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顾瞻单手卷着一本诗经，趴在桌子上的江淮锦解释：“这句的意思就是，黍子跟稷一行行都长得很好，前进的步伐迟缓，心中忧心伤感。理解我的人说我是心中忧愁，不理理解我的人问我在追求什么。苍天啊，这到底是谁造成的呢？”
“你来念一遍。”
江淮锦趴在桌上没动，单单看着顾瞻：“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理解我的人知道我心中的忧愁，不理解我的人问我还要追求什么。”
“不错，前面的呢？懂没懂？”顾瞻还在一本正经授课，却不知江淮锦的心思早就不在这上面。
顾瞻见他神思恍惚敲了敲桌子问：“是不是累了？”
“没有，我不累，你接着讲。”江淮锦马上坐直，可眼神落在顾瞻身上时，总有些淡淡的忧愁，越发让人看不明白。
顾瞻继续讲：“这首黍离是诗经王风中的一篇，是西周衰落王室东迁的背景，当他走到旧地时看到旧时王室宫殿已经是遍地的黍稷十分凄凉，触景生情之后写下的，最后一句的悲叹悲的是亡国之伤。”
“啊，亡国之伤呀。”江淮锦拧眉。
说完马上又自己反思起来：“他有他的亡国之伤，我也有我自己的哀伤。我不知他心忧，他也不知我的心忧。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顾瞻见他如此神情，正准备问个清楚，袖子就被人扯住，江淮锦赤诚的眸子就望过来，盯着顾瞻问：“你呢？你又在忧心什么？”
“我忧心你怎么这么笨，一首诗学了这半天还不会。”顾瞻随口敷衍一句。
却被江淮锦打断：“为什么？凭你的学识就算不进上上斋，中平也是绰绰有余，我听山长说他屡次训诫你，可你就是不听，甘愿在此混日子，半点也不肯上进，顾瞻你又在忧心什么？”
顾瞻让这话打得措手不及，攥紧了手里的书卷，忽地轻笑出来：“我在混日子吗？我怎么没觉得？还是说你觉得只有到了那个所谓的什么上上才算是好好求学？我现在没有好好求学吗？还是说你觉得我学得不好？哪里不好，我也可以再精进。”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顾瞻：“那是什么意思？科考求功名吗？那又不是我的志向，读书不过修身养性通达天下著书立说哪样不行？怎么偏就要去走那个科举当官的路？还是说，你嫌弃我、我们这种平民的身份？”
江淮锦又急又恼：“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嫌弃你过，你不嫌弃我就好，我什么时候、顾瞻你混蛋！你明明知道我就不是那个意思，混淆我的想法，你能说会道就知道欺负人，哼！”
说罢丢开顾瞻的袖子，差点就给顾瞻摔到脸上。
顾瞻叹气，扯了扯自己的衣裳整理好：“行了，知道你的意思，明白你是牵挂我的前途，跟山长一样是担心我。”
听着小孩儿话里的意思，多半就是从山长那里听到不少的抱怨，大概也猜到了自己在学业上的消极态度。江淮锦不是傻子，相反在有些时候他还相当的敏锐。顾瞻不知道山长那边透漏出来多少，但看江淮锦此刻的态度，多半他已经知道自己绝对无意科考为官走仕途之路，所以才会流露出来担心。
见江淮锦还背着身不肯理人，顾瞻想了想还是说道：“我有我的打算，书院里念两年书明白个事理就成，后面大概会自己做点小买卖，赚点钱再买个宅子给我娘养老。”
他不仅有给自己的打算，身边兄弟们也都早就说好。
日后宽松起来，唐子宽就跟着顾瞻做点正经买卖，至于郑毅有点手艺，最好是能花点银子托上关系给他弄到衙门口，做个差役就成，再给果儿寻个好婆家，不求大富大贵，起码能把日子过得安稳。
仕途一路，顾瞻少不更事的时候也想过，可最后只能叹息。
“可你……”江淮锦急。
这才不该是顾瞻要走的路，他还有宏图要展，未来前程远大，怎么就甘愿做点小买卖平凡过此一生呢？可话到嘴边，江淮锦又生生收回来，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其实他甘愿顾瞻平凡度此一生。
可到那时，他跟顾瞻的婚事又该如何？
江淮锦理不清楚，他又烦又乱，望着顾瞻的眼里也多了几分无助，就好像顾瞻一旦选择了那条平凡的人生路，就跟他再无交集。
皇上是不会同意让他跟一个小商贩成婚。江淮锦有些难过的低下头，半晌叹了一口气：“算了，你高兴就好。”
不管前路如何，反正他认定顾瞻，万难不悔。
“今天就到这里，送你回去。”
