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我当筹码,逼我嫁阴湿大佬你闹什么》 第001章 哥哥的新女友 兰溪这天出了摄影棚没有直接回家,她去了趟洗手间,正补着妆,助理乔牧推门走了进来。 “兰姐,一会儿有事?又被阿姨拉去相亲?” “不是。”兰溪合上粉盒,“我哥新交了女朋友,家里人一起吃个饭。” 乔牧煞有其事地掰了掰指头,“第一、二、三……九个了吧,半年不到,你妈光喝媳妇茶都有九杯了,也不怕老人家撑得慌。” 兰溪手上动作僵了僵,心中戚戚,唇角微不可见扬了一下,“这次不一样。” 周五晚上车辆较多,兰溪在出租车司机一路的谩骂声中赶到了雁拂楼,距离约定时间整整迟了一刻钟。 她轻车熟路找到梁恪长年预定的包厢,开门前扫了眼头顶上方的门牌,亚克力灯牌上跳跃着“宋小姐”三个大字。 原来这次的女主角姓宋。 包厢内灯光柔和,各式菜肴布满圆桌,桌前的几人正言笑晏晏,杯觥交错。兰溪的突兀出现,就像一个走错包厢的局外人。 “兰溪,过来坐。”司徒鸢拉着女儿在身边坐下,“妈给你介绍下,这位是你未来嫂子宋姝意,旁边是她母亲宋夫人。” 未来嫂子?! 轻飘飘四个字如千金重压得兰溪快喘不过气来。 下午梁恪给兰溪去电话让她晚上一定要过来,这次新交的女朋友和以前那些莺莺燕燕不一样,他年纪不小了,想找个人安定下来好好过日子。 果真是不一样。 “小溪,你今儿来迟了,这杯酒喝了当是给你嫂子和宋夫人赔个不是。”梁恪递来一杯酒。 兰溪的脸色一瞬极为难看,目光落在面前的酒杯上,“哥,我不能……” 话头刚起,梁恪打断了他,“不碍事的,一杯米酒而已。” 她有严重的酒精过敏症,梁恪知道的。 他曾日夜守在她病床边,口口声声许诺会好好保护她,绝不再让她沾上半点酒精…… 兰溪端起酒杯,仰头一口饮尽,清洌的白色液体滑过喉咙流到肚子里,苦涩不已。 她刚来到这个家的时候,胆小的不敢说话。 梁恪说会一辈子保护她,也做到了,从此她的视线便离不开他。 十八岁的生日当天,她在包厢门口,亲口听到他说她是他的妹妹,一辈子都是。 从此心思深藏心里,只想一直跟在他身边呢? 而现在,在心仪的对象跟前,妹妹会不会酒精过敏,无足轻重。 “听恪恪说,兰溪妹妹大学也是在雁城念的,论起来你还得唤我一声师姐呢。”宋姝意接过梁恪递来的一碟剥好的虾仁,脸上笑意沉沉。 兰溪没有接话。 每次梁恪领人回家,对方总想着法儿地跟她这个未来小姑子套近乎,同校校友算是平常的,有几个为了投其所好,竟与她的一些喜好都十分相似。 梁恪起身把另一碟剥好的虾仁推到兰溪面前,不同的是,给兰溪的这一碟去了虾线。 宋姝意见状,脸色微微变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初,一侧的肩膀被人揽住,男人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微凉的脖颈上,“认什么师姐妹呢,你是我梁恪的媳妇,以后得让小溪唤你嫂子的。” 梁恪生得一副好皮囊,又是个惯会耍嘴皮的,三言两语间哄得宋姝意小脸涨得通红,“证还没扯呢,谁是你媳妇,可别瞎说。” 这顿饭吃得随意,梁父在国外,家里的一切事宜皆由司徒鸢做主。 诚如乔牧说的一样,半年里梁恪带回家的女人就有八九个,司徒鸢谨记自己继母的身份,一杯杯灌下媳妇茶,旁地绝不干涉。 离开雁拂楼已是晚上九点多,六月的谭港正值雨季,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淅沥沥飘起了雨,不时传来轰隆隆的打雷声。 司徒鸢要去医院值大夜,宋夫人为了给年轻人独处的时间,一对亲家手挽手先行离开了。 梁恪去车库取了车,再回来时兰溪等在大厅外。 雨势没有转停的趋势,她今天穿了件米色雪纺长裙,屋檐边滴下的雨水溅湿了单薄的裙摆,她拢着双腿贴着墙根,见到熟悉的车牌,女孩漆黑的瞳仁陡然一亮。 “小溪!”梁恪降下车窗。 兰溪一路小跑过去,原本属于她的副驾驶座此刻正坐着宋姝意,她识趣地走向后车座,刚碰到把手,梁恪的声音穿过雨声传来。 “姝意约了朋友去酒吧,你自己打车回去吧,明儿哥哥给你报销。” 夜空中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一阵阵震耳欲聋的雷鸣声接踵而来,外面的雨越发凶猛,兰溪没有撑伞,浑身湿透淹没在雨幕里凝视着一缕缕汽车尾烟被雨水冲刷不见。 身后大厅内有穿着酒楼制服的服务生跑出来给兰溪送来一把雨伞,一起塞给她的还有一只沉甸甸的纸袋,在服务生的示意下,一辆临时挂牌的黑色网约车在她面前停下。 窗外雨珠交错拍打在玻璃上,兰溪向驾驶座上戴着口罩的司机报了露华园的住址,心里不禁感叹了一句,有钱人的日子也不好过,大雨天的开着豪车出来接单,挺不容易的。 黑色口罩遮住驾驶座上男人大半张脸,露出一双眼睛,在兰溪定定盯着窗外无尽夜色和一闪而 过的霓虹时,这双眼睛也在静静注视着她。 兰溪似是被他过于专注炙热的目光打搅,有所察觉地转过头来回望。 四目凝视,男人不躲不闪,白皙削瘦的手指轻轻勾了下方向盘,对着后视镜冲身后的人歪了下头算是打招呼。 可能是她多想了,兰溪扯了下唇还礼。 接下来一路静谧如斯,兰溪压抑一整晚的心情稍稍得到缓解。 露华园的房子是套顶层的复式楼,司徒鸢住楼下,兰溪和梁恪住楼上。 洗完澡,兰溪习惯性地倒了杯牛奶敲响了梁恪的房门,房内静悄悄的一片,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梁恪陪宋姝意去了酒吧。 兰溪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是晚上十一点多,视线扫过布满红疹的手背,从皮肤渗入骨肉往内发痒,是米酒的问题,没能侥幸逃脱。 她立马拨通了梁恪的电话,“哥……你什么时候……” “兰小姐。”听筒里传来女人不悦的声音,“我想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梁恪心胸宽阔待你们母女如亲人,不代表你们就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家人。” “世人都要学会摆正自己的位置,懂得起码的距离感,而不是仗着虚假的兄妹关系,三更半夜给一个男人打电话。” “让我哥接电话!”兰溪不想和她多废口舌。 下一秒,听筒里传来银铃般的哂笑声,“喂……小溪妹妹啊,你哥刚洗完澡,等会儿我们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别生气啊妹妹,不是我非霸着你哥不让他回去的……算了,你们兄妹俩自己说吧。” “小溪,别不懂事。姝意是你嫂子,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收起你的那些小孩子脾气,学会尊重她。”梁恪接过电话,不问始末,张口便是指责。 兰溪没有反驳,到嘴边的话滚了一圈又噎了回去,只因电话那端男人的呼吸变得越发粗重,手机似是滑到了一边。 不多时,一些难以启齿的喘息声透过电波毫无防备地传进了兰溪的耳中。 第002章 心尖尖上的人 接下来几日,兰溪在外地有个拍摄,翌日清早,她提着行李箱下了楼。 厨房里传来悉悉窣窣碗碟碰撞的声音,兰溪望了眼外面的天色,以为是司徒鸢下了夜班,正往厨房走去,险些与端着餐盘出来的梁恪撞个满怀。 “哥,你怎么回来了?” 梁恪在月华路上经营一家酒吧,工作性质使然,他的作息一般都是从中午开始,往常这个时间,该是沉浸在温柔乡中。 梁恪笑着在她发顶揉了两下,“昨晚上没能送你回家,让我亲爱的妹妹受委屈了。今儿一早我特意去买了雁拂楼的牛肉生煎,云记的鲜汤馄饨,希望看在美食的份上原谅哥哥一回。” 雁拂楼在城区,云记馄饨店在城郊,两者间的车程足有半个小时。 为了哄妹妹开心,梁恪的诚意可见一斑。 兰溪哪舍得真与梁恪置气,一觉醒来,昨日经历的种种不愉快早已抛却,“哥,我还想吃趣园的鳕鱼排和蘑菇汤。” “好,等你出差回来,哥带你去。”梁恪挑起馄饨凑近唇边吹了吹,晾凉些推到兰溪跟前。 兰溪接过,抬手间,梁恪看到她手背上残留的点点红斑,错愕了一下,恍惚想起什么来,眉头轻皱在一处,“昨儿饭桌上的那杯米酒起反应了?” 兰溪手掌缩了缩,炎热的六月天,她穿了件银色棉麻材质的束腰马甲,里面是黑色打底,完全遮挡不住手背上的红斑。 “没事,已经吃过药了。” 药是昨晚雁拂楼服务生塞给她的,沉甸甸的一只纸袋,有两瓶罐装的红糖姜茶,两条干毛巾,一把雨伞,最贴心的当属那盒过敏药,是兰溪惯用的牌子。 兰溪思量着等这趟出差回来再去趟雁拂楼,看能不能找到昨晚的服务生,跟对方道声谢。 梁恪的愧疚来得快去得也快,听兰溪说吃过药立马将昨天的事翻了篇,“小溪,周日美术馆有个画展,你早些回来,哥带你去转转。” 兰溪没问他为什么没让宋姝意相陪。 她没那么傻。 开始工作后,梁恪和她的作息大相径庭,往往她下班回到家,梁恪已经去了酒吧。小的时候她总喜欢黏着梁恪,跟个小尾巴似的,梁恪去哪儿她去哪儿。 上一次两人一起外出,记不清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好。”兰溪压下微微扬起的唇角。 兰溪此趟出差行程安排得很满,白天拍摄晚上修片,连熬了几个通宵终于赶在周日上午回到了谭港。 乔牧来机场接她,一上车给她递了杯加了冰的美式,看到她眼底的黑眼圈,忍不住“啧”了一声。 “水族馆的项目其实用不着那么赶,距离正式开业还有好几个月,听负责人说你在酒店熬了三个晚修片,把酒店新开的一包咖啡豆全喝光了,到底有什么急事非要今天赶回来?” 兰溪打开副驾座上方的化妆镜,往眼角的位置又抹了一层厚厚的粉,掩去脸上的倦色,笑着打趣了一句,“为了给咱们工作室节省点差旅费。” 乔牧给她递了个信你才有鬼的眼神。 兰溪一笑置之,“一会儿放我在美术馆附近下车,中午凑合吃点,下午约了我哥一起看画展。” 乔牧了然,一副兴致全无的模样,“来之前我和他们几个打赌来着,赌你着急忙慌赶回来是为了相亲。真没意思,画展有什么好看的,还是跟你哥一起。” 兰溪笑而不语。 世间好男儿千千万,唯梁恪一人住在她的心尖尖上。 周末的美术馆人满为患,偌大的展厅被无数个小空间划分开,兰溪在入口处拿了本画册,一步一趋紧跟在梁恪身后。 一旦梁恪站立在哪件作品前,兰溪会迅速地翻到相应的页面,照着上面的介绍读给他听。 隔行如隔山,兰溪大学念的摄影,毕业后和同学合伙开了家摄影工作室。同为艺术类,摄影和美术本质上还是有很大的区别。 逛了一圈,梁恪满脸写着索然无味。 相较兰溪,梁恪对艺术的认知全然狗屁不通。 他娴熟地揽住兰溪肩膀,干燥的手掌无意识地在她圆滑的肩头捏了两下,凑近了兰溪一些,贴在她的耳边小声问:“帮哥看看,有没有那种除小人解化转运的画?” 男人的动作迫使两人挨得极近,他的气息近在咫尺,笔挺的鼻尖擦过她光滑的脸颊,兰溪能清晰闻到他身上烟草混杂着古龙香水的味道。 兰溪的心胡乱跳得厉害,厅内的冷气仿佛注入他指尖的温度,由外而内窜遍全身,灼烫的难受。 她稳了稳心神,手指快速翻动着画册,好几次过于慌张,纸张沾在濡湿的指尖没能翻过去。 耳边,梁恪的喋喋不休没有停止,全然没有察觉到身边人的异样,“最近几天生意不行,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孙子在对面新开了家酒吧,天天搞活动,酒水跟不要钱似的,抢了我们好些生意。回头选幅画挂店里,看能不能把对门瘟神赶跑。” 艺术沾染上浓浓的铜臭味,便失了它本身的价值。 不知沾了他们中谁的好运气,在志愿者的帮助下,真让梁恪选中了一幅画。 能不能除小人不清楚,画上的神兽麒麟足够凶猛,素来又有辟邪化煞的歧义,梁恪当场就付了全款。 偷得浮生半日闲,兄妹二人在美术馆逗留了一下午,行至路边停车场时,天边渐渐染上了一丝黑暗,华灯尚未初起,繁华的商业区处处人声鼎沸。 梁恪打算履行兰溪出差前的承诺,晚上带她去趣园吃饭。 不料,甫一走进餐厅,迎面便遇到了熟人。 宋姝意一路小跑过来扑进梁恪怀里,仰头一个深吻,引得周围顾客纷纷侧目,同行的兰溪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有了之前那通电话,兰溪清楚宋姝意此举是故意在挑衅她。心里再不舒坦,脸上仍维持着波澜不惊的样子。 兰溪捕捉到梁恪脸上一瞬即逝的诧异,显然宋姝意的突然出现并非是提前约定好的。 与宋姝意一起的,还有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兰溪在乔牧收藏的一堆八卦杂志上见到过,连续三年被选为谭港大众女生最想共进烛光晚餐的对象,文琼集团太子爷——宋楚承。 比起他背后雄厚的文琼集团,他的个人癖好在一众公子哥中如雷贯耳,人送外号“宋锁长”,专喜欢给雏儿们“开锁”。 梁恪与宋楚承似是相识的,梁恪恭敬地跟他打招呼,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对方的神色生怕言语中有所冒犯。 宋楚承久居上位,姿态一如既往的傲慢,举手投足间给人一种无穷的压迫感。唯有视线投向兰溪时,脸上有了未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忽尔眼底掠过一道不言而喻的波光,向着梁恪无声地扬了下下巴,“梁先生,冒昧问一下,令妹单身吗,不知道有没有荣幸与兰小姐共进晚餐?” 男人微微上扬的语调在暗示什么,梁恪肯定是听懂了,脸上的笑容一瞬僵住,状似无意往兰溪身前移了半步,挡住宋楚承不怀好意的目光。 “自然,相逢便是缘,我来问问经理有没有包厢,咱们坐下来慢慢聊。”他粉饰掉脸上多余的表情,笑着插科打诨。 宋楚承淡笑不语,朝一旁的宋姝意递了个眼色。 宋姝意立即拉住梁恪,弯腰凑近他耳畔,压着声音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啊,我哥是想单独和兰溪一起吃饭,咱们非挤一块儿凑什么热闹。” 梁恪哪会真不明白宋楚承是什么意思,正是太了解宋楚承的为人才会故意去曲解,他不希望兰溪和宋楚承这样的公子哥沾上丁点关系。 梁恪还要说什么,宋姝意接下来的话,让他未脱口的话音原封又噎了回去。 “瞎紧张什么呢,大庭广众之下我哥能对兰溪做什么,你就是太杞人忧天了。还看不出来吗,他邀兰溪一同吃饭实则是给你递的梯子,他答应给酒吧投资啦。” 第003章 献祭一样的爱 “小溪,这两年受大环境影响,酒吧生意一年不如一年。现如今对门又来了个抢生意的,再不想些法子,只能等着关门大吉了。” “宋先生是姝意堂哥,我一直想搭上他的线都没能寻着机会,不过现在好了,姝意说只要你陪宋先生吃顿饭,他便答应给酒吧入资帮我度过眼前难关。” “你放心,哥哥就在车里等你,一会儿你们出了餐厅,我立马过来带你走,绝不会纵容任何人伤害你分毫。” 梁恪离开前,附在她耳边的叮嘱,字字句句仿若数万根灼烫的钢针狠扎在胸口处,泛起细细密密的疼。在疼痛中,兰溪试图去理解梁恪的处境,静默半晌脑中仍一片空白,连个拙劣的理由都找不出。 兰溪不会忘记,中学时第一次有男孩子送她回家被梁恪撞见,梁恪看对方横竖不顺眼,抄起鸡毛掸子追了人家三条街,后来不管多忙天天跑去学校接她放学,彻底扼杀了她早恋的苗头。 “我梁恪的妹妹,有我一人爱着她足够了。” 是戏言,是诺言,兰溪模糊难辨,却整整记了八年。 “听闻兰小姐与梁先生非兄妹?” 宋楚承温润的音色打断了兰溪的游思。 兰溪不置可否。 他们来得晚,没有提前预约,最后挑的是大厅内一个靠窗的雅座,兰溪与宋楚承面对面而坐。 大理石桌面上布满了各式菜肴,有兰溪之前提到过的鳕鱼排和蘑菇汤,她却连执起筷子的兴致都没有。 宋楚承挑了挑眉,对兰溪的冷漠没有生起怒意,反而轻笑出声,“兰小姐其实不必对我抱有这么大的敌意,我宋楚承身边从不缺心甘情愿投怀送抱的女人,一顿饭若让兰小姐为难,你大可现在离开。” 说话间,他从桌面上翻来烟盒,抽出一支点燃,神形惫懒地靠着椅背,双眼惯性地半眯起,透过缭绕的烟雾去打量对面的女人。 兰溪的注意力停留在前半句话,“今晚的局是宋姝意的意思?” 第一次在雁拂楼,宋姝意看向她的眼神十分微妙,后来接通了她打给梁恪的电话,言语间毫不避讳对她的厌恶。 宋姝意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 “为什么不能是你那位好哥哥呢?”宋楚承悠悠然抽了口烟,不答反问。 “不可能”三个字几乎呼之于口,话到嘴边绕了三圈,临了又噎了回去。 一看兰溪凝重的神色,就知道她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宋楚承将抽了半支的烟掐灭扔进烟灰缸内,绅士的起身为兰溪盛了半碗的蘑菇汤。 “兰小姐考虑清楚了没有,是现在离开还是留下陪我用完这一餐。老实说,花一百万去投资一家濒临倒闭的酒吧,不是我做事的风格。但……” 宋楚承不怀好意的目光在兰溪身上寸寸巡睃,眼底沉重的遇望不加掩饰,“有兰小姐这样的美人作陪,宋某人甘之如饴。” 宋楚承一招以退为进耍得炉火纯青,兰溪很想跳起来把面前的果汁泼到对面男人丑恶的脸上,然后拍桌子走人。 梁恪的叮嘱犹在耳畔回荡,她松开紧握的拳头,端起了面前的汤碗。 趣园的装修风格偏江南风,厅内砌了一座假山,清澈的水流潺潺而下,掩盖了周遭些许嘈杂声。假山后面立着一扇木质镂空屏风,里面隔出一间小包厢,透过屏风上错落有致的花纹,可以将厅内顾客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夏柚白又给自己点了支烟,他深深吸了一口,缓缓地吐出来,白色的烟圈一个个互相套上,逐渐飘向半空,给对面男人黑了一整晚的脸增添了一点朦胧的美。 “晚宴过半,再不出手,小兰花真就被你那位便宜侄子给拱了啊。” 宋祁年坐在靠里侧的位置,视角不如夏柚白,有些画面只能靠夏柚白的描述,他意兴阑珊地把玩着打火机,面上一如往昔的沉稳,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宋祁年虽姓宋,长得却不大像宋家人。他的母亲是维族人,身体里一半的少数民族血统,五官上要比旁人更为立体。最为鲜明的是一双墨如深潭的眸子,好看的会让人呼吸为之一滞。 “献祭一样的爱,总归要付出点代价才能长记性。”他一字一句嗓音如冬日窑洞冰水般森寒。 夏柚白应声望去,男人面上虽不见丝毫动容,唇角却微微绷直,手里的打火机转得飞快。二人相识多年,宋祁年罕见在外喜怒形于色,唯有涉及到兰溪相关的事,才会不留神泄露真实情绪。 他笑着挑了下眉“嘁”了一声,“被人无情扔在大雨里也能长记性,为何还要多此一举送她回家?” 宋祁年斜睨了夏柚白一眼,后者乖乖做了个闭嘴的动作。 下一秒,夏柚白眼睑顿然一压,惊呼出声,“草草草……小兰花牛批啊,竟然把宋楚承那王八羔子给她下药的饮料给换了回去!” 宋祁年唇角十分吝啬地勾了下,又无声无息迅速褪去,“给程落打个电话,让他通知宋楚承,就说老爷子想见他。” 夏柚白赞叹的冲宋祁年比了个大拇指,“绝!” 宋楚承对兰溪的识趣颇为满意,先前装出来的斯文儒雅一点点剥离,露出他情场浪子的真面目,“兰小姐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味道,我在夜色酒店订了房间,一会儿让服务生准备用品的时候好按兰小姐的喜好来。” “!!!” 兰溪早不是出入社会的单纯少女,对宋楚承话语里的暗示再清楚不过,可她还谨记着梁恪的承诺,“宋先生误会了,我哥一会儿会来接我。” “接你?”像是听了一个笑话,宋楚承听完忍不住笑出了声,“要不给你哥打个电话,问问他到哪儿了?“ 兰溪早想结束这该死的令人窒息的交易,得了宋楚承的示意迫不及待地拨通了梁恪的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冰冷的机械女声透过电波一遍又一遍传进兰溪耳里。 宋楚承抱着肩膀似笑非笑,一双不怀好意的桃花眼似乎看透了一切,表情就像看戏一般,也不催促,兴致盎然地盯着对面的女人把那串数字拨了一遍又一遍。 最近几年梁恪总是骗她,她总能找出千万种理由为他开脱。不管伤得多深,只要他回过头来冲她勾勾手指,她又会巴巴地贴上去。 宋楚承伸手将湿黏黏的掌心贴在兰溪手背上,像森冷的蛇信子穿过皮肤渗进血液,兰溪莫名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想将手抽回,哪知宋楚承却加重了力气。 “别紧张,我待自己的女人向来温和,只要你乖乖听话,甭说给你哥酒吧投资,我也可以送你一个全谭港设备最先进的摄影棚。” 巨大的力量悬殊,兰溪根本无法挣脱,她使劲挣扎,内心的绝望越来越深…… 第004章 兰溪答应相亲 梁奕安回国那日是个周六,刚好赶上司徒鸢轮休,便在雁拂楼订了间包厢,一家人难得聚齐,约好中午一起吃顿饭。 兰溪上午没有拍摄工作,中午早早地到了雁拂楼,跟前台打听了下爱心礼袋一事,想当面感谢那晚给她提供帮助的服务生。 “不好意思兰小姐,我们酒楼没有给客人提供爱心礼袋的服务。”前台回复她。 便民服务在谭港很多公共场合不算多见,有的无非是提供些雨伞,充电宝之类的普通措施,能精确地提供她常用的过敏药,只会是她身边最为亲近的人。 显而易见,那个人不是梁恪。 楼下耽搁了一会儿,等兰溪推开包厢的门,发现梁家的其他人已经到齐,正翻着手里的菜单,商量着点菜。 兰溪听到梁恪跟身后的服务生报了几道菜名,全是她平日里喜爱的。她想,梁恪对她是有感情的,只不过这种感情与对宋姝意的,不能放在同一台天平称上衡量。 她的清白甚至不如一家酒吧的前景重要。 亏得她运气好,趣园那晚,宋楚承后来接了通电话,顾不上同她风花水月,神色慌张地匆匆离开,才侥幸逃过一劫。 之后几日,兰溪没再见过梁恪。 梁奕安订的是个大包厢,中间摆放的圆桌很大,兰溪走过去时特意绕开了梁恪身边的位子,挑了个离他较远的。 梁恪拉椅子的动作僵了僵,为了缓解尴尬,他把外套脱下来搭在旁边的椅背上。 梁奕安同司徒鸢一样也是名医生,听说当年他有意让梁恪报考医科,结果梁恪志不在此,偷偷改了志愿,父子俩闹了挺长一段时间。 饭桌上,夫妻俩许久未见,梁奕安是医院派出去学习的,国外所见所闻迫不及待和妻子分享,他又是个能说会道的,话头一起跟吃了炫迈似的停不下来。 谁都没有注意到身边的一双儿女,气氛异于往常。 说不上怪,梁恪依旧维持着好哥哥的人设,贴心地给兰溪剥虾剔鱼刺,会把菜碟里的葱姜蒜挑出来再转到兰溪跟前,兰溪也会同往常一样欣然接受。 可眼睛是不会骗人的,梁恪发现兰溪看自己的眼神似是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曾经布满星辰的一双眼,变得黯淡无光。 餐桌上的菜碟扫荡一空,梁奕安的话题才从细胞生物学转移到梁恪酒吧经营上。父子间长时间的话不投机,梁恪简单的提了句酒吧最近得到一批新的资金注入,目前一切顺利。 梁奕安不懂生意上的事,没再追问,屁股往兰溪身侧的空位上挪去,“小溪啊,叔叔医院新来了个实习生,硕士学历,小伙子人不错,这次出国多亏有他的照顾。” “我托人打听了下他的家庭背景,母亲早逝,父亲也是咱们同行。你要愿意的话,叔叔想安排你们见个面,将来有他照顾你,叔叔和你妈也放心。” 兰溪大学毕业没几年,司徒鸢托人给她张罗了不少相亲,兰溪能推就推,不能推的就想着法子地搞砸,于是兰溪的终身大事成了司徒鸢横在心口的一道坎。 换做往常,兰溪压根不会等梁奕安长篇大论介绍完对方的条件,第一时间就被她天马行空的借口给搪塞过去。 但今天没有。 梁恪也察觉到了这点,心里某处像被针扎了一下,他喉结滚了滚,听到自己说:“医生有什么好,成日不着家,小溪要有个头疼脑热的,他能放下手里的病人不管?不行,我不同意。” 梁奕安嗔了自家儿子一眼,“混小子,你老子就是医生,小时候你生病,哪次不是鞍前马后地伺候着。你以后有媳妇儿有家庭,等我和你司徒阿姨百年之后,难道还能照顾你妹妹一辈子不成。” 梁恪眼底闪过一丝柔情,“小溪是我妹妹,我乐意照顾她一辈子,有媳妇有家庭怎么了,有我在一日断不会让她受到半点委屈。” 梁恪信誓旦旦的模样落在兰溪眼里只觉分外刺目,得到如此真诚地庇护她本该感到幸福而知足的。说来讽刺,她现在只觉疲累,支离破碎的一颗心被碾成齑粉。 “接下来半个月工作室订单不多,看对方什么时候方便,我都可以。”兰溪一锤定音。 出了酒楼,梁恪负责送梁奕安夫妇回家,工作室的方向与露华园相反,兰溪打算叫辆车过去。见梁恪拉开驾驶座的车门迟迟不肯钻进去,目光复杂望向兰溪,几次欲言又止。 自趣园那晚后,梁恪一直躲着没敢见兰溪。 留她一人面对滥情成性的宋楚承已是不道德,后来又言而无信连声招呼都没打就擅自离开,他不知道怎么去解释当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乌龙。 他被人当作偷窥狂拉去了警局,无端在审讯室里被拷问了一夜,直到天明才被告知是一场误会让他离开。 不是光彩的事,担心会传到宋姝意耳朵里,愣是没向外人透露半个字。 他不知道的是,兰溪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他,当二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她心里有些隐隐的期盼萌生出来。 她在等一个解释,有关前些天他的失联,无论他说什么,再拙劣的理由,只要他肯用心来哄骗她,她都信。 然而,这场无声的博弈中,委曲求全的一方注定会输。 好半晌,兰溪等来的是“啪”的一下车门关合的声音。 钻进出租车里时,兰溪整个人还是恍惚的,她的爱太愚蠢,不敢放在阳光下,一次又一次所受的伤害怨不得任何人,是她咎由自取。 兰溪盯着车窗外愣怔出神,直到一辆黑色的保时捷从窗边闪过才回过神来,她记得车牌上的那串数字,正是雨夜那晚送她回家的网约车。 骤然,兰溪意识到了不对,他们现在所行驶的路段根本不是驶向工作室的,脑海里瞬时警钟大作,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压下心中的恐慌,“师傅,前面路口停下车,我临时有点事。” 