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子?
苏辰的眼皮耷拉着,像是两扇关不上的破门。
他现在只想对床,不想对对子。
欧阳杰看着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更浓。
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就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这个乡下来的“睡梦案首”踩在脚下,让他明白,南阳府不是清河县,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撒野的地方。
“既然苏兄不反对,那在下就献丑了。”
欧阳杰摇着折扇,踱步到池塘边,姿态潇洒至极。
他目光扫过池中嬉戏的锦鲤,又若有若无地瞟向苏辰,朗声念道:
“上联是:游鱼不知海阔,妄戏浅池中!”
话音一落,满场叫好。
“好!好一个‘游鱼不知海阔’!”
“欧阳兄此联,不仅写景,更是写人啊!意境深远,暗藏机锋!”
“哈哈哈,这可让某些人怎么对?”
一道道目光,像淬了毒的针,齐刷刷地扎向苏辰。
这句上联,实在太恶毒了。
它明着是说池子里的鱼,暗地里却把苏辰比作那条没见过世面的井底之蛙,把他来自清河县的出身,贬低得一文不值。
这不仅仅是考校,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欧阳杰身边的跟班们,脸上都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等着看苏辰如何出丑。
苏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他不是被这句上联镇住了。
他是真的困了。
那股熟悉的、排山倒海般的困意,又一次毫无征兆地席卷而来。
就像有人在他脑子里灌了一整缸的迷魂汤,搅得他天旋地转。
他眼前的亭台楼阁开始出现重影,耳边的嘲讽声也变得忽远忽近,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棉花。
“完了完了,这破系统又要搞事……”
苏辰在心里哀嚎一声。
他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试图用疼痛来保持清醒。
然而,没用。
他的眼皮重若千钧,脑袋一点一点地往下耷拉,身体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摇晃。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里,彻底变了味。
“哈哈哈!你们看!他是不是吓傻了?”
“我看是答不出来,没脸见人,索性装睡了!”
“乡下来的泥腿子,能见过什么世面?怕是连对子的平仄都分不清吧!”
嘲笑声、讥讽声,肆无忌惮地在园林里回荡。
欧阳杰脸上的笑容,已经变成了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得意。
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他要让所有人都看看,这个所谓的“清河麒麟儿”,不过是个浪得虚名的草包。
知府大人?
等知府大人亲眼看到这草包的窘态,自然会明白谁才是南阳府真正的第一才子!
就在众人的嘲笑声达到顶峰时,那个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睡倒在地的苏辰,忽然动了。
他的嘴唇,微微翕动。
一道含糊不清、仿佛梦呓般的声音,从他嘴里飘了出来。
“雏鹰……未识天高……”
声音很轻,被周围的哄笑声瞬间淹没。
只有离得最近的几个人,隐约听见了几个字,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说什么?”
“好像是对出来了?”
欧阳杰的笑容一僵,皱起了眉头。
他往前凑了凑,大声道:“苏案首,你若是有下联,不妨大声说出来,何必嘀嘀咕咕,故弄玄虚?”
苏辰像是被他的声音吵到了。
他烦躁地皱了皱眉,眼睛依旧紧闭着,嘴里不耐烦地把后半句嘟囔了出来。
“……却笑井底蛙。”
声音依旧不大,带着浓浓的鼻音,像是跟人抢枕头的抱怨。
可这五个字,却像一道九天惊雷,轰然炸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整个曲水园,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前一刻还喧嚣鼎沸的人群,此刻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所有人的脸上,都凝固着一种混杂了震惊、错愕与难以置信的表情。
雏鹰未识天高,却笑井底蛙?
游鱼不知海阔,妄戏浅池中。
雏鹰未识天高,却笑井底蛙!
工整!
太工整了!
“游鱼”对“雏鹰”,“海阔”对“天高”,“浅池”对“井底”!
词性、意境、平仄,无一不是完美到了极点!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这句下联所蕴含的惊人格局和辛辣反讽!
你欧阳杰说我是没见过大海的“游鱼”?
好,我认了。
可你这只自以为是的“雏鹰”,难道就认识到天的广阔了吗?
一只还没长大的小鹰,有什么资格去嘲笑井底的青蛙?
你笑我出身乡野,眼界狭窄。
我笑你身在府城,同样是坐井观天!
这一记耳光,抽得又响又亮,又狠又准!
它不仅完美地回击了欧阳杰的羞辱,更是反过来,将欧阳杰那句自鸣得意的上联,衬托得像个狭隘可笑的笑话!
“嘶——”
不知是谁,倒吸了一口凉气,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苏辰身上。
只是这一次,那目光里再也没有了轻蔑和嘲讽。
取而代之的,是惊骇,是敬畏,是见了鬼一般的不可思议。
他们看着那个依然闭着眼睛,脑袋一点一点,仿佛下一秒就要睡着了的少年。
心里同时冒出了一个荒诞至极的念头。
难道……
他真的……
是在梦里对出来的?
欧阳杰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地疼,像是被人用鞋底狠狠抽了几十下。
他精心设计的陷阱,他引以为傲的才学,在对方这句轻描淡写的“梦话”面前,被砸得粉碎。
他成了那个真正的笑话。
就在全场失语,气氛尴尬到极点的时候。
园林最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一位身穿普通便服,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茶杯与石桌碰撞,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他身边站着一名神情精悍的随从,此刻也是一脸震惊。
“大人,这……”
中年男子没有理会随从,他只是定定地望着远处柳树下那个昏昏欲睡的青衫少年,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惊艳光芒。
他低声将那副对联又念了一遍。
“游鱼不知海阔,妄戏浅池中……”
“雏鹰未识天高,却笑井底蛙……”
“好!好一个‘雏鹰未识天高’!”
中年男子猛地一拍石桌,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欣赏与激动。
“此子,非池中之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