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怀安看着那张睡得恬静安详的脸,缓缓地,将自己僵硬的身体放回了椅子上。
他没有再去看那堆卷宗,而是像在看一件稀世珍宝一样,看着苏辰。
书房外,有衙役轻轻的脚步声传来。
周怀安眉头一皱,起身走到门口,拉开一条缝。
“大人?”门外的长随低声询问。
“取一床薄毯来。”周怀安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另外,传本府手令,让刑房司吏赵德全,立刻到偏厅候着。记住,要快,要密。”
长随愣了一下,不明白知府大人为何突然要找那个专管陈年卷宗的老吏,更不明白为何要拿毯子。
但他不敢多问,躬身领命,匆匆离去。
很快,薄毯取来。
周怀安亲自接过,脚步放得比猫还轻,走到苏辰身边,小心翼翼地,将毯子盖在了他的身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长长吐出一口气,转身离开了书房,将整个宁静的空间,都留给了这个正在为南阳府破除十六年沉疴的“梦中神探”。
苏辰是被饿醒的。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床柔软的锦被,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他茫然地坐起身,环顾四周。
这还是知府大人的书房,只是那堆积如山的卷宗,已经被人收拾干净了。
书案后,周怀安正捧着一本书,见他醒来,立刻放下书卷,脸上堆满了比昨日在曲水园还要亲切百倍的笑容。
“苏小友,醒了?睡得可好?”
苏辰揉了揉眼睛,脑子还有点发懵。
“大人……我……我睡着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在知府的书房里睡着,这可是大不敬之罪。
“无妨,无妨。”周怀安摆了摆手,亲自端来一杯温水,“想必是昨日文会劳累了心神。是本府考虑不周,还让你看那些枯燥的卷宗。”
他的态度,客气得让苏辰心里直发毛。
这老狐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案子……”苏辰试探着问。
“有眉目了!”周怀安一拍大腿,眼神亮得惊人,“多亏了小友啊!你真是本府的福星!”
苏辰更懵了。
我睡了一觉,就帮你把案子破了?
难道我睡觉的样子特别有灵感?
“本府已经派人顺着新的思路去查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周怀安拉着苏辰的手,亲热地拍了拍,“小友这几日就在府城安心住下,一切开销,都记在本府账上。等案子一破,本府必当为你请功!”
苏辰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搞得浑身不自在,他只想赶紧溜走。
“大人言重了,小子什么都没做。”
“你做了,你做得太多了!”周怀安一脸神秘地笑道,“总之,静候佳音便是。”
他亲自将苏辰送到府衙门口,还硬塞给他一个沉甸甸的荷包,说是“茶水钱”。
直到坐上回客栈的马车,苏辰的脑子还是一团浆糊。
他捏了捏手里的荷包,又回想了一下周怀安那近乎谄媚的笑容。
他隐约记起,自己好像做了个梦。
梦里,有两个长得挺帅的大叔,一个叫苏秦,一个叫张仪,对着自己一顿狂喷,说什么“借势”、“借力打力”、“制造混乱”……
乱七八糟的,他也没听懂多少。
难道……自己又说梦话了?
苏辰打了个寒颤,感觉这个金手指越来越不受控制了。
回到客栈,一股绝望的气息扑面而来。
周然依旧像尊门神一样坐在桌边,只是面前的地图已经被他用手指划得不成样子。
他看见苏辰回来,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嘶哑。
“怎么样?知府大人找你……是为了案子的事?”
“算是吧。”苏辰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将自己扔到床上。
“那……我们娘亲的案子呢?”周然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祈求。
苏辰叹了口气。
他总不能告诉周然,知府大人让我等消息,至于等到什么时候,天知道。
他看着周然那副快要崩溃的样子,脑子里忽然闪过了梦中张仪那张带着邪气的笑脸。
“想进一间锁着的屋子,不一定要撬锁……”
苏辰翻了个身,打着哈欠,把梦里听来的话,学给了周然听。
“也可以把屋子点着,等里面的人,自己开门跑出来。”
周然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全是困惑。
“什么意思?”