司机充耳不闻,脚下油门快要踩冒烟,狭窄的车厢内,兰溪的身体没规律地往两边晃动,一下比一下剧烈,她忍着疼痛翻出手机想打电话求救,信号栏黄色三角格外显眼。 车上装了信号干扰器!!! 兰溪眉心跳了跳,不好的预感在慢慢扩大,第一反应是倒霉催的遇上了黑车,她用力地拍了下面前的防护网,“酒楼前我家人看着我上车的,一会儿见不着我人,他们会报警的,不想惹麻烦的话现在就放我下车。” 司机一身黑衣,戴着棒球帽,黑色帽檐压得很低,教人看不出他的样貌,只露出线条简洁的下颚,是个年轻的男人。 对方似乎笑了下,淡淡的,“兰小姐,想要活命就给我安分些,不然我可不保证你能全须全尾地去见我们老板。” 闻言,兰溪一颗心沉入了谷底。 她被绑架了?! 谁会绑架她?! 司机口中的老板到底是谁?! 来不及深想,兰溪的身子猛地从座位上弹起用力撞向车顶,随后落下歪向一侧,又像是磕在什么硬物上,痛得她一阵眩晕。 她听到司机骂了句脏话,才发现前方有辆黑色轿车在撞他们的车,试图别停。 正是刚刚兰溪见到的那辆保时捷。 第005章 一场生死角逐 宋祁年动作十分干脆,冲上去撞击出租车的车头,丝毫没有收着劲儿。 出租车猛地一偏,车头撞向一边的护栏,前车盖凹进去一个坑,跟没事人似的,方向盘迅速一转,车速反增不减。 随着“哐当”一声巨响,耳机里夏柚白传来的声音打着颤,“我草……宋祁年,你他妈不要命了,快停下来……我的人再有一个路口就追上了……你别犯傻……” 两辆车贴得很近,宋祁年担心波及车内的兰溪,不敢再冒然撞上去,眼看前方一辆赶超上来的越野,将他和出租车的距离拉远。 宋祁年玩命似的猛按车喇叭,提速换道,脚下油门已经踩到了底,方向盘在手里成了唯一与理智相接的地方。 与之相悖的是那一点点征服欲在作祟,对宋楚承亦或是兰溪,他们的棋局还没开始,绝不可以中途退场。 “到底出了什么事,宋孙子怎么突然想着找人来对付兰溪?”夏柚白百思不得其解。 前方一个急转弯,两辆车一前一后拐上了一条乡间小道,速度渐缓,宋祁年好容易有了喘息的机会,“那杯加了料的饮料让他在老爷子跟前丢尽了脸,他怀恨在心想报复回来……宁城路通往枫林庄的方向,赶紧让人包抄过去。” 兰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原也是个胆子小的,高考毕业便考了驾驶证,几年过去方向盘都没再碰过,平日里出门都是在网上叫车,不敢相信会有这么一天,亲身体验了一把速度与激情。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身体在逼仄的车厢内几度抛落,发间有液体顺着脸颊滑落,不知是哪处磕破,头脑昏昏沉沉,一次次提速与撞击下,兰溪越发的支撑不住。 不知过了多久,车终于停下,有人砸开驾驶座的车门,适才颐指气使的司机被人拽死狗一样拖下了车。 须臾,男人的惨叫声和打斗声交叠在了一处。 任凭司机或是他背后的老板都不会想到,绑架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会出现这么大的变故,否则绝不会派他一人出面。 兰溪吸了吸鼻子,一股熟悉的木质香在鼻尖萦绕,她头晕得厉害,只能半阖着眼睛,耳畔隐约听到有人在喊她,“兰溪,兰溪……你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 她感觉身体被一片温热拥护其中,有人正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她努力撑开眼皮想看清对方的脸,穹黑的眸子深邃如海,记不清曾在哪儿见过相似的。 经历了一场生死角逐,兰溪再醒来时,人已经在医院。 中午一起吃饭的几人齐刷刷守在病房内,梁奕安亲自给兰溪做了全面检查,司徒鸢眼圈通红拉着女儿的手,梁恪像个泄了气的气球,抱着双臂一声不吭。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就突然出了车祸?”司徒鸢不久前刚哭过,沙哑的嗓音里带着轻颤。 梁奕安收好检查的仪器,安抚地拍了拍妻子的手,“万幸人没大碍,一些外伤已经处理了,轻微脑震荡需要留院观察两天,别担心了。” “不是车祸?”想想几个小时前的场面,兰溪仍心悸得厉害,“有人想要绑架我。” “什么?绑架?”夫妻二人闻言皆是一惊,一向乖顺的女儿会得罪什么人招来这样的祸事。 司徒鸢心有余悸,见兰溪情绪尚存几分恐惧不忍追问,转而安抚道:“警察马上就到了,没查到对方身份之前,出院后你先在露华园待着,哪儿都别去。” “对对对……”梁奕安附和,“有什么事就让你哥帮你去办。梁恪,听到没有?你怎么一声不吭?哑巴啦?你妹妹这几天的安危就交给你了,一个破酒吧几天不营业亏不了多少钱,首要任务是照顾好小溪。” 倚窗而立的梁恪,脸色一瞬阴沉的难看。 几小时前他还在家人面前夸下海口,信誓旦旦地说不会让兰溪受到半分委屈,现在回想起来句句堪比打脸。 旁人不知情,他却心如明镜,兰溪所遭遇的一切都是他带给她的。 迟疑了几秒,还是小声回了一句,“我知道了,爸。” 兰溪没去看梁恪,“妈,救我的人你看到了吗,他怎么样了?” 她能成功从对方车里逃脱,多亏了保时捷车主的相助,她记得那人身上也带着伤,被他抱在怀里时,闻到了血腥味。 司徒鸢狐疑地看看梁奕安,又扭头看看梁恪,无奈地摇摇头,“医院给我们打的电话,我和你爸他们赶过来时,没看到旁的什么人。” 栖吾山位于谭港郊外,据传二十多年前,迈入知命之年的文琼集团董事长宋文锟为了金屋藏娇,着人在半山腰处盖了栋别墅,命名西子湾。 十数年后某天夜里,西子湾突发大火,整整烧了一天一夜,简约气派的别墅一夕间成了一座废墟。又一个十数年过去,重建后的西子湾已不复当年模样。 山间阴凉,宋祁年每年夏天都喜欢回来住些时日。 夏柚白挂断电话,重新在宋祁年身边坐下,捡起床边的一团纱布,动作粗鲁地往男人手肘上缠了几圈,嘴里念叨个没完。 “姓宋的,往后我夏柚白墙都不扶了,就他妈服你。好一出惊险的英雄救美,小命差点玩没了,接下来到了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的戏码,你小子居然临阵逃了。” 宋祁年痛得“啧”了一声,拍开夏柚白的手,自己娴熟地上药。 上完药,宋祁年整理好剩下的药品塞回床头抽屉内,“监控处理得如何了,还有那个司机,他看见了我的脸,把人处理干净。” 夏柚白眼睛尖,宋祁年打开抽屉刹那扫到了一盒雪茄,哎吆一声捞进自己怀里,大言不惭来了句,“老子又不是你的马仔,一盒雪茄当是替你办事的辛苦费。” 宋祁年不是个小气的,从另一边抽屉里又翻出一盒塞给了夏柚白。 夏柚白乐得见牙不见眼,“放心放心,处理得干干净净,保证宋孙子把谭港翻出个底儿朝天,也查不到你半根汗毛。” “对了……”夏柚白忽而神秘一笑,“我让人给姓梁的放了个消息,把兰溪被绑架的事和宋姝意扯在一起,他这会儿应该怀疑上宋姝意了。一头是共度余生的女友,一头是一起长大的妹妹,世上哪有鱼和熊掌兼得的好事,总得让他失去点什么。” “楼下酒窖新存了两瓶奔富,回去时一并带走。”宋祁年道。 第006章 为什么要救我 惊心动魄的六月翻过了篇,转眼迎来了七月,谭港的天气一日热过一日。 宋祁年身上的外伤基本痊愈,手肘上伤得最重的一处几天前也开始结痂,没成想出门跟客户谈个并购案的功夫,再回到公司时,手肘上的伤口撕裂成一片血肉模糊。 夏柚白带着家庭医生纪舒南走进办公室时,宋祁年正费力地脱下身上的衬衣,室内开了空调,男人额头上仍痛得浸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夏柚白感同身受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怎么搞的,碰上仇家啦?” 自三年前,宋祁年被宋老爷子带回宋家,名义上认祖归宗,实则上利用他的存在来鞭策宋家的其他人,一夕间宋祁年成了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多年的蛰伏让宋祁年学会了如何在外人跟前裹上一层外皮,好让那帮子人放松对他的警惕,以为他是个谁都能捏一把的软柿子,构不上威胁。 即便如此,他的身边依旧危机四伏。 “光合覃总约见面的地方临时改去了静庐,他把宋楚承一并叫了过去,闹了点不愉快后发生了肢体冲突。”宋祁年赤着上身,方便纪舒南给他上药。 几年里,宋祁年私下里也拉拢了不少自己人,夏柚白和程落当属其中,一个是多年的挚友,一个是宋家的律师顾问。 宋祁年与纪舒南算不上多熟,反而是他的父亲纪河江多年前曾受过宋母的恩,私下里对宋祁年颇为关照,连带着纪舒南待宋祁年也有几分敬意。 办公室里都是自己人,说起话来自然无需避讳。 夏柚白是个直脾气,容易冲动,当即一拳砸在宋祁年身后的玻璃窗上,恨得直咬牙,“姓覃的太不是个东西,静庐是宋楚承名下产业,把你约去那里,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宋祁年哪会不清楚他打的什么主意,眼睛里迸发出一丝阴狠,“听说下个月覃小姐回国,覃总对宋楚承颇为满意,不如让他们的关系更进一层。” 夏柚白像是一下来了兴致,嘴角没有温度地压了下,会意地冲宋祁年眨了下眼睛,“有意思,主意不错,我知道怎么做了。” 替宋祁年重新包扎好伤口,纪舒南正在收拾药箱,忽而肩膀被人轻拍了下,“小纪大夫,我爸托我跟你说一声,你在觅陶阁定制的茶具已经好了,什么时候方便过去取一下?” 纪舒南是个性子沉稳的,话不多,在活脱的夏柚白跟前往往自动隐形成背景。 上一秒脑中还在翻转着今天中午医院食堂的主荤是什么,他动作快些的话能不能赶得上。 下一秒听到夏柚白提起觅陶阁定制的茶具,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好,我晚上下了班过去取。” 夏柚白偏过头,冷不丁捕捉到纪舒南耳朵根染上的一抹红,促狭一笑,“小纪大夫,我听说你打算把茶具送给相亲对象,会不会不太吉利啊。” 纪舒南皮肤白,闻言俊脸涨得通红,话说得也不利索,“别,别瞎说。” 夏柚白有意再打趣几句,宋祁年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男人握着听筒的手用力的指节泛白,然后听到他说了句,“你亲自过去,把人带上来。” 夏柚白见状,心下顿生警觉,“是不是姓宋的孙子又跑来找你麻烦了?” “不是。”宋祁年面上的神情罕见地多了些许慌张,意味不明地补充了一句,“她来了。” “谁……” 夏柚白话头刚起,就见宋祁年动作粗鲁地扯开了方才纪舒南包扎好的伤,刚止住的鲜血正不断地往外崩出,正想开口阻止被宋祁年抬手打断。 “小白,麻烦你送小纪大夫回医院。”忽而又想起什么,“药箱留下。” 五分钟后,兰溪敲开了宋祁年办公室的门。 炎夏的上午阳光明媚,照得室内一片橘红色的温暖,大班桌后的男人低垂着头,手里捏着一支软膏,有些笨拙地往伤口上抹药。 凌乱的桌面上,几个沾着血渍的纸球零散地滚在一边,原本被宋祁年扔进垃圾筒里的衬衣,团了两把放在一个显眼的位置,血渍最深的那只袖子被他铺在上层。 干净的衬衣,夏柚白临走前帮他挂在身后的衣架上,他熟视无睹仍打着赤膊,秀出沟壑分明的肌肉还有血肉模糊的伤口。 兰溪踏进办公室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兰小姐。”男人停下手里动作,他抬起头,撞见了一双略显局促的幽黑深眸,“你找我?” 兰溪捏着礼盒袋的手指无意识紧了紧,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摒除杂念,“之前绑架的事,来谢谢宋先生的仗义相助。” 她开门见山,一语道明来意,连基本的寒暄都省略了。 来之前,兰溪在网上搜过宋祁年的资料,多是有关宋老爷子和他母亲年轻时的风月往事,以及十多年前西子湾突遭大火的相关报道,给宋家这位私生子留下的笔墨寥寥无几。 足以证明他在宋家的地位,远不及晚一辈的宋楚承。 能找上宋祁年的门,多亏了兰溪记住的保时捷车牌号。 宋祁年起身,从身后的零食柜拿了瓶苏打水递给兰溪,下巴点一点示意她在对面坐下,“冒险去救兰小姐出自我的私心,实在担不起仗义二字,所以无需言谢更不用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兰溪正疑惑他口中暗指的私心是何意,来不及深想,一眼便瞧见他尚未处理妥当的伤口正往外崩着血珠,“宋先生你的伤,要不要去医院包扎一下?” “不必麻烦,我自己处理一下就行。” 宋祁年重新捡起桌面上的药物,拿了支消毒喷雾就往伤口上喷,血珠被冲散,冰凉的液体带来的刺激,痛的男人紧咬下唇,一双俊眉皱在一处,似乎很痛苦。 兰溪原计划送完礼品当面道声谢就拍拍屁股走人的,可一碰上宋祁年手臂上的伤,心里的良知开始作祟,脚下动作比大脑先一步作出回答。 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紧挨着宋祁年而立。 撕裂后的伤口表层挤上了一层厚厚的药膏,没被均匀抹开,隐约能看见下面泛着血丝的新肉,可以想象当初宋祁年为了救她所经历的一切有多凶险。 她心中涌上本能的心疼,指腹沾上药膏涂抹在伤口上动作越发轻柔,情绪翻涌之下声音像断了线的风筝,“为什么要救我?” 第007章 和宋姝意分手 室内一片寂静,只剩下两颗心脏渐渐剧烈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分不清彼此。 为了仔细涂抹伤口,她整个身子都俯低下来,二人凑得极近,他甚至可以清晰地闻到她身上的柑橘香水味。 宋祁年喉结微动,如潭水般静谧的眼眸泛起一丝涟漪,他心虚地搓了搓指尖,声音又缓又哑,“兰小姐能找来这里,对我和宋家人的关系定有所了解。他们不肯在外人跟前承认我的身份,可我毕竟还是姓宋,楚承是我的侄子,身为长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为了个人恩怨酿下大错。” 兰溪懵住了,她苦思冥想了许久,想不出自己得罪了什么人才遭到对方报复绑架。 宋祁年的话出乎她意料之外,却也给了她一个最合理的解释。 绑架她的人是宋楚承。 兰溪没料到宋祁年会开诚布公告诉她自己在宋家岌岌可危的家庭地位,轻飘飘一句不愿眼睁睁看着宋楚承犯下大错,其背后却是冒着得罪对方乃至整个宋家人的风险。 但从头至尾只字未提。 兰溪感觉心口抽了一下,莫名滋生出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忍与惆怅,她动作极缓地在上完药的伤口上一圈圈缠好纱布。 “谢谢宋先生告知我真相,以后我自会多加小心。之前的事算我欠宋先生一个人情,不是一顿饭能够还清的。我知道宋先生什么都不缺,若是有什么我能帮得上……” “那就两顿。”宋祁年打断她。 兰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能听清,“你说什么?” 男人唇角勾起丝丝浅笑,带着点黯然和难为情,“流了这么多血,怎么也得两顿饭才能补回来。” “好。”兰溪会意,先是微微吃了一惊随即眼角弯了弯回他一笑,“那就两顿饭。” 夏柚白笑话他在关键时刻临阵逃脱,宋祁年不以为意,二十一世纪哪还有什么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的狗血戏码,他崇尚的是小猫钓鱼的成就感。 眼看到了正午,天时地利人和一应俱全,男人薄唇翕动两下正要趁机约饭,兰溪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 见她看清来电联系人后神色不自然紧了紧,慌乱地按下了挂断,对方却不依不饶,电话一个接一个打来,兰溪只得当着宋祁年的面按下了接听。 一声“哥”出口,宋祁年听得面色骤变,藏在桌下的双手紧紧握拳,要是此刻梁恪站在他面前,一定毫不避讳地撕开伪装的皮囊,当场要他好看。 听筒那端不知说了些什么,兰溪匆匆扔下一句“我马上过去”后挂断了电话。 手握上门把的刹那,身后男人清洌而略显淡漠的嗓音灌入她耳中,“与虎谋皮乃是大丈夫所为,而不是让兰小姐这般的弱女子出面,无疑于狼入虎口。兰小姐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避害就利的道理,而不是一叶障目任人摆布。再有下一次,或许就没这般幸运了。” 这话说得看似忠告,实则充满了深意和试探。 随着玻璃门的合上,办公室内再度恢复先前的安静,凌乱的大班桌收拾得整洁如初,若不是空气中残留着消毒药水和柑橘香水的味道,宋祁年差点以为做了一个梦。 一个有关他和兰溪多年后重逢的美梦。 现在一切都被梁恪一个该死的电话给打破了。 脑中闪过兰溪离开前脸上不悦的神态,激得宋祁年怒火翻涌,像落入油锅里的火星子,一瞬已成燎原之势。 暴怒无处发泄,最后只能一股脑把桌上的东西全都推到了地上,七零八落的破碎声响让他稍微宣泄了一些。 相较夜晚的喧嚣,白日里的月华路沉寂许多,沿街的几家商铺多是做夜市生意的,此刻户户大门紧闭,唯有马路尽头的那家“Lose酒吧”开了半扇门。 屋内光线昏暗,吧台区域亮着一盏射灯,漏出的灯光包裹住一个孤寂的背影。 甫一走进,一股呛人的烟酒气味扑鼻而来,兰溪揉了揉发痒的鼻子,忍着身体上的不适往吧台走去。 吧台后站着一个年轻男人,是店里的调酒师,染了一头孔雀绿,鼻翼一侧戴着镶了钻的鼻钉。见到兰溪,悠悠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小兰姐你可算来了。” 兰溪在他对面的吧椅上坐下,吧台上横七竖八摊了几只空酒瓶,扫了眼趴在自己手臂上昏睡着的梁恪,一脸严肃,“他喝了多少?” 悠悠:“三瓶啤的,一瓶红的,伏特加喝了半杯。” “这么多,还是混着喝的,不要命了吗?”兰溪震惊,“有说遇到什么事情了吗,怎么没劝着他点?” “劝了,根本劝不住。起初老板只是一个人在喝闷酒,后来接了个电话,好像是梁医生打来的,没说几句就挂了。老板一直吵着要见你,又不肯给你打电话,趁他去洗手间的功夫我才偷偷把你叫了过来。” 兰溪看出他的为难,不再追究,“你去后厨帮忙煮碗醒酒汤过来,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垫肚子一道送来。” 昏睡中的男人耳朵似乎特别灵光,悠悠前一秒刚离开,他后一秒就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坐直身子揉了揉眼睛,对兰溪的突然出现难以置信,“小溪,你怎么过来啦?” 兰溪宽慰自己不与醉鬼生气,冲吧台上的空酒瓶努努嘴,“哥,能和我说说发生什么事情了吗,非要把自己喝成这样才罢休?” 男人下意识伸手去捞台面上剩下半杯的伏特加,被兰溪眼明手快抢了过去,掌心落了空只好讪讪收了回去,“没什么事,你哥我是什么酒量你还不清楚吗,这才几瓶毛毛雨,信不信我现在还能给你跳支APT。” 话落,身子一歪从吧椅上跳了下来,嘴里哼着节奏,动作不熟练地扭动舞步。 兰溪也不阻止,静静地坐在吧椅上看着他哥发酒疯,她很想把眼前的一幕拍下来,又怕以后不小心被别人瞧了去。 梁恪不为人知的一面,她一人知道就好。 还挺……可爱! 兰溪抿唇看得正欢,面前的人突然停下了动作,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痴痴凝视着兰溪,似是想透过她在看什么人,又似是在沉思组织着语言。 在男人灼灼目光注视下,兰溪的心胡乱跳得厉害,明知此刻的他是不清醒的,仍莫名其妙感到慌乱,试图从他复杂的眼神中去捕捉情意。 结局注定了她会铩羽而归。 “小溪,对不起。”梁恪趁兰溪出神,抢回了酒杯一口饮下了余下的半杯伏特加,陡然增添了几分勇气,“是哥不好,哥不该逼着你和宋楚承一起吃饭,险些让你落入他的圈套。姓宋的没一个好东西,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宋姝意也是他们的爪牙,所以我和她分手了。” “分手?”兰溪唇角牵了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梁恪居然和宋姝意分手了?! 为了她?! 梁恪抹了把脸,正色点头,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你是我梁恪的妹妹,我说过要护你一辈子自然会说到做到,谁都甭想伤害你分毫。” 第008章 送她一套杯具 梁奕安给兰溪安排的相亲,一直耽搁到七月中旬的某个周末才让两人见上了面。 期间,梁恪感染了一次肺炎在医院住了一周,各种卖惨打滚的伎俩全使了个遍,非拉着兰溪二十四小时衣不解带在医院守着他。 出院后梁恪打着外出学习的幌子,顺带着兰溪一起出门散散心采个景,把人拐去外地一待十多天,气得梁奕安直言要和他断绝父子关系,这才不情不愿回了谭港。 相亲约见面的地方是男方定的,在一个叫做“静庐”的高档私人会所,因为是会员制,来这里消费至少需要提前半个月预约。 听闻男方与静庐的老板相识,没计较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更改约定时间,大手一挥给他预留了一个包间,随时都可以过来。 答应相亲是兰溪冲动之下做出的决定,现下他哥跟宋姝意已然分手,又时刻黏着她,那颗曾被烧成灰烬的心脏在不知不觉中又悄悄复燃。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明知南墙坚不可摧非要一股脑往上撞,撞得头破血流固然心死,可伤疤一旦愈合,渐渐地又忘了当初的痛。 “小溪,别听我爸的,你们就简单喝喝茶聊聊天,要觉着不舒服就出来,哥在车里等你,没谁规定相亲就一定会成功的。” 露天停车场内,说完这话的梁恪将车头正对着静庐大门,方便一会儿窥探里面的情况。 自兰溪随司徒鸢一同住进梁家后,年长几岁的梁恪对他这位名义上的妹妹多有照顾,起初只是体现在她日常的衣食住行上,随着时间推移,有关她的任何事他都习惯于留下属于他的痕迹。 在兰溪一味的纵容下,梁恪从未意识到自己的越界,反而当作理所应当。 甫一走进会所,兰溪报上自己的名字,立刻有服务员笑着迎了上来,说纪先生已经到了正在包间里等你,我带你过去。 静庐针对的是上流社会消费群体,环境独特消费高,每一个包间的装修风格都不同,可以满足不同顾客的喜好需求。 男方定的是个颇具江南风格的包间,包间很大,周围布置了些假山瀑布一样的景,水流飞泻而下形成一道水帘,下面甚至还泊着一只乌篷船,船上立着一位戴着斗笠的仿真渔民。 靠窗的位置摆放了一套大理石材质的圆形石桌石凳,桌面上一套精致的紫砂茶具。男人身材高挑,一身亚麻休闲服背对着门而坐,修长的手指拾起一旁的紫砂壶,不紧不慢地往空杯中斟满茶水。 “不好意思纪先生,我来晚了,让你久等了。”兰溪跟送她过来的服务生道了声谢,走过去在男人对面坐下。 为了提高相亲的失败率,梁恪出门前好一番拖拉,路上又特意绕了一段相较拥堵的路段,赶到静庐时比约定时间整整迟了半小时。 对方似乎一点也不介意,脸上捕捉不到丁点不悦的神情,语气客套又温和,“不打紧,兰小姐愿意考验我是应该的。” 兰溪被男人的话明显怔了一下,眼神晃了晃,落在对方身上时多了几分探寻的意味。 “纪舒南,28岁,硕士学历,谭港医院外科实习医生,单亲家庭,父亲任花半里疗养院院长。” 有关相亲对象的基本信息,梁奕安在兰溪耳边念了不下数十次,拖至今日,她想记不住都难。 老实说,在兰溪见过的一众相亲对象中,纪舒南的个人条件较为优质,工作和学历自然无可挑剔,样貌同样十分出色,脸部轮廓偏俊逸柔和,有点雌雄莫辨的硬朗,却没有染上丁点阴柔之气。 梁奕安生平第一次给人做媒,对象还是自己的养女,越发卖力地去撮合他们在一起。但凡纪舒南打开他和梁奕安的聊天框,满屏都是发给他的兰溪的照片。 饶是纪舒南见过太多次兰溪的照片,见到真人的刹那仍是恍了下神,眼中满是惊艳,无知无觉中耳根悄悄爬上微红。 “听梁主任说兰小姐喜欢品茶。”纪舒南将觅陶阁定制的一套茶具递给兰溪,“第一次见面不知道该准备什么礼物,希望这套茶具你会喜欢。” 男人的礼仪是周全的,可为什么偏偏是送了她一套茶具? 因为她喜欢品茶?! 或是说他其实和自己一样,也是被逼着来相亲的?! 兰溪目光在茶具礼盒和纪舒南身上睃巡了一个来回,不落痕迹地勾了勾唇,“纪先生可知茶具还有另一种叫法?” 纪舒南面露疑色,“什么?” 兰溪抿了下唇,郑重道:“杯具。” “哈哈哈哈……” 一阵爽朗的笑声充斥着整个包厢,声音不大,忽然被人捂唇打断。 夏柚白一口气没喘匀,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一旁的程落无奈又得给他拍背顺气,“你小点儿声,给小纪大夫发现了咱们在这儿,还以为是专门跑来看他笑话的。” 闻言,夏柚白眼底笑意敛去几分。 一早接到消息,光合覃总的女儿覃悦已经回国,几个好姐妹特意在静庐定了包厢为她接风。 可不正是瞌睡遇上了枕头。 夏柚白还记着多日前覃总联合宋楚承给宋祁年摆了一刀,正愁找不到合适的机会给覃宋两家牵线搭桥呢,寻了个由头让人把宋楚承骗来静庐。 茶水换了两拨,宋楚承的影儿没见着,阴差阳错倒是让他撞着了纪舒南在和别人相亲。 两个包厢之间只隔了一层石膏板,中间还有一扇磨砂窗户,隔音效果欠佳。从纪舒南开口起,夏柚白就认出了他,出于好奇全程竖着耳朵。 听到女方突然蹦出“杯具”二字,夏柚白一时没克制住这才失笑出声。 “我听说小纪大夫为了这场相亲,被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地放鸽子,他去觅陶阁取茶具时你就没好奇问他几句,女方是个什么样的姑娘?”程落问。 夏柚白微微一耸肩,摊开手,“我提醒过他的,他只说姑娘喜欢品茶,投其所好送她茶具再合适不过……” 正说着话,隔壁包厢忽尔传来踹门的声音,一道尖锐的女声紧随其后,“兰溪,你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小婊砸,一边和自己哥哥不清不楚,一边又跑来跟别的男人相亲,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听到熟悉的名字,夏柚白后知后觉回过味儿来,心里咯噔一跳,知道自己撞见了了不得的事。 