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新科案首,苏辰何在”的喝问,像一盆冷水,兜头浇在了苏家村众人狂喜的火焰上。
喜悦的表情,僵在了每个人的脸上。
对啊!
辰儿呢?
王氏的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她猛地扭头四下张望,眼神里全是慌乱。
“辰儿!辰儿!”
“刚才……刚才不还在那树底下睡觉吗?”邹氏也傻眼了,她伸长了脖子,使劲往老槐树的方向瞅,可那里除了几个看热闹的闲人,哪有苏辰的影子。
李先生一拍大腿,急得团团转:“哎呀!这孩子!这等光宗耀祖的时刻,他跑哪儿去了!”
贡院前的气氛,瞬间变得古怪起来。
这边,是锣鼓喧天,仪仗齐备,披红挂彩的高头大马正不耐烦地打着响鼻,就等着英雄登场,接受万众瞩目。
那边,是英雄的亲友团,像一群没头苍蝇似的,在人群里挤来挤去,扯着嗓子呼喊着英雄的名字。
而英雄本人,不知所踪。
县令的那位亲随,站在高台上,脸上的表情从激动,到疑惑,再到一丝尴尬。
他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出来应声,只好又运足了气,高声喊道:“县尊大人有令!全城寻访新科案首苏辰!寻到者,赏银十两!”
轰!
人群彻底沸腾了!
十两银子!
这都够寻常人家好吃好喝大半年了!
“找!赶紧找!”
“案首大人是不是去哪家酒楼喝酒了?”
“我猜是去书铺买书了!”
一时间,整个清河县城,像一锅被烧开了的水,上演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寻找案首”大行动。
衙役们分成了十几队,拿着苏辰的画像(临时找画师根据苏家村人的描述画的,画得歪歪扭扭),冲进了县城大大小小的客栈、酒楼、茶馆、书铺。
“老板!见过这个人没有?新科案首!”
“小二!有没有一个十六七岁,长得白白净净,可能在打瞌睡的少年来过?”
苏家村众人更是急疯了。
王氏急得直掉眼泪,拉着村长哽咽道:“大强哥,这可咋办啊?辰儿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弟妹你放心!这青天白日的,能出啥事!”村长苏大强嘴上安慰着,心里也直打鼓,领着村里几个后生,专往那些犄角旮旯的地方找。
邹氏则发挥了她的大嗓门优势,一边找一边嚷嚷,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在找谁。
“辰儿!我的好侄儿!你在哪儿啊!快出来吧!县太爷要给你戴大红花游街啦!”
这消息,比长了翅膀还快,迅速传遍了清河县的每一个角落。
街头巷尾,田间地头,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件事。
“听说了吗?新科案首,放了榜就丢了!”
“我听的版本是,那苏案首文曲星下凡,考完试,功德圆满,直接白日飞升了!”一个说书先生讲得唾沫横飞。
“不对不对,我隔壁三舅姥爷的儿子的同窗说,是天上的仙女看上了苏案首的才华,把他接回天上当女婿去了!”
“新科案首神秘失踪”的故事,被添油加醋,演绎出了十几个光怪陆离的版本。
苏辰的形象,在老百姓的口中,越发地神秘,越发地传奇。
……
周府。
“砰!”
一只上好的青花瓷瓶,被狠狠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周然双眼赤红,像一头困兽,在华丽的书房里来回踱步,胸口剧烈地起伏。
“跑了……他一定是心虚跑了!”
他死死抓住这个念头,仿佛这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一定是作弊了!现在怕县尊大人当面考校,所以连夜潜逃了!对!一定是这样!”
周维安坐在太师椅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听着儿子这番自我安慰的话,没有附和,也没有反驳。
一个管家匆匆跑了进来,低声道:“老爷,少爷,外面都传疯了。县尊大人下令全城寻找那苏辰,还要为他簪花游街,仪仗队现在还在贡院门口等着呢。”
周然听到这话,像是被戳中了痛处,猛地回头,面目狰狞。
“游街?他还想游街?他一个骗子,一个窃贼!他也配!”
