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县丞拿着那张写满了“天书”的纸,感觉自己的手都在发抖。
他以最快的速度,将县里手艺最好的几个老木匠、老铁匠,全都请到了县衙的后院工坊。
为首的是一个叫李老头的木匠,年近七十,一辈子都在跟木头打交道,清河县一半的农具都出自他手,德高望重。
“王大人,您这么急把我们几个老骨头叫来,所为何事啊?”
李老头一边擦着手,一边好奇地问道。
王县丞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张纸,如同捧着一道圣旨。
“诸位请看,这是咱们新任县尊大人,为解决我县春耕困局,亲赐的……神方!”
几个工匠立刻凑了上来。
纸上,是王县丞用颤抖的笔迹誊抄下来的几个词。
“龙骨水车”,“曲辕犁”。
工坊里,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几个工匠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从好奇,变成了茫然,最后定格为一种古怪的荒谬。
“王大人……”
李老头皱着眉头,指着那个“曲辕犁”,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是不是写错了?犁辕自古都是直的,取其力道刚猛,方能破土。这‘曲辕’……弯的犁,如何耕地?怕不是一使劲就断了?”
旁边一个黑脸铁匠也瓮声瓮气地开口。
“是啊大人,还有这‘龙骨水车’,听着是威风,可咱们清河县的水车,都是筒车,靠水位落差驱动。大人说的这个,没头没尾,叫我们如何下手?”
他们的话语里,充满了对本行手艺的自信,以及对门外汉指手画脚的天然抵触。
在他们看来,这多半是那位状元公读书读傻了,异想天开。
王县丞急了。
“这是县尊大人梦中所得的神启,岂会有错!”
“梦中?”
李老头和几个工匠的表情更古怪了,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同情。
完了,这位王大人怕不是跟着新县令一起魔怔了。
“大人,不是我们不尽力,实在是……这东西,违背了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做不出来啊!”
李老头摇了摇头,态度很坚决。
工坊里的气氛,一下子僵住了。
就在王县丞急得满头大汗,一筹莫展之际,苏辰身边那个叫苏安的小厮,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王大人,不好了!”
王县丞心里咯噔一下。
“何事惊慌?”
“我家大人……他又在梦里画画了!”
苏安递过来一张被墨迹染得一塌糊涂的废纸。
王县丞一把抢了过来,凑到光亮处一看,眼睛瞬间就直了。
那纸上,虽然线条歪歪扭扭,如同孩童涂鸦,但一个从未见过的农具轮廓,却清晰无比地呈现在眼前!
那犁,不再是笨重的直辕,而是有了一个优美的弧度。犁头后面,还多了一块弯曲的木板,旁边标注着一个模糊的字迹,像是“犁壁”。
另一边,则是一个更复杂的器械草图,一长串木板用链条连着,穿过两个齿轮,旁边还画了个小人,正用脚踩着一个踏板。
这……这不就是大人梦里说的“曲辕犁”和“龙骨水车”吗!
“神了!神了!”
王县丞激动得浑身哆嗦,拿着那张草图冲到李老头面前。
“李师傅!你再看看!这是大人亲手画的图样!”
李老头和几个工匠将信将疑地凑了过来。
当他们看清图纸上的结构时,脸上的轻慢与不屑,瞬间凝固了。
作为浸淫此道一生的老师傅,他们一眼就看出了这草图背后蕴含的巧思!
那弯曲的犁辕,似乎能极大地减少耕作时的阻力。
那多出来的犁壁,可以在翻土的同时,将土块推向一侧,省去了人力。
还有那水车,用脚踏驱动链条,带动木板刮水上升……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天才构想!
“这……这真是县尊大人画的?”
李老头的声音都开始发颤了。
“千真万确!”
王县丞斩钉截铁。
工匠们不再言语,一个个眼神发亮,对着那张草图,如同看到了什么绝世珍宝。
他们立刻动手,叮叮当当的声音很快就在工坊里响了起来。
可新的问题,接踵而至。
“不对啊,这犁铧的角度总是差一点,翻起来的土不够碎。”
“这水车的叶板尺寸也不对,刮不上来水,全都漏回去了!”