他一脸哀怨地看向对面的程落,程落眼里蓄满疑惑,完全领悟不到夏柚白唱的哪一出。 “程律师,我想回家……” 第009章 你凭什么打我 兰溪认识宋姝意两个月不到,前后没见过几次面,在梁恪跟前总会摆出一副女主人的姿态,对她嘘寒问暖,一旦没了外人在,又出端出另一副嘴脸来。 堂堂宋家小姐,虽只是个旁枝,因着宋父与宋楚承关系亲厚,宋楚承对外人介绍起宋姝意时刻意省去了“堂”字,久而久之,多了许多趋之如鹜的追随者。 可谁想得到,那个高高在上的宋小姐,骂起人来跟乡野间的泼妇无分别。 他们这里动静闹得不小,却没人敢冒着得罪宋家的风险上前打量,躲在各自包厢里竖着耳朵听热闹,连同走廊上来回忙碌的服务生也不见了踪影。 盛怒下的宋姝意撕去伪装,眼底泛着猩红,刀子一样的目光狠狠刺向兰溪,要不是纪舒南反应快拦住了她,怕是已经扑向兰溪厮打一番了。 兰溪瞧她一副拼命的架势,心里不免剧烈跳了下,随后又悄悄透出几分释然,像是头上悬着的一把刀终于落下,该来的还是来了。 万幸的是,她哥没有一起进来,对眼下的闹剧全然不知。 心思百转不过眨眼间,兰溪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端起手边的茶悠然抿了一口,对宋姝意的挑衅丝毫不惧,冷冷地回望着她。 “宋小姐来找我,我哥知道吗?” 随即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怪我,怎么把你俩分手的事给搞忘了。敢问宋小姐,你对我的一番恶意揣测是以什么身份?” 宋姝意冷哼一声,她早就看出兰溪不像梁恪嘴里形容的那样人畜无害性格温和,生了一张乖巧脸极具欺骗性,实则一肚子坏水。 “兰溪——”宋姝意被兰溪的质问激得刺了下,骨节慢慢收紧,愤然道,“如果不是有你从中作梗,梁恪是绝不会吵着要跟我分手。梁家于你有恩,你究竟安的什么心非要闹得家宅不宁。” “宋小姐倒是惯会断章取义,张口就往我身上扣帽子,按你的意思,我哥之前换了那么多女朋友,也都和我有关系?” 兰溪语调仍旧云淡风轻,衬得怒目圆睁的宋姝意越发像个跳梁小丑。 梁恪花心又滥情的品性宋姝意再清楚不过,一句话被兰溪堵得哑口无言,话在舌尖滚了一圈簌地换了方向,“纪舒南,你们纪家两代为医家世清白,真要把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娶进家门遭别人戳脊梁骨吗?” 纪舒南的爷爷与宋老爷子年轻时曾是战友,有过命交情,纪河江医科大毕业后被宋老爷招募麾下成了宋家的家庭医生,后来到了纪舒南这一辈与宋家的人也常有接触。 纵有老一辈的交情在,纪河江也一直告诫儿子,他们与宋家的人只是雇佣关系,宋老爷子再仁心德厚拿他们当一家人,终是不能忘了根本。 纪舒南对父亲的教诲谨记于心,为了不给自己平白招惹来是非麻烦,面对悍妇一般的宋姝意,始终保持着缄默。 愤怒的矛头一瞬指向了自己,纪舒南喉结明显滚了滚,声音干涩,“宋小姐,请自重。” 一头是宋家,一头是医院的领导,手心手背谁都不能得罪,但也有可能谁都得罪了。 憋了半晌,憋了这么句狠话。 纪舒南的左右为难落在宋姝意眼里就是软弱无能,脑中无端闪过后悔的念头,凤凰男配孔雀女天生一对,她该成全他们的。 宋姝意阴恻一笑,“你可知,你相中的女人心里对自己的哥哥存了什么有违伦常的心思,当真乐意成为别人感情里的替代品。” “宋姝意!”兰溪面上佯装淡定,险些没控制住表情,语气已经分不清冷热,“梁恪是我哥哥。” 话头适时止住。 刚到梁家那会儿,梁恪为了让她早些适应新身份,融入现在的生活,时常带她去见朋友。席间偶有人问起她是谁家的小朋友,她总会争抢着解释,“梁恪是我哥哥。” 她换了梁恪那么多年哥哥,在自己暗藏了多年的小心思被人当众挑破,直至这一刻才恍然发觉,正是这两个字成了她和梁恪之间无法横跨的鸿沟。 填不满,跨不过。 宋姝意冲进来时,纪舒南起身拦人站在乌篷船旁没移开,身后瀑布泻下水流溅湿他的裤脚浑然未觉。 他的视线忍不住在兰溪身上多停留几秒,在宋姝意咄咄逼人的气势下,发现她波澜不惊的面上渐显裂痕。 纪舒南心里犹疑不定,兰溪是他今天的女伴,何况他有意与她继续往下发展,于情于理都该站出来为她说些什么。 “我相信她。”他的声音有点急切,为了足以表明他的决心又补充了一句,“我不介意。” 模棱两可的两句话,兰溪心里泛起的失望尤甚。 她看出纪舒南对宋姝意的畏惧,真正忌惮的是她背后的宋家。一个宋姝意暂且令他乱了方寸,倘若站在面前的是宋楚承…… 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撇下她。 脑中记忆不合时宜闪了下她被宋楚承的人绑走,在高速路上惊险的一幕,换作纪舒南在场,他会不顾一切去救她吗? “没想到咱们小纪大夫还是个大情种。”宋姝意啧了一声,眼底掠过一丝讥讽,“他们整日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指不定什么腌臜事都做过了,你也不介意吗?” “啪!” 宋姝意恶毒的言语在一声清脆响亮的巴掌声中被淹没。 一切变故发生的猝不及防,宋姝意只觉耳中一阵嘶鸣声震动,捂着发疼的脸顿了许久才找回知觉,一抬头不可置信地瞪着不该出现在此的梁恪。 “梁……恪……你怎么会……”宋姝意震惊得瞪圆了眼睛,话说一半霎时换上另一副面孔,豆大的泪珠子说掉就掉,“恪恪……你竟为了一个外人打我!你凭什么打我,我为了你连宋家的脸面都不要了,难道还看不出我对你的心意吗?” “当初是你死缠烂打说喜欢我,才几日功夫说分手就分手,是你的喜欢太过廉价,还是你如他们说的那般,从一开始接近我就别有所图?” 第010章 搅了她的相亲 梁恪没被人当面戳穿歪心思的难堪,反而一脸的坦荡,“你一个名门闺秀,满口的污言秽语不觉羞愧吗?我早和你说过,小溪是我妹妹,你疑心重我不怪你,可你不该把我俩之间的矛盾怨到小溪头上,更不当跑来搅她姻缘。” 面上说得冠冕堂皇,心下却悄然松了一口气,碍于身份他不好直接搅了兰溪的相亲,宋姝意误打误撞倒是称了他的意。 梁恪不解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奇怪又逾矩的想法,最后只能自欺欺人地归结到是他对兰溪的保护欲过强,有了男朋友后再也不需要他这个哥哥的庇护了。 见梁恪明确表态澄清和兰溪的关系,纪舒南渐渐悟出些苗头,找到闹剧的源头是宋姝意的妒忌心作祟,斟酌着言辞试着打圆场,“这都是误会,大家说开了就成。小溪温婉动人,小时候定然是个乖巧懂事的姑娘,我要是有个这样的妹妹固然也会对她格外疼惜。” 这一句,让梁恪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打一进门就被他忽视的纪舒南身上。 “上流圈子实在太脏了,屏幕上看到的宋姝意风光无限,走哪儿都是人群的焦点,没想到私底下如此不堪,满口脏话骂得比谁都脏。” “被欺负的女孩儿是在相亲吧,我看那个相亲对象不咋样嘛,自己的女伴被羞辱成那样,杵在旁边跟个柱子似的,一点维护的意思都没有。” “你傻啊,对方得罪的可是宋姝意,两人才开始相亲八字还没一撇呢,犯不着为了一个陌生人去得罪宋家,没拍拍屁股走人已经很仗义了。” “也对,我看这场相亲八成是要黄了,真不知是该同情男方还是该同情女方,两个人命里犯冲。” 夏日的午后,烈日高照,一丝风都没有,整个气氛是沉闷而烦燥的。 梁恪坐在车里,手里的烟燃了尽,尽了又燃,中控台上的烟灰缸不多时布满了散发着余温的烟头,扫了眼显示屏上的时间,距离兰溪踏进静庐已经过去了半小时之久。 梁恪一颗心越等越沉,紧皱的眉心再也没解开过。他担心兰溪和对方接触之后会真的相中,毕竟条件摆在那里,很难不招女孩子动心。 一番纠结过后,梁恪终于坐不住了,正要拉开车门,两个结伴的女孩从静庐出来,恰好从车旁经过。 听到宋姝意的名字时,梁恪隐约嗅到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在听到对方提起“相亲”的字眼,梁恪再也按捺不住,跳下车径直往静庐冲去。 纪舒南轻飘飘一句“误会”,四两拨千金概括所有事,听得梁恪额角青筋直跳,眼睛寸寸沉了下去,“是不是误会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定义,既然你一开始就打算袖手旁观,就不必多此一举,免得沾了麻烦。” “梁哥说的什么话,我早说过我是相信小溪的。”纪舒南脸涨得通红,也不知是被戳穿臊的还是气的。 纪舒南一口一个“梁哥”“小溪”,听得梁恪分外刺耳,“纪先生胸怀宽广气宇非凡,以你的条件在谭港什么样的名门贵女都配得上,我们梁家只是小门小户不敢高攀,回头我会跟我爸解释清楚的。” 言下之意,就是你和我妹妹绝无可能。 兰溪从未觉着有哪个时刻这样欢雀过,就像是愚公移走了门前的两座山,压抑多年的阴霾一朝吹散,迎来了黎明的曙光。 她无法确定梁恪给她的庇护会坚持多久,类似上次为了挽救岌岌可危的酒吧推她一人去应付宋楚承的事会不会再发生,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站在他身后。 “哥,我们回去吧。”兰溪起身走到梁恪身边。 纪舒南是梁奕安介绍的,他们又同在一家医院工作,二人的相亲已被宋姝意破坏再无继续的可能,她不想梁恪再为了自己跟纪舒南闹僵伤了和气,让梁奕安夹在中间难做。 这边兰溪费了些口舌安抚好梁恪答应离开,那边宋姝意有些着急了。 她一直心心念念的男人,此时满心满眼里就只有兰溪一人。 她可以仗着自己的身份去为难兰溪,破坏她的相亲,让她在外人跟前难堪,却只能在暗地里使坏,断然不敢让梁恪知晓的。 顾不上脸上的巴掌印还未消失,宋姝意三两步上前拉住了梁恪的手腕,慌乱地想要挽留。结果没等她开口,梁恪已忍无可忍一把将人甩开。 宋姝意身后便是假山,事发突然根本来不及防备,脚下一个趔趄跌倒在地,正好摔在了水帘落下的池子里,一身价格不菲的衣裙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好不狼狈。 宋姝意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脸色瞬间煞白,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缓了好一会儿,才动作艰难地坐直了身子,手下意识地捂住腹部。 “恪恪……我肚子……好疼……” 宋姝意是被梁恪抱着冲出静庐的,兰溪和纪舒南焦急地追在后面。 夏柚白合上包间的门,重新在程落对面坐下,双手扒着桌沿,等程落挂断电话,连忙开口问:“宋四怎么说,知道了自己家的小兰花又被人惦记上了,还是自家兄弟,不得气死。” 夏柚白一见纪舒南的相亲对象是兰溪一下就焉儿了,怂得酣畅淋漓。 纪舒南相亲的事他是知晓的,送给对方的礼物都是他老爹亲手烧出来的,若说纪舒南是那贪慕美色的商纣王,他便是为其献计的崇侯虎。 程落说要把此事告知宋祁年的时候,他缩着脖子把手机死死抱进怀里,好像宋祁年能通过电波掐他脖子一般。 程落对夏柚白认怂的模样已是见怪不怪了,无奈笑笑,“没说什么,只答了四个字‘我知道了’,然后就挂断了。” “这么简单?”夏柚白狐疑。 兰溪在跟别人相亲耶,性质难道不比当初同宋楚承一道吃饭严重吗?宋四什么时候这么沉得住气,不像他一贯作派啊。 程落点头,“他这会儿人应该在花半里,听说宋三爷要醒了。” 第011章 狐狸尾巴渐显 花半里。 院长办公室内。 纪河江打开保险柜的门,将两支注满药物的针管锁了进去,一转身,立在窗口的宋祈年不知何时已经挂断了电话。 他隐隐听到宋祁年言简意赅回了句“我知道了”再无别的字眼,语调寻常听不出其中喜怒,但纪河江还是捕捉到了宋祁年墨色眼眸中酝酿着黑沉沉的怒意。 纪河江大半辈子光阴都在宋家度过,算是看着宋祁年长大的,他遗传了母亲精致的五官,小时候长得跟个瓷娃娃似的,特别招人喜欢。 后来经历了那件事后,整个人都变了,宋家人觉着他性子软弱难成大器,是可以拿捏在手的软柿子,纪河江却不知道到底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他。 “小年,这两管药可能暂时没办法下手。”纪河江把保险柜钥匙谨慎地锁进办公桌抽屉里,“自从那天护工察觉出谨川有苏醒的迹象,第一时间报备给老爷子,老爷子立马派了人过来守着病房。从主治医生到保镖,里里外外都是他的人。” 宋老爷子一共有三子一女,老大宋谨晁是宋楚承的父亲,非典那年染上肺炎没熬过几天人就没了;老二宋谨钰多年前嫁去国外;老三宋谨川,打小身子就不好,一场车祸整整昏迷八年。 宋祁年在家中排行老四,是宋老爷子知命之年犯下的糊涂事,与上面的哥哥姐姐年纪相差很大,又不是同一个妈生的,几乎没什么感情。 宋老爷子对两个儿子没什么指望,整个宋家的家业全寄托在孙子辈宋楚承的身上。他现在甚少关心公司的事,所有的精力都扑在宋谨川身上。 祈祷着在自己闭眼之前,宋谨川能彻底醒来。 宋老爷子将人养在花半里,八年里寻遍世界名医,从黑眼睛的中医到蓝眼睛的洋医,没一双眼睛能唤醒宋谨川的。 所有人都以为宋三爷的一辈子都在病床上度过了,几日前照料他的护工惊喜发现他的手指轻轻颤动了一下,宋老爷子得到消息后老泪纵横。 宋祁年站在窗边,身后是高耸的疗养院大楼,一只手插进裤兜里摸出一只打火机,是早上出门前随手揣进去的。 他烟瘾不大,偶尔来了感觉时会掏出打火机翻转两下,当有望梅止渴的作用。 “欲速则不达。”他唇角弯了下,似笑非笑,“放心,有人比我们还着急。” 纪河江会意地点了下头,“宋夫人听到消息后夜里偷偷来过几次,见病房外一直有人守着又回去了,一时半刻怕是也不敢轻举妄动。” 打火机在宋祁年手里转了个完美的弧线,他语气十分笃定道:“不,她等不了多久的。一旦宋谨川真的醒来,老爷子铁定立马改遗嘱,落到宋楚承手里的少不得会减去几层。若想改变果,必先断其因。” 纪河江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医者仁心,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违背当初的誓言。若有人先他一步出手,他日功德录上也能多记上一笔。 “纪叔,有烟吗?” 宋祁年行至纪河江对面坐下,神情难得透出几分慵懒,瓮声瓮气带着少年人罕有的恣意,直将纪河江看得恍神了一瞬,仿佛看到了幼时那个向自己讨糖吃的孩童。 纪河江已是鬓发花白,笑起时见牙不见眼,连带着脸上的皱纹都多挤出了一些来,习惯性地伸手去掏胸前的口袋,陡然换了方向弯腰打开一侧的抽屉,翻出一包未拆封的烟盒。 “还是你小子有口福,这烟是舒南从国外带回来的。我一糟老头,抽了大半辈子的国货,抽不惯这些洋玩意儿,吸嘴里跟凉白开似的,一点味儿都没有,你拿回去试试。” 宋祁年娴熟地拆开烟盒,抖出一支来,没急着点燃,纤细修长的手指夹着香烟凑近鼻尖深吸了一口气,淡而无味,难怪纪河江这样的老烟枪抽不惯。 打火机在手中擦燃,一股烟草的气息慢慢散开,宋祁年抽烟的姿势十分优美,手肘撑在桌面上,捏着烟深深吸一口,然后松松搭在烟灰缸上任其燃烧。 “味道还不错,就是不怎么提神。”他给出客观的评价。 夏柚白应该会喜欢。 宝剑赠英雄,纪河江也不藏私,笑着道:“家里有一条没拆包的,你喜欢的话,明儿我让舒南给你送去。” 纪河江没留意,在他提及儿子纪舒南时,宋祁年搭在烟灰缸上的一支烟被他用力折成两截,烟头残留的火星滑过手掌,一股灼热的痛感很快传来。 他收紧拳头,让所有的情绪都裹进掌心,不让它泄出一点,轻声问:“听说舒南哥好事将近,不知道嫂子是谭港哪一家的?” 纪河江给自己也点了支烟,“感情的事哪有这么顺利的,他俩今儿才见着面,人家姑娘看不看得上我家臭小子还得另说。” 宋祁年眼中一片冷意。 “看样子舒南哥是打算留在国内发展了,我舅舅国外的医药公司正在招募技术研发员,我原打算推荐舒南哥过去的。不过留在国内也挺好,一家人团团圆圆比什么都强。” 纪河江猛地被烟呛了一下,低头咳嗽起来,“你是说R国的那个华宇制药?舒南往他们公司递了几次简历都被退了回来,我原打算找你帮忙的,他非不让。” “很多事冥冥中早已注定好了的,职场失意,注定情场会得意,焉知非福。”宋祁年道。 “不不不……”纪河江立马否决,“男人三十而立,得先立业再成家,结婚的事晚几年更合适,总不能让老婆孩子跟着一起喝西北风吧。” 宋祁年佯装听不懂他话里的深意,疑惑的微蹙眉心,“纪叔的意思是?” “趁两人还没处上感情,我会让他们断了的。”纪河江语气斩钉截铁。 宋祁年闻言,紧握的拳头悄然一松,有液体顺着指缝滴落在桌面上,是冰冷的腥红色,他赶紧将手重新合拢盖住血渍,薄唇微扬掩住眼底的得逞。 “好,那我便祝舒南哥早日事业有成。” 第012章 你和我结婚吧 纪河江不知他儿子的相亲早被人搅和,正如此时的纪舒南尚未知晓,自己的人生已没了自由决断的可能。 谭港医院。 纪舒南换上了一件白大褂,端正站在大扇落地窗前,下午天空由晴转阴,大片大片的乌云缓缓移动,像蜘蛛吐丝织成的网,试图遮住整个世界。 医院的走廊似乎永远都是拥挤的,每个角落都有各种各样的噪音混杂在一起,只有豪华的VIP病房外寻得一片安宁。 他静静凝视着对面女人精致的侧脸,趴在窗台上的动作大概持续了有十分钟之久,眼睛默默地盯着窗外暗涌的云层,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刚刚她一直在笑,听到宋姝意怀孕的消息后,脸上的笑就没停歇过,说了很多祝福的话,为宋姝意,也为他哥。 病房的门像一条清晰的分割线,隔出两个世界,跨出那条线,她终于可以卸下所有伪装,不再需要迎合任何人。 “兰溪,和我结婚吧。” 玻璃窗外一滴雨珠豁然擦过,和身边男人那慢条斯理的声音一样突兀。 兰溪心中不可遏制地一颤,眸中皆是震惊之色,“你说什么?” 对上兰溪清澈如同墨玉的双眼,纪舒南一时失了语言功能,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么冒犯,竟然想趁人之危让兰溪嫁给他,脸颊火辣辣红成一片,难堪之极。 好半晌,纪舒南听到自己喑哑着嗓子说:“我知道梁主任和司徒医生的感情很好,待你如亲生女儿一般,可你毕竟和司徒医生没有血缘关系,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而你终究只是一个外人。” “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你也看到了,他们得知宋姝意怀孕的消息时有多么高兴,没一人关心你我今日相亲得如何。等再过两年儿孙绕膝,共享天伦之乐,这个家哪里还会有你的位置。” 许是一身白大褂的加持,又或是男人推心置腹的一番话,兰溪第一次认真地用打量的目光去审视纪舒南,蓦然多了一层滤镜。 他是软弱的不假,可放眼望去,整个谭港又有多少人不畏惧宋家。不想被她连累,明哲保身又何错之有,她有什么立场指责。 也正是这样的一个人,心细如发又十分体贴,许多连她都未曾关注到的细节悄悄看在眼里,思她所思,忧她所忧。 可惜,他看到的只是直观的表象,一旦拨开看清她内心更真实的本质,一定会气愤她的不伦之心,避她如蛇蝎,又岂会对她伸出援手。 兰溪眼里沉甸甸的,如有实质落在他身上,任纪舒南自诩识人无数也读不懂。他以为是自己的提议太过唐突,连忙找补,“我们可以先假结婚,婚后分居也行,我只是……我只是希望你可以早些从那个家里脱离出来。” 到这会儿纪舒南都没搞清楚,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个荒唐的想法来。 他是跟着兰溪一起来医院的,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宋姝意身上时,只有他的目光是一瞬不瞬追随着兰溪的。 看到她被忽视,看到她在所谓的家人之间左右逢源,看到她明明上一秒被宋姝意指着鼻子恶言欺辱,下一秒还要一口一个嫂子的说着道喜的话。 纪舒南幼时父母离婚,他判给了纪河江,纪河江是个工作狂一忙起来能成月得不着家。后来他被送去了二叔家,整个学生时期都在那里度过。 他比任何人都能体会到寄人篱下的不易,说他感同身受也好趁人之危也罢,在兰溪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他承认他心疼了,迫切地想用一颗赤诚之心去换兰溪一世自由。 “纪先生,谢谢你,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在纪舒南千般纠结下,兰溪缓缓开口了,“但婚姻不是儿戏,于你于我都该慎重,我没有轻贱你的意思,只是咱们……” 一张好人卡劈头盖脸砸下,纪舒南猜到兰溪接下来会说些什么,他不想所有的退路一下全都堵死,赶紧打断她,“你先别急着拒绝我,可以回去慢慢考虑,同意的话就给我打电话。” 说完,纪舒南转身快步离开了,生怕耽搁几秒兰溪就会当场拒绝他。 纪舒南没给兰溪当场拒绝的机会,听话听音,纪舒南的意思是同意他的提议就给他打电话,兰溪不认为自己会有再联系他的可能。 宋姝意刚检查出怀孕不到四周,受到外力的刺激与惊吓,幸好胎儿无碍,需要留院观察几天。 梁恪一想到自己差点亲手杀了还未出世的骨肉,肠子都悔青了,为了弥补他们母子,接下来几日医院和家来回奔波,一切照料都亲力亲为,完全把宋姝意当众羞辱兰溪的事抛之脑后。 兰溪上次接下的水族馆项目,因为近日一则设备故障引发的触电事故面临上级部门重新审查,很多布置发生了变动,宣传海报与文案需要重新设计,让她再过去一趟。 一早兰溪提着行李箱下楼,厨房里手机音乐声震耳欲聋,梁恪边跟着节奏哼着歌边盯着灶台上的汤锅。 初为人父的梁恪显然非常喜悦,兰溪时常在家里听到他哼着小曲,有时候甚至傻傻地盯着黑了屏的手机轻笑出声,每每如此,兰溪的心绪会变得微妙难言。 机票是上午十点,兰溪原打算吃些东西再去机场,撞到梁恪用心在为宋姝意准备营养餐,顿觉一点胃口都没有了,有什么东西在她胸口直直地往上顶,又胀又酸。 梁恪一转身,恰好看到兰溪提着行李箱往玄关处走去,忙不迭喊了一嗓子,“小溪,你等会儿。” 厨房里高亢的音乐声停了,兰溪听到锅盖翻动碗碟碰撞的声音,而后是梁恪兴冲冲地端着一碗汤走了过来,“小溪,快帮哥尝尝这汤,鱼贩说他家的鱼是早上刚打捞上来,撒点盐花就很鲜美,可我尝来尝去总觉得差点意思。” 白瓷碗里鱼肉鲜嫩,汤汁清香扑鼻,汤色浓郁,多余的油沫被撇净,和着圆嘟嘟的蘑菇,以及一层薄薄的葱花,看上去极引人食欲。 她没有接过瓷碗,碗里那一点绿与周遭的奶白格格不入,提醒着她在梁恪的心里地位已被取代,诚如之前的那杯米酒,今日的葱花,她的安危与喜好早已被他忘却。 “怎么了?”见兰溪迟迟没有接过汤,梁恪立时紧张起来,将碗凑近鼻端嗅了嗅,“是不是太腥啦,姝意现在一点异味都闻不得,要不我再去重新熬一锅。” “没有。”兰溪从梁恪手里夺过汤碗,用勺子轻轻搅动两下避开上面的葱花,一勺接一勺送进嘴里,“味道可以,嫂子应该会喜欢。” 得到满意的答案,梁恪脸上的笑又加深了几分,下巴点一点兰溪手里的行李箱,“又要出差?” 兰溪握着拉杆的手僵了一瞬,轻轻嗯了一声。 她今天的机票是梁恪昨晚上帮她订的,仅仅过了一夜…… 第013章 给姝意腾地方 兰溪这趟出差十分顺利,没人在谭港等着她回来赴约,不用再熬夜灌咖啡修片,还破天荒地在外地多逗留了几日。 返谭港那天是个周四下午,兰溪没让乔牧来接,行李箱里满当当全是她此行的战利品,出了机场叫了辆出租车先回了露华园。 工作日的下午,梁奕安和司徒鸢都在医院,兰溪拎着箱子出了电梯,正在给司徒鸢发消息,问晚上想吃些什么,刚好她回来得早可以先把晚饭安排了。 她走到家门口,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门一开,屋里十几双眼睛齐齐投了过来,兰溪一看,除了坐在沙发上抱着果盘看电视的宋姝意,没一个她认识的。 兰溪脸色微恸,不解地四下张望了一圈,没找到他哥梁恪的身影,有十来个穿着蓝色制服面孔陌生的男人女人,正费力地抬着她房里的物件从楼上摇摇晃晃地往楼下挪。 “他们在干什么?”兰溪目光最后落在宋姝意身上,一字一字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干涩得发紧。 宋姝意翘着二郎腿,手里捏着几颗色泽饱满的蓝霉,慢悠悠送进嘴里,姿态慵懒,“搬东西啊,你看不出来吗?” 她不瞎,当然看得出来那些人在做什么,也知道他们是受了谁的指使。 可为什么要将她房里的东西悉数搬到楼下的客房里呢? 作为房间的主人,乃至这个家里的一份子,有谁考虑她的感受和意见,连被知会一声的权利都没有。 “我哥呢?”兰溪无意与宋姝意多费口舌。 宋姝意嬉笑一声,态度极其轻慢,“怎么,又想找你哥哭鼻子,让他再甩我一巴掌。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把你房间腾出来是你哥的主意,他爸妈都没反对,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说不。” 兰溪听着宋姝意字字诛心之语,直如一瓢冷水兜头泼下,巨大的羞耻和难堪冲破困缚,她自始至终站在原地,被嵌在地板上,挪动不了半步。 “我知道梁主任和司徒医生的感情很好,待你如亲生女儿一般,可你毕竟和司徒医生没有血缘关系,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而你终究只是一个外人。” “……” 她的记忆像翻书一样,回到了多日前医院走廊上,纪舒南留下的一番善意提醒。 她在梁家生活了十一年,梁叔叔和她哥待她一直很好,一旦没了司徒鸢这根链带,她和梁家的人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宋姝意不同,她肚子里怀着的是梁家的血脉。 是她这个当事人太沉迷于其中,不如纪舒南一个旁观者看得透彻。 “是小溪回来了吗?”