“嗯。”江淮锦没精打采收拾东西，装到书匣里交给顾瞻拎着，边走边问：“那这次旬考你参加吗？你参加好不好？好好考试，就算、就算你无意那些东西，起码也得让人家知道，不是你没本事考不上，我不想让人家小瞧了你。去吧好不好？”
“本来也没说不去。”顾瞻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能去我都会去的，放心。”
最近江淮锦上下学都是顾瞻接送。俩人约定早上顾瞻在朱雀大街东头等他，等到江淮锦的马车过来俩人再一道赶往书院，散了学顾瞻带着江淮锦在学舍再多补习两个时辰，书院山脚下带江淮锦吃上一碗小馄饨然后把人再送到朱雀大街，临分别时江淮锦把小白解下来让顾瞻骑回去，翌日往复。
防得就是被姚、刘等人再报复，一连几天都相安无事，就在江淮锦以为这事儿就算过去的时候。
马车就被人堵了。
“待着别动！”顾瞻按住了江淮锦的手腕，把人往车厢里又塞了塞，低声交代：“不许出来，好好待着，待会儿情况要是不对听我口号骑马先跑。懂了没有？”
“我不会先跑的。”江淮锦立刻拉住了顾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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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手，表情也很严肃：“你别乱来，这里有兵马司巡逻兵。”
顾瞻撩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对江淮锦说道：“这是兵马司跟卫戌营巡逻交叉的地方，两边都敷衍了事都觉得应该归对方多管一些，久而久之这地儿也就成了盲点，街头械斗最容易发生的地方就是这里，他们是有备而来。”
顾瞻说完掀开车帘就出去了。
急得江淮锦立刻跟着拉开车帘招呼护卫：“你们几个，快点去帮忙！千万护好他，不得有半点闪失，否则……”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听见动静折返的顾瞻按回了马车里，顾瞻拧着眉，语气不善：“让你听话怎么那么难？老老实实给我待着！”
说完从车上跳下来，看见跟过来的几个护卫，随手点了一个人，然后交代剩下的几个：“护好你们主子，万一伤着惊着，跟主家可不好交代。”
众护卫：……谢谢，不用教我们做事。莫名其妙就被夺了指挥权又是怎么回事？
江淮锦其实没有带那么多护卫出来。一则溪山书院到底只是个民间私塾，他上个学带那么人实在不像话，二则他也有私心，护卫带的太多顾瞻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天天接送上下学，他想多跟顾瞻接触，想让顾瞻担心挂念着。
但此刻江淮锦就万分后悔。
后悔没多带几个人，万一顾瞻要是打不过可怎么办？不会的不会的，顾瞻是谁？顾瞻可是大梁第一战神，怎么会打不过这几个小混混？那可是顾瞻，料理几个小虾皮还不是手到擒来？一方面他笃定顾瞻不会有事，可另一方面听着外面的打斗声，江淮锦的心都跟着提起来，捏着车帘想往外看，才刚刚掀开一点缝隙，就被人按住。
外面是顾瞻轻声的喘|息：“就知道你不会听话，别看，当心脏了眼。”
外面的打斗声传进江淮锦耳中，始终都揪着他的心，他相信顾瞻的本事不会连这几个小混混都收拾不了，可相信归相信，对顾瞻的担忧半点都没有因为相信而减少半分。反而因为外面的动静惹得江淮锦越发焦灼不安起来，眼看着江淮锦按耐不住掀开车帘准备直接跳下车着人去喊兵马司的救兵过来时，外面的打斗声渐止，顾瞻撩开车帘看了一眼将江淮锦发白的脸色。
“好了，就是打一架而已，怎么还吓成这样？”顾瞻语气轻松：“是不是没见过打架？也对，你们世家公子哥哪有真动手的时候，过家家似的。”
“你有没有事？”江淮锦才不管那些，直接就冲着顾瞻扑上来要仔细检查：“受伤没有？他们是不是还带了兵器？有没有伤到你？我看看，你别躲，是不是受伤了？”
善后结束的左平肖跟过来就看见他们家顾哥被那个不好惹的小公子按着袖子上下其手，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公子吃他们公子嫩豆腐呢。
左平肖啧啧两声，挪开眼睛不愿意再看。
顾哥也真是的，什么时候让这小公子给弄成这样？哪里还有半点往常在武馆黑面煞神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