苏辰坐起身,难得地动了动脑子,试着将梦里那些高深莫测的理论,转化成自己能理解的大白话。
“福安巷是欧阳家的地盘,我们硬闯肯定不行。”
“那帮地痞,也是欧阳家养的狗。狗仗人势,只要主人不发话,他们就会一直拦着我们。”
“所以,我们得想办法,让他们的主人……没空搭理他们。”
周然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怎么让他没空?”
苏辰挠了挠头,感觉有点费劲。
“欧阳家是做什么的?”
“生意。绸缎、米粮、盐运,什么赚钱做什么。”周然对这些显然做过功课。
“那就对了。”苏辰一拍手,“做生意,最怕什么?”
周然想了想:“怕官府查,怕对手抢,怕……没钱?”
“对!就是这个!”
苏辰感觉自己抓住了重点,思路一下子清晰起来。
他走到周然身边,压低了声音。
“你去找几家跟欧阳家有仇的,或者生意上有竞争的商户。”
“你就跟他们说,欧阳家最近好像得罪了知府大人,官府正在暗中查他们的老底,资金链可能要断了。”
周然的眼睛猛地睁大。
“造谣?这……这有用吗?”
“有没有用,试试不就知道了?”苏辰懒洋洋地摆了摆手,“记住,别自己去,找几个机灵点的乞丐或者混混去传话,话也别说得太死,就说‘好像’、‘听说’。”
“这叫……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他拽了句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意思的词,感觉自己此刻像极了梦里那个叫张仪的神棍。
周然半信半疑地走了。
他实在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只能把苏辰这看似荒唐的法子当成救命稻草。
他花了一天的时间,用苏辰给的“茶水钱”,雇了城里最擅长传闲话的几个破落户。
让他们分别去城中几家最大的布行、米庄的掌柜面前,装作不经意地,透露出那么一丝半点的“风声”。
效果,比最猛烈的炸药还要惊人。
南阳府的商圈,早就对欧阳家这头后来居上的猛虎心怀忌惮。
平日里,大家慑于欧阳家财雄势大,又有官府背景,敢怒不敢言。
现在,一听到“官府要查”、“资金链要断”这种消息,简直就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
第二天一早。
欧阳家最大的绸缎庄“锦绣阁”,刚一开门,就被几个供货商堵住了。
“欧阳掌柜,上个月的货款,是不是该结一下了?”
“是啊是啊,我们这小本生意,可拖不起啊!”
紧接着,城南最大的米行“丰年仓”,突然宣布所有米价下调一成,明摆着是要跟欧阳家的米行抢生意。
更要命的是,与欧阳家一直有合作的通达钱庄,突然派人上门,委婉地表示,之前借给欧阳家周转的一笔五万两的贷款,希望他们能提前归还。
一时间,各种催款的、解约的、落井下石的,像是约好了一样,从四面八方涌向欧阳家。
欧阳杰的父亲,欧阳家的家主欧阳信,一整天都在焦头烂额地应付这些突如其来的变故。
他想不明白,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商业帝国,怎么一夜之间就变得风雨飘摇了?
而此刻,福安巷口。
那几个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地痞,正垂头丧气地蹲在墙角。
“老大,今天欧阳府上没派人送钱来。”
“是啊,我听说,他们家现在自己都乱成一锅粥了,哪还顾得上我们。”
那个瘦高个“呸”地吐了口唾沫,烦躁地骂道:“他娘的,晦气!”
就在他们抱怨的时候,两条身影,一前一后,从他们面前,不急不缓地,走进了那条幽深的巷子。
瘦高个愣了一下,刚想站起来呵斥。
却发现,那两人正是前几天被他们赶走的乡下小子。
而这一次,他们的眼神里,再没有了半分的迟疑和胆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