梁恪双手按在二楼护栏上,探出半个身子,看到熟悉的身影,忙不迭踩着楼梯下楼,“路上辛苦了吧,怎么去了这么多天,让你一天一个视频也忙得没时间打,再不回来我就去你们工作室要人了。” 语气熟稔关切一如往常,三两步跨过来,带着一身忙碌的热气,伸手就想接兰溪的行李箱。而兰溪的手指却死死地按在冰冷的拉杆上,指甲用力嵌进金属的缝隙中,侧过身避开了他的靠近。 到底是看着她长大的,梁恪看一眼她的神色便洞悉出她在较着什么劲儿,过去捏了捏兰溪的肩膀,压低了些声音说:“姝意肚子里揣着我的孩子,司徒阿姨是妇产科大夫,姝意搬来家里住方便照料。” “你知道的,整个家里你房间采光最好,利于她养胎,你在楼下客房委屈住几天,等婚房装修好我们就搬到外面去住。” “哥——”兰溪的心像被狠狠刺了一下,她清了清嗓子,让声音听起来尽量自然些,“你应该提前告诉我一声的。” 而不是让她像个小丑一样,提着行李,站在客厅里听着宋姝意言辞犀利去嘲讽她。 梁恪尴尬地摸摸鼻子,“这事怨我,这几天忙着联系装修公司,还有月子中心和一些婴儿的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酒吧都好些天没过去了。” 兰溪一时语塞。 也许宋姝意说得没错,在这个家里,她终究只是个外人,甭说让出住了多年的房间,就是让她从这个家里搬出去,她都没有资格说声不。 “我这会儿能回房间休息吗?”她深吸一口气,疲倦地问。 客厅里来回晃动的人影,嘈杂的碰撞声,时不时响起粗声的吆喝,还有宋姝意刀子般射在她身上的眼神,兰溪只觉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稀薄,有种强烈的窒息感。 她想逃离这个无形的暴风圈。 却,未能如愿。 “房里东西比较多,一时半会儿怕是搬不完,要不你晚上先去酒店住一晚。哥哥跟你保证,等你明天回来,房里所有东西和之前一模一样。”梁恪说。 兰溪闭了闭眼,一时间眼眶竟有些发酸,她强忍着心脏处传来的巨大痛楚,慢慢移开了脚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纪舒南接连值了一礼拜的大夜,好容易换成白班,下了班准备去趣园打包几个菜去花半里陪他爸喝两盅,还没到下班点,手机突然响了。 一看来电显示,手机险些没拿稳掉地上,他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才按下了接听键。 “兰小姐……” 话头刚起,电话那端的人似乎很着急,打断了他,“纪先生,你下班了吗,我在你们医院对面的茶餐厅,方便过来一下吗,我有话要跟你说。” 纪舒南反应了一下,快速应下,“好,等我十分钟,马上到。” 纪舒南的办公室在十五楼,下电梯时轿厢内遇到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鬼使神差地按下了妇产科的楼层。 正值下班点,白日里喧嚣的等待大厅内此时空旷而寂静,纪舒南担心撞上司徒鸢,避开她的诊室,绕到导诊台找相熟的护士要了一份空白的婚检单,匆匆赶去兰溪约好的茶餐厅。 第014章 真的要嫁他吗 临近傍晚,医院附近大大小小的餐馆人满为患,茶餐厅内闹哄哄的,纪舒南楼上楼下找了一圈,在二楼一个靠窗的卡座前看到了兰溪的身影。 上一座客人刚离开,餐桌上凌乱留下一些食物残渣,服务生正弯着腰将垃圾清理干净,兰溪捏着餐巾纸跟在对方的动作后又擦拭了一遍。 等服务生推着清洗车离开后,纪舒南才快步走了过去,他在兰溪对面坐下,摘下肩上的挎包放至旁边的空位上,眼角余光瞥见搁在桌下的行李箱。 “抱歉,让你久等了。”纪舒南笑着打招呼,语气熟稔的仿佛相识多年的好友,“听梁主任说你前些天去了外地,今儿刚回来?” 纪舒南莫名多了几分得意,料想自己在兰溪心里多少有点分量的,不然也不会一落地就马不停蹄跑来医院找他,电话里语气听上去颇急切。 距离两人上次见面,差不多过去了有半个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是想他啦? 纪舒南这些日子来心中多有些惴惴不安,以为自己给兰溪下的一剂猛药药效太猛,怕会适得其反,成了兰溪拒他于心门之外的借口。 显然,是他多虑了。 兰溪不想过多解释为什么会提着行李箱来见仅有过一面之缘的相亲对象,她不擅也不屑于撒谎,弯了弯唇,当是默认了。 服务生送来两份蛋包饭,是兰溪提前点好的,她解释道:“现在是就餐高峰时段,不点餐他们不让挑座位,蛋包饭是按我喜好点的,你要不喜欢可以点些旁地。” 纪舒南也不讲究,拿起勺子就挖了一块送进嘴里,“好巧,也是我喜欢的,忙了一天刚好饿了,填饱肚子正合适不过。” 纪舒南的不拘小节让兰溪提着的心稍稍放松了些,往后两人生活在一起日子未必会过得不好。 思及此,兰溪将话题转回她此行的目的,“关于那天在医院,你给的提议,我考虑好了,不知道现在给你答复会不会太迟?” 从接到电话起,纪舒南心里已然有了答案。 当然,他也对自己非常有信心,兰溪是不会拒绝的。 压下满心的雀跃和欢喜,纪舒南面上故作镇定,“什么时候都不会太迟,我会一直等到你答应为止的。” 猝不及防的一句情话,听得兰溪脸颊开始发烫,她忙深吸一口气整理好心情,“我答应了。” “和你结婚……”她又呢喃着补充了一句,不知是在说给纪舒南听,还是在给自己鼓气。 纪舒南叫来服务生,又添了几道菜,他没问兰溪的喜好,为凸显大度挑的都是菜单上最贵的。 兰溪答应同他结婚,让今晚一顿普通的晚餐有了意义,值得纪念,值得庆祝。 “婚后你有什么要求,比如个人习惯,居住环境,还有你的工作安排。”纪舒南给兰溪斟了杯红酒,“别误会,我没有那种男主外女主内的老观念,你愿意的话可以继续维持现下的生活规律。” 兰溪点了点头,她把纪舒南递到面前的红酒往边上挪开了些,认真回答,“我没什么太多要求,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尽早领证,居住的地方只要不是医院宿舍就行,另外……” 她顿下,接道:“我酒精过敏,任何含有酒精成分的饮料都碰不得,严重的话还会容易休克。” “对……对不起……”纪舒南突然有些难为情,“我不知道……不知道你酒精过敏。” 兰溪笑了笑,她知道纪舒南不是有意的,“没关系。结婚的事,你有什么要求吗?” 纪舒南想了想,问:“梁主任知不知道你答应和我结婚的事,还有……你哥……你和他提过没,他好像挺不喜欢我的?” 原本还算和谐的气氛,因为纪舒南一句话一时间凝滞下来。 见兰溪低着头不说话,唇抿成一条线,握着勺子的手指绷得笔直,指节用力过度泛起青白,纪舒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无奈地干笑一下,“二十一世纪理应推翻那些迂腐的旧思想,婚姻大事该由自己做主,你要怕他们怪罪你,咱们可以找个时间先把证扯了,回头就说是我逼迫你的,有什么不满通通充着我来。” 兰溪心下腹诽着,他们哪还有时间去找纪舒南的麻烦,宋姝意不会乐意一直没名没分住在露华园,听他哥的意思,婚房已经在准备了,接下来就该是他们的婚礼,过不久又是孩子的喜宴满月酒。 她早些把自己嫁出去,倒是替他们省下不少事。 “不用,我会找时间和他们说清楚的。”兰溪说,“你看下周一可以吗,我翻了日历那天宜婚娶。” 纪舒南一怔,“会不会太赶了?” 兰溪摇头,“我想早点搬出去。” 她本想说明天的,怕吓到纪舒南,委婉地又延后了几日,看纪舒南眸中的震惊之色,似乎不够委婉。 纪舒南没问她为什么想早点搬出去,三言两语间多少能猜到一些来,他没有揭人伤疤的嗜好。 纪舒南转过身拉开挎包拉链,取出里面的文件,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到了兰溪跟前,“明天一早我去找妇产科的同事打个招呼,你把上面的系列检查做了,下周一带着婚检报告单一起去民政局。” 兰溪看着纪舒南推过来的婚检单,脸色越来越苍白,手心开始冒冷汗。她每年都有体检的习惯,婚检单上基本都是些常规项目,唯有“是否有流产史”几个大字落在纸张最上方显得格格不入。 黑色的水笔字迹,是被人额外添加上去的。 纪舒南俨然猜到了兰溪在想什么,苦笑一声,“小溪,别误会,我没有不相信你,只是做个例行检查,这样对我们大家都负责。” 兰溪面色复杂地看了纪舒南一眼。 纪舒南将那日宋姝意的疯言疯语听进去了,深深刻在脑子里。 面上道貌岸然,设身处地替她着想,心里指不定把她想得多肮脏不堪,明明心存怀疑,之前为何又应得如此干脆。 兰溪暗自庆幸,一张婚检单揭露出纪舒南的真面目来,转念一想,她真的要嫁给他吗? 忍受他没完没了的猜忌,忍受他遇事先求自保的作派,和这样的一个人余生共度。 “好巧啊舒南哥,纪叔打电话约我晚上一块儿喝酒,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你了。” 正在气氛尴尬时,不远处一道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音色低沉,语调微微上扬,听上去难掩欣喜之意。 待来人走近,兰溪惊奇地发现对面男人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一直白到嘴唇。 纪舒南的身体在颤抖——因为恐惧。 第015章他拉兰溪的手 晚市渐落,没了先前的喧闹餐厅内一下安静许多,双人位的座椅乍然多出两个人,显得很拥挤。 宋祁年在纪舒南身旁坐下,一副亲昵的模样,搂着他的肩膀,“我说纪叔怎么想起来找我喝酒了呢,原来舒南哥是有佳人相伴。” 他脸上挂着笑,睫毛轻轻颤动,语气温和,带着打趣的韵味,态度真诚丝毫看不出哪里不妥。 纪舒南脑子里一片混沌,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宋祁年那毒舌吐信一般的笑容,让他不寒而栗,他经受不住他那一声“舒南哥”。 纪舒南与宋祁年相识多年,作为宋祁年这一派系的,平时接触不算少。纪河江时常提醒他,为宋祁年做事一定要格外谨慎,尤其不能背叛他。 会咬人的狗不叫,整个宋家最该忌惮的不是盛气凌人的宋楚承,也不是运筹帷幄的宋老爷子,而是被所有人忽视的宋祁年。 纪舒南不自禁缩了缩脖子,让声音听起来没那么紧张,他轻咳了两声,“我刚给他发了消息,晚点回去花半里陪他。” 向来有宋祁年出入的场所,夏柚白总喜欢跟着凑热闹,他见过兰溪很多次,以各种形式,真正面对面还是头一遭。 “兰小姐是吧,你好,我叫夏柚白,是纪大夫的朋友。”夏柚白贱嗖嗖地朝身边的兰溪打招呼,“总听纪大夫提起你,久闻不如一见,兰小姐果真是个容色俱佳的美人。难怪……” 言语中暗示的意味尤甚,一双狭长的桃花眼里噙着意味不明的笑,从对面两个男人身上滑过,被宋祁年一个眼刀子又折了回来,装模作样翻出一张名片来,“兰小姐以后需要定制陶瓷制品可以联系我,上次纪大夫送你的那套就是我爸亲手烧出来的。” 夏柚白无意间的一句话,让纪舒南和兰溪同时想起二人第一次不愉快的见面。 兰溪接过名片,礼貌应了声好。 相较夏柚白的自来熟,宋祁年对兰溪没有多给一个眼神,好似陌生人,歪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余光不经意扫过摊在桌面上的文件,墨黑瞳仁里一闪而过的阴鸷仿佛错觉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再开口时,他的嗓音依旧温软平和。 “舒南哥去R国的工作签证办下来了吗?那边冬天的温度比谭港低很多,记得让纪叔配些日常用药给你带去。有个头疼脑热的,不至于硬抗。” 纪舒南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险些维持不住,艰难地扯了扯嘴角,低喃一句,“签证再有半个月就能到手了,谢谢宋先……谢谢祁年关心,我会注意的。” 夏柚白见过宋祁年太多面,信手拈来的当属兄友弟恭的一面,明知他醉翁之意不在纪舒南能不能办下工作签证上,还是被他煞有其事的模样给唬住了,忍不住“啧”了一声。 三个男人的暗潮汹涌,兰溪是一点也看不出来。 “R国。” “工作签证。” 几个字眼牵动着她所有思绪,“纪先生是打算去国外定居发展吗?” 眼见着兰溪的脸色都变了,纪舒南一着急,顾不上宋祁年还坐在身边,一把拉住兰溪的手,“小溪,等我两年好不好,两年后我一定回国。你要是不放心,我走之前咱们可以先把证领了。” 谭港进入三伏天后一日热过一日,已是晚上七点多,太阳余温未散。天气预报显示近日风雨交加,官方红头台风预警连发两日,一丝风的踪迹都觅不着。 宋祁年坐在车里,空调温度降至十六度仍觉着浑身燥热,一拳狠狠砸在方向盘上,掌心烟头烫伤的位置被他指尖戳破,立刻有血珠渗出,顺着修长冷白的手臂落在车厢内。 夏柚白心疼自己刚提的新车,赶紧抽了几张纸巾塞给他,“快擦擦,我这可是新车,见了血不吉利的。” “我对纪舒南还是太仁慈了。”宋祁年一双盛满星光的眼睛里此刻却是极致阴毒。 夏柚白想想就后怕,“你刚刚太沉不住气了,我要没拉住你,你是不是得冲上去把人给揍了。拉个手怎么啦,至于乱了阵脚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吗?” 越说心里越是不痛快,夏柚白的语气不由多了几分怒意,“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些浅微的道理还要我教你不成,忘了祁霜阿姨当年是怎么死的吗?” 宋祁年母亲是上世纪家喻户晓的玉女歌手,祁霜是她的艺名。 母亲的死是宋祁年心里永远的痛处和伤疤。 情绪大起大落后,宋祁年彻底冷静下来,“看在纪叔的面上,我没想对纪舒南怎样,是他太贪得无厌了。” “我知道。”夏柚白伸手在宋祁年肩上拍了拍,无心揭了他的伤疤,心里过意不去,“你做得没错,目的也达到了。兰溪离开前拒绝得很干脆,他俩铁定没戏了。” “兰溪来找纪舒南的事,梁家的人十有八九是不知情的,你找人去给梁恪透个风,把纪舒南骗婚还有婚检单的事告诉他。弄个劳什子的婚检单来羞辱兰溪,不让他吃点苦头我噎不下这口气。”宋祁年恨恨说。 这一次,夏柚白没再阻止他,应得很干脆。 “小兰花今晚看上去很反常,是遇到什么事了吗?”夏柚白撕下空调口的保护膜,漫不经心问道。 他接到宋祁年电话的时候,正载着新认识的妹妹兜风呢,妹妹的手都没牵着,连人带车被宋祁年指使过去,可怜那妹妹被他扔在路口,一步三回头,真的是恋恋不舍啊。 二人的车正对着一处公交站台,不大的候车亭前人来人往,一个落寞的身影静静坐在长椅上,怀里抱着一只行李箱,双手交叠抵在下颚上,神色迷茫疲惫凝视着前方,像极了一个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孩子。 宋祁年盯着站台的方向,淡淡道:“宋姝意搬去露华园了。” “梁家两个医生,一个酒吧老板,还有个摄影师,难不成穷得连房子里多住一个人都住不下?”夏柚白一脸天真。 宋祁年睨了他一眼,一阵无语。 夏柚白无所谓的笑笑,“宋姝意和兰溪不对付,不至于胆大到把人赶出家门吧,这还没进门呢,结了婚不得爬到小姑子头上作威作福。” 末了又不解气地骂了句,“梁恪他妈的就一个孬种。” 宋祁年不清楚兰溪回家后经历了些什么,不可否认的是一定对她打击很大,才会让她情急之下跑去找纪舒南。 “有烟吗?”宋祁年心里憋着一口气,找不出想要的答案,转身问夏柚白要烟。 抽烟是宋祁年近期来烦躁时养成的习惯,偏生他又想克制自己的烟瘾从不往身上揣烟,徒留一只打火机孤零零躺在口袋里。 夏柚白翻出烟给他递了一支,顺势点燃,听他含含糊糊道:“再给她一支烟的时间用来伤神。” 第016章 用人情来偿还 太阳最后一丝余晖散尽,夜幕悄悄降临。 站台前的车辆来了一波又一波,等车的人也换了一波又一波。他们忙碌了一天,踏着暮色回到初始的港湾。 她的港湾又在哪里? 兰溪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打开手机,屏幕比她脸还干净,没有任何提示消息。 出门前梁恪让她找个酒店将就一晚,她脑子一热跑去医院找纪舒南,她也怕清醒过后会后悔,趁着大脑没反应过来前应下纪舒南结婚的提议。 她不管不顾抛下一切,以为登上了属于她的诺亚方舟就可以逃离所有。 最后发现,从头到尾是纪舒南给她编织了一个美梦,看她沉浸其中,到头来却是黄粱一梦,成了一个笑话。 有什么东西滴落在脸颊,湿湿的,像是从眼角滚落下来的。 兰溪仰起脖子眨了眨眼睛,徒劳地想让那滴泪珠滚回眼眶,她盯着清冷的夜空,没什么星光依稀挂着几颗星子,她却觉得万分刺目,眼睛酸涩的发疼,始终仰着头不让眼泪掉下来。 “小溪,想哭的时候仰望天空,眼泪就不会掉下来了,妈妈会一直在天上陪着你。” 耳边,是母亲临终前的最后一句嘱咐。 “妈,我好想你。” 母亲走得突然,在兰溪十三岁那年,下班途中经过一处高楼,被高空一个轻生的人砸伤,等兰溪背着书包赶去医院时,人已经奄奄一息。 后来父亲带过不少女人回家,她们脸上的脂粉一个比一个抹得厚,印象最深的那个是给兰溪书包里塞酒心巧克力的阿姨。 一颗巧克力险些让兰溪和母亲团聚,父亲大概是良心发现,消停了好些时间没再往家里带人。 又过了段时间,父亲又领了个女人回家,和之前那些浓妆艳抹的女人不同,她是个非常温柔和耐心的阿姨,会给她做好吃的,会接送她放学,还会给她去学校开家长会。 可惜好景不长,父亲欠下巨款逃之夭夭,讨债的人三天两头登门闹事,新阿姨带着她一路辗转,最后带着她嫁进了梁家。 对司徒鸢,兰溪心存感恩。 司徒鸢倾尽家底替父亲还清了债务,让她逃过债主的纠缠,对她更是不离不弃,连嫁人也要带上她这个拖油瓶。 她不会去责怪司徒鸢对她的忽视,后妈不好当,她能体会到司徒鸢在梁家父子之间的周旋有多么不易。 怪只能怪她自己太贪心。 “滴——!!!” 尖锐的喇叭声狠狠掐断兰溪的思绪,不知道什么时候候车亭空荡荡的只剩下她一人。她回过神,发现脸颊早被泪水打湿,她胡乱擦了眼泪,目光坚定再无半分忧容。 又一阵鸣笛声划进耳底,兰溪循声望去,一辆改装后的蓝紫色玛莎拉蒂赫然停在不远处,车窗缓缓降下,露出男人棱角分明的精致轮廓。 “兰小姐。”宋祁年迷人的音色悠悠传来,“去哪里,我送你。” 兰溪对宋祁年的印象不坏,毕竟人家曾冒着生命危险救过她,可一想到一小时前在茶餐厅被他撞见的闹剧,不由有些赧然。 她摆摆手,“不麻烦宋先生了,我等的车马上就到。” 她的第一反应是拒绝宋祁年的好意,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哪里,又从何说起。 宋祁年倒是一点也不意外似的,将车往前移了个车位,堪堪停在兰溪正前方,随后推开车门下了车,走到兰溪跟前,不由分说夺走跟了她一晚的行李箱,塞进车后座。 兰溪根本来不及阻止,“宋先生,宋先生……我的车真的马上就过来了,我可以……” “你等的车?”宋祁年一句话直往兰溪心窝子上戳,“你希望来接你的人是纪舒南还是梁恪?” 兰溪错愕了一下,没料到他会如此直白不留余地,又恰恰堵住了她所有借口,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眼睁睁看着他打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上车吧,我送你,心里觉得过意不去的话,在之前欠我的两顿饭上再添上一笔。” 再僵持下去毫无意义,她不可能守在候车亭一整夜,当真如此,她也等不来梁恪。 兰溪犹豫了一下,把心一横,钻了进去。 “去哪里?”宋祁年重新启动了车子,又问了一遍。 “去……” 兰溪略微迟疑了片刻,刚想说随便找个酒店把她放下就成,身边的宋祁年立时帮她做了决定,“你若是不介意的话,我带你去个地方。” 在兰溪的认知下,二人拢共加起来不过才见过三次面,其中有两次都不算愉快,宋祁年却分外笃定,兰溪是不会拒绝他的。 果不其然,兰溪答应了。 见她应得干脆,宋祁年心里又不乐意了,“你不问问我打算带你去哪里吗,就不怕我把你卖了?” 兰溪知道宋祁年是在打趣自己,难得来了几分兴致,“我拍摄技术还不错,算有一技之长,一会儿记得要价高一些。” 宋祁年被她轻飘飘一句话逗笑,心情陡然阴转晴,嘴角勾起的弧度罕见有了温度。 男人低沉的笑声就在耳畔,如有实质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根和脖颈。兰溪忍不住扭头去看,光亮中男人的侧脸被柔和的阴影衬得更加儒雅,卷而翘的睫毛轻轻煽动了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兰溪有一刹恍惚,她面前的男人与传闻中人人可欺的宋家私生子略有不同,尤其拎着她的行李箱扔进后车座时的动作,强硬而霸道。 还有那日在高速路上,一副不要命的架势去追赶前面的车,哪会是一个软弱无主见的人该有的胆识和魄力。 “兰小姐,我脸上是有什么脏东西吗?”见兰溪眼神灼灼地盯着自己,宋祁年的心无端砰地一跳,脸上却佯装平静看着前方的路。 兰溪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盯着一个陌生男人出了神,神色一窘转过了身,为缓解尴尬,找了个生涩的话题,“你今天怎么换车了?” 宋祁年得逞一笑,“之前的车损伤严重,被送去返厂维修了,要过段时间才能提回来,现在开的是夏柚白的车,给你递名片的那位烧窑二代。” “……” 被扔在路口的夏·烧窑二代·柚白不由的打了一个喷嚏,默默感叹了一句,世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他前脚把我见犹怜的妹子扔在路口,转头自己也同样被人给揣下了车,连他还没摸热的新车一道被抢了去。 所以他急赤白咧地把新车提回来究竟为了什么?! 听宋祁年提起汽车被送去维修,兰溪脸臊得厉害,出院后提着礼物跑去公司找宋祁年道谢,答应了请人家吃饭,转眼快一个月过去了,连一口水都没让他喝上。 她咳了半声,歉然道:“修车费用多少,我转给你。” 宋祁年眉头跳了跳,转头看了兰溪一眼,“你确定要替我支付修车费?” 兰溪重重地点了下头,“确定,还有医药费,营养费什么的,你给我一个数我一并转给你。” 这般生疏的说话方式把两人的关系越拉越远,宋祁年心里千般不是滋味,好歹刚刚帮她看清了纪舒南的真面目,逃离婚姻的圈套,怎么反倒筑起了一座高墙,把他这个恩人排斥在外。 “宋小姐认为,我看上去很像缺钱的样子?”宋祁年的语气已经听不出冷热了,“不如实际一点折成餐费,我更希望兰小姐用人情来偿还。” 第017章 他母亲是祁霜 车子一路平稳地驶向了栖吾山,兰溪出差在外奔波数日好容易回到谭港又经历了一遭情绪上的大起大落,疲惫致使她后半程几乎睡了一路。 生锈的铁门打开的声音把她吵醒,睡眼朦胧间他们的车停在了一幢别墅前。 “醒啦。”宋祁年看了眼仪表盘上的时间,快九点了,“要不要再吃些东西,我看你晚上没怎么吃。” 经宋祁年一提醒,兰溪的肚子立时“咕咕”两声给出回应,先前她光顾着跟纪舒南商量结婚的事了,一碗蛋包饭动了没两勺,后来他点的些菜,没一道合她味口。 不合适的两个人,如果硬要凑在一起,总有一方要妥协,就像一桌美味佳肴,在纪舒南眼里是体面,到了兰溪这里反而成了折磨。 真正相爱的两个人,甭说分开两年,分开二十年都愿意在原地等待着对方,她和纪舒南之间终归差了点意思。 兰溪探出身子张望了一圈外面,拉回飘远的思绪,“这是哪里?” “西子湾。”宋祁年松开刹车,“你先等我一下。” 说罢跳下车,快速冲进别墅内,再出来时手里撑着一把雨伞。 “下雨了,小心地上滑。”他拉开副驾座车门,一手撑着伞,一手挡在门框上。 兰溪站在别墅外的草坪上,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大门,突然停下脚步。 不知何时下起的雨淅淅沥沥在地面簇起了小水洼,宋祁年将整个伞面罩在她的上方,有雨珠顺着伞沿滚落,掉在她手背上。 雨珠像是触动了开关一般,兰溪开始后悔自己为何要答应跟宋祁年一起回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再想逃离梁家跑去找纪舒南也是奔着结婚去的,而不是…… 正是这犹豫的一瞬,宋祁年像是洞悉她心中顾虑,“快进去吧,霍姨已经做好了饭等着咱们呢。” 原来别墅里不止宋祁年一人在,兰溪暗自松了一口气。 夜色浓重,伴随着哗哗雨声,看不太清周围的景物,一路往里走,庭院中一些设计布局,让兰溪有些熟悉,就好像曾经来过这里。 辩不清虚实的想法太过突兀,兰溪便未深想,别墅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笑呵呵朝他们迎来。 “兰小姐对吧,家里好久没有新朋友登门了,外面雨大快进来,我煮了姜汤先喝点祛祛寒,夏天感冒太遭罪了。” 宋祁年收好伞扔在门外筐子里,“霍姨,你冷静些,平时怎么对待夏柚白他们就怎么待兰溪,太热情会吓到人家的。” 霍婕不满,手里准备的干毛巾劈头盖脸砸他脸上,“没良心的家伙,我好好的美容觉不睡,大晚上等在这里为了谁,好意思说我,吓人的是你好伐,淋得跟个落汤鸡似的,明儿菜也不用买了,直接把你炖锅里得了。” 霍婕的铁齿铜牙宋祁年受害多年,自是不敢再多说什么,识趣的求饶,哄得霍婕顿时没了脾气。 看他们有来有往互怼的十分火热,兰溪紧绷的心情一瞬就放松了许多。 霍婕领着二人径直往餐厅走去,途经偏厅,旁边是一个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转角处的休息平台上方有一幅巨大的,占据了整个墙面的海报。 海报上,是一个女人。 她坐在一架纯白色的三角钢琴前,侧对着镜头,微微仰着头,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舞台的灯光如同长长的镜头,精确的捕捉着她优美的侧脸轮廓。 她身着一袭银白色的曳地长裙,微阖着双眼,脸上漾着灿烂的笑容,仿佛徜徉在幸福的海洋里,与身后点缀着星空背景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 海报下方是几个简体化艺术字:“著名玉女歌手祁霜,1996年11月16日,时光回响演唱会。” 