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耀清的车停在了庭院另一侧。
林衡跟随耀清的脚步,迈出桂树芬芳的暗影,穿越枯黄萎靡的灌木,绕过一片墨色的人工湖。
长风撩动寒澈的湖水,两人的倒影被短暂地揉碎,光斑与光斑在彼此的身体里穿行,让林衡一时微微恍惚。
七年前,他们曾并肩走过太多地方,露天的羽毛球场、积水的公交站、艳阳下的咖啡厅,一起打球、骑车、看书……
林衡有些怀念,却不敢怀念太多。
今夜能心平气和地同行,他便已经知足。
他们来到车前,黑亮的车门弹开。林衡伸手撑门,耀清没有拒绝。
一切在沉默中运转着,到了该告别的那一刻。
林衡不知该说些什么,车窗的反光很亮,模糊了彼此的表情。
“绸布袋记得收好……”
最终他提醒了一句:“这么重要的信物,别弄丢了。”
耀清大抵在注视着他:“吊坠盒里的人,好看吗?”
“什么?”
“没看吗?”
江耀清降下车窗,手肘搭在窗沿,袖扣的银边亮晶晶的:“体检报告都偷看了,项链没看过吗?”
林衡微微脸热:“这不一样……”
借着月光,江耀清勾松了喜糖袋的抽绳,两指探了进去,夹出了椭圆的银坠:“来。”
相片盒被送进林衡的手中:“打开吧。”
这是……什么意思……
林衡不明所以,浑浑噩噩地看向耀清。
江耀清仰着头,正对着高空中的满月,从面孔到衣着,身上的每处褶皱都被点亮了。
直到此刻,林衡才看清,他的衣领有一道项链的勒痕,前襟上有揉出的指印,西服纽扣也软塌塌地垂着头……是和恋人缠绵时留下的痕迹。
一直笼罩林衡的局促感,在这些甜蜜的证据里,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心反常地平静下来,脑中回荡着两个字,也好。
亲眼看到耀清恋人的相片,或许能粉碎他的执念,这样也好。
林衡缓缓吐气,凝视着小小的挂件,右手拇指均匀地施力,将这桩珍藏的爱情故事轻轻掰开。
啪——
他的视线很平稳,没有任何颤抖。
片刻后,他的双眼诧异地睁大了:“这是什……”
橄榄型的相片框里,倒映着夜空的浓黑一角,和霓虹灯昏黄的光晕。
“对着月光,拿近些。”
林衡迷茫地眨眼,将它举到面前。
他看见了被风拨乱的黑发、苍白俊秀的面容、略带错愕的神情。
他的脸孔出现在一片薄薄的玻璃镜里。
“……是镜子?”
“在国外这七年里,某些社交场合中,总有些不识趣的人,打探你为什么不带男伴女伴……”
耀清语气闲闲的:“准备一个相片盒,和一段异地爱情故事,能巧妙地解决问题。”
林衡回过魂来,和镜片里的人影四目相对,“所以这是假的?你没有心上人?”
江耀清冲着他笑了笑,伸出手指来,阖上了吊坠的盒盖:“你不是看见了吗?”
“该回家了。”
江耀清收回了项链,重新放回喜糖袋里:“晚安。”
车窗徐徐升起了,在引擎低沉的轰鸣声里,纯黑的轿车缓缓驶离庭院,车身融入夜色中,唯有两点尾灯仍然跳跃在视野里。
林衡怔怔地目送着,他转身、提膝、迈步,走在灰扑扑的小径上,鹅卵石一颗挨着一颗,硌着他薄薄的鞋底。
他想不明白,七年未见的耀清,他有恋人吗,他爱阿程吗?吊坠里为什么没有相片?他说他看见了心上人,可他只在镜子里看到了……
林衡忽地站住了。
他停在一座石桥边,白莹莹的圆拱横跨乌黑的水面,缭乱的芦苇稠密地生长,一眼望去,竟酷似一只卧在夜色里的耳朵,正诡秘地窃听着他的心事,窃听着胸膛里轰隆作响的碰撞声。
咚咚、咚咚、咚咚……
“你不是看见了吗?”