试做了几个样品,全都差强人意。
看着一个个失败品,工匠们的热情,又渐渐被焦躁所取代。
王县丞在旁边看得心急如焚。
他看着工坊外那棵梨树下,在摇椅里睡得正香的苏辰,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甚至有些荒唐的念头。
他心一横,对着苏安招了招手。
“去,把大人的摇椅,连人带椅子,给我小心翼翼地……搬到工坊门口来!”
苏安懵了。
王县丞却不由分说,亲自带人,轻手轻脚地将还在熟睡的苏辰,挪到了能听见工坊动静的地方。
“李师傅!”
王县丞压低声音,对着工坊里喊道。
“你把遇到的难题,大声说出来!就当是……请教!”
李老头虽然觉得这事匪夷所思,但眼下别无他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工坊外,用尽力气喊道。
“犁铧入土,当呈几分角,方能省力破土啊!”
声音传到外面。
摇椅上的苏辰,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似乎是被这噪音打扰了美梦。
他翻了个身,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四……四分角……省力……”
工坊里的铁匠浑身一震,立刻拿起铁锤,对着烧红的犁铧叮叮当当就是一顿猛敲!
片刻后,他拿着新调整好角度的犁铧,脸上露出了狂喜之色!
成了!
“大人!水车叶板,该取几寸宽,方能不漏滴水啊!”
王县丞又急切地喊道。
苏辰似乎梦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烦躁地挥了挥手。
“五……五寸……吵死了……”
工坊里的工匠们,如同得到神谕,立刻动手修改。
就这样,一个荒诞离奇的场面出现了。
工坊里,一群经验丰富的老师傅,每遇到一个技术瓶颈,就扯着嗓子对着外面大喊。
工坊外,新科状元、清河县令苏辰大人,则在睡梦中,精准无比地给出了每一个关键数据。
在苏辰“全程睡梦指导”之下,仅仅半日功夫。
一架结构精巧、线条流畅的曲辕犁,和一整套由链条与木板组成的龙骨水车,被成功地制造了出来!
它们被衙役们小心翼翼地抬到了城外的河边与农田里。
消息传开,无数百姓闻讯赶来,将田埂围得水泄不通。
在万众瞩目之下,测试开始了。
两名衙役站上龙骨水车的踏板,开始交替踩动。
下一刻,奇迹发生了!
只听哗啦啦一阵水响,那长长的木制龙骨,仿佛活过来一般,一节节刮板将河水从低处带起,连绵不绝地涌入高处的渠道,朝着干涸的农田流去!
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惊呼!
紧接着,一名老农牵着一头瘦牛,将崭新的曲辕犁套上。
“驾!”
老农一声吆喝,那牛只轻轻一迈步,锋利的犁铧便轻松地切入了坚硬的土地。
更让人震惊的是,那犁转弯极为灵活,几乎不用费力,而且翻起的泥土自动被推到了一旁,形成整齐的田垄!
效率,比老式直辕犁,快了何止三倍!
所有人都惊呆了。
短暂的死寂之后,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神了!真是神仙造的农具啊!”
“县尊大人真是文曲星下凡啊!”
之前所有对“梦话”的质疑,此刻全都化为了对县令大人神乎其技的狂热崇拜!
李老头抚摸着那光滑的曲辕犁,浑浊的老眼里,泪水滚滚而下。
他用一种带着哭腔的,无比敬畏的声音感叹道。
“老朽做了一辈子犁,没想到真正的神来之笔,竟是在县尊大人的梦里!”
不出半月,清河县春耕效率大增,旱情危机迎刃而解。
无数农户自发地在家里,为苏辰立上了长生牌位。
“圣人县令”的名号,不胫而走。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苏辰,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只是觉得,最近工坊那边有点吵,害得他午觉都没睡好。
正当全县一片欢腾,苏辰准备找个更安静的地方补觉时,王县丞却面色凝重地快步走了进来,打断了他的美梦。
“大人,出事了!”
王县丞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愤怒。
“城中粮商勾结南阳周家的旁支,趁着春耕,大肆囤积居奇,如今粮价一日三涨,城中百姓……已经怨声载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