祁霜是维族人,上个世纪家喻户晓的玉女歌手,后来因为一场大火香消玉殒,两年前有歌迷在谭港自发组织了一场“祁霜逝世十周年演唱会”。 乔牧从客户那里得到了两张门票,硬拉着她去了现场。兰溪对祁霜的背景知之甚少,听说她年轻的时候给一个富商当小三生下一子。 结合宋祁年的身世,兰溪的心脏在胸腔疯狂擂动,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跳到她面前。 “祁霜是小年的妈妈。” 霍婕把保温在餐桌上多余的碗碟一一移开,见兰溪还有些怔神,递了双筷子到她手里,“夏柚白那小子第一次过来时,差点从楼梯上蹦下来,说什么他爸是祁霜的忠实歌迷,能不能把海报拿回家给他爸供几天。” 宋祁年一阵无语,“他爸的偶像能绕地球两圈,你信他胡绉。” “小霜那么优秀的一个才女,值得喜欢她的人惦念一辈子。”霍婕眼睛微红,透着一丝难言的哀伤,嘴角却牵强挂着一丝笑容。 气氛太过沉重,宋祁年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兰溪,尝尝霍姨做的蘑菇汤,还有这道鳕鱼排都是她的拿手菜。” 霍婕闻言,悄悄卸载了研究了一整晚的某视频软件,搜索栏里赫然显示着“蘑菇汤的家常做法”“鳕鱼排怎么炸又脆又嫩”。 桌上菜式不少,好几道都是兰溪爱吃的菜,每道菜上面挂着一只无纺布茶袋,里面满当当塞着烹制需要的葱姜蒜。 她不确定霍婕做的一桌菜是不是冲着她喜好来的,可被人这样处处用心的呵护着,她心里是非常开心和满足的。 霍婕很擅长调动气氛,宋祁年偶尔会搭上几句,席间几人言笑晏晏,说了好些夏柚白的糗事,有关祁霜和宋祁年的一些私密往事,不约而同地避开了。 霍婕嘴上说个没完,手上动作片刻不停,兰溪碗里的菜都快堆出一个小山来,想着第一次登门打扰不好意思拒绝,最后撑破肚皮收场。 一餐饭接近尾声,宋祁年正安排兰溪在客房住下,问她明天早上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他顺道买了送过来。 “这么晚了你还要回去吗?”兰溪下意识问了句。 宋祁年扫了眼窗外的雨势,“嗯,公司还有点事,得回去处理一下。” 霍婕一听不乐意了,“看看都几点了,外面雨又这么大,你回去找谁处理公事,就不能等到明天再处理吗?” 宋祁年有自己的顾虑,正想着再说点什么时,别墅外的铁门被人敲响了。 紧接着,是一束远光灯直直地射了过来,此起彼伏的鸣笛声一阵久过一阵,撕裂了庭院里黏稠的寂静,提醒着屋里人来者不善。 第018章 不敢要他的命 “霍姨,带兰溪去楼上,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 宋祁年丢下这句话,快步跑了出去。 二楼走廊尽头有个大扇窗户,可以清晰地看到别墅外的场景,方才淅淅沥沥的小雨转瞬成了暴雨,玻璃窗上渐渐聚起了一道道水流。 车上下来两个身形魁梧的男人,几人都没撑伞,任由瓢泼大雨兜头浇下,宋祁年不知说了什么,其中一个光头似乎被激怒,一把拽住他的衣领,扬起拳头就想往他头上砸。 “霍姨,真的不用报警吗?”兰溪记不清问了多少次,身子紧贴着玻璃,一颗心都悬在了嗓子眼。 霍婕看上去不比兰溪轻松多少,却还咬牙强撑着,“不用,他们自家的事警察管不了,让那帮子人见点血就行了,不然没完没了。” 兰溪仿佛明白了什么,视线重新飘向横在大门外的车里,借着微弱的灯光,后车座里一道熟悉的身影猝不及防闯进视野——是宋楚承。 明知她们藏身的位置不会轻易被对方察觉,可她还是本能地感受到了危机,身体无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 宋祁年压根不是两人的对手,或者如霍婕所言,宋祁年故意让自己处于劣势,好让他们消了火赶紧离开。 光头拳头砸下的时候被宋祁年一把扣住了他手腕挡了回去,光头大约没料到宋祁年竟然敢还手,手腕被捏得生疼,顿时怒不可遏,抬腿往他要害部位撞去。 宋祁年先一步预判出他的动作,微微一个侧身避开了,正是这半秒的空隙给了对方可乘之机,同行的另一个人拳头落了下来。 力道之大,让宋祁年的头猛地偏向一边,身体也跟着踉跄了半步,脸颊瞬间浮起一片刺目的红痕。紧随其后是光头的飞来一脚,带着一股凶狠的劲风,狠狠踹在宋祁年的腹部。 对面两人一身蛮力,拳脚功夫更是了得,以一敌二的局面,宋祁年很快落了下风。拳头,脚尖,带着沉闷的肉体撞击声,如同冰雹密集地砸在宋祁年身上。 他最后的意识提醒自己用手臂护住头脸,身体在蓄满积水的草地上痛苦地挣扎,两人都打红了眼,宋祁年越痛苦他们越兴奋,将他的闷哼声,粗重的喘息声,通通淹没在拳脚落下的钝响里。 “划嚓——” 电光忽地一闪,擦破夜空,雷声雨声纷沓而至,酝酿数日的天空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崩裂。 雨势接近癫狂,丝毫没有转停的趋势,密集的雨珠瞬间模糊了庭院里的一切,整个世界像被笼罩在一个巨型的雾阵里,宋祁年身下的积水慢慢染上了红色。 车上的人撑伞走了下来,宋楚承对泥水中那个蜷缩的身影,毫不掩饰地露出厌弃和鄙夷。他欺身走近,极其傲慢地抬起脚,那沾满了泥浆和碎草的昂贵皮鞋,稳稳地踩在了宋祁年的胸口。 然后,用脚尖慢慢地碾动,像碾死一只蚂蚁般得心应手。 “呃……” 宋祁年蜷缩的身体剧烈地颤抖,口中的血沫再也无法抑制地喷了出来,倒在地上像一条案板上的鱼,脸颊,手臂全是血迹,雨水都冲洗不净。 “霍姨,再不报警真要出人命了,宋先生会被他们打死的。”兰溪看得心惊肉跳,害怕宋祁年会出事,无法继续袖手旁观。 没等来霍婕的回应,兰溪一转头,霍婕已是哭得满脸泪痕,低声哽咽道:“再等等……再等等……他不敢真要了小年的命……” “霍姨,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宋楚承怎么会大半夜突然带着打手找上门来?”兰溪问。 “不清楚……”霍婕摇摇头,“自打老爷子把小年领回宋家后,这样的事时常发生,宋楚承总能找出各种借口给小年找不痛快,小年身上旧伤没好就又添了新伤。可怜的孩子,在这个家孤立无援,没一个人愿意给他撑腰,干嘛非要……” 意识到自己险些说漏了嘴,霍婕止住了话头,没再继续往下说。 “不要——” 二人说话间,楼下传来凄戾的嘶喊声,震得人心口发颤。 是宋祈年的声音。 只见宋楚承嘴角勾着一抹几近扭曲的笑,缓步迈向庭院一角的花圃,花圃里种满玉簪花,洁白的花瓣在狂暴的风雨中依旧倔强地挺立着。 他停在花圃边,目光从那些风雨中飘摇的白花上一一掠过,转而又落回地上泥泞中那个徒劳挣扎的身影,薄唇蓄起一抹恶意得逞的狞笑,“都给我拔了,一根草叶都不准留。” 得到宋楚承的指示,光头留下同伴按住燥动的宋祁年,自己则如同狂暴的野兽一样扑向了那片脆弱的花圃。娇嫩的花瓣挺过了疾风骤雨,却没能逃过人性的残暴,短短的几个呼吸间,被彻底摧毁,留下一地的狼藉。 “不要……”宋祁年像一头濒死的野兽,不知从哪里爆发出的最后一丝力气,挣脱了那人的束缚,淌着一地泥水往花圃的方向爬去。 这一幕对躲在二楼的两人极具冲击力,兰溪对宋楚承的残忍有了一个新的认识,而一旁的霍婕双手紧紧捂住嘴,痛苦地哭泣。 许是气氛的感染,兰溪的眼眶也渐渐湿润,她轻轻抚了抚霍婕的后背无声安慰。 霍婕勉强从悲伤中缓过神来,“那些花是小年母亲生前最喜欢的,当年一场大火烧得寸草不生,小年寻了很多花匠,费了太多精力去挽救,总算恢复如初,没想到……” 等夏柚白带着纪河江连夜赶来替宋祁年处理完伤口,已是两小时之后的事。 宋楚承手底下培养了一些专业打手,拳脚功夫甚是了得,拳拳落到实处,疼得人直不起身来,却只留下些皮外伤。 霍婕说得没错,宋楚承只会耍些阴险的手段,不敢真的要了宋祁年的命。 夏柚白送走纪河江折回房间,一开门就有一股子浓重的血腥气扑鼻而来,想起刚才被霍婕端出的那一盆血水,恨不能把床上的人一把揪起来,骂他个狗血喷头。 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 “宋祁年,你他妈就是个疯子!” 第019章 好一出苦肉计 “宋祁年,你他妈就是个疯子!”夏柚白尤不解气,骂道,“老子就不该信了你的鬼话,让你一个人把车开走,再有下次纪河江都救不了你,直接找灵车来把你拖走得了。” 宋祁年挪了下身子从床上坐起,牵扯到背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脸色煞白如纸,“这不没死成,你生哪门子的气?” 夏柚白还想再骂,被程落拉住,“他身上都是伤,情绪波动太大不利于养伤,都少说几句。” 程落是被夏柚白从床上揪过来的,宋楚承带着人过来耍了一波威风后扬长而去,霍婕一时没了主心骨,只好先给夏柚白去了电话。 夏柚白不是第一次处理这种突发事件,跑去接上程落一道去花半里接纪河江。顾念着纪河江年岁已高,一般遇到恶劣天气他们都是联系的纪舒南,现在纪舒南被宋祁年拉入了黑名单,夏柚白不想给他找不痛快。 几人匆匆赶来,一踏进庭院入目便是一地狼藉,然后是躺在床上陷入昏迷的宋祁年。霍婕两只眼睛都哭肿了,兰溪眼眶红红的也吓得不轻。 要不是程落一直拉着,夏柚白杀了宋楚承的心都有。 可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宋楚承大半夜带着人找上门来是谁的手笔。 “她……”宋祁年嗓子哑得厉害,“她还在外面吗?” 纪河江给宋祁年诊治的时候,夏柚白把霍婕和兰溪都支了出去。大半夜把人叫来,霍婕心里过意不去,下楼给几人张罗着宵夜,兰溪却是一直守在卧室外不肯离开。 夏柚白冷笑一声,“放心,外面守着呢。看她紧张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媳妇儿呢。对了,纪老头刚刚还问我你俩什么关系。” 宋祁年就着程落递来的温水,喝了一口润了润干涩的喉咙,“你怎么和他说的?” “还能怎么说。”夏柚白很随意扫了眼门外,房门紧闭,就像有透视眼似的,看到一个落寞的身影无助地站在那里,“她哥不是跟宋姝意处着嘛,宋姝意是你侄女,你俩不就是亲戚关系。狗屁的亲戚,八杆子都打不着,还是把人带来了西子湾,老头信了才怪。” 宋祁年不以为意,“信不信又能如何,兰溪和他儿子绝无可能。” “祁年,你感觉好点没?”程落把水杯放回床头柜上,转头问,“我看兰小姐像是有事要问你,要不我和夏柚白先去楼下看看霍姨,让她进来陪你聊聊。” “对对对。”夏柚白想起什么来,“她还问我来着,清不清楚你救她的事,她是想求证什么?” 宋祁年闭了闭眼,叹息一声,“宋楚承临走前留了句狠话,让我以后不要再坏他的好事,应该是被她听见了。” “霍姨那一盆血水端出去的时候,我看她都吓哭了,要不还是把人叫进来,不然的愧疚得整夜睡不着觉。”程落劝道。 夏柚白“啧”了一声,“他巴不得呢!主卧里又不是没有卫生间,干嘛非得让霍姨把血水端外头去,醉翁之意不在卫生间啊。咦,怎么听着这么恶心。” 宋祁年唇角弯了下,“现在把话都说清楚的话,天一亮她就该拍拍屁股走人了,我耗费心思招来的这顿打不是白挨了。” 宋祁年心里打着小算盘,事情果真就如他所料想的那样发生了。 宋祁年身上多处骨裂,深夜疼痛俱加,辗转了几个小时天就亮了,听到楼下传来说话声,费力套了身家居服便下了楼。 凌晨时分,纪河江给他开的几瓶点滴挂完,他就让夏柚白和程落回去了,这会儿家里只有霍婕和兰溪在。 霍婕正在餐厅布置早餐,早点是她一早下山买的,按宋祁年给她列下的清单,尽是些兰溪平常喜欢吃的东西。担心引起兰溪的怀疑,霍婕又买了些宋祁年喜欢的。 “你怎么自己下楼了?”霍婕忙放下手里打包来的馄饨,上前搀住宋祁年去餐椅前坐下,“我正打算把早点给你送房里去,饿了没?” 宋祁年笑着摇头,“不至于,伤得又不重。” 一想到昨晚宋祁年昏倒在泥水里,脸上身上全是血水,霍婕心里便又是一紧,“你自己说说,何苦呢,值得吗?” 一句话莫名戳中了宋祁年心里柔软之处,他摸了摸鼻子,有些歉意地问霍婕,“你都知道啦?” 霍婕心有余悸,低声道:“小白怕我担心都和我说了,我昨儿还纳闷,宋楚承那王八羔子大半夜抽的什么风,合着是有人刻意安排的一出苦肉计,你就一点都不担心计策不奏效,白挨了一顿揍。” “不会的。”宋祁年说得十分笃定。 霍婕见宋祁年如此,不由得轻叹了一声,“真搞不懂你们现在的年轻人,扭扭捏捏矫情个什么劲儿。早说她就是你心心念念多年的那个姑娘,昨儿我就在蘑菇汤里加点料,今早醒来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又何至于搞得一身伤。” 宋祁年听她说的这么正义凛然,被逗得噗得笑出声来,“千万别,您当年可是叱诧娱乐圈的金牌经纪人,别为了我毁了您一世英名。” 霍婕怔了下,真的认真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算了,我不想管也管不了,等你俩结婚那天,一定得多敬我一杯喜酒。” “自然,等她进了门一定让她管你叫妈。”宋祁年瞬间脑补出很多婆慈媳孝的画面,话音都轻快起来,“想要早些喝上媳妇茶,未来婆婆一会儿可得帮忙出份力。” 霍婕没想到,宋祁年找她帮得忙,是给她放一天的假,让她找个合适的借口麻溜儿地离开西子湾。 宋祁年循着声去了庭院,听霍婕说兰溪一早起来问她要了些园丁常用的工具去了外面,也不知在忙活着什么。 一夜风雨过后,天气格外晴朗,院子里的残叶断枝霍婕已清扫过,挨着围墙堆了个小土堆。 宋祁年走进院子时,兰溪手里正握着一只小铁锹,半跪在泥地中将玉簪花的枝干扶起来,试着重新埋进土里。可惜昨夜的雨势太大,土壤过于松软,花的根系很多又破坏得严重,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扎进去。 天空明亮透彻,鸟声悦耳灵动,宋祁年呆呆站在自家院子里,眼前岁月静好的一幕,让他有刹那不真实的恍惚感。 如果没有那该死的手机铃声,这时会是个完美的清晨。 第020章 跟她哥撒谎了 兰溪盯着来电显示上的名字有些心慌,吸了口气才镇定下来,接通了电话,嘈杂的环境中她听到了男人淳厚的一声“小溪”。 “哥。”兰溪唤了一声。 “昨晚睡得好吗?”梁恪的声音有些低沉,“家里房间收拾好了,你住在哪家酒店,我去接你。” “我……”兰溪哑然,本应把昨天经历的事和盘托出,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提,“工作室新接了个项目,现在正往机场赶,等工作结束后我自己回去。” 想想真是可悲,她居然为了不想回家跟她哥撒谎了,兰溪眼中满是隐痛,下嘴唇被自己咬得泛白也没意识到。 梁恪在电话那头忏悔,“小溪,哥跟你说声对不起,姝意搬来家里的事应该提前知会你一声的,还有占用了你的房间,是哥太自私了,没顾及到你的感受。” 兰溪眼前水汽氤氲,花圃里一地凌乱的玉簪花越发模糊起来,梁恪话里的每个字都是一根尖锐的银针,狠狠地扎进她的心口。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打一个巴掌又抛一个甜枣是梁恪一贯伎俩,兰溪总能好了伤疤忘了痛,只要梁恪哄哄她说几句软话,她就高兴地找不到北。 可是,他和宋姝意在一起后,开始有意无意中一把刀一把刀往她心口上插,把她的情意一点点耗尽。 兰溪心中戚戚,露出一个特别讽刺的笑容,“不碍事的哥,嫂子现在肚子里怀着你的孩子,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理应多关照她几分。一个房间而已,我睡哪间都行,嫂子和小侄子住得舒服就成。” 隔着电波,梁恪看不到兰溪脸上的神情,只当她是自己想通了,“我家小溪真的长大了,越来越懂事了,我代你嫂子谢谢你。” 上午的阳光清浅如碎金,透过落地窗泼洒进来,在地板上烙下滚烫的光斑,空气里似有若无浮动着细小的尘埃,无声无息,却沉甸甸地令人窒息。 兰溪的脚步在玄关处凝滞,似是被某种无形的丝线束缚住动弹不得,指尖还残留着泥土微凉的湿意和玉簪花汁液那点徒劳的黏腻。 客厅里,宋祁年背对着她坐在那张宽大的米白色沙发上,他上身微微前倾,正费力地褪下家居服的一侧袖子,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隐忍的滞涩。 随着布料的滑落,兰溪的呼吸瞬间屏住——层层叠叠的白色纱布,有如千丝万缕织成的茧,紧紧缠绕在他宽阔的背脊和结实的手臂上。 那刺目的白已经晕开几抹干涸的暗红,如同某种刻骨铭心的标记顷刻将她的思绪拉回几小时前。 夏柚白让她回房间休息,宋祁年的伤有家庭医生给处理,可她哪有半分睡意,眼睁睁看着那盆血水从面前闪过,耳边一遍遍回荡着宋楚承的那句“宋祁年,你他妈以后胆敢再坏我好事,老子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有些事根本无需求证,答案早已昭然若揭,宋楚承口中的“好事”,定然是她被人掳走后宋祁年拼死救下她一事,所以才招来宋楚承的一顿报复与警告。 一层,又一层。 恍惚间,宋祁年身上的纱布已层层剥离,底下狰狞的伤口赤裸裸地袒露在过分明亮的阳光下。青紫肿胀的淤痕盘踞着,深浅交叠,几道裂开的皮肉边缘微微外翻,透着粉红,渗着淡淡的浓液,像是之前留下的旧伤未愈又添上新伤。 兰溪的心猛地一沉,她闭了闭眼,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狠狠往下拽去,闷闷地疼。 眼前的一幕与不久前在宋祁年办公室无意撞见的逐渐重叠,当时他的伤没现在严重,她心存愧疚与不安帮他处理完伤口,后来因为梁恪的一通电话,丢下一句抱歉,连说好请他吃饭也爽约了。 宋祁年左手动作不够灵活,撕扯间碰到了伤口,只听得“嘶……”一声压抑不住的抽气声传来,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 兰溪当即下了某种极大的决心,掏出手机按下关机,快步朝着那片阳光与伤痕交织的地方走去。 男人没有回头,依旧维持着微微前倾的姿势,轻颤的指尖出卖了他此刻的慌张。距离上一次处理伤口才过去几小时,纱布上沾染着的药膏还没有完全发挥药效。 他迫不及待地给自己换药,不过是想借着苦肉计的余温留住她。 “我来吧。” 兰溪在他身侧坐下,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正捏着沾染上血渍的纱布一角。二人的指尖在半空相撞,他的手指冰凉,带着薄薄的湿意,贪婪地在她指腹刮了下,不着痕迹缩了回去。 “谢谢。”他压着声音道。 “你怎么自己起来了?” 兰溪拿起搁置在茶几上的药膏,娴熟地拧开盖子,挤出一点乳白色的膏体在指腹上,沿着那一道道狰狞的伤口,小心翼翼地涂抹开,“纪大夫没说要多休息吗?” 宋祁年苦笑,“你看我这一身伤,往哪边儿躺都压得疼,反正睡不着不如起来呼吸些新鲜空气。” 他说得云淡风轻,兰溪听得千般不是滋味。 时间一瞬停滞了几秒,兰溪听到自己说:“对不起,因为我的事,三番两次连累你。” 两人离得很近,近得可以听清她指腹在伤口上涂抹的细微摩擦声,以及两人几乎重叠的呼吸声。 而后,兰溪清晰地感觉到,指下那片光滑的、滚烫的肌肤,在一点一点地紧绷起来,以为是自己弄疼了他,不由放缓了手上的动作。 “之前不见你就是怕你多想。”宋祁年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在谈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琐事,“宋楚承的性子我比你清楚,让他出出心里的恶气,这事就算彻底翻篇了。” 翻篇?! 兰溪看着眼前这具布满了“翻篇”证据的身体,不久之前心脏那处闷闷的疼又伺机席卷而来,原来心疼是这种感觉。 外界的传言像一个打上身份的烙印,烙在宋祁年身上的是懦弱无能,他是宋家这艘巨轮上最不起眼,最随意可丢弃的零件。 可他哪里是软弱? 不过是为了能在这个吃人的家族,揣着一口气活下去,纵使骨子里曾藏着怎样宁屈不折的傲骨,也早已被那帮人一根根,一寸寸,彻底敲得粉碎碾磨成粉。 宋祁年是真心希望那件事在兰溪心里彻底翻篇的,不想让她有过重的心理负担,主动转移话题,“你拿着工具去院子里做什么,怎么还沾了一身的泥回来?” 药膏抹完,兰溪拿起旁边干净的纱布卷重新将那满目疮痍的伤口包裹起来,经他提醒才发现指尖上还沾了点泥土,不好意思地往裤腿上蹭了蹭。 “我想试试把玉簪花重新插回土里,可惜没成功。不过我认识一个很厉害的花匠,你若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让他下午过来帮忙看看。” 趁着兰溪在背后给他固定最后一截纱布,宋祁年偷偷给家里的花匠发了条消息让他不用过来了,转而对兰溪说:“我替院子里的玉簪花谢谢兰小姐的救命之恩。” 第021章 梁恪身陷囹圄 兰溪在西子湾又住了一晚,第二天上午霍婕驱车送她下山直奔机场。 兰溪不是个擅于撒谎的,尤其是身边至亲之人,在电话里骗梁恪说去了外地,当晚工作室群里提到新接了个外地的拍摄,她二话没说主动揽了过来,随后让乔牧给她重新调整了下近期档期。 几套网红打卡地的婚纱照,对资深摄影师的兰溪来说算是个小项目。一对新人看到工作室派出的摄影师是她,一副捡了大便宜的神情,就好比你种了棵苹果树却收获了满树的蛇果。 秉承着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拍摄内容添了又添,兰溪的行程也随之一改再改,回到谭港已是五日之后。 她拎着摄影箱先回了工作室,那是幢老式的写字楼,没有电梯,当初为了节省创业资金租下的。 一口气爬到了五楼,刚推开玻璃门,提着的那口气还没来得及喘匀,一个身影如受惊的兔子般从隔壁茶水间窜了出来,二人险些撞个正着。 “兰姐,我的亲姐!”乔牧脸色发白,手里端着的咖啡杯随着她的动作晃得厉害,有几滴深褐色液体溅出,在她白色的袖口上晕出一片狼狈的污渍,“你可算回来了。” 她刻意压低声音,带着一种惊魂未定的颤抖,眼睛下意识地瞟向紧闭着的会议室。 兰溪心石一沉,乔牧慌乱的情绪太明显,心里也随之忐忑不安起来,“出什么事了吗?” 去外地的几天,身边没带助理,每天高强度的工作令她身心俱疲,晚上一到酒店累得倒头就睡,几乎屏蔽了外界所有联系。 手机? 她从背包里翻出手机,一路的飞行模式忘记调整回来,刚点开切换模式,手机立时“嗡嗡”响了不停,大多是司徒鸢打来的,还有几日前梁恪发来的消息。 心里的不安越发浓重,兰溪正准备给司徒鸢回通电话,身后会议室的门“咔嗒”一声从里面拉开了。 司徒鸢就站在那片阴影里。 堪堪几日未见,司徒鸢整个人像老了一圈,尽管脸上化了淡妆,眼底浓重的乌青却无法遮掩,她嘴唇紧抿着,没什么血色,绷成了一条苍白的直线。 见到兰溪的那一刻,纤弱的肩膀骤然一蹋,长长松了一口气,显现出几分疲惫,“小溪,你哥出事了!” “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在兰溪脑子里炸开,瞬间一片空白,思绪在混沌间浮沉。 等她一点一点找回意识,会议室内只剩下她和司徒鸢。 “妈,我哥他……出什么事了?”她听见自己问,声音干涩得厉害,也不知道她妈听清了没有。 没了外人在,司徒鸢这才毫无顾忌地扑进女儿怀里,让压抑许久的眼泪扑簌扑簌地落下来。自梁恪出事后,她一直硬挺着,在外人跟前她不敢哭,在梁奕安跟前她不能哭。 仿佛所有的不安,委屈,茫然,担忧,恐惧和无助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 司徒鸢没让自己沉沦太久,也清楚无能的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吸了吸鼻子,拉着兰溪在办公椅上坐下。 “几天前……”司徒鸢眼睫湿漉漉地耷下,声音抖得厉害,不时还抽噎两下,“你哥他……不知道发什么疯……一个人气势汹汹冲进医院,见着了小纪大夫……揪着人家衣领挥拳头……跟疯了一样完全没有收着劲儿……生生给人家肋骨打断了一根。” 说到这里,司徒鸢闭了闭眼,泛红的眼眶里渐渐又蓄满了泪水,一想起那个场景仍心有余悸,“就在医院走廊上,我和他爸赶过去时,小纪大夫浑身是血倒在地上。当时围了很多人,有病人家属报了警,没多久警察就来了。” 医院? 纪舒南? 兰溪尝到喉口涌起的涩意,她怔愣半天无法做出回应。 司徒鸢或许对梁恪所为捉摸不透,她心里却有了大胆的猜测:她哥跑去医院找纪舒南并非一时兴起,至于原因,十有八九跟她有关。 她哥原就不待见纪舒南,问题有可能是她跑去找纪舒南的事传到了他耳朵里,能激起他不顾风度,众目睽睽下揍人的冲动,保不准连她在茶餐厅被羞辱的事也已经知晓。 兰溪放在身侧的手忽然动了动,白晳的食指一下下抠着椅面上柔软的皮革,她颇为不合时宜地想,梁恪是在乎她的,但是这种在乎太飘忽不定,捉摸不透。 她不知道该不该去抓住,万一又是空欢喜一场,摔得头破血流。 有些东西原就是她贪心,不该奢求的。 “我哥他现在怎么样?”兰溪问。 按理说距离事发也有几日,纪舒南与梁亦安又是上下属关系,另一方面还得顾忌着宋姝意的身份背景,私下达成和解是最好的方式。 蜉蝣撼大树,绝不是纪舒南的行事风格。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司徒鸢一句话将兰溪眼中仅剩的那点镇定彻底敲碎,被一种更深的恐惧覆盖,她眉头抽了一下,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哥他……?” “他被带去警局后,奕安去找了小纪大夫,主动揽下一切责任,并承诺会给他一个说法,小纪大夫也同意了私下和解,不会追究小恪打他一事,事情到这儿就算翻篇了。可谁想到,就在案子了结的前一刻,警局接到了一个实名举报电话,举报小恪的‘Lose’酒吧有人吸粉!” 屋漏偏逢连夜雨,简单的民事案件一下变了质,转化成了刑事案件。 当年梁恪提出自主创业经营酒吧时,曾遭到梁奕安极力反对。相较别的行业,酒吧最是鱼龙混杂声色犬马场所,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过如此,梁奕安不想自己的儿子有一天走上歪路。 