耀清语焉不详的回答,像纯黑背景上的美丽泡沫。
林衡仓皇地回头,像在寻找一丝佐证,什么都没有了,车灯的光斑早已隐没,唯有一轮冷森森的孤月,照耀着浪涛般起伏的黯淡草木。
仿佛一切只是幻象。
这不道德……
林衡的身躯微微发抖。
他被灌注了不道德的期待,他知道这不道德……
心绪激烈到极致时,他只感觉头晕想吐。
嗡、嗡、嗡——
口袋里的手机接二连三地振动起来。
林衡重重地抽气,用僵冷的双手狠狠地揉搓着脸颊。
他魂不守舍地划开屏幕,点开群聊消息,逼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跳动的图片和文字上,一条接一条地查看起来。
『青天大老爷:《欲在今宵》主创座谈会的返图来了!快看快看!@独木成林@不加班』
『青天大老爷:[图片][图片][图片][图片]……』
陶青很兴奋似的,万图连发,在群里密集地轰炸。
『青天大老爷:这是今晚活动的男主持,打扮得特别精致。瞧瞧他身上这枚胸针,是白钻和红宝镶嵌的鸢尾花,特贵气,散场后我还偷偷问了是哪个大牌赞助的,他笑眯眯地告诉我,这是他订制的私物……』
她连发了三张胸针的特写,看上去是从合照中截下来的。
林衡缓缓地眨了下眼皮,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胸针有些眼熟。
是在哪里见过吗……
嘀、嘀、嘀——
一阵鸣笛声划破了寂静。
林衡定了定神,匆匆收起手机,向不远处一辆银灰色轿车走去。
他矮身钻进后排,还没坐稳,便听见未婚夫关切地问道:“和江总聊得怎么样?”
闻如峰的手肘搭在椅背上,侧对着他,窗外路灯的光线朦胧地洒进来,在胸前激起数十道密匝匝的微光,像一团亮到模糊的星云。
林衡定睛一看,瞬间了然了。
是了,如峰的胸针也是鸢尾花,想必这是时下流行的款式。
林衡带上车门,嘭地一声:“随便聊聊,加了联系方式。”
“哪个号码?”
“177开头。”
闻如峰挑了下眉,体贴地替林衡掖了掖衣领:“是江总的私人号码,不是给生意伙伴的,看来你们关系不错嘛……”
林衡充耳不闻,双手搭在膝盖上,心虚地沉默着。
他心里很乱,如果可能,七天之内他都不想提起江耀清。
“和江总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吗?”
“没有。”
“要抓紧些了。”
闻如峰同他娓娓道来:“江总刚回国,身边没什么朋友,事务也不算忙,正是拉近距离的好时候……后天吧,后天约江总和程秋意吃个饭,程家二公子是你朋友吧?在饭桌上,你顺势约他们去看马术比赛,就在周五下午,票不用担心,我……”
“如峰。”
林衡打断了他的安排:“我知道你工作很忙,找融资也不容易,我理应帮你分担。但现在是毕业季,我有论文要忙,还要兼顾华锐的实习。偶尔抽时间应酬,我还算吃得消,但是天天围着耀清打转,恐怕……”
闻如峰一笑:“实习这种事,没什么要紧的,推掉也无所谓……”
“怎么会无所谓?”
林衡惊诧地动了下眉毛:“华锐是数一数二的科技公司,我很看好它持续深耕的AI赛道,也看好我这个岗位的发展前景……”
“我知道,这是份体面的工作。”
闻如峰摆了摆食指:“体面的工作,几十万的年薪,我可以随时给你安排。但要是能搞定江总和他背后的德通集团,起码能养活我的三个分公司,接近一千个家庭。这样的投入产出比,小衡,你明白选择哪方更划算吧?”
林衡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
他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平静、有力且坚决:“如峰,这不只是一份体面的工作,更是我持续钻研的领域和为之奋斗的事业。我加入的团队实力非常强劲,正计划对现有大模型进行全方位的迭代,在商业上前景极佳,社会效益也是不可估量。更重要的是,团队leader承诺不遗余力地培养我。如峰,我有着十分清晰的职业规划,是从本科时代便开始绘制的蓝图,我不能舍弃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至于你方才说的,我去交际应酬就能解决一千个家庭的生存问题……”
林衡的脸色愈发严肃了:“如峰,我能做的只是锦上添花——双方是朋友,商务上能顺利些,价格也好谈。至于一千多个家庭的饭碗,我解决不了,我的能力有限,我能负担的只有自己的生活而已。”
“小衡啊,你这就是学生思维……”
闻如峰煞有介事地摇摇头:“工作只是工作而已,哪有那么多崇高的意义?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一是在融资D轮的科技公司里当个螺丝钉,和无数名校精英卷一个晋升的机会,二是为自家的生意添砖加瓦,和大人物打交道,见更多的世面,轻松写意地把钱赚了。以后要是你想自立门户,我也会……”
林衡忽然笑了,左腿叠在右腿上:“给自家打工,哪有什么轻松写意?使唤自家人,必然毫不客气。我只知道有开不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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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喝不完的酒,成了单也未必能收得回款,收不回款就是砸了几千个家庭的饭碗……我妈妈每天在这种生活里打转,我太清楚了,我一点也不想过这样的日子,所以才不肯接手她的生意。”
“瞧瞧你,冤枉我了是不是?”
