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静心茶楼回来,苏辰破天荒地失眠了。
丞相府那只老狐狸的试探,就像一根看不见的毒针,扎进了他安稳觉的幻梦里,让他翻来覆去,如烙铁板上的鱼。
京城,就是一张巨大的蛛网。
太子、皇子、丞相,各方势力都是网上虎视眈眈的毒蜘蛛,而自己,就是那只刚飞进来,翅膀上还沾着露水的倒霉飞蛾。
翰林院的清净,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片刻的虚假宁静。
他甚至能想象到,从明天开始,会有无数的“偶遇”、“巧合”和“请教”接踵而至,将他最后一点打盹的时间都挤占得干干净净。
这还怎么睡?
这日子没法过了!
必须走。
立刻,马上!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如同燎原的野火,再也无法扑灭。
苏辰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
他那颗只想躺平的大脑,在生存危机的压迫下,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
直接跟皇帝说我想外放?不行,太刻意了,皇帝那个人精,肯定会怀疑他另有所图。
装病?更不行,宫里的太医都不是吃素的。
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一个让所有人都无法拒绝,甚至还会交口称赞的理由。
一个……光明正大,逃离京城的理由。
苏辰的视线,在黑暗中缓缓移动,最终落在了书案上那本还没来得及还回去的《大夏地理志》上。
他的脑海里,灵光一闪。
有了。
……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透,苏辰便一反常态地早早起了床。
他沐浴更衣,点了油灯,亲自研墨铺纸,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肃穆与庄重。
周家的管家看到这一幕,惊得差点以为自家状元公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了体。
苏辰深吸一口气,提起笔,一篇奏折一气呵成。
这篇奏折,堪称后世“辞职信”的古代PLUS版,写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奏折里,他主要讲了两点。
第一,尽孝道。
他说自己出身农家,祖上三代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如今蒙陛下天恩,一朝高中,此乃光宗耀祖之大事。若不能还乡祭祖,告慰先人,实在是大不孝。为人子,若连孝道都不能尽,何谈为国尽忠?
这一顶儒家思想的大帽子扣下来,谁敢说个不字?
第二,求实践。
他说自己虽然侥幸高中,但终究是纸上谈兵。尤其是金銮殿上那番“以民为本”的言论,若是不能亲身去往地方,深入田间地头,了解百姓疾苦,那便成了沽名钓誉的空谈。他恳请陛下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去最基层的地方,将所学用于实处,哪怕只是当一个最微末的小吏,他也心甘情愿。
这番话说得,简直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一个前途无量的新科状元,放着翰林院的康庄大道不走,竟然主动要求下基层去“扶贫”,这是何等高尚的情操!
写完最后一个字,苏辰吹干墨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感觉一晚上的脑细胞都死光了。
太累了。
为了能名正言顺地换个地方睡觉,他容易吗?
……
太和殿。
早朝的气氛一如既往的沉闷。
百官奏事,皇帝听政,一切都按部就班。
就在众人以为今日又将平平无奇地结束时,新科状元苏辰,出班奏事。
满朝文武的精神,齐齐一振。
这位爷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难道是……又困了,想提前下班?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苏辰双手高举奏折,由内侍呈到了龙椅之上。
夏景宗接过奏折,展开一看。
起初,他的表情还很平静。
可越往下看,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便渐渐漾起了一丝古怪的笑意。
这笑意一闪而逝,快得无人察觉。
待他看完,整个人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威严。
他将奏折交给身旁的内侍,淡淡道。
“念。”
尖细的嗓音,立刻在大殿中回响起来。
当奏折的内容被一字一句地念出来时,整个朝堂,瞬间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苏辰。
疯了!
这个状元郎绝对是疯了!
翰林院修撰,那是多少读书人梦寐以求的清贵之职,是未来入阁拜相的黄金踏板!
他竟然不要?
主动要求去穷乡僻壤当个小官?
这是脑子被门夹了,还是被驴踢了?
丞相王景一党的大臣们,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讥讽与幸灾乐祸。
在他们看来,苏辰此举,无异于自断前程,自寻死路。
一个没有根基的寒门士子,离开了京城这个权力中心,就等于是一条被扔到沙漠里的鱼,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晒成鱼干。
太子夏启和他的幕僚们,则是个个面露惊愕,随即转为深深的敬佩。
“高洁之士!这才是真正的名士风骨啊!”
东方朔在心中暗暗赞叹。
不贪恋权位,不慕虚名,一心只为践行自己的理想。这位苏先生的境界,果然远非常人所能及!
太子夏启看向苏辰的眼神,也变得愈发灼热。
这样的人,才真正值得他倾力结交!
一时间,朝堂之上,议论纷纷,百官神态各异。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苏辰,只是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快准奏,快准奏,我好回去补个回笼觉……
终于,龙椅之上的夏景宗,缓缓开口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感慨,传遍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满朝公卿,多愿身居庙堂之高。”
他环视了一圈下方的文武百官,目光最后落在了苏辰身上。
“唯苏辰一人,心忧江湖之远。”
“此,国之幸事!”
皇帝一锤定音,给予了苏辰的行为最高规格的评价。
这一下,所有反对和质疑的声音,都烟消云散。
谁还敢说苏辰是傻子?
没看到吗,皇帝都亲口认证了,这是国之幸事!
夏景宗看着苏辰,脸上露出赞许的微笑,那笑容看得苏辰心里直发毛。
“爱卿有此心,朕心甚慰。”
皇帝沉吟片刻,仿佛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既然你出身南阳府,又一心想为家乡父老做些实事……那朕,便成全你。”
他顿了顿,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朗声宣布。
“朕命你,即日起,出任南-阳-府,清-河-县县令!即刻赴任,不得有误!”
圣旨一下,满朝皆惊!
清河县?
那不是……
一些消息灵通的大臣,脸色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而苏辰,在听到“县令”两个字时,差点没忍住当场跳起来欢呼。
成了!
他强忍住内心的狂喜,压下疯狂上扬的嘴角,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声音洪亮地谢恩。
“臣,苏辰,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磕头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回荡。
清河县!
我苏辰的“躺平圣地”!
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