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笔尖与纸张的摩擦声中,一点点流逝。
贡院之内,安静得能听见考生们紧张的心跳。
主考官刘文远亲手揭开弥封的试题,洪亮的声音传遍考场。
“本科童生试,策论题为——论农桑之本!”
题目一出,场内响起一片细微的松气声。
农桑,这是最稳妥、最常见的考题,考验的是读书人经世致用的学问。
在场的考生,哪个不是把历代关于农桑的典籍背得滚瓜烂熟。
周然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志在必得的微笑。
这个题目,正中他的下怀。
他为此次县试,准备了三篇策论腹稿,其中一篇,正是专论农桑。
他提起笔,饱蘸浓墨,几乎没有片刻思索,便在卷首写下了一个气势恢宏的破题。
“国之大计,在农与战……”
笔走龙蛇,洋洋洒洒。
他下笔如有神,脑海中那些准备已久的华丽辞藻和精妙论据,此刻都化作了笔下的锦绣文章。
他甚至有闲暇,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斜后方那个号舍。
那个方向,静得像是一口枯井。
周然心中冷笑。
睡吧,睡吧。
最好一觉睡到考试结束。
待我金榜题名时,你就是全清河县最大的笑话!
一个时辰过去了。
考场内,大部分考生已经写完了开篇,进入了最耗心神的承题、起讲阶段。
豆大的汗珠从他们的额角滑落,滴在砚台里,溅起小小的墨花。
周然的文章已经写过大半,渐入佳境。
而苏辰的号舍里,依旧只有那平稳悠长的呼吸声。
他的卷子,还是一片刺眼的空白。
梦境深处。
苏辰正飘荡在一片无垠的田野上,脚下是肥沃的黑土,空气中满是庄稼的清香。
一个机械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检测到关键词:农桑……】
【正在匹配最优圣贤导师……】
【匹配成功!东汉农学家,贾思勰,为您授课!】
话音刚落,一个身穿古朴麻衣,皮肤黝M黑,手上满是老茧的老者,凭空出现在苏辰面前。
老者手里拿着一卷竹简,一开口,声音沙哑却充满了力量。
“何为农?非仅耕种,乃顺天时,量地利,则用力少而成功多。”
“何为桑?非仅养蚕,乃固水土,利民生,一岁种桑,十年之蓄也。”
老者不由分说,拉着苏辰就开始在田埂上边走边讲。
从如何相地、选种,到如何辨识节气、利用水利,再到如何堆肥、除虫……
那些深奥古朴的知识,化作一道道金光,被强行灌入苏辰的脑海。
现实中,考场之上。
异变陡生!
那个趴在桌上沉睡的身影,突然毫无征兆地动了。
他缓缓地,甚至有些僵硬地,坐直了身体。
他双眼依旧紧闭,面无表情,整个人像一尊没有灵魂的木偶。
但这尊“木偶”,却精准地伸出右手,握住了笔架上的那支狼毫笔。
手腕一沉,笔尖稳稳地浸入了砚台之中,不多不少,恰好是三分之一的笔锋。
这一幕,诡异至极。
一个负责巡视考纪的老考官,恰好踱步到附近。
他本是想看看那个胆大包天的懒汉是不是还在睡觉,却被眼前这幅景象,惊得停住了脚步。
那是什么?
老考官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眼花了。
他看见苏辰双目紧闭,神如木石,仿佛魂魄早已离体。
唯有那持笔之手,仿佛被看不见的神明捉住,开始在雪白的卷面上自行移动。
没有丝毫停顿,没有片刻思索。
那支笔在他的手中,行云流水,笔走龙蛇!
一个个铁画银钩的蝇头小楷,便从笔端流淌而出,瞬间铺满了卷首。
速度之快,简直匪夷所思!
老考官的嘴巴越张越大,手里的戒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中邪了!
这小子绝对是中邪了!
要么就是用了什么妖法在作弊!
他心头大骇,正要张嘴高声示警,将这妖人当场拿下。
“肃静。”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一名身材高大的衙役,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对他轻轻摇了摇头,眼神示意他看向高处的望楼。
老考官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望楼上,县令刘文远正举着一具西洋传来的单筒望远镜,镜筒的方向,正死死对着苏辰的号舍。
县尊大人……他早就看见了!
他不仅看见了,而且没有丝毫阻止的意思!
这是为何?
就在老考官惊疑不定之时,高台上的刘文远,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
他通过望远镜,清晰地看到了那匪夷所思的一幕。
那不是中邪!
那也不是妖法!
那是圣人附体!是文曲星代笔!
寻常人写文章,是“我手写我心”。
而此刻的苏辰,是“天心代我手”!
他在写的,不是凡人的文章,是天道之文!
“快!快去!”
刘文远压低声音,对身旁的幕僚下令。
“再搬一张桌案来,笔墨备好!本官要将此等天象,一字不差地记录下来!”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今天,他将亲眼见证一篇足以流传千古的雄文,在这小小的清河县贡院里诞生!
号舍内。
苏辰的笔,已经停不下来了。
【“……欲兴农,必先均田,然均田非夺富济贫,乃在于‘尽其利’。山地可种果木,洼地可养鱼藕,盐碱之地亦有其用,因地制宜,方为上策……”】
【“……水利之要,非在筑高坝,而在疏通。大禹治水,疏而非堵。一县之水网,如人体之血脉,主脉通,则支脉活,毛细皆畅,方无水旱之忧……”】
【“……种之改良,仓之储备,商之流通,三者互为表里,缺一不可。以官府之力,设‘农学’,立‘常平仓’,开‘商路’,则天下再无饥馑之患!”】
一篇策论,一气呵成。
从土地、水利、种子,再到仓储、物流、金融,层层递进,环环相扣。
其见解之深刻,措施之具体,逻辑之严密,远远超出了这个时代所有人的认知。
周然刚刚搁下笔,长舒一口气,对自己那篇华美的文章满意至极。
他正准备检查一遍,却无意间瞥见那名老考官,像个傻子一样,呆立在苏辰的号舍外,一动不动。
他顺着老考官的目光看去。
只一眼,周然脸上的得意笑容,便彻底凝固了。
他看见苏辰的笔,在卷子的末尾,写下了最后一个句读。
然后,那支笔被轻轻地、稳稳地,放回了笔架之上。
仿佛完成了一件神圣的使命。
紧接着,苏辰挺得笔直的身体,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猛地一软,重新趴回了桌案上。
均匀的鼾声,再次响起。
仿佛之前那惊世骇俗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唯有那张写满了字迹的考卷,静静地躺在那里,每一个字,都仿佛在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望楼上,县令刘文远放下了望远镜,激动得满脸通红。
他看着那张已经写满的卷子,又看了看远处趴着酣睡的身影,嘴里反复念叨着。
“奇文……旷世奇文啊……”
那位目睹了全程的老考官,已经彻底傻了。
他站在原地,手脚冰凉,脑子里一片空白。
刚才发生的一切,已经彻底颠覆了他数十年的认知。
那……那到底是什么?
那篇“梦”里写出来的文章,到底写了些什么惊天动地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