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炸了。
当北境大捷,黑狼部首领被生擒,三十年和平盟约签订的军报,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飞入京城的千家万户时,整座城市都陷入了一场狂欢的海洋。
酒楼里的说书先生唾沫横飞,将苏辰描绘成了文曲星下凡,武曲星附体,手持春秋笔,胸藏百万兵的在世圣贤。
街头巷尾的百姓,更是将“镇北大将军”的名号传得神乎其神。
“听说了吗?咱们的苏将军,根本就没上过战场!”
“那是自然!苏将军何等人物,对付那群蛮夷,只需在帐中安睡,梦里便有神人授计,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真乃我大夏守护神也!”
东宫之内,太子激动得来回踱步,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色。
“好!太好了!苏辰果然是国之栋梁,是本宫……是父皇的肱股之臣!有了此等功绩,看那王景老贼,还如何颠倒黑白!”
然而,与满城的欢腾截然相反。
丞相府内,气氛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王景端坐在太师椅上,手中那盏平日里最爱的雨前龙井,早已失了温度。
他面前,跪着面如死灰的吏部侍郎张承,以及浑身抖得如同筛糠的周然。
“废物!”
王景将冰冷的茶杯重重往桌上一顿,声音不大,却让两人同时打了个哆嗦。
“一个睡着了的书生,竟真的让他把天给翻过来了。”
……
次日,金銮殿。
早朝的气氛前所未有的热烈。
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红光满面,听着礼部尚书用抑扬顿挫的语调宣读着北境的捷报,龙心大悦,连说了三个“好”字。
百官山呼万岁,谀词如潮。
太子一党更是扬眉吐气,不少官员都站出来,请求陛下重赏苏辰,并彻查当初诬陷忠良之罪。
一道道目光,如有实质,针一般地刺向了百官之首,那个从头到尾都沉默不语的身影。
丞相,王景。
就在皇帝准备下旨,宣布对苏辰的封赏细节时,王景手持玉笏,缓缓出列。
“陛下。”
他一开口,整个大殿都安静了下来。
“北境大捷,扬我国威,老臣,为陛下贺,为大夏贺。”
他先是躬身一拜,姿态做得十足。
随后,他直起身,脸上却不见喜色,反而带着一丝浓得化不开的忧虑。
“只是,老臣心中有一惑,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皇帝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
“丞相有何疑惑?”
“陛下。”
王景抬起头,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苏辰以一介新科状元,戴罪之身,赴任督军不过短短月余,便能令那骄兵悍将陈猛俯首帖耳,掌控十万边军如臂使指。”
“此等手段,已是匪夷所思。”
“更何况,其‘睡能定计’之异状,纵观史书,闻所未闻。三战三捷,皆是奇谋,宛若神助。”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老臣斗胆敢问,此事……寻常乎?”
寻常乎?
这三个字,像三支无形的冷箭,瞬间射穿了金銮殿上热烈的气氛。
大殿之内,针落可闻。
皇帝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是啊。
太不寻常了。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完成连浸淫军旅数十年的老将都做不到的奇迹?
这背后,到底是什么力量?
看着皇帝眼中泛起的疑云,王景知道,鱼儿上钩了。
早朝结束后,他以“有密事陈奏”为由,被单独留在了御书房。
屏退了所有太监和侍卫,偌大的书房内,只剩下君臣二人。
“说吧。”
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你到底想说什么。”
王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
“陛下!老臣接下来说的话,句句诛心,但皆是为我大夏江山,为陛下万年基业着想啊!”
他重重一个头磕在地上。
“那苏辰之功,固然可喜。但其崛起之速,成名之诡,实为可怖!”
“军中将士,经此一役,已被其神鬼莫测的手段彻底折服。如今在他们心中,恐怕只知有睡可退敌的‘镇北大将军’,而不知有高坐龙椅的陛下了!”
“只知将军,不知陛下!”
这八个字,如同八柄淬毒的钢刀,狠狠扎进了皇帝的心窝里。
自古帝王,最忌讳的,便是功高震主,兵权旁落!
王景抬起头,眼中满是“忠心耿耿”的沉痛。
“陛下,天降麒麟,可为祥瑞。但若麒麟执掌了天下最锋利的爪牙,则无人可制!”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他稍稍一顿,将那最恶毒的一句话,缓缓吐了出来。
“更何况,是一个……睡着了都能赢的酣睡者。”
轰!
皇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一个醒着的权臣已是心腹大患。
一个连睡觉时都在创造奇迹,收拢人心的“神人”,那又是什么?
那是不可控的妖孽!
是悬在皇权之上,随时可能落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王景见火候已到,从袖中取出了一本奏折,高高举过头顶。
“陛下,这并非老臣一人之危言耸听。此乃清河县与苏辰同乡之士子周然,冒死呈上的‘证词’。”
“上面详尽记述了那苏辰自小到大,如何不学无术,胸无点墨,顽劣不堪!其才学,皆是在被周家退婚后,一夜之间,凭空得来!”
“一夜之间,判若两人!陛下,这世上,除了鬼神附体,妖邪夺舍,还有何种解释?!”
皇帝一把夺过那份奏折。
上面用工整的小楷,详细记录了苏辰一件件“不堪”的往事,时间,地点,人证,俱全。
与苏辰那彗星般崛起的轨迹一对照,显得那么的触目惊心。
原本那份北境大捷带来的巨大喜悦,在这一刻,被迅速稀释,冷却,最终结成了一层冰冷而坚硬的猜忌。
皇帝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重。
他没有再看王景一眼,只是无力地挥了挥手。
“退下吧。”
“老臣告退。”
王景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缓缓退出了御书房。
在他转身的瞬间,那张布满忧国忧民之色的脸上,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而得意的弧度。
御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皇帝独自一人,枯坐在龙椅之上,许久许久,一动不动。
他紧紧握着龙椅的扶手,坚硬的紫檀木,几乎要被他捏碎。
指节,已是一片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