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叉出去”,如同三九寒天的冰水,兜头浇下。
两个如狼似虎的衙役立刻上前,伸手就要去架苏辰的胳膊。
整个考场,鸦雀无声。
所有考生都停下了笔,惊恐地看着这一幕,大气都不敢喘。
完了。
这个苏辰,科举之路,到此为止了。
周然的嘴角,已经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他几乎要笑出声来。
这就是狂妄的代价!任你再有才名,在学政大人面前,在院试的铁律之下,皆为蝼蚁!
就在那衙役的手即将碰到苏辰衣袖的瞬间。
“大人!大人息怒!”
一个焦急万分的声音,从考场门口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清河县令刘文远,提着官袍下摆,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骇和惶恐。
他一路小跑,冲到孙学政面前,顾不得喘气,深深一躬。
“下官刘文远,参见学政大人!大人息怒!”
孙学政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
“刘县令,你来得正好。看看你治下举荐的好考生!视科场为儿戏,将圣贤书当作催眠曲!本官今日,就要正一正这清河县的学风!”
刘文远急得满头大汗,他知道孙学政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寻常求情根本无用。
情急之下,他只能行险招!
他快步上前,凑到孙学政耳边,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压抑着极致兴奋和神秘的语气,飞快地说道:
“大人!大人息怒!您误会了!此子非凡人,非得以常理度之啊!”
孙学政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又是这套说辞?
他正要呵斥,刘文远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大人,您看他,”刘文远压低声音,指向苏辰,“他非是在睡觉,而是在……请圣!”
“请……圣?”
孙学政活了五十多年,头一次听到这两个字以这种方式组合在一起。
他看着刘文远那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刘文远!你当本官是三岁孩童吗?荒唐!”
“下官不敢!”刘文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那是狂热的颤抖,“大人有所不知!此子县试案首之文,便是下官亲眼看着他,在这等‘梦中’作成!他看似酣睡,实则神交古圣,梦中所言,字字珠玑,皆是大道之音!”
刘文远的描述,充满了画面感。
仿佛苏辰此刻不是在流口水,而是在和孔子喝茶论道。
孙学政的怒火,被这番离奇的话语,硬生生给浇熄了一半,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荒谬和一丝被勾起来的好奇。
他身为南阳府学政,饱读诗书,自然知道史书上有些关于“梦中得句”的奇闻异事。
可那些都是文人雅士的杜撰,谁会当真?
更何况,是在这院试的考场之上!
“一派胡言!”他嘴上依旧呵斥。
“大人若是不信,”刘文远心一横,直接把自己的乌纱帽给赌了上去,“下官恳请大人,静观其变!给他一个时辰!若一个时辰后,他交不出卷子,或所答不通,下官……愿与他同罪,摘去这顶乌纱,回家种田!”
这话一出,孙学政是真的被镇住了。
他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刘文远。
这个下属,他有所耳闻,是个精明能干的酷吏,绝非信口雌黄之辈。
如今,他竟愿以自己的前程,为一个考生作保?
这背后,到底是怎样惊天的才华,能让他如此笃信?
孙学政沉默了。
考场里的气氛,也从刚才的肃杀,变得诡异起来。
所有人都看着那三个站在考场中央的大人物,看着那个依旧趴在桌上睡得香甜的少年,脑子里一片混乱。
请圣?
这是什么操作?
周然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
他不懂。
他完全不懂!
一个县令,疯了吗?为了一个乡下小子,赌上自己的官位?
孙学政的目光,在刘文远决绝的脸上,和苏辰平静的睡脸上,来回移动。
最终,他缓缓地、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冷哼。
“好。”
他吐出一个字。
“本官,就给你刘文远一个面子。”
他挥了挥手,那两个衙役如蒙大赦,立刻退了下去。
“本官倒要看看,他请的是哪路圣贤!”
孙学政的语气里,充满了审视和讥讽。
但他终究是松了口。
刘文远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恭敬地退到一旁,那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苏辰,充满了比考他亲儿子还要紧张的期盼。
一场天大的风波,就以这样一种谁也想不到的方式,暂时平息了。
考场恢复了安静,但所有考生的心,都乱了。
他们一边要写自己的文章,一边又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去瞟那个全场最靓的仔。
大家都想看看,这所谓的“请圣”,到底能请出个什么名堂来。
就在这时,负责唱题的考官,清了清嗓子,高声喊道:
“第一场,帖经!”
“题目,《论语》,《学而》篇!”
帖经,考的是最纯粹的记诵功夫。
将经书中的某一页,随机挖去几个字,让考生填充完整,错一字,便不得分。
这是科举考试里,最基础,也是最死板的一关。
考题一出,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了苏辰。
这……
这还怎么“请圣”?
难道要请孔圣人亲自下凡,告诉他哪个空该填哪个字吗?
这根本是无解的死局!
周然的心,瞬间又活了过来。
他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快意。
天助我也!
刘文远,苏辰,我看你们这次,如何收场!
刘文远的心,也“咯噔”一下,沉到了谷底。
他最怕的,就是考帖经墨义这种死记硬背的东西!
这玩意儿,可没有半点发挥的余地啊!
孙学政的嘴角,也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他负手而立,就站在苏辰的桌旁,仿佛在说:
来,请吧。
本官看着你,怎么请。
整个考场的焦点,再次汇聚。
压力,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下。
或许是这股压力太过沉重,又或许是周围的目光太过灼热。
桌子上,那个沉睡的少年,终于有了动静。
他砸了砸嘴,似乎梦到了什么。
然后,在万众瞩目之下,他缓缓地……
翻了个身,脸朝向另一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睡了。
嘴角那丝晶莹,在阳光下,拉出了一道亮晶晶的丝线。
刘文远:“……”
孙学政:“……”
全场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