梁恪克己慎行,用实际行动说服了梁奕安,几年来,酒吧一直相安无事地发展着,从没沾上过不干净的东西。 兰溪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会不会是同行之间的恶意针对,之前听我哥提起过,‘Lose’对面新开了家酒吧,为了抢客源两家有些不对付,会不会是他们搞的鬼?” “不是他们。” 司徒鸢语气坚定,看向兰溪的眼神难过得快要化作实质,像做了什么艰难的决定,声音又缓又哑,“给警局打举报电话的人报了自己姓名……他说……他叫兰文斌……” 第022章 找程律师帮忙 “谁……”兰溪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要不是司徒鸢及时拉住她,听到噩梦一般存在的三个字时,定然从椅子上摔了下去,似是想确认什么,她又问了一遍,“妈,你刚说是谁举报了我哥?” 软弱无力的质问,一遍又一遍,问得司徒鸢张口结舌,心里满是不忍与愧疚,垂眸避开了兰溪分外诧异的目光,脸色明暗交替,几个呼吸之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是你爸。”司徒鸢仔细斟酌着措辞,“文斌他其实半年前就悄悄回谭港了,说是在谭港接了个项目,还缺二十万的启动资金,想找你周转一下。” “这事被你哥知晓了,他不希望文斌去纠缠你影响你现在的生活,转了他二十万,让他离开谭港。你爸哪是个好相与的人,总能找出各式借口,短短半年从你哥那儿要走了不少钱。” “这次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消息,非说宋家那位小孙子瞧上了你,想着法儿的要撮合你们,妄想有一朝可以卖女求荣。” “你哥得到消息后找人去教训了他一通,告诫他少打你的主意,否则就把他登门敲诈的事捅给警察去。小恪坏了他的如意算盘,把他彻底激怒了,引来了他如此变本加厉的报复。” 十一年。 整整十一年杳无音讯,那个模糊得只剩下一个淡薄背影的男人,她以为此生永不相见,谁知他从未真正地消失。 他只是潜伏在某个阴暗的角落,像一条冰冷的毒蛇,耐心地窥伺着,等待着合适的时机,然后毫不愧疚地朝她亮出他的毒牙,连同她生命中最珍惜的那一点光亮,一起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梁叔叔怎么说,他有没有办法帮哥度过眼前一关?” 兰文斌固然可恶,但眼下先救出梁恪更为紧要。 等一切尘埃落定,她自然会给他们所有人一个交代。 司徒鸢无奈摇头,“单单酒吧发现有人吸粉不算难事,停业整改些时日等风头过了便过了。偏偏警察去酒吧调查时,在厕所里又搜到了两包没开封的粉。吸粉、藏粉……小恪是法人难辞其咎,奕安四处托人找关系想把小恪弄出来,可他们一听沾上这样的案子,纷纷避让没人敢帮。” “不……一定会有办法的……哥哥一定不会有事。” 他一定不能有事! 兰溪一时搞不清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也能明白染上跟粉有关的案子,一旦被定罪便是重罪,没个十年八年下不来。 “小溪……”司徒鸢话在舌尖跳了下,抿了抿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妈,怎么了?”兰溪一语道破,“你是不是有什么办法?” 果然,司徒鸢犹豫了一阵,支支吾吾的开口:“我听姝意说你认识一位很厉害的律师,之前打赢过一场类似的官司,你去找他帮忙,只要他肯出面你哥一定会平安无事。” “什么很厉害的律师,我哪会认识这样的人?”兰溪下意识地脱口,“宋姝意不是有个能在谭港只手遮天的堂哥吗,现在哥哥出事,她为什么不去找她堂哥帮忙?” 司徒鸢闻言,脸色顷刻阴沉下来,“小溪,你虽不是我们亲生的,可我待你如何,梁家父子待你如何,你心里没数么?况且,小恪惹上的麻烦哪件不和你有关,要不是你爸,他根本就不至沦落到现在这样的局面。” “妈,你认为所有的事都和我有关?”兰溪问。 司徒鸢自知失言,说了不该说的,不想继续无谓的争执,只淡道:“妈妈没有旁的意思,你别多想。现在家里因为小恪的事忧心忡忡,能想的法子都想了,你真认识程律师的话就帮帮你哥。” 程律师?! 终于,兰溪整个人醍醐灌顶一般,整个人都绷直了。 她好像真认识一位程律师。 于是,一小时后,兰溪出现在了S律所楼下。 “抱歉,兰小姐,我们程律今天不在律所。” “他是律所高级合伙人,他的行程只有他的助理知晓,我也不清楚他什么时候回来。” “抱歉,他助理的电话我不方便透露给你,你要有事找他的话,我这边可以帮你预约一下。” “……” 兰溪连连遭到律所前台的婉言拒绝,一想到梁恪还困在拘留所,无法心安离开,最后在会客厅寻了个位置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等到程落回来。 结果一直等到大楼灯光熄灭,保安提着警棍上前催促,也没等来程落一片衣角。 与此同时,二楼某办公室内。 失踪半日的程律师偏头看向观景窗外,正是昼夜交替时分,华灯还未初起,追着天边最后一丝光亮,影影绰绰能看清一抹削瘦单薄的身影走进远方苍茫的夜色里。 手机铃声如约而至。 程落不用看来电显示也知道对方是谁,短短半日,某人锲而不舍的电话铃声比老人机整点报时还精准。 “她回去了。”程落连简单的寒暄都懒得敷衍了,直奔主题。 “我给你定了塞班岛五日游,明天上午的飞机,登记信息发你手机上了,出去玩几天当是公司给你的员工福利。” 程落讥诮道:“宋总出手真是大方,承蒙您厚爱,所里堆着一堆事等着我处理,实在是走不开。想让我避开兰小姐还有许多别的办法,实在不用如此大费周章。” “一直避着不见总归不是良策,明天她还会去律所蹲你,只有把你的登机信息和行程表给到她,确认了你人不在国内才会死心。” 你倒是挺了解她的,怎么筹划了这么些年也没把人拿下呢。 程落腹诽。 “所以,你究竟是希望还是不希望我去帮她?”程落委实想不通。 宋祁年在电话那头顿了几秒,“忙自然是要帮的,但不是现在,等时机成熟了,才能真正体现出你程大状的价值。” 第023章 厚着脸皮要钱 接下来两日,兰溪比律所员工还敬业,抱着台电脑坐在一楼大厅的会客区,边修片边等着程落。 律所前台看到她都怕了,程律的行程表和登记信息,甚至连程律在塞班岛度假时发的朋友圈都给到她,好说歹说仍执意要等程律回来。 更令前台费解的是,程律分明是有意在避开对方,却还多番嘱咐让她应付兰小姐时说话要客气,姿态端正,不可没有耐心,更不可言语上起争执。 到底是从事服务行业的,成天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前台把程律的叮嘱言简意赅总结出一点:客户是上帝,兰小姐是祖宗,供着就成! 在律所前台殷勤的招待下,兰溪连续两日灌下一肚子的大麦茶,中午还有五星饭店打包来的饭菜,其惬意程度比她在工作室有过之而无不及。 到了第三日,兰溪接到梁奕安的电话,说梁恪托人带出消息想见她,所有手续都已办妥,让她去一趟拘留所。 不料,兰溪刚走出露华园,迎面撞上了在此等候多时的兰文斌。 在兰溪生命中蒸发了十一年的人,再次重逢,没有喜极而泣,没有感慨万千,看着那张原本熟悉的脸,只觉陌生而丑陋,让她厌恶至极。 兰溪原打算处理完梁恪的事再去找兰文斌,新仇旧恨一起算,不过现如今兰文斌主动找上门,契机出现,她自然要替梁恪也替自己向兰文斌讨个说法。 “怎么,见到老子,连句爸爸都不会叫了?”兰文斌颐指气使的姿态一如从前。 兰溪眼神凉凉道:“我爸是梁奕安。”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面对梁奕安时都无法启齿地称呼,反倒在自己亲生父亲面前却可以轻飘飘地吐露。 兰文斌当即恼了,瞋目切齿,“没良心的小蹄子,姓梁的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老子还没死呢,就巴着管人家叫爹。” “那你怎么没去死。”兰溪脸上没有半点表情,明明嘴里说着最恶毒的话,仿佛跟讨论天气预报一样平静,“你当年欠下巨款一走了之,我们权当你死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兰文斌不怒反笑,“我为什么不能回来?我老婆女儿都在谭港吃香的喝辣的,凭什么老子要在外面受苦受累。” 兰文斌的厚颜无耻让兰溪开了眼界,听他的意思,回谭港后想纠缠的人不只有她,连司徒鸢都没能逃过他的爪牙。 “你哪来的脸说我妈是你老婆,别忘了你们之间并没有扯证只是摆了酒席而已,你胆敢靠近她半步就能告你骚扰。” 兰文斌笑声更大了,“小蹄子,你都管她叫妈了,怎么就不是我兰文斌老婆。别他妈在这儿扯些没用的东西,老子不是来跟你叙旧的。你哥谈了个对象,在市中心买了套房子,首付还差三十万,你是他妹妹,这钱该由你来掏。” “哪里冒出来的哥?”兰文斌轻飘飘的一句话,听得兰溪险些没控制住表情,顾忌着周围来往的行人,压着嗓音道,“我哥被你大义灭亲的一通电话给困在拘留所里度日如年,你非旦不愧疚,反而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跑来跟我要钱。” “什么不相干的人,姜沅峥才是你亲哥,以后给老子养老送终的人。姓梁的一家都不是好东西,你爱认贼作父老子管不了你,但该孝敬老子的钱一分不能少。咱俩的账以后再算,今儿先把欠你哥的三十万付了,不然就从你老子尸体上踏过去。” 兰文斌故意扯开嗓门,大着喉咙跟兰溪叫板,如愿引来无数道明明暗暗的好奇目光,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甚至停下了脚步。 兰文斌的无耻简直颠覆了兰溪对人性的认知,她看了下时间,再纠缠下去会错过约好的探视时间,一时间肠子都要悔青了。 早知道不该对那凉薄的父女情抱有任何的幻想,想从他这里讨个说法怕只会自取其辱,惹个蚂蝗缠上身甩都甩不掉,对付这种人就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思及此,兰溪在众目睽睽之下拨通了报警电话,“您好,露华园南大门,有人当众敲诈勒索钱财,周围很多居民都可以作证,麻烦你们尽快派人过来把他抓走……” 一听到吃个瓜还要到警察跟前去作证,兰溪电话还没挂,那些等着看热闹的人早跑没影儿了,只剩下兰文斌无力地怒指着兰溪大骂,“小蹄子,白眼狼,老子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孝的东西,早知道一出生就该把你掐死。” 兰溪会心一笑,对着话筒又补充了一句,“警察叔叔,你听到没有,他现在还在恐吓我,我的人身安全遭到威胁,我好害怕,你们快点过来。” 兰文斌怒气冲冲想要夺走兰溪手机,兰溪动作比他还要快,先一步挂断电话揣进了衣服口袋里。 兰文斌见状,伸向半空的手转而换了个方向往兰溪脸上甩去,兰溪早料到他会如此反应,佯装怔住立在原地,等他的手掌快要靠近时微微一侧身,兰文斌一巴掌呼在了锋利的铁门上,指尖氤出一颗颗鲜红的血珠。 兰文斌疼得龇牙咧嘴,“他娘的,老子告诉你,警察来了老子也不怕。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离了老子十一年,十一年的赡养费加起来怎么也不止三十万,这是你欠我们父子的,警察管不了。” “好啊,咱们就在这儿等着警察来,看看警察究竟能不能管。”兰溪说。 不知何时,那个瘦小的,遇到麻烦只会抱着母亲遗像哭的小丫头已经变了,变得沉着冷静,变得成熟稳重。面对他咄咄逼人的刁难,可以游刃有余地应对。 兰文斌方才还挺直背脊无所畏惧,这会儿却一下泄了气,明明兰溪脸上捕捉不到丁点怒意,不时还会弯下唇,可只要一撞进她那双如玻璃珠子明亮的眼睛里,兰文斌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有股凉意从脚底往上窜。 露华园跟警局相距两条街的距离,约莫过了五分钟的光景,兰文斌尚没考虑好继续跟兰溪僵持下去还是伺机离开,一阵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兰文斌盛气凌人的表情渐渐有了裂痕。 “小蹄子,别忘了你身上流着的是老子的血,欠老子的赡养费一个子儿都别想少。今儿先放你一马,下一次本金加利息一起和你算。甭说你喊来几个条子,搬来天王老子都不带怕的,好自为之!” 赶在警车在路边停稳前,兰文斌丢下一句狠话,转身快步跑了。 第024章 让她嫁宋祁年 短短几日未见,梁恪瘦了不少,脸颊凹陷,曾经引以为傲的肌肉逐渐消失,骨架清晰可见,让人看得心疼。 隔着一层透明玻璃,听筒里是男人沉重急促的呼吸声,时间好似静止一般,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打破安静的是唤了那么多句的“小溪”,在那一刻,梁恪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透着疏离与陌生,兰溪的眼泪瞬间模糊了双眼。 “哥,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涵盖了所有。 她不该为了一个房间同他哥置气,不该不顾后果跑去找纪舒南,不该放松对兰文斌的警惕,不该…… 有太多太多的不该,都是她的过错。 她妈说得没错,梁恪招来的麻烦都是因为她。 梁恪徒劳地举着手,指腹刮蹭着玻璃,兰溪的每一滴泪均落在他的心坎上,心疼不已。他想替她擦去眼泪,曾经多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如今却被一扇单薄的玻璃阻隔。 “不哭了,小溪。”梁恪好脾气得像哄小孩子一样,“不是你的错,哥哥没有怪你。是哥哥太冲动,太不小心才会遭人暗算。” 遇到滚到肉一般的兰文斌,她可以神情自若,不急不燥,让他的每一拳都挥在棉花上。一旦对象换了眼前的男人,所有的冷静克制随之通通消失。 眼泪是很好的发泄途径,但他们面对面交流的时间有限,她不能把时间浪费在流泪上,更不能让身陷囹圄的男人担心她的情绪。 “哥,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救你出去。” 律所蹲不到程落的话,她就找去他家,她不信他会忙到连家都不回。 见她说得笃定,梁恪眼睛蓦地一亮,像濒死的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小溪,你是不是请到程律师了,他什么时候过来见我?” 兰溪微微垂下眼睫,心中的愧疚溢于言表,在梁恪满含希翼的注视下摇了摇头,“程律师很忙,我一直没见到他人。” 她怀疑程落在躲着她,但她没有证据。 另一方面,她和程落不过点头之交,倘若不肯接她哥的官司大可直接拒绝,犯不着多此一举和她玩捉迷藏的把戏。 一瓢冷水当头泼下,梁恪伪装的淡定从容一秒击垮,他扯了扯嘴角,很想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可一想到那未知的刑期高高悬在头顶,他又想质问兰溪为什么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兰溪备受自责与愧疚的煎熬,与他对视一眼的勇气都没了,梁恪瞧见她这副模样,原本质问的话,生生被堵在了口中。 梁恪竭力整理了情绪,努力放软了语气,带着丝缕哀求的意味,“小溪,哥不能坐牢。” 兰溪握着听筒的手在发抖。 她哥还是第一次用这般语气跟她说话。 她哪里舍得让她哥去坐牢,眼下能救她哥的程律师,连人影都见不着,越想心里越难受。 兰溪,你真的好没用! “姝意怀着我的孩子,她说孩子的父亲不能是个劳改犯,一旦我被定了罪,她立马去医院把孩子打掉。”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悄然滑下,男人开始哽咽,“那可是条生命啊,是我们梁家的血脉,绝不能让他未出生就被无情地终止生命。” “我知道,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想办法见到程律师。”兰溪眼眶发酸,再次翻涌而来的泪意被她几个深呼吸给压下。 梁恪此时也顾不上其他,涩声说:“哥哥有个办法能让你见到程律师。” 兰溪一怔,有点犹豫,“什么办法?” 她内心忽然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不适,隐隐嗅到一丝危险。 梁恪说:“程落是宋家律师团核心人物,听说他私下里与宋家老四走得近,你可以去找宋祁年帮忙,只要他开了口,姓程的再厉害,不可能连他的面子都不给。” 果不其然,他们的主意还是打到了宋祁年头上。 几日来悬着的一颗心因为梁恪的一句话落回了肚子一半。 她不是没想过去找宋祁年帮忙,老实说她与宋祁年算不上熟悉,前几次正是因为无意中对她伸出援手,先是车祸再是雨夜里被宋楚承的手下殴打。 记忆像翻书一样,一页一页又在脑中过了一遍,历历在目,想起宋祁年身上的伤,想起他蜷缩在泥水里的模样,想起从眼前闪过的一盆鲜红的血水。 一股剧烈的疼痛油然而生,刺激着她的心脏。 程落是宋家的律师,宋姝意为什么自己不出面,拐着弯儿地让她去找宋祁年帮忙,宋姝意的行为说没猫腻三岁孩童都不信,保不准又是她和宋楚承合伙陷害宋祁年的伎俩。 “哥,你也说了程律师是宋家的律师,宋楚承和宋姝意关系颇好,让嫂子去找宋楚承帮忙会不会更简单些。” 梁恪叹息一声,“宋楚承近期正在参选谭港市形象大使,容不得丁点负面消息。哥哥只有你了,小溪,帮帮哥好不好,连你都不愿意的话,哥哥人生最至关重要的几年怕只能在牢里度过了。” 良知与至亲,从本心来说,兰溪承认自己动摇了。 “我跟宋先生仅仅有过几面之缘,他未必会愿意帮这个忙。” 梁恪立即捕捉到兰溪话里的动摇,“他为了你连宋楚承都敢得罪,冲冠一怒为红颜,说明他是喜欢你的,只要你开口求他,他一定会答应。” 话音刚落,梁恪自己都怔了一下。 他刚刚情急之下都说了什么?! 他为什么会认为在宋祁年心里,兰溪和别人不一样?! 但事态紧急,梁恪已经顾不上兰溪会不会多想,他满脑子只有一个信念—— 他不能坐牢。 哪怕…… “小溪,你嫁给宋祁年吧。有了这层关系在,程律师一定会更卖力地替我打赢官司。” 一场婚姻可以随时终结,相较他未知的刑期,渺茫的前途,妻子的归宿,儿子的性命,让兰溪嫁给宋祁年,是眼下最正确也是最稳妥的决断。 第025章 大家都在逼她 “我不嫁宋祁年!”她几乎低吼出声。 逼仄的探视间内终日不见阳光,空气中散发着难闻的霉味,兰溪的一声低吼像是从喉咙里挤出的破响,每个字都带着血沫子似的沙哑,听得守在一边的狱警不免都动容地叹了口气。 兰溪干脆利落的拒绝,梁恪心里没来由涌入一股暖流,须臾又无声无息褪去。 内心一番挣扎,他意识到自己的决断于兰溪而言是一场酷刑。 可总得有人来为这场闹剧付出代价,他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让他承受一切,白白浪费大好年华,何况只是让她嫁人而已,哪个姑娘长大了不嫁人? 梁恪循循善诱,“小溪,哥从没求过你对不对,这次算哥求你,帮帮哥哥好不好?只要一年,一年后你们就离婚,余生都由哥来照顾你。” 余生。 他照顾她。 多么浪漫的字眼,坚定的许诺,她憧憬过无数次的未来,不过是他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般容易。 却让她用一年的婚姻去兑换。 几天前刚听说梁恪跑去揍了纪舒南一顿,兰溪心里万般欢喜,她哥为她担心,为她心疼,心里有她的一席之地,很在乎她。 全然忘了,在危难之际,她永远是被推在前面挡枪的那个。 兰溪心里阵阵发酸。 她真的不想嫁宋祁年。 “哥……”纵然拼命克制的眼泪,这一刻再次决堤,“我还不想嫁人……你再给我点时间好不好,我一定会想办法带程律师来见你。再不然……整个谭港,我不信除了程律师,没了别的律师能救你。” 梁恪在兰溪眼里看到了失望和破碎,她一哭,他心里某处似乎被暗暗一扎,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他错开视线,压下声音,口吻强硬了几分,“小溪,别闹了好不好。宋家的律师团是汇聚全国最顶尖的人才,你去哪儿能找出比程律师厉害的。你嫁给宋祁年,哥哥立马就能从这个鬼地方出去。” “哥,我不相信,一定还会有其他办法。”兰溪抽噎道。 梁恪自然知道,还会有很多旁的办法解决现下困境,但没有哪个会比眼下的更稳妥,更万无一失。 他赌不起,也不想赌。 “哥哥知道对不起你,让你受委屈了,相信哥哥,等你们离了婚,哥哥就接你回家,哥哥会照顾你一辈子。” 从踏进梁家那天起,他们的命运就被捆绑在一处,后来她喜欢上了梁恪,将少女心思偷偷埋藏在心底,明知道他们不可能有结果,仍一头栽了进去。 司徒鸢给她安排了一场又一场的相亲,年纪到了终躲不过嫁予他人,她想着法儿的一拖再拖,任凭谁都不会想到,她一颗真心向明月,等来的竟是明月逼着她另嫁他人。 心中那团残留着的火星终将烧成了灰烬,被梁恪亲自吹散,绝无复燃的可能。 兰溪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回了露华园。 刚推开家门,听见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梁恪出事后,梁奕安白天在医院上班,晚上四处应酬托人拉拢关系,有些时候司徒鸢会陪着他一起,以防他不小心喝多了好接他回家。 难得在工作日的中午,两人齐齐出现在家里。 餐厅紫檀木长条桌上,整齐摞放着满满一桌的高档品牌的烟酒。司徒鸢拆开纸质的包装袋,梁奕安则挑出两瓶酒两条烟塞里面。 “小溪回来啦!”梁奕安抬眼朝门口望过去,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见着你哥没?臭小子一定瘦了不少吧,平时让他嘴巴挑,哪里吃得惯里面的东西。” 兰溪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而后缓缓向餐厅走去,“妈,梁叔叔,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司徒鸢蹙眉望了一眼兰溪,脸上晦涩不清的神情,带着露骨的责备,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将到嘴的话咽了下去。 站在一旁的梁奕安正好把她的表情收在眼底,半是无奈半是忧伤,“多大的人啦,同孩子置什么气,为了他哥的事,小溪几天没去工作室了,天天跑去律所蹲人,她操的心不比咱们少。” 梁奕安化作调解员,转身又对兰溪说:“你妈这些天跟着我后面遭了不少罪,一时没缓过劲儿来,你别同她生分。” 兰溪点点头,闷声道:“我知道的。” 梁奕安心下满意母女间的契合,伸手在兰溪肩膀上轻轻拍了下,“别太担心,你哥的事有叔叔在呢,不会真让他在里面蹲上十年八年的。” “我们院长的小舅子在省厅有熟人,答应了帮小恪的案子周旋一下。虽说现官不如现管,只要我们肯花钱,一层层打点下来,总归会有点成效。” 司徒鸢忍不住轻哼了一声,“能有什么成效,你没听别人说啊,院长的小舅子在省厅是给局里领导开车的,一个司机能有多大能耐。咱们这一桌的烟酒,少说了有十来万,扔水里连响声都没有。” “司机怎么了,那也是离领导最近的,只要他肯提一嘴,比咱们跑断腿作用大。”梁奕安坚持自己的观点。 兰溪回到房间,外面夫妻二人的争论声还没有停止,简单概括来说,梁奕安花了十来万买烟买酒用来打点关系,司徒鸢妇人之仁认为钱没花到刀刃上打了水漂。 他们的争论声并未刻意压低声音,隔着一扇木门,字字句句都传进了兰溪耳中。 “三天过去了,小溪到现在都没联系得上程律师,也不知道怎么办事的。以后等小恪出来,我都没脸见他……”司徒鸢道。 梁奕安摆手打断她,“别什么事都往小溪身上扯,要不是小恪成天围着老婆孩子转,酒吧里的事不闻不问,哪会摊上这档子事,怪他自己不务正业。” 司徒鸢说:“姝意刚怀上不久,又是头胎,仔细些终归是没错的。谁能想到,兰文斌留了这一手,早知道当年我就不该……” 后面的话不必细说,同为枕边人的梁奕安也明白她的意思,“你小声些,这种话以后可别再说了,让小溪听到了怎么想。没人乐意摊上兰文斌这样一个不省事的爹,小溪是他女儿想躲都躲不开。” 兰溪后背抵靠在门板上,伪装多时的平静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沿着冰冷的门板倾倒下去缓缓坐在地上,指腹贴着唇角用力推了推挤出笑容,笑着,笑着,嘴角滑入一丝咸苦。 第026章 蘑菇汤的洗礼 西子湾。 宋祁年正把刚卸下的两筐鲜蘑菇摞到推车上,突然一抹蓝紫色的影子冲进院子里,随着“吱嘎——”一声,车胎与地面发出尖锐的摩擦声,一身精英范儿的夏柚白从驾驶座钻了出来。 “霍姨呢,怎么你亲自在卸货?”夏柚白扣上西服扣,昂贵的皮鞋往地上跺了两下,瞬间在草坪上留下两只大脚印。 宋祁年额角禁不住跳了跳,下巴点一点夏柚白骚包的玛莎拉蒂,“夏柚白,你他妈下次再敢把车子开进院子里来,信不信我立马找人把破车砸了。” 夏柚白接过宋祁年手里的拖车,边往别墅内走去,边不以为意道:“什么时候雇人来砸,工时费我负责掏。他奶奶的,自从换了这破车,我老子见一次骂一次,耳朵都快长茧子了,砸了清净。” 一进别墅,夏氏大嗓门就亮了出来,“霍姨,霍姨,我亲爱的霍姨,你去哪儿了,不要小白白了吗?” 宋祁年很想一脚把小白白小朋友给揣出去,谁让他一会儿有求于人,后槽牙磨了磨忍住了。 “喊魂呢,霍姨下山了,明儿一早才回来。” 夏柚白脚下一软,推车“刺溜”滑出两米远,径直撞在了冷藏室的保温门上,“不不不……不是……所以你这两筐鲜蘑菇是为我一个人准备的?” “没错。” 宋祁年淡定颔首,神色自然地推开保温门走了进去,把摞在上层的一筐放到货架上,剩下的顺手拉去了厨房。 “苍天啊……大地啊……王母娘娘……圣母玛利亚……谁能发发慈悲救救孩子……”夏柚白凄厉的嘶喊声响彻云霄,“我他妈到底犯了什么罪,非要用这种方式来惩罚我。