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累?
轻飘飘的两个字像扎在宋祁年心口上的一根刺,自恃沉静的面孔渐渐有了裂痕,他不知道是谁给兰溪灌输的思想,或是所有人都把过错怪到了她头上。
他身体后仰,重新靠回椅背,手也握成了拳头,几个呼吸间,他的拳头又缓缓松开了,动作快得像是错觉。
事到如今,他所有的计划都在掌控中并且开展得较为顺利,他该高兴才对,但无法心安理得地笑出来。
“兰溪,我们是朋友吧?”他忽然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兰溪明显愣了一下,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算吗?
他可是宋家四公子,大明星祁霜的儿子,一出生就站在金字塔顶尖,要什么朋友没有。
算的吧。
他好歹救过自己。
兰溪认真想了想,乖乖点了下头。
兰溪的回答,宋祁年极为满意,“我这人护短,对朋友更是两肋插刀,如果今天是你自己遇到难处,我豁上这条命也会帮你一把。你哥是姝意男朋友,姝意不肯出手,我不便冒着得罪她的风险去横插一脚。”
话音里拒绝的意思太过明显,兰溪自是听懂了,原打算试图去说服宋祁年帮忙,看样子是行不通了,最后一丝侥幸的泡沫彻底被戳破。
面前的茶已经凉透,男人替她换了杯新的。
兰溪双手放在膝盖上,上午去见梁恪特意穿了身嫩粉色的连衣裙,上一年生日时梁恪送她的生日礼物,褶皱设计的裙摆被她绞得更皱了。
她抬起眼,谁知他也在看她,两个人的视线猝不及防撞到了一起,兰溪眼神晃了一下,仅仅一瞬恢复镇定。
她听到自己说:“我听说宋老先生有意安排宋先生你和覃家那位刚回国的覃小姐联姻,而覃小姐和宋姝意是闺蜜,这其中的利益关系不用我多说,相信宋先生也不会大方到,让自己的付出最后成了宋楚承的囊中物。”
兰溪的一番利益剖析,宋祁年略有些意外,没想到她能透过宋覃两家的联姻直击他的处境,“听兰小姐的意思,是有办法帮我解决眼前困境?”
书房里一片寂静,左右只有微风吹动窗帘的沙沙声,窗外梧桐树上的蝉鸣声不知道何时停止了,仿佛整个世界都凝固了。
兰溪的脸颊再次不受控制的滚烫起来,当着宋祁年的面,仿佛有一股电流在两人之间流动,所有的难堪和羞耻感轰然炸开,可她不能退缩,不能惧怕,不能让她哥的人生留下污点。
梁恪说宋祁年喜欢她,兰溪是一万个不信的,但宋祁年能不顾自身安危去救她,或许在他心里与别人有那么点不一样。
她想,赌一把。
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调整好呼吸,不卑不亢地回道:“我的意思是……我和宋先生结婚的话,可以帮助宋先生解决眼前困境,宋先生的利益不会受到丝毫影响,只需要动下嘴皮让程律师帮我救出哥哥。”
意料之中的答案,宋祁年脸上仍掠过一丝诧异,甚至还有一丝恰到好处的震动。
“兰溪——”他叫她的名字,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她点头。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煎熬。
终于,宋祁年端起凉透的茶水一口饮下,口腔里皆是残留的苦涩,“你说和我结婚,是奔着同我过一辈子去的,还是……为了救你哥与我迂回的计策?”
一语中的。
兰溪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过度紧张后的脑子一片空白,静止的时间中她听到自己失了规律的呼吸声,之前所有提前准备好,演练了无数次的说辞,在男人那双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睛注视下,全都化为了齑粉。
抛开旁的因素,从本质上来说,她和宋祈年之间,隔着的是云泥之别,是深不见底的鸿沟。她对他只有感激,敬畏……再多些便只剩下那几次意外接触而产生的同情。
单单靠这些微乎其微的感情,能支撑一辈子的婚姻吗?
倘若不能,她下半辈子的人生就该像梁恪许诺的一般,和宋祁年结婚,一年后再离婚,余下数十年继续当她哥的小尾巴。
“我承认,提出和宋先生结婚确实是为了救我哥。”她回答得坦诚,“但感情的事不是一个简单的承诺就真的能天长地久的,我们结婚的话,我一定会当个称职的妻子,爱你,敬你,同甘,共苦。”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又快又急,像是在给自己打气,生怕一有停顿宋祁年就会拒绝她。
而宋祁年的脑中只停留了那一句“我一定会当个称职的妻子,爱你,爱你,爱你……”,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
兰溪在说爱他。
压抑的情绪翻涌而上,宋祁年曾在那些汹涌澎湃的浪潮中犹如一只孤独的木舟,浮浮沉沉很多年,他慢慢飘荡,不敢叫她看见,又怕她看不见,只能一桨一桨小心翼翼往岸边靠近。
终于,他看到了岸边的万家灯火,未来会有那么一盏是属于他和她的。
“结婚不是小事。”他将心里的那只木舟缠上锁链,不让它飘荡,“我宋祁年此生只有丧偶没有离异,你若是能接受,三天后上午八点,我会在民政局门口等你。”
兰溪本能地想要追问,为什么明天不可以,为什么要选在三天后,多拖一天她哥就会多受一天的罪,话到了嘴边被理智劝了回去。
她告诫自己不能表现得太过急切,这种节骨眼上惹他不快反悔了就得不偿失。
三天便三天吧。
三天后,她的婚姻栏由“否”改成“是”。
三天后,她哥哥恢复自由身。
彼时,她欠梁家的也该还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