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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文会之上,一鸣惊人

作者:景门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清河县顶好的一辆牛车,轱辘一停,稳稳当当落在了望江楼气派的大门口。


    苏辰让人搀下车,一个哈欠打得惊天动地,眼角都给逼出了一滴泪。


    梦里跟个姓庄的老头掰扯了一宿,那老家伙忒不讲理,一说不过就骑上条大到没谱的肥鱼撒丫子跑,害他追了整晚,两条腿到现在还发酸。


    他现在就想找个地方躺下,管它什么床,先睡个天昏地暗再说。


    “先生,到了。”


    李先生的声音发紧,透着股子悲壮,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不是赴宴,是奔赴刑场。


    苏辰眼皮沉重,勉强抬了抬。


    楼里头,人声鼎沸。


    黑压压一片,全是头戴方巾、身穿儒衫的读书人。


    一个个摇着折扇,摇头晃脑,嘴里念念有词,空气中那股子酸味儿冲得人脑仁疼。


    他一只脚刚迈进门槛,楼上楼下,近百道目光“唰”一下,全钉在了他身上。


    三楼正中主位,周然一身月白锦袍,手里的玉骨扇轻摇,正跟几个同窗说笑着。


    目光扫过苏辰那身皱巴巴的衣裳和乱糟糟的头发,周然唇边勾起一抹讥诮,那份“果然不出所料”的轻蔑,几乎凝成了实质。


    他身边的赵霖——县学教谕的公子——更是直接嗤笑出声,半点掩饰都欠奉。


    “周兄,这就是你请来的苏家村‘大才’?”


    “瞧这副尊容,莫不是昨晚凿壁偷光,用功过度了?”


    这话阴阳怪气的,满堂学子顿时发出一阵压抑的哄笑。


    笑声尖锐,跟在后头的李先生和几个村民脸上血色上涌,涨成了猪肝,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赵霖站了起来,俯瞰着苏辰,那神情,完全没把对方当人看。


    他摇着扇子踱步上前,声音不高,却清清楚楚地送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在下赵霖。”


    “久闻苏先生学究天人,心向往之。”


    “今日得见,特来请教一二。”


    他刻意一顿,环视一圈,确认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此,才不紧不慢地抛出那个准备已久的难题。


    “《礼记》有云:‘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敢问先生,何为‘大道’?”


    “又何以‘为公’?”


    这问题,毒!


    看似基础经义,实则暗藏杀机。


    历代大儒对此各有解读,牵扯极广,无论怎么答,都能被挑出错漏,当场驳斥。


    这根本就是要把人架在火上烤。


    周然的脸上,已然挂上了稳操胜券的笑。


    满楼寂静,所有人都等着看这个乡下来的土包子怎么出丑。


    可苏辰就那么戳在那儿,眼皮耷拉着,活脱脱一尊快睡着的泥菩萨。


    赵霖的问话嗡嗡地钻进耳朵,跟脑子里庄老头那句“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魔音搅和成了一锅粥。


    烦。


    吵。


    想睡觉。


    在一片死寂中,苏辰总算动了。


    他抬起头,目光没什么焦距,就那么看着赵霖,几乎是凭着本能,把昨夜梦里跟庄子抬杠的那套逻辑,断断续续地吐了出来。


    声音含混,鼻音很重,每一个字都透着没睡醒的味儿。


    “你……又不是我。”


    “你怎么知道我昨晚……是苦读,还是去神游了?”


    满堂哗然!


    这算什么回答?


    牛头不对马嘴!


    赵霖先是一愣,随即脸上腾起一股怒火,只当苏辰在装疯卖傻,存心羞辱他。


    “我问的是经义!请你正面回答!”


    这一嗓子吼得苏辰一个激灵,困意反倒更重了。


    他拧着眉头,继续梦呓般地嘟囔。


    “你问我经义……”


    “那你先说说,什么是经?”


    “义,又在何处?”


    赵霖的脸当场就僵住了。


    他张了张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这问题……太大,太空,也太玄了。


    这根本就跳出了儒家辩经的范畴,直接捅到了万物的根子上。


    这让他怎么答?


    说“经”是圣人言?对方会问什么是“圣人”。


    说“义”是道理?对方会问什么是“道理”。


    无论怎么回答,都会被这种方式无限追问下去!


    这是个纯粹的逻辑死循环!


    “强词夺理!”


    周然身边的王旭看不下去了,猛地站了出来。


    “少在这故弄玄虚!我来问你,《论语》有言‘君子不器’,作何解?”


    苏辰懒懒地瞥了他一眼,又打了个哈欠。


    “你都知道君子不是个东西了,还用东西的标准来问我?”


    王旭当场就懵了。


    是啊,君子不器,你怎么能用“器”的标准来问呢?


    这……这他娘的是什么鬼逻辑!


    “荒谬!”


    “胡搅蛮缠!”


    又有几个学子不信邪地站出来,从诗、词、经、义各个角度发难,想把这个滑不留手的泥鳅拖回到他们熟悉的场子里。


    可不管他们问什么,苏辰永远是那副半梦半醒的德行。


    一手偷换概念,一手逻辑诡辩,三言两语就把所有问题消解于无形,要么就干脆一个反问,噎得对方哑口无言,冷汗直冒。


    望江楼里的气氛,彻底变了味。


    起初的嘲讽和不屑,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大片的震惊和茫然。


    在场的学子们面面相觑,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活见鬼了”四个大字。


    他们引以为傲的学问,苦读十几年的典籍,在这个乡下人面前,竟然全成了废纸。


    所有人都感觉自己卯足了劲,一拳拳地捣出去,却全都打在了空处。


    有力无处使。


    憋屈。


    还有点儿……恐惧。


    角落里的李先生,已经从紧张变成了呆滞。


    他嘴巴半张着,那张老脸上,渐渐涌起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


    他听不懂。


    一个字都听不懂!


    但这不耽误他明白,这玩意儿绝对是超越了凡俗的大学问!


    这哪里是辩经?


    这是论道!


    是传说中圣人才能玩的论道啊!


    连着几个人灰头土脸地败下阵来,场面陷入了一片尴尬的死寂。


    再没人敢站出来了。


    苏辰这一通“掰扯”下来,反倒更困了。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毫无形象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跟着一个惊天动地的哈欠,眼泪都给打了出来。


    这一声哈欠,不偏不倚,抽在了周然和他所有同党的脸上。


    火辣辣的疼。


    这不是云淡风轻。


    这是蔑视。


    是彻头彻尾的蔑视。


    人家压根就没把这场精心准备的围剿当回事,这所谓的文会,还不如他回去睡个回笼觉。


    奇耻大辱!


    周然那张俊朗的脸已经彻底成了铁青色,捏着玉骨扇的手,指节根根泛白,几乎要将扇骨捏碎。


    他最自傲的领域,被对方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更无从抗衡的方式,砸了个稀巴烂。


    再在“辩经”上纠缠,就是纯粹的自取其辱。


    他猛地站起,声音拔高,带着压不住的颤音,响彻全场。


    “逞口舌之利,算什么本事!”


    “真正的学问,是经世济民的文章!”


    周然死死盯着苏辰,一字一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们比试策论!”


    “就以‘清河水患’为题!”


    “看谁能拿出安邦定国之策!”


    “这,才是读书人的真功夫!”


    他一把将战场,拉到了最考验真才实学的策论上。


    你不是能说会道吗?


    你不是会讲歪理吗?


    写文章,可是硬碰硬的功夫,来不得半点虚假!


    我看你这次,还怎么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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