宋祁年他不是人啊,他拿我当小白鼠,天天给我灌蘑菇汤,再有三天喝下去干脆连我一起炖了。” 他的哀怨注定只能自我消化,得不到任何人的救赎。 夏柚白细细回想了一下,他苦逼的日子是从三天前,兰溪第一次踏进S律所开始,宋祁年跟着魔似的,每天泡在厨房里,鲜蘑菇一筐又一筐下了锅,非要炖出和趣园一样味道的蘑菇汤出来。 眼巴巴地盼着采蘑菇的小姑娘登门,能尝到他亲手炖出来的蘑菇汤。 夏柚白从没见识过,谁家的阔少爷追个女人,不费钱财而是费兄弟的。 “啧”,好像不能这么说,听起来歧义太深,给宋祁年知道了又得想着法儿地砸他车了。 夏柚白现在一听到“蘑菇”两个字就腿肚子打颤,前几天有霍婕陪着他一起“洗胃”,今儿剩他孤零零一个人。 厨房里,宋祁年娴熟地将一篮子洗净的蘑菇放到案板上,系上印着凯啼猫的粉色围裙,提起刀架上的切片刀,“哒哒哒……”带有节奏的律动,一个个圆滚滚的蘑菇瞬间切成了大小均匀的蘑菇片。 夏柚白咬了口客厅茶几上顺来的苹果,手欠地提了提宋祁年肩上的粉色布料,“宋祁年,说实话以你的姿色穿上公主裙可以去游乐园挂牌了,肯定特招小朋友们喜欢。” 宋祁年懒得搭理他,盯着手里的动作,用眼角余光斜睨了身后男人一眼,“哪儿顺来的苹果,少吃点别一会儿汤喝不下。” 夏柚白咂摸了两下嘴,“没事儿,一个苹果占不了多少内存,上午被老头拉去开了半天的会,到现在吸的空气都一股泥土味儿,你让我闻闻果香洗洗鼻子。” 难怪穿得人模狗样的。 宋祁年想起什么,“俞戈一早的飞机去了R国,我和舅舅交代过了,带着他在安保公司学习一段时间,等他从R国回来,就可以把你们的安保公司落到实处了。早些把你那些失散多年的兄弟们汇聚起来,以后办什么事也方便些。” 夏柚白早年当过几年义务兵,他生来性子活络,和战友们关系都挺不错,大家退役后一直有来往。奈何他老爹执意将他拉去觅陶阁大力培养,但他心不在此,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常常被骂得狗血喷头。 夏柚白和宋祁年关系铁,一方面是二人相识的时间长,另一方面,夏柚白认为宋祁年懂他,比他家老头还要懂他。 夏柚白感动得无以言表,从身后一把抱住了宋祁年的腰,脸贴在他的肩窝蹭了蹭,“宋祁年,你去泰国做个手术吧,我娶你。” 宋祁年无语,操起铁勺柄一点情面不留直往夏柚门脑瓜上敲去,痛得夏柚白抱着脑袋把宋祁年全家问候了个遍。 半小时后,又是满满一锅蘑菇汤端放在夏柚白跟前。 “尝尝看,距离成功还差0.01%,希望的曙光就在前方。”宋祁年周到地替夏柚白盛好汤。 夏柚白认命地舀了一勺送进嘴里,味道和昨天没多大区别,“昨天相差0.1%,今天相差0.01%,明天就该是0.001%了。宋祁年,你他妈当拼多多砍一刀呢。” 两人正说着话,宋祁年手机响了。 一条短信。 夏柚白坐在他对面,看不清短信内容,隐隐望去不过两行字,宋祁年整整盯了有五分钟,才回了魂儿似的,抱着手机回了几个字过去。 然后,他看到宋祁年捏着汤匙的手在发抖。 夏柚白吓得不行,“发生什么事了,你三哥死了还是你爸死了还是他们全嗝屁了?” 被夏柚白一打岔,宋祁年的情绪缓过来不少,只是说话声带着浓重的鼻音,“千年祸害哪那么容易死,是兰溪给我发的消息。” 听到兰溪的名字,夏柚白就像看到了救星,“她跟你说了什么,是不是咱们计划成功了,我的胃是不是再也不用经受蘑菇汤的疯狂洗礼了?” 宋祁年没有回答,反过来提出致命一问:“我炖的汤当真这般难吃?” “也不是特别难吃……就……”夏柚白摸了摸鼻子,说得太直白怕伤了宋祁年自尊,“就……有那么一点点好吃,下次可以不用伤害蘑菇了。兄弟送你一句忠告,真想哄媳妇的话,一个外卖能挽救一个家庭。再不然,你给我打电话,我去趣园打包给你们送来。” 夏柚白一番话发自肺腑,宋祁年略略思考了下颇为赞同,“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喝完碗里的汤,麻烦帮我去趣园打包几个菜送来,晚上我想留兰溪在家里用晚餐。” 夏柚白:“……” 汤能不能不喝,他其实更乐意当跑腿。 第027章 诱她亮出底牌 夏日的午后,阳光炙烤着大地,热气一波一波地散发着,院子里的梧桐树上蝉鸣声聒噪不休。 兰溪手里提着个礼物袋,里面装着的正是梁奕安用来打点院长小舅子的烟和酒。她没见过宋祁年抽烟喝酒,不清楚这份沉甸甸的大礼他会不会喜欢,总之,礼多人不怪。 她进了院子,沿着碎石小道往里走,经过花圃时滞了一瞬,风中轻轻摇曳着的玉簪花,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绚丽的光彩,适才无处安放的心稍稍有了着落,嘴角抑制不住地勾了勾。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在深色的雕花大门前停下脚步,抬手按响了一侧的门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门几乎是立刻从里面打开了。 宋祁年站在门后,一束昏黄的光直直洒在他身上,勾勒出男人高大的轮廓。他脚上没有穿鞋,光着脚踩在冰凉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一身烟灰色真丝睡衣,衣料柔软垂坠,衬得他肤色愈发冷白,带着几分慵懒随意站在那里。 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两秒,挺静也挺深,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很快消失不见。 “来了。”他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似的喑哑,像对待一位相识多年的老友,很自然地侧身让开,“进来吧。” 兰溪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往别墅内走去,手指勾着礼物袋上的红绳绕着圈,松开,再绕一圈,反反复复的动作,食指指尖不多时被勒出一道青紫色血痕。 “去书房吧。”他头也没回地说了句,声音在空旷的挑高客厅里显得散漫。 书房在二楼,兰溪虽然在西子湾住过两晚,还是第一次去二楼,独属于宋祁年的私人领地。 她默默跟着,无意识地踩着他踏过的地面,他光着脚原也不会留下痕迹,她却能精准地捕捉到每一寸脚印,然后覆上自己的。 楼梯的墙壁上,依旧挂着那张占据整个墙面的巨型海报,她忍不住又暼了一眼。相似的容貌和神态,连眉眼间那股子矜贵与疏离感都相差无几。 基因的力量太强大了,以后她和宋祁年的孩子会不会也这般漂亮,会不会也有一双墨如深潭的眸子。 念头来得太过突兀,不过眨眼的功夫,瞬间烫着了兰溪的脸颊,连耳根都染上了胭脂般的颜色。她慌忙敛去多余的思绪,重心落在脚下深色的木质台阶上。 幸好,宋祁年没有回头,看不到她此刻的狼狈。 有人说,上帝给你关了一扇门,必然会在另一个地方为你打开一扇窗—— 正如宋祁年的厨艺和他的茶艺。 一踏进书房,宋祁年示意兰溪在书桌对面一张宽大的皮沙发椅上坐下,自己则绕到书桌后,从旁边一个嵌入式的恒温小柜里取出茶具。 烧水,温杯,投茶,注水,洗茶,再注入…… 水汽氤氲弥漫,透过朦胧的水雾,兰溪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双白皙漂亮的手,他手下的每一个动作都十分娴熟而优雅,那无比专注的神情,仿佛在演绎一出默剧。 她看得出神,甚至短暂地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只觉眼前的画面太过养眼,就像有一块磁铁,每一桢都在吸引她。 “试试。”宋祁年将一只白瓷杯轻轻推到兰溪面前,淡绿色的茶汤清澈透亮,茶香浓郁。 他到底是个听劝的,祸害夏柚白喝了三天相同味道的蘑菇汤绝不心软,对象换成了兰溪,几番思量下选择自己拿手的茶艺。 听见男人的声音,兰溪惊了一下,回过神来,意识到刚才自己的失态,忙掩饰地端起杯子凑到唇边,除却苦涩没尝出旁的滋味。 宋祁年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倚靠在宽大的皮椅里,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白瓷杯光滑的边缘。 “兰小姐信息里说找我有事,什么事?”他语速不疾不徐,带着淡淡的漫不经心。 没人发现,早在她的身影出现在入户监视器里时,他内心过度紧张,掌心里沁出一层密密的汗珠,到这会儿还是湿的。 他惯会伪装,一颗心再如何翻滚的波涛汹涌,面上渗不出一点蛛丝马迹。 兰溪沉静了一瞬,来时路上演练了无数遍的说辞,到了关键时刻却生生卡在喉咙发不出声来,她倒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问道:“宋先生……你能联系上程律师吗?” 宋祁年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勾唇深意一笑,“找程律师,兰小姐应该去S律所。” 兰溪眼前闪过梁恪的哀求,司徒鸢的责备,还有梁奕安的无奈,通通压着她喘不过气来,“我去过了,他一直躲着不肯见我。” 她的猜测显然毫无依据,可她实在想不出旁的理由来。 屋内的气氛略显凝滞。 宋祁年身子微微前倾,手里端着茶杯轻抿,领口衣扣滑开一颗,自然而然地露出里面精致性感的锁骨,平添几分撩人。额前几缕碎发软软地搭着,却遮不住眼下的颓然与无力。 “兰小姐应该知道,我在宋家毫无地位可言,不会有人愿意听从我的指示。而你要找的程律师,他是我父亲最得力的下属,你来找我,怕是要失望了。” 若说以前兰溪对宋祁年和宋家人之间的微妙关系只是道听途说,雨夜那晚她可是亲眼看见宋楚承是怎么一脚一脚羞辱自己小叔的。 宋祁年也许说得没错,但没了他帮忙周旋,兰溪想不出第二个更合适的人。 “上次……你受伤在家,程律师来看过你,你们是朋友不是吗?” 宋祁年不置可否,似有似无弯了下唇,没几个人知晓他不仅茶艺了得,棋艺亦是,双方有来有往的对弈中,先沉不住气的那个人会率先亮出自己的底牌。 他在等。 “是朋友,不假。” 上次程落过来,没让他刻意避开兰溪,宋祁年做好未来某天会跟兰溪坦诚一切的准备,心意相通的两个人最忌讳的是欺瞒对方。 “我刚也说了,程律师是我父亲的人,我们私下走得近不意味他就一定会听我的。” 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脸上睃巡,像洞悉她心中顾虑,“你哥的事,我略有耳闻,他不是和姝意在交往吗,姝意不会让他有事的,放心。” 真如他说的这般,事情就简单多了,问题就出在宋姝意身上,非旦不肯帮忙,还说出那些落井下石的话来,梁恪为了自保才会逼着她嫁人。 见宋祁年主动挑破了这层窗户纸,兰溪也不打算继续同他迂回,“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她只恨不能立马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宋先生,帮帮我哥好不好,他是被我连累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大好年华全搭在里面。” 第028章 兰溪在说爱他 连累? 轻飘飘的两个字像扎在宋祁年心口上的一根刺,自恃沉静的面孔渐渐有了裂痕,他不知道是谁给兰溪灌输的思想,或是所有人都把过错怪到了她头上。 他身体后仰,重新靠回椅背,手也握成了拳头,几个呼吸间,他的拳头又缓缓松开了,动作快得像是错觉。 事到如今,他所有的计划都在掌控中并且开展得较为顺利,他该高兴才对,但无法心安理得地笑出来。 “兰溪,我们是朋友吧?”他忽然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兰溪明显愣了一下,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算吗? 他可是宋家四公子,大明星祁霜的儿子,一出生就站在金字塔顶尖,要什么朋友没有。 算的吧。 他好歹救过自己。 兰溪认真想了想,乖乖点了下头。 兰溪的回答,宋祁年极为满意,“我这人护短,对朋友更是两肋插刀,如果今天是你自己遇到难处,我豁上这条命也会帮你一把。你哥是姝意男朋友,姝意不肯出手,我不便冒着得罪她的风险去横插一脚。” 话音里拒绝的意思太过明显,兰溪自是听懂了,原打算试图去说服宋祁年帮忙,看样子是行不通了,最后一丝侥幸的泡沫彻底被戳破。 面前的茶已经凉透,男人替她换了杯新的。 兰溪双手放在膝盖上,上午去见梁恪特意穿了身嫩粉色的连衣裙,上一年生日时梁恪送她的生日礼物,褶皱设计的裙摆被她绞得更皱了。 她抬起眼,谁知他也在看她,两个人的视线猝不及防撞到了一起,兰溪眼神晃了一下,仅仅一瞬恢复镇定。 她听到自己说:“我听说宋老先生有意安排宋先生你和覃家那位刚回国的覃小姐联姻,而覃小姐和宋姝意是闺蜜,这其中的利益关系不用我多说,相信宋先生也不会大方到,让自己的付出最后成了宋楚承的囊中物。” 兰溪的一番利益剖析,宋祁年略有些意外,没想到她能透过宋覃两家的联姻直击他的处境,“听兰小姐的意思,是有办法帮我解决眼前困境?” 书房里一片寂静,左右只有微风吹动窗帘的沙沙声,窗外梧桐树上的蝉鸣声不知道何时停止了,仿佛整个世界都凝固了。 兰溪的脸颊再次不受控制的滚烫起来,当着宋祁年的面,仿佛有一股电流在两人之间流动,所有的难堪和羞耻感轰然炸开,可她不能退缩,不能惧怕,不能让她哥的人生留下污点。 梁恪说宋祁年喜欢她,兰溪是一万个不信的,但宋祁年能不顾自身安危去救她,或许在他心里与别人有那么点不一样。 她想,赌一把。 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调整好呼吸,不卑不亢地回道:“我的意思是……我和宋先生结婚的话,可以帮助宋先生解决眼前困境,宋先生的利益不会受到丝毫影响,只需要动下嘴皮让程律师帮我救出哥哥。” 意料之中的答案,宋祁年脸上仍掠过一丝诧异,甚至还有一丝恰到好处的震动。 “兰溪——”他叫她的名字,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她点头。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煎熬。 终于,宋祁年端起凉透的茶水一口饮下,口腔里皆是残留的苦涩,“你说和我结婚,是奔着同我过一辈子去的,还是……为了救你哥与我迂回的计策?” 一语中的。 兰溪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过度紧张后的脑子一片空白,静止的时间中她听到自己失了规律的呼吸声,之前所有提前准备好,演练了无数次的说辞,在男人那双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睛注视下,全都化为了齑粉。 抛开旁的因素,从本质上来说,她和宋祈年之间,隔着的是云泥之别,是深不见底的鸿沟。她对他只有感激,敬畏……再多些便只剩下那几次意外接触而产生的同情。 单单靠这些微乎其微的感情,能支撑一辈子的婚姻吗? 倘若不能,她下半辈子的人生就该像梁恪许诺的一般,和宋祁年结婚,一年后再离婚,余下数十年继续当她哥的小尾巴。 “我承认,提出和宋先生结婚确实是为了救我哥。”她回答得坦诚,“但感情的事不是一个简单的承诺就真的能天长地久的,我们结婚的话,我一定会当个称职的妻子,爱你,敬你,同甘,共苦。”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又快又急,像是在给自己打气,生怕一有停顿宋祁年就会拒绝她。 而宋祁年的脑中只停留了那一句“我一定会当个称职的妻子,爱你,爱你,爱你……”,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 兰溪在说爱他。 压抑的情绪翻涌而上,宋祁年曾在那些汹涌澎湃的浪潮中犹如一只孤独的木舟,浮浮沉沉很多年,他慢慢飘荡,不敢叫她看见,又怕她看不见,只能一桨一桨小心翼翼往岸边靠近。 终于,他看到了岸边的万家灯火,未来会有那么一盏是属于他和她的。 “结婚不是小事。”他将心里的那只木舟缠上锁链,不让它飘荡,“我宋祁年此生只有丧偶没有离异,你若是能接受,三天后上午八点,我会在民政局门口等你。” 兰溪本能地想要追问,为什么明天不可以,为什么要选在三天后,多拖一天她哥就会多受一天的罪,话到了嘴边被理智劝了回去。 她告诫自己不能表现得太过急切,这种节骨眼上惹他不快反悔了就得不偿失。 三天便三天吧。 三天后,她的婚姻栏由“否”改成“是”。 三天后,她哥哥恢复自由身。 彼时,她欠梁家的也该还清了。 第029章 命运齿轮转动 这一夜,宋祁年做了个梦。 梦里,他回到了十一年前,置身于那场大火中,他和兰溪命运的齿轮在那一刻开始转动。 火—— 不是温暖跳动的炉火,而是贪婪、暴虐、吞噬一切的怪物。 疯狂的火舌舔舐着视野所及的一切,翻滚的浓烟如同墨汁一般泼向半空,周围的空气被挤压得稀薄而滚烫,呛人的焦糊味和热浪仿佛形成了一张令人窒息的网。 “小年,小年,你醒醒,看看妈妈……”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带着极度的焦虑。 宋祁年艰难地撑开仿佛粘在一起的眼皮,视野中率先出现的是母亲祁霜一张苍白不成样的脸,深邃漂亮的眼睛里蓄满泪水。 祁霜紧紧地搂着他,身后是洁白的瓷砖墙,头顶熟悉的卫生间吊顶花纹,此刻却被滚滚浓烟熏得一片混沌。 “妈妈……”他几次张口,发出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一般嘶哑,“我们怎么会在卫生间里……好呛啊……发生什么事情了?” 祁霜的手臂更用力圈住怀里的人,将他削瘦的身子尽可能护在自己与墙壁狭窄的空间里。她挪开掩在唇上的湿毛巾,剧烈咳嗽了两声,“别墅着火了……小年别怕……妈妈打过火警电话,消防员叔叔马上就到……我们再坚持一会儿……咳咳咳……” 宋祁年感觉身子越来越沉,像坠入了滚烫的泥沼中,周围的温度还在不断地往上攀升,卫生间门缝下透进来的赤红,俨然形成了一级级通往天堂的阶梯。 头顶上方的花洒一直开着,水流声哗哗不断,溅起水花湿了宋祁年半个身子,可他的意识仍在渐渐模糊,眼皮越发沉重,他好想回到大床上,一觉醒来发现此刻所遭受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噩梦。 “小年……别睡……现在不能睡……看看妈妈好不好……”祁霜的声音带着些哽咽和哀求,用力地摇晃着怀里的孩子,她害怕他一睡去成了天人永别。 “妈妈,我好困……”他喃喃嘀咕一句,声音已不再清晰。 “小年,妈妈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祁霜抱着孩子,开始断断续续讲起宋祁年幼时的趣事,讲外面花圃里新开的玉簪花,讲她在演唱会上遇到的歌迷…… 渐渐地,祁霜的声音在耳畔越来越远,像被周围的浓烟吞噬,越来越微弱,只剩下温热的呼吸似有似无地滑过他的皮肤。 他很想就这么睡过去,母亲的呼唤与担忧勉强支撑着他的意识,支撑着他的眼皮。 “有人吗?里面有人吗?” 就在意识快要彻底坠入黑暗的深渊时,一道清脆带着沉重喘息的女声就像一道夏日的惊雷,穿过厚重的云层,穿过山川河流,最后穿过了他的耳膜。 “这里!我们在卫生间!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救救他!”祁霜的声音在火与水反复撕扯中迸发出惊人的力量,她甚至试图去推搡怀中的孩子,想把他推向声源的方向。 下一秒,宋祁年就感觉到母亲冰凉而颤抖的唇,印在他滚烫的额头上,声音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灌入他耳中,“活下去……小年……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卫生间的门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几下,发出沉闷的响声,随着门锁的崩裂,紧随其后是浓烟与滚烫的气流追随而来,一个纤细的身影迎着火光冲破层层阻碍,扑到了他们跟前。 那是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十几岁的模样,身上披着一块湿透的绒毯,脖子上挂着相机,随着她艰难的动作来回晃动。 她白皙的脸上沾满烟灰,头发乱糟糟地团在一起,看上去十分狼狈,但仍能看得出对方是个眉眼十分精致的少女。 “快,跟我走!” 女孩的话头刚起,祁霜毫不犹豫地把怀中的孩子推给了她,“孩子,阿姨拜托你一定把我儿子救出去,他才十六岁,他不能死。” “阿姨,你……” 女孩迟疑了半秒,似乎想说什么,被祁霜打断,“你们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帮我告诉他,妈妈爱他……” 火势已经吞没了整个别墅,屋内几乎遍地都可见易燃物,火势蔓延得非常快。走廊深深,越往外走烟气越大,可视距离堪堪越过脚尖。 十六岁的宋祁年看似清瘦,毕竟是个少年,整个身子的承重力全压在她一人身上,脚下每一步都极其吃力。 终于,楼梯口在望。 女孩脸上被汗糊得乱七八糟的,有滴汗水顺着鬓角滚进了眼里,顿时传来火辣辣的刺痛,她下意识地眨了两下眼,一不留神脚下踩空滚下了楼梯,宋祁年也被颠了出去。 来不及检查身上的伤,只听“轰隆——”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三楼的方向传来,正是他们刚刚离开的地方…… 祁霜还在上面! 宋祁年昏沉的意识顷刻清醒过来,他费力地挪动了下身子,一只手支撑着滚烫的地面想要爬起来,忽而又是“砰!!!”一声闷响,夹杂着木头碎裂和火星飞溅的声音,他的周围全是燃烧着的小木块。 奇迹的是没有木块砸在他身上,有的是一具滚热的身躯死死地覆盖在他的后背。随即是温热的,粘稠的液体滴落在他的后颈和侧脸,带着浓浓的血腥味。 “快……走……”女孩痛苦地闷哼一声。 “不行……我妈妈……我妈妈还在上面……” 他嘴唇颤抖着,声音微弱,也不知对方听清了没有。短暂的停顿后,他的手臂重新被女孩抓住,将他半拖半抱地往大门方向拽去。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为这火红的夜色增添一抹悲凉,远处隐隐约约响起消防车的鸣笛声,听不真切。 宋祁年重重地摔在别墅外湿漉漉的草坪上,清新的空气席卷着草木的气息随风而来,钻入鼻腔灌入肺中,他的意识在逐渐飘远。 余光里,那个奋力背着他前行的少女,此刻正趴在他身边一动不动,跳动的火光勾勒出她惨白的侧脸和紧闭的双眼。 最为刺目的,是她脑后那一大片被雨水晕开的,暗红色的血迹,正一点点渗入身下的草地。 宋祁年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030章 深夜思母忏悔 凌晨三点,一室静谧。 宋祁年猛地从床上坐起,胸口剧烈起伏,后背惊出一身冷汗。黑暗中,只有床头柜上的夜光时钟发出微弱的光亮。 他大口喘着气,仿佛肺叶被十一年前那场大火浓烟呛入的灼痛感再次卷土重来。 十一年了,那场焚尽一切的大火早已沉寂在记忆,他也许久没再做过关于那晚的梦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午兰溪说的那些话。 宋祁年无力地搓了搓额头,嘴角禁不住压下一个弧度,随即又深深叹了一口气。 兰溪来过西子湾几次,看她平淡的表情不像作伪,似乎早已忘却了当年他们共同经历生死的场景,连同那个需要她拼死护住的少年,也一并从她记忆里彻底抹去。 他被救出后在医院昏迷了三天,醒来后才得知他母亲没能救出来,葬生在火海中。和他一同救出的女孩,受伤严重转去了省医院。 也罢,到底不是什么值得她记一辈子的事,遗忘并非坏事。 残存的睡意散尽,他掀开被子下了床,卧室里没有开灯,月光被厚重的窗帘挡在外面,卧室里黑漆漆一片,他脚尖在地板上勾了勾没能如愿找到拖鞋,干脆光着脚走出了卧室。 山里的夜晚,已经有了浓浓的凉意,脚心渗进的冰凉穿破皮肤融进血液,奇异地压下了他胸腔里那点灼热的余烬。 凌晨的西子湾静得可怕,偌大的别墅内只有他一人,他悄无声息地穿过空旷的长廊,脚步有目的地直奔三楼的方向,四周只有他平稳的呼吸和脚掌踏过地板时发出的细微摩擦声。 重建后的西子湾,唯有三楼被宋祁年固执地,分毫不差地复刻成了旧日模样,无形中成了一座凝固的纪念馆。 前几年他几乎日日睡在里面,像是在幼时每逢刮风打雷,他总会光着脚抖抖索索地跑进母亲的房里,母亲的叮咛是世界上最能抚慰心灵的良药,有母亲在他什么都不怕。 后来工作繁忙,他回西子湾的次数屈指可数,只能竭力地挤出时间,给自己放个短暂的假期回来住几日。 祁霜的房间很大,卧室和书房连在一起,衣帽间在隔壁。空气中若有似无的香薰气味扑面而来,很好闻的味道,是祁霜生前代言过的香薰品牌。 屋里没有开灯,白日里霍婕过来清扫时忘了关窗,朦胧的月光从窗外的梧桐树叶间溜进来,在浅色的地板上留下一线惨白的光束。 光束的一端是墙上那些色彩依旧明艳的海报,祁霜风华绝代的容貌在帘幕上永久停滞,最深处,倚墙而立的玻璃柜在幽暗中泛着冷光,里面整齐排列着代表着祁霜曾经辉煌的证明—— 黑胶唱片,CD封套,各个音乐类奖杯。 宋祁年的视线越过层层叠叠的荣誉,最后落在玻璃柜最上层正中间的位置。 那里摆放着一个被焚烧过的相机残骸,焦黑扭曲,如同伤口结出的丑陋痂块,仔细看能看出上面胶水留下的胶痕,与周遭金闪闪的荣耀格格不入,显目而真实。 他走过去,指尖擦过冰冷的玻璃,轻轻拉开柜门,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团焦黑。 