见林衡不上钩,闻如峰便委婉地换了说辞:“我怎么舍得爱人吃苦?我的意思是你来我公司,挂个闲职,每年给你四五十万的薪水,和华锐基本持平,但工作强度却低很多,这样不好吗?”
林衡不为所动:“如峰,我从上大学开始,就试着自食其力了,我早就和家里断了经济往来,现在我用的一针一线,都是靠自己的双手挣来的,吃着用着都底气十足。要是在你公司领着高薪,却创造不了足够的价值,我自己都抬不起头。”
他想说得更直白些,但终归是忍住了。
要是在丈夫公司里挂个闲差,就意味着工资发多发少都没个标准,伸手接钱都要看别人脸色。为了这么个低人一等的位置,舍弃了在华锐的大好前程,只有好逸恶劳的傻子才会欢欣鼓舞地应允,再笑嘻嘻地来一句你对我真好。
闻如峰一时被噎住了。
他实在是没想到,平日里顾全大局、身段柔软的林衡,一提起事业和前途时,立刻就换了副面孔,变得牙尖齿利、寸土不让。
“小衡,你多虑了,结婚之后,我的一切都有你一半,闻太太花自己的钱,有什么抬不起头的?更何况身为Omega,在婚后要承担养育孩子的义务,这会占据你百分之七十的精力,相对应的,你在事业上的投入只能降低。出于现实的考量,我才想把你安排在我身边……”
“现在就开始聊遥遥无期的育儿话题,让我提前舍弃唾手可得的好机会,太早了吧?”
林衡没了耐心:“如峰,我不排斥为家庭付出,都是可以商量的。但按你我目前的进展,连算不算订婚都有待商榷,就让我推掉自己的工作来招待耀清,不太合适吧?”
闻如峰的眼珠微微动了下:“今晚我没向宾客公布你我的婚事,所以你生气了?”
他的语气更柔缓了:“今晚是个休闲的场合,我父母也不在场,贸然地宣布了,不太正式,我打算再过一个月,向亲朋好友们下帖子,专门办场小型宴会,请大家来热闹热闹。”
见对方继续装傻充愣、模糊重点,林衡只觉得荒谬,甚至有些想笑。
“如峰,今晚这件事,我没生气,我尊重你的选择。”
眼下这番唇枪舌剑,几乎比他们七天加起来说过的话还多。
他继续道:“我父母在酒会上给你撑场面了,我也如约去和耀清攀关系了,我们一家可谓是诚意满满了。接下来要轮到你们家向前迈步,推动关系,才算是双向奔赴,你说对吗?”
绕来绕去,林衡总算说出了心里话。
连未婚妻这个名头都不肯承认,就想让别人抛掉工作、为闻家的事业添砖加瓦,甚至还画了个有钱有闲的闻少奶奶的大饼,还真是大言不惭。
稍微有点自尊心的人,被林衡这般用话一刺,大多会笑嘻嘻地打圆场,就此作罢了。
但闻如峰偏生不是一般人,兴许是大男子主义作祟,仍在继续推拉:“我明白你的顾虑。在咱们的婚事上,闻家并不吝于展示诚意,我已经在帮林阿姨的公司找融资了,也在和股东讨论投资的事情,这都需要时间,但讨好江总这件事,却迫在眉睫,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就只能先请你出马。至于你的事业发展,这并非我多嘴,而是双方父母一早就商量好了,往后我主外,你主内,难道不是吗?”
“我怎么不知道家庭分工已经定下了?”
林衡皱起了眉:“我交代过我家里人,另一半不能干涉我的事业发展,这是我的底线。他们回来后对我说,闻家人很开明,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了。”
闻如峰的眉毛高高地挑起了:“小衡,双方约定的恐怕不是不干涉你的事业发展吧?他们说的是不会干涉你外出工作,不会强迫你婚后全职带孩子。你爸爸还主动说过,希望你婚后能找份清闲的工作,好好照顾家庭呢。”
“我爸爸说……”
林衡愣了几秒,脸色忽地变得铁青。
“这样吧小衡,咱们取个折中的法子。江总这边,在不影响你工作的情况下,你先帮忙应酬着。咱们三个月后结婚,婚后就备孕,再过十来个月孩子出生,然后再考虑换工作的事情,这样可以吧?”
轿车转过红绿灯路口,司机一脚油门,很快便来到了万峰大厦门前。
“就这样吧,我还有工作,要见个客户,先去忙了。”
闻如峰先一步开门下车,他无视林衡的脸色,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记得约江总和程秋意吃饭。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