是血肉之躯,也需歇缓。”
他看了眼天色,又道:“再说,你没瞧见方才殿外连排班的大臣都没有?这个时辰本就不安排召见,皇上听会儿乐声,陪皇后说说话,有何不妥?”
只要天子不发怒,日日都是好日子。皇上总是肝火旺盛,发作众人,莫非大家便好过不成。那种提心吊胆的高压日子,他一日都不想再过了。如今这般皇上心里舒服,便是战事不顺,也不至于迁怒旁人了。
米思翰这个户部尚书,打从上任那一天,就一直在吃瓜落,不是被江南连累,就是被草原连累,现在又是东南,每日上朝都要被骂无能,户部就是没有商部能分忧。虽说晓得皇上有八分脾气不是冲他的,那也心理压力大啊。
明珠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仔细想想,倒也确实如此——皇上眼疾未愈,还日日处理朝政,难免心绪烦闷,偶尔听乐放松,实在算不得过错。
他抬头望了望养心殿的方向,丝乐声还在轻轻飘着。
“是我想多了。”明珠苦笑着摇了摇头,“还是米大人看得通透。”
米思瀚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咱们也该回部里了——南洋贸易的事,还得赶紧跟海事衙门对接,别耽误了时辰。”
两人并肩走出养心殿的院门,丝乐声渐渐远了。
海事衙门内书房,白茶的清香正袅袅散开。索额图刚把茶盏摆好,就听见院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笑着起身迎出去:“明兄,我这茶刚泡好,正等着你来尝。”
明珠一进门,便带着几分兴奋与松快,拍着索额图的肩膀道:“还是索兄有先见之明,没让我在大朝上提!养心殿一趟,大事总算成了——皇上已允了商部插手南洋贸易,还多亏了皇后娘娘在旁帮衬,不然我那折子怕是还得磨些时日。”
“这是自然。”索额图哈哈大笑,引着他坐下,递过茶盏,“远洋贸易本就是娘娘最早提出来的,海事衙门能有今日的规模,也多亏了娘娘的支持。我让你去养心殿议事,便是料定娘娘会帮着说话,皇上看在娘娘的面子上,也不会驳了你的请求。”
明珠接过茶,却没喝,眉头又皱了起来,语气带着几分困惑:“只是今日在殿内,我见葛大人也在,他一言不发,却带了只烧鹅进殿,这实在不合常理。还有,养心殿本是娘娘的居所,皇上在这儿召见臣工,多少有些不妥;正午时分,殿外还飘着丝竹声,离得那般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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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免让人多想……”
他顿了顿,看着索额图,语气诚恳:“索兄,你我是知己之交,相交莫逆,我才敢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你们赫舍里家是皇后的娘家,有这层关系在,是不是该进言劝劝皇上,让他改正这些‘不妥’之处?免得外头传出闲话,说皇上耽于享乐,于圣名不利。”
索额图听着,频频点头,脸上满是认同:“明兄这话,句句在理!你不愧是国之栋梁,事事以社稷为重。我们家里人私下也常说,皇上龙章凤姿,天日之表,可毕竟还是少年人,难免喜欢些声色热闹,是该多劝着点,别让这些事分了心,耽误了朝政。”
他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带着几分“忧心”:“你说的大兄带烧鹅之事,我也听说了——想来是皇后心疼皇上处理朝政辛苦,让大兄带些吃食进殿,可这般‘家常’,落在外人眼里,难免觉得失了帝王威严。还有那丝竹声,虽是为了不扰惠嫔胎气才挪地方,可时辰选得确实不妥,是该劝皇上往后避开议事时段。”
明珠见他与自己想法一致,顿时松了口气,煞有介事地点头:“正是这个道理!少年人最易被声色犬马迷了眼,咱们做臣子的,得及时提醒,才能让皇上始终保持清醒,做个勤政爱民的圣君。”
索额图放下茶盏,与明珠相视一笑,眼底却闪过一丝默契的了然——两人都清楚,养心殿议事是为了方便皇上眼疾,烧鹅是皇后体恤帝王辛劳,丝竹声是为了安胎挪位,这些“不妥”背后,全是妥帖的考量。
这番“忧心劝谏”的话,却必须说出口——既是做给外人看的“忠臣姿态”,也是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白茶的香气在书房里弥漫,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南洋贸易的具体章程,明珠心里的疑惑与不安,也随着这一番“心照不宣”的谈话,彻底烟消云散。
他起身告辞时,脚步轻快了许多——有索额图这般“知己”在,又有皇后娘娘在朝中支撑,往后商部的路,定会好走许多。
索额图回转,坐于案后,陷入沉思。
据他所知,近日朝臣入养心殿议事,多有同一观感:主子召见臣工,必以主子娘娘侍侧;凡奏折呈递,先经娘娘摘其要、梳其脉,再转述于上;遇有细节疑问,亦先由娘娘追问,皇上方才补充——初时众臣只觉是娘娘为皇上分劳,体谅其眼疾未愈,然日久便成固有认知:养心殿议事,皇后之语,竟与主子之旨相差无几。
明珠来访所言之事,翻译一下,就是:养心殿本为后居,今成议事之地;葛大人携烧鹅入殿,娘娘与主上同食,未免亲密太过;丝竹之声近在殿外,主子亦不斥止——这般‘家常’,虽显温情,却似失帝王威严,更让娘娘权重日增。
索额图想起自己与明珠相视一笑,不由摇头。虽言及“当劝主上收敛”,实则此中关节为:非主上失威,乃权柄已在悄移。
恰应《韩非子·孤愤》所言:人主之患,在于信人。信人,则制于人。
此非娘娘有意争权,实乃权力暗渡之常势也。
上倦于琐事,娘娘能理内政、通外务,又能安宗室、抚朝臣,且不生私心、外心,主子自然愿将权柄渐托于她。
而朝臣之固有认知、明珠之疑虑,皆为此势之佐证——往后朝堂之局,怕以娘娘为核心,缓缓铺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