周维安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而疲惫。
“够了,然儿。”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事已至此,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输了。”
“我没输!”周然尖叫起来。
周维安缓缓闭上眼睛,挥了挥手。
“把他带回房间,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他出来。”
……
县衙后堂。
刘文远悠闲地品着茶,听着幕僚的汇报。
“大人,已经找了一个多时辰了,还是不见苏案首的踪影。贡院那边,仪仗队和看热闹的百姓都还等着呢,您看……”
幕僚忧心忡忡,生怕县尊大人动怒。
毕竟,这等于是新科案首,当众打了县尊大人的脸。
谁知,刘文远放下茶杯,非但没有半点怒气,嘴角反而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有趣,有趣至极啊。”
幕僚一愣:“大人,这……”
刘文远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晴朗的天空,抚须笑道:
“他人求官,如过江之鲫;此子避名,如避蛇蝎。”
他顿了顿,声音里充满了欣赏。
“本官为官半生,未尝见此等妙人!”
幕僚彻底懵了。
还能……还能这么解释?
自家大人对这苏辰的滤镜,是不是厚得有点离谱了?
这哪里是避功名如蛇蝎,这分明就是不懂事,不识抬举啊!
可看着县尊大人那副觅得知音的愉悦表情,他只能把这番话,死死地咽回肚子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日头,渐渐偏西。
全城寻人的热情,也慢慢冷却了下来。
所有人都找累了,找乏了,几乎要放弃了。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巡查城南犄角旮旯的衙役,名叫张三的,感觉肚子一阵翻江倒海。
他捂着肚子,左右看了看,发现不远处有座破破烂烂的城隍庙。
那庙宇年久失修,墙倒屋塌,香火早就断了,平时连个鬼影子都见不到。
“真是个好地方。”
张三嘀咕了一句,提着裤腰带就钻了进去。
他绕到庙宇的后墙根,这里堆着一大堆干枯的稻草,大概是以前哪个乞丐用来过冬的。
稻草堆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散发着一股好闻的干草香气。
张三刚解开裤腰带,就听见那草堆里,传来一阵轻微的、极有节奏的声音。
“呼……呼……”
他动作一顿,侧耳细听。
没错,是鼾声!
这荒郊野岭的,谁在草堆里睡觉?
张三心里犯嘀咕,他今天找那个失踪的案首,腿都快跑断了,心里正憋着火呢。
他皱着眉,走上前去,伸出脚,踢了踢那草堆。
“喂!谁在里面?出来!”
草堆动了动,那鼾声停了一下,随即又响了起来,还翻了个身,似乎睡得更沉了。
“嘿!还挺横!”
张三来了脾气,他伸手拨开最上面的稻草。
稻草之下,一个少年正裹着一件青色的外衫,蜷缩成一团,睡得正香。
他脸上还带着一丝满足的微笑,嘴角甚至挂着一滴晶莹的口水,似乎正做着什么美梦。
张三看着这张脸,先是觉得有点眼熟,随即,他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是有道雷劈了下来。
他猛地从怀里掏出那张被揉得皱巴巴的画像,凑到少年脸前,仔仔细细地比对。
眉毛,像。
鼻子,像。
嘴巴,也像!
就是……就是这睡得跟死猪一样的德行,跟画像上那股子“文气”不太搭。
张三的手,开始哆嗦起来。
他咽了口唾沫,试探性地推了推那少年。
“喂……喂……这位公子,你……你可是叫……苏辰?”
那少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是要赶走一只烦人的苍蝇,嘴里嘟囔了一句梦话。
“别吵……打打杀杀的……多累啊……让我再睡会儿……”
张三:“……”
他看着眼前这张睡得红光满面的脸,又看了看自己跑得快要冒烟的双腿,一股巨大的、荒谬绝伦的感觉,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全城出动,闹得天翻地覆,找了一整天的新科案首……
居然他娘的……
在这里的草堆里……
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