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县衙大堂,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堂外,是闻讯赶来的百姓,黑压压一片,将县衙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堂内,王县丞手捧卷宗,须发皆张,正对着堂下跪着的一名锦衣胖子怒目而视。
“钱通!你身为清河县最大粮商,值此春耕要紧关头,非但不开仓平粜,反而勾结豪族,囤积居奇,致使米价一日三涨,百姓怨声载道!你可知罪?”
那名叫钱通的胖子,非但没有半分惧色,反而慢条斯理地叩了个头,脸上甚至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
“大人冤枉啊!小人世代经商,做的都是本分买卖。这米价涨跌,全看市场供需,小人如何能左右?至于囤积居奇,更是无稽之谈。”
他说着,身旁的状师立刻呈上了一沓厚厚的账本。
“大人请看,这是我们钱氏粮行近三个月所有的交易流水,每一笔买入,每一笔卖出,都清清楚楚,完全合乎大夏律法。”
王县丞接过账本,快速翻阅,脸色越发难看。
这账本做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
“本官已派人查抄了你的粮仓!”
王县丞重重一拍惊堂木。
“可你粮仓中的存粮,与账面数目分毫不差!若非你暗中将粮食转移他处,高价倒卖,账目如何能平?”
钱通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王大人,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您说我转移粮食,可有人证?可有物证?总不能凭空臆测,就定了小人的罪吧?”
他身边,几个穿着体面的男子也跟着帮腔,正是南阳周家旁支的管事。
“是啊大人,凡事要讲证据。钱掌柜可是我们周家的远房亲戚,为人最是忠厚老实。”
一时间,公堂之上,钱通等人有恃无恐,王县丞却被问得哑口无言。
案件,彻底陷入了僵局。
堂外的百姓议论纷纷,声音里充满了失望与焦急。
而这一切的审判者,清河县的最高长官,苏辰苏大人,正坐在高高的县令宝座上。
他单手撑着下巴,听着下方冗长繁琐的辩词,只觉得一阵熟悉的,无法抗拒的困意,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
眼皮,越来越重。
脑袋,开始一点,一点。
在钱通那一声高过一声的“冤枉啊”的哭喊声中,苏辰的头终于彻底垂了下去,靠在了椅背上,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他睡着了。
整个大堂,瞬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钱通和周家的管事们交换了一个眼神,脸上都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得意与轻蔑。
状元郎又如何?
还不是个只会睡觉的草包!
王县丞一颗心直往下沉,急得额头上青筋暴起。
他几次想开口提醒苏辰,可一想到上次农具的“神启”,又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他只能强打精神,亲自下场,与那状师引经据典,激烈辩论。
可对方死死咬住“证据”二字不放,将他驳斥得节节败退,狼狈不堪。
“王大人,既然拿不出证据,还请县尊大人明察,早日放了我家掌柜,还他一个清白!”
状师拱手一礼,声音洪亮,言语间充满了胜利者的姿态。
王县丞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可奈何。
他绝望地看了一眼宝座上睡得正香的苏辰,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
难道,这次神启……失灵了?
就在钱通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即将被无罪释放时。
一道含糊不清的呢喃,从那高高的宝座上传了下来。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公堂之上,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假的……”
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见苏辰眉头紧锁,似乎正做什么噩梦,嘴里无意识地继续嘟囔着。
“账目……是假的……”
“查……查粮库……雨夜……进出台账……”
“必有……破绽……”
这几个断断续续的词,如同九天惊雷,轰然劈在了王县丞的脑海里!
他浑身一震,眼中瞬间爆发出无比璀璨的光芒!
雨夜!
对啊!
雨夜天黑路滑,行人稀少,正是掩人耳目,做手脚的最好时机!
“来人啊!”
王县丞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惊天怒吼。
“立刻提审钱氏粮库所有守卫!重新查封所有原始台账,一页一页地给本官核对!重点查所有雨夜的进出记录!”
“唰”的一下。
堂下,钱通那张肥胖的脸,瞬间血色尽失,变得惨白如纸。
豆大的冷汗,从他的额角滚滚而下。
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做得最隐秘,最天衣无缝的环节,怎么会被这个从头到尾都在睡觉的县令,一语道破天机!
衙役们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
不到半个时辰,结果便已查明。
一名粮库的老守卫扛不住审问,当场招供。
钱通正是利用了数个大雨滂沱的夜晚,用油布盖着粮车,将一车车粮食偷运出城,送到周家在城外的庄子里,再用早已伪造好的入库单平账。
人证物证俱在!
当那本记录着雨夜出库的原始台账被扔在面前时,钱通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他瘫软在地,磕头如捣蒜,将所有罪行,包括背后周家旁支如何与他合谋,全都一五一十地招了出来。
真相大白!
堂外,原本死气沉沉的百姓,在短暂的震惊之后,爆发出了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青天大老爷啊!”
“县尊大人真乃神人也!”
一名老者更是激动得老泪纵横,对着身旁的人感叹道。
“看见了吗?咱们的县太爷,眼睛是闭着的,心镜却比谁都亮堂啊!”
“睡断奇案”苏青天的名号,再次传遍全城,几乎被百姓奉若神明。
……
案件审理结束,苏辰也悠悠转醒。
他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只觉得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
看着堂下跪倒一片,百姓欢声雷动,他还有些茫然。
“怎么了这是?散堂了吗?”
王县丞此刻看他的眼神,已经不能用敬畏来形容,那简直是在看一尊活生生的神祇。
他快步上前,将一叠刚从钱通府中搜出的罪证呈了上来。
“大人,这是罪犯钱通与外界往来的书信,请您过目。”
“哦。”
苏辰揉着惺忪的睡眼,随手接了过来,百无聊赖地翻看着。
大部分都是些商贾之间的寻常信函。
忽然,他的手指顿住了。
他抽出了其中一封,信纸已经微微泛黄,上面的字迹却依旧清晰。
“……事成之后,凭丞相府令牌,可于北境官粮中,调拨三千石以为酬谢……”
丞相府令牌。
北境官粮。
这几个字,如同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苏辰脑中的所有混沌!
他身上那股慵懒惫懒的气息,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所有的困意,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清醒与锐利。
小小的清河县囤粮案,竟然只是冰山一角。
它就像一根细细的丝线,将北境那桩悬了十年的惊天大案,以及朝堂之上那只看不见的滔天黑手,死死地串联在了一起。
苏辰捏着那封信,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知道,他那换个地方继续躺平的美梦,彻底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