外壳滚烫的记忆方才梦里重温过一遍,此刻只觉那灼热的气浪,刺耳的爆裂,呛人的浓烟,好似慢慢透过指尖的温度一点一点涌上来,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炽烈火光无情撕裂的世界。 他抱着相机残骸,曲膝席地坐了下来,后背紧贴着玻璃柜,试图从中汲取一丝力量。指尖一遍遍摩挲着外壳上那些粗糙,焦糊的凸起与裂痕,动作轻缓得如同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 “妈妈——”他低低地开口,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而突兀,“下周一,我就要和兰溪去领证了。”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中被相机上一块翘起的焦皮划破了皮,下意识用另一只指腹捻了捻,血珠慢慢在指腹间蔓延开。 “你说,她会不会突然又后悔了?”他自嘲地牵了牵嘴角,笑意苦涩得犹如胆汁,“是我自己蠢, 非要多此一举给她多留三天时间,好像这样,就能证明她嫁给我是心甘情愿的。” 他仰起头,目力所及是母亲四十岁生日那年拍下的一张写真照,当时他刚出生不久,被母亲抱在怀里,不谙世事地凝望着母亲的脸,母亲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 母亲说过,他是她活在世上唯一的慰藉。 她和父亲没有感情,他们的开始就是个错误,她想过把孩子打掉,前后跑了三趟医院,连打开车门的勇气都没有,最后选择把他生下来。 “妈妈,我身体里留着一半宋文锟的血,骨子里同他一样的可恶。为了走到她身边,我……用了些不太光彩的手段,别怪我好不好……” 他声音渐低,越说越没了底气,心脏隐隐作痛,像是在忏悔,更像是在坚定某种破釜沉舟的执念。 他深吸一口气,脑中闪过白日里兰溪说爱她时的模样,心里莫名地涌起一丝虚幻的暖意。 “妈妈,她真的很好,你若见了她一定也会很喜欢她的。”正说着,他马上又改口道,“不对,早在十一年前您已经见过她了,她还比我小一岁胆子就那么大,敢冲进火海救人。由她这样的女孩来当你祁大歌星的儿媳妇,不丢人吧。” 气息滞了一瞬,自嘲的笑容慢慢地又在男人的脸上氤开,“我知道,她心里现在装着的人不是我,但我能等。” 一字一句,似是在母亲跟前立下的誓言,又似是在极力说服自己,“我会给她足够的时间,等她爱上我。您放心,我一定会让她幸福,绝不会让那帮子孬货伤她分毫,我有能力保护好她,未来我们会过得很好。” 窗外破晓,微明的鱼肚白撕开墨色天幕,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义无反顾吻上窗台,悄然涌入室内。楼下传来几声清亮的鸟鸣声,带着清洌的草木气,静静铺开了新的一天。 第031章 天上掉大馅饼 之后的三天,时间像一颗高速旋转的陀螺,兰溪扎在工作室堆积如山的工作里疯狂打转。 她喜欢拍照,透过镜头可以捕捉到平凡生活中的美好瞬间,总好过回露华园,面对司徒鸢责备的眼神和梁奕安小心翼翼的关切。 宁可在梁恪出来前,天天裹着一条薄毯,蜷缩在办公室里硬邦邦的沙发上,也不愿回家。 周一的清晨,手机尖锐的嗡鸣声在静谧的办公室里显得尤为突兀,正是迷迷糊糊将醒未醒的时候,兰溪睡眼惺松地暼了眼来电显示,一长串的数字没有特别备注,她犹豫了两秒按下了接通。 她刚“喂”了一声,电话那端传来一道带着职业性的男音,“兰小姐早上好,我是S律所的程落。” 兰溪蓦地一惊瞬间清醒,从沙发坐了起来,脑子空白了一瞬在消化一觉醒来接到程落电话的事实。 “程……程律师,早上好。”她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是不是我哥有消息了?” 程落停顿了一下,“兰小姐,你现在方便吗?咱们约个地方碰面,有关你哥哥的事,我想我们见面谈会比较合适。” 兰溪扫了眼墙上的挂钟,离和宋祁年约定的时间尚早,“我在工作室,地址一会儿发你手机上。” 程落来得很快。 推开办公室的门,程落下意识退后了半步,办公室内凌乱得如同战场让他颇为震惊。他揉了揉鼻尖,徒劳地想过滤掉空气中散发着的泡面和灰尘的沉闷气息。 兰溪有些窘迫地站起身,满地散乱的反光板,堆叠的器材箱,桌上摊开的未修完的照片,墙角还摞着未拆封的快递包裹,她快速地用脚尖劈开一条通道。 “抱歉程律师,最近太忙没顾上收拾。”她扯出一个颇为难为情的笑容,指了下刚收拾过的沙发,“早知道我们应该约在外面见面的。” 职业使然,程落穿着熨烫平整的深色西装,腕表皮鞋,一身的精英范儿,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理解,我自己有时忙起来,比这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从容地在沙发上坐下,长腿轻轻交叠,侧身打开随身携带的黑色皮质公文包,从里面取出一只牛皮纸档案袋捏在手心。 兰溪倒了杯温水给他,在男人对面的单人沙发椅上坐下,双手轻轻交握在一起,略显拘束。 “程律师,我哥哥的事,现在是什么进展了?之前……”她顿了顿,还是没把“联系不上你”的抱怨说出口,“他什么时候可以出来?” 他主动联系她,必然是得到了宋祁年的授意,既然宋祁年让她等三天,三天的时间足够让他们去处理梁恪的事。 程落抬眼看向兰溪,对她提出的问题避而不答,主动提起了另一个话题,“兰小姐,听说之前你多次去律所找过我,很抱歉,前些日子确实比较忙碌,一时分身乏术,郑重地跟你道个歉。” 他的道歉听似诚恳,但兰溪心知肚明,他的无端“消失”指不定与宋姝意有关。 冷静下来后她想过很多,宋姝意现在怀着她哥的孩子,以此为筹码唆使她哥把她嫁出去。至于对象为什么选中宋祁年,很明显是宋姝意对她的一种羞辱。 让她嫁给宋家耻辱般存在的私生子,注定了她早晚也会被宋家的其他人欺负得抬不起头来。 一石二鸟,既报复了她,也让她彻底断了不该有的心思。 她抿了抿唇,没接话,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程落显然也无意在客套上浪费时间,隔着堆满细碎杂物的茶几,将档案袋轻轻推到兰溪面前。 “一早过来找你,主要是为了这个。”他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宋先生交代的,请兰小姐过目。” 听到宋祁年的名字,兰溪有些愣怔,面露疑惑地接过他递来的档案袋。一打开,“婚前协议”几个加粗的黑体字,瞬间攫住她的视线。 文件很厚,关于婚姻期间双方各自需要履行的条款寥寥几页,余下的都是二人婚姻结束之后,宋祁年给她的财产补偿,以及一笔惊人的赡养费。 办公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时发出的轻微“沙沙”声,兰溪一目十行快速翻阅,心脏像什么重击了一般猛地抛向高空,然后快速坠落。大概是办公室窗户没有打开的缘故,密封的室内空气变得稀薄。 她不是没有幻想过自己的婚姻,哪怕对方不是梁恪,她和他也能像寻常夫妻一般,柴米油盐酱醋茶平平淡淡过完余生。 但现在,宋祁年用白纸黑字告诉她,他们的婚姻是一场交易。 没错,原也是她自己主动提出用婚姻做筹码,求宋祁年救她哥的,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不是吗,有什么资格觉得委屈呢。 可是之前,宋祁年分明义正言辞地告诉她,他只有丧偶没有离异,为什么协议上婚姻关系的存续期为一年,一年期满后,她可以随时提出解除二人的婚姻关系,并且还会获得巨额的补偿。 天上掉馅饼都没这么夸张的。 “程律师,这份协议有问题!”兰溪合上文件重新塞回档案袋内。 程落对她的反应倒是一点也不意外,像是料到会如此,他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脸上带着标志化的笑容,口吻规整而专业,“协议内容是宋先生亲自拟定的,我的职责是确保你在充分理解条款内容后签署这份协议,中间所牵涉到的相关程序全都经过专业人员的公证,不存在任何问题。”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慌忙解释,“一开始宋先生没提起过需要签署协议的事,而且他当时和我说好的与协议里的内容出入很大。” 程落提醒道:“婚前协议本就是建立在双方平等协商的基础上签订的,兰小姐若有什么疑问,你可以给宋先生打个电话沟通确认一下,这是你的权利,我会在这里等你们商榷好。” 第032章 撕毁婚前协议 兰溪电话打来的时候,宋祁年正把自己泡在衣服堆里。 枫林庄是宋祁年在谭港市区购置的一套大平层,接连三天家政公司的人都会上门打扫一番。从玄关到客餐厅,厨房,卧室与室外露台,几乎干净得一尘不染,戴上白手套都沾不上一粒灰尘。 可惜此时的主卧……实在惨不忍睹。 素日里熨帖平整的西服衬衫,横七竖八地摊满了床铺,连脚下昂贵的波斯地毯上都像被飓风席卷过一般狼狈。 宋祁年双手叉腰,凝视着空了大半的衣柜,他焦躁地抓了抓乱作一团的短发,指尖仍不死心地从一排悬挂的衣服上掠过,继而又不满地甩开。 “这件太板正死气沉沉的,这件太花哨二流子似的……啧,我以前都什么眼光,买回来的都什么破玩意儿!” 惯会执棋布局的宋总,耍得一手的阴谋阳谋,下套功夫更是一流,却在人生最为重要的时刻,被这满柜子的布料困住了手脚。 “我说宋大少爷,宋祖宗……”夏柚白的声音黏糊糊地响起,他整个人陷在那张宽大绵软的单人沙发里,连打了两个哈欠,“你这阵仗,知道的明白你是去领证,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登基呢。差不多的了啊,我瞧着那套黑色束腰西装就不错,有范儿,性感也不显老气,简直飒疯了。” 说完,夏柚白又是一个接一个的哈欠打得泪眼汪汪。他脸色泛白,眼底是熬夜后浓重的乌青,再不让他睡会儿的话,他明儿就得去动物园报道了。 昨夜被他那位瓷痴老爹按在作坊里,赶制一套新定的薄胎瓷,釉水淋淋的坯体在灯下旋转到凌晨,骨头缝里都浸透着疲惫。 好容易逃脱他老爹的魔爪,结果才眯呼没一会儿,就被宋祁年这个没良心的浑蛋电话给轰炸醒了,硬生生拖来给他当参谋。 说好让人过来给他当参谋的,夏参谋给出了自己的建议,宋祁年充耳不闻,权当没听见,自顾自地又拉开了另一扇衣柜门,嘴里还在念念有词。 “三天还是留太少了……定制一套新衣服都赶不及,早知道……” 早知道什么,他没继续往下说。 早知道多留几天? 之前的三天,他可是真正体会到度日如年这词到底是种什么滋味,又为什么会被叫做度日如年——他每一天的心理活动,快能演绎一部10GB的好莱坞大片了。 兰溪的电话是在这个时候打过来的。 宋祁年像被施了定身法,手上动作瞬间凝固。熟悉的铃声是他为兰溪设置的专属,这个时间点,不正是她和程落在签署婚前协议吗? 突然给他打电话,难道……他以退为进的把戏正中她下怀,她真的反悔了? 纷乱如麻的思绪一瞬塞满他大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手机在掌心震动不止,他跟失了听觉般,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任凭铃声一遍又一遍。 “喂!祖宗,被人夺舍了?接电话啊!”夏柚白看不下去,捡起脚边的一件衬衫往宋祁年身上砸去,勉强将人从失魂落魄的状态里惊醒几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指尖在屏幕划拉了好几下才接通了电话,“……兰小姐。” 一旁的夏柚白忍不住“啧”了一声,心想着宋祁年真他妈会玩,喊自己老婆“小姐”,早上醒来是不是还得扫码结账。 宋祁年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听筒里,哪会晓得他的好兄弟一脑子的黄色污料,正兴冲冲地给他们编排一出严禁未成年观看的大戏呢。 兰溪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宋先生,我现在和程律师在一起,协议我看到了。” 宋祁年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儿,他听见自己轻轻“嗯”了一声,简短地回道:“我知道。” 电话里静了一瞬,二人轻浅的呼吸声通过电波抵入对方耳里。 “为什么和我们之前说好的不一样?”兰溪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后,小心翼翼地落下,“协议里婚期一年是什么意思,还有那些补偿条款,你不是说只有丧偶没有离异,都是骗我的吗?” “不是骗,没有骗。”他极力否认,“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应你的意思立刻和你领证,而是多空留了三天的时间吗?” 无需兰溪回答,宋祁年自顾答道:“那三天,不是有意拖延,而是我给你……用来反悔的时间。” “什么意思?”兰溪不解,“你怀疑我在诓你?” 听她语气坚定,宋祁年轻笑了一下,悦耳的气音一瞬即逝,“兰小姐,你我都心知肚明这段婚姻的背后昭示着什么,我承认对你有点好感,你提出的条件对我来说诱惑很大。但……” 他有意顿了一下,“我宋祁年从不做落井下石之事,不希望你为了救你哥哥,搭上自己的下半辈子。一年后,如果你愿意留下,这纸协议自动作废,如果你要走……它将会是你崭新人生的开端。” 整整两分钟过去,听筒那边没声儿了。 沉默如同实质的潮水,从听筒里汹涌而出,将宋祁年卷入浪潮的漩涡中,慢慢浮沉。他僵直身子抵靠在柜门上,身上穿着件浅色的真丝睡衣,后背的布料不知何时已悄然晕开一大片汗渍,紧贴着他的皮肤,丝丝缕缕的凉意正点点沁入骨髓。 忽而,“刺啦——”一声极其突兀的撕裂声,带着某种孤注一掷的狠戾,旋即,兰溪的声音从听筒里悠悠传来,“宋先生,不好意思协议被我撕了,我们之间不需要这种东西来约束,我会踏踏实实跟你好好过日子的,你无需担心。”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电话被利落地挂断了,宋祁年捏着手机,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整个人晃了一下,顺着坚硬的木板,无声地滑坐下去。 夏柚白见状吓得不轻,几乎是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两步冲到他面前,声音里再没往日的慵懒和散漫,“出什么事了?小兰花反悔啦?我早说了你这招行不通,偷鸡不成蚀把米,活该!” 嘴里骂着,脸上却是自己都没察觉的担忧与懊悔。 早知道该劝着点宋疯子的,运筹帷幄多年,好容易等来的今日,这次真的玩脱了。 “没有……她把协议撕了……”宋祁年喃喃着,深邃的眼眸慢慢聚焦,很快布满惊涛骇浪的情绪,是狂喜,是难以置信,是得偿所愿的释然。 夏柚白悄悄松了一口气,“撕了就撕了,别耽误一会儿领证就成。” 听见领证两字,宋祁年眼睛一亮,眨巴两下,“夏柚白,我好像更爱她了怎么办?” 夏柚白:“……” 得,这大清早的,狗粮管饱。 第033章 他们如愿领证 出了三伏天后的谭港,气候趋于干燥,没能等来预料中的秋高气爽,却迎来了一波秋老虎,持续数日的高温,热得让人窒息。 民政局外的日光刺得人晃眼,带着一种不真实的白,灼热地照在兰溪脸上。 她低头凝视着手中那本簇新的结婚证,普普通通的一页纸,贴上两人的合照,底下压着两枚沉甸甸的钢印,从此一生把两个毫无相干的人绑缚在了一处。 余光里,她刚“新鲜出炉”的丈夫正站在她身侧半步之遥,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束腰西装,勾勒出男人宽肩窄腰的利落线条,衬得他愈发身姿挺拔,贵气十足。 兰溪始终有种云里雾里的不真实感,极度的不真实,明明没见过几面的人,转而成了她生命契约里的另一半。 其实让自己从一段失败的感情泥泞中走出来,没想象中那么困难,取决于你愿不愿意放手罢了。 不远处,程落适时地迎了上来,步履沉稳,换下了之前职业性的口吻,带点朋友间寻常的语气:“宋先生,宋夫人,恭喜,祝你们新婚快乐。” 说罢,伸手将二人手里的证件抽走,“证件交由我来保管,你们不必操心,接下来我会和夫人一起去接梁先生。” 他转身看向宋祁年,询问的意味明显,“宋先生,需要我让司机过来接你回公司吗?” “不用麻烦了。”宋祁年应得干脆,抬手随意地拂了拂本已一丝不苟的袖口,“我同你们一道过去吧,兰溪的哥哥以后也是我的哥哥,自然是该一起过去的。” 兰溪还没从“宋夫人”这个称呼带来的震惊中回过味儿来,人已经被宋祁年一路牵着钻进了停在路边的轿车里。 刚坐下,宋祁年便侧过身对驾驶座上的程落吩咐,“程落,一会儿帮我在雁拂楼订间敞亮些的包厢,晚上我想邀请兰溪的父母还有她哥哥一起吃顿饭,当是我们的新婚家宴,顺便给她哥哥接风迎接新的开始。” “好。”程落应道。 新婚家宴,简单的四个字让兰溪感到由衷的别扭与不安,不为别的,她跑去西子湾找宋祁年以婚姻为筹码的交换,司徒鸢和梁奕安尚蒙在鼓里,唯有梁恪一人知晓。 甚至……这也本就是他替她选定的路。 司徒鸢或许会愕然,但木已成舟,结果总是好的,她用自己的婚姻换回了梁恪的自由,他们再不会因着兰文斌的缘故来指责她。 她胡乱想着,对宋祁年的安排没有提出疑议,当是默认同意了。 引擎低鸣,车子平稳驶离,往谭港拘留所的方向。 宋祁年姿态放松地靠坐着,适才牵住兰溪的那只手松松握成拳,试图裹住残留的余温,他让程落把车厢内的空调打低了些,滚烫的脸颊稍稍散去红温。 “你的行李,多不多?” 正静静出神,冷不丁宋祁年微微侧过身来,兰溪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颈边,不知道是不是车子颠簸的关系,他的脸似有似无往她脑袋旁靠近。 “嗯?什么?”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一会儿咱们接了你哥回露华园,顺道把你的行李收拾一并带走。”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从容不迫。 兰溪心里咯噔了一下,转过头对上他的视线,眼神里透着一丝茫然,“带走,带去哪里?” “枫林庄。”宋祁年说,“我在那边有套房子,以后咱们都住那边,离你工作室也不远,来回很方便。等到周末,你要觉着无聊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回西子湾,刚好可以陪陪霍姨。” 兰溪突然发现,宋祁年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有星光在闪烁,尤其话题里提及他们未来的生活,那灼灼的黑眸里,满是向往。 第一次,她没有去躲避他炽热了目光,她的脑海中不合时宜地跳出早上电话里,宋祁年提起的那句“我承认对你有点好感”。 他说对她有好感。 所以她提出用婚姻做筹码,求他帮忙救梁恪,他才会应得干脆。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兰溪的脸居然慢慢烫了起来。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脸这么红?”注意到她脸上微妙的神情,宋祁年有些担忧地换了话题。 被抓个正着的兰溪多少有点心虚和尴尬,立刻又反应过来,身边的男人现在是她的合法丈夫,心虚个什么劲儿啊,敛了敛心神,从容地回道:“没事,车里有点热。” 宋祁年颇认同地点点头,又让程落把空调温度调低。 驾驶座上的程落暼了眼中控显示屏上温度显示,14度,他皱着眉打了一个寒颤,合上了自己这边的出风口。 “今天就要搬吗?”兰溪问。 宋祁年怔了一下,提出了另一个问题,“你没打算和我住一起?” 他微微侧身,往她身边靠近了些,无形中带来一丝压迫感,语气却满是黏糊糊的委屈,“老婆,我们才刚领证,而且今天是我们的新婚第一晚,你就忍心让我独守空房?” 好家伙,他软乎乎的一声“老婆”惊得兰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坐在前排的程落禁不住又打了一个寒颤,心里打着小算盘,一会儿就把行车记录仪里宋祁年喊“老婆”的那段录音截取下来,说不定能狠狠敲诈夏柚白一笔。 “不,不是……”兰溪瑟缩了下身子,“我妈他们还不知道我结婚的事,我想先回去和他们解释一下,再……再搬去和你住。” 宋祁年抬手,将她鬓角凌乱的碎发捋到了耳后,指腹轻轻刮了下她正隐隐发烫的耳廓,性感的m唇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你只管收拾行李,其他的,晚上一道吃饭时,我来同他们说。” 车轮碾过漫长的路,穿过大半个谭港,终于在城郊拘留所那扇沉重肃穆的铁灰色大门前缓缓停下。高墙电网隔绝出了两个世界,空气里弥漫着的压抑和沉默令人窒息。 兰溪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搭在车门把上的手,用力的指节泛白,她几乎是屏住呼吸,目光急切地透过车窗玻璃搜寻着。 然后,她的视线猛地定住了—— 高大铁门一侧的小门,“咔嗒”一声轻响,缓缓向内打开一道缝隙,那片萧索的灰色阴影里,一个欣长而熟悉的身影,在阳光的追随下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第034章 让哥哥抱一下 宋祁年后悔了,创下了这辈子最快的打脸记录。 如果时光能倒流,哪怕仅仅是回到一小时前,回到程落那句“要不要先回公司”的话,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总好过此刻—— 他像个被钉在原地木头桩子,眼睁睁看着梁恪在人来人往的街道边,肆无忌惮地把兰溪紧紧拥在怀里。而他,连上前阻止的勇气都没有。 梁恪这次在里面待了十几天,身上的衣服还是进去前穿的那套,衬衫上皱巴巴的到处都是折痕,脸颊也瘦窄了一圈,显出几分狼狈的憔悴。 他两条手臂死死箍着兰溪纤细的腰枝,一副要将人拆腹入骨的架势,逼迫着兰溪的脸深埋在他肩窝,感受着她逐渐僵硬的身躯。 她被勒得快要喘不上气来,不得不用力挣扎几下,试图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哥……”她声音闷闷的,透着一丝为难,“你放开我。” “别动,小溪。”梁恪低着头,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眉宇间却满是清寒之气,似乎在隐忍着什么,“再一会儿……再让哥哥抱一会儿……” 宋祁年盯着兰溪那只抬起又犹豫着放下的手,又一次在梁恪跟前选择了妥协,一颗心像被架起的肉串在炭火上翻来覆去地炙烤。他死命压下熊熊燃烧的怒火,身后门把手上的车漆被划过一道又深又长的印子。 这滋味比过钝刀子割肉,来来回回反复凌迟着他。 他咽了下喉咙,喉结艰难地滚动一下,终于忍无可忍,侧过头朝驾驶座上的程落扬了扬下巴,意思不言而喻,由他出面来当这个坏人。 拿律师当保姆使也就宋祁年使唤得动,程落心里把宋祁年祖宗问候了遍,暗叹一声这差事真他妈不是人干的,面上还得硬着头皮降下车窗。 声音不大,足够清晰地打破那令人窒息的兄友妹恭氛围,“梁先生,宋夫人,这边不好停太久,再逗留下去交警就该来贴罚单了。有什么话,不如……上车再说?” 他刻意加重了“宋夫人”三个字,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黑着脸站在一边的宋祁年。 梁恪身体明显僵了一下,这才极其不情愿地松开手臂,不知道是不是那句宋夫人触到了他,眼神往宋祁年的方向轻轻一扫,面上漏出一个轻蔑的表情,从鼻腔里轻轻发出一声哼笑。 兰溪如释重负地退开一步,耳根上的红加深了些,抿着唇有些不自然。 宋祁年压下翻滚的情绪,绅士地拉开了后座车门,侧身让开一步,目光沉静地落在兰溪身上示意她上车。 待兰溪弯腰钻进车内,宋祁年理所当然地在她身侧的位置坐下,正如他们来时那般。他刚关上车门,车身猛地震动了一下,有人从另一侧钻了进来,用力甩上了车门。 宽敞的后车座瞬间被三个人填满,空间陡然显得拥挤逼仄,兰溪被夹在两个高大的男人中间,脊背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许多。 驾驶座上程落从后视镜里窥探一眼这诡异的三人行,嘴角抽了抽,无声地“啧”了一下。他很有眼色地伸手,默默地把空调温度调低了两度。 车子重新启动,汇入涌动的车流,车厢内一片寂静,只有空调出风口细微的嘶嘶声和轮胎摩擦路面的沙沙声。 从宋祁年出现的那一刻起,梁恪心里那点模糊的猜测落到了实处。从他提出让兰溪嫁给宋祁年后,兰溪便没再来拘留所探望过他。他担心兰溪真的听了他的话去找宋祁年,又担心兰溪没有去找宋祁年,从而他的事业家庭俱毁。 可等他真的相安无事从里面出来,看到兰溪站在宋祁年身边,梁恪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竟然一点劫后余生的喜悦都没有,反而是一股强烈的不安与恐慌萦绕心头,像是有什么不确定的东西,正在一点点从他掌心剥离。 几人都各自揣着小心思,一时间,车厢内的气氛略显凝滞。 兰溪重重换了一口气,竭力挺直了脊背,转头看向梁恪,声音尽量放得平稳,“哥,有件事要和你说,今天我和宋先生……” “小溪!”梁恪生硬地打断她,揉了柔眉心,语气里是难以掩饰的疲惫,“哥有点累,里面床板太硬根本睡不好,我想眯一会儿,到家了叫我。” 兰溪张了张嘴,剩下的话生生卡在喉咙,心里滋味难品,却在这时,一只温暖干燥的手包住了她的,所有的感觉被他传递来的力量而层层环绕。 不需要任何言语,透过掌心传递来的力量,让她无端觉得安心。 车子一路疾驰,停在了露华园小区楼下。刚停稳,梁恪就倏地睁开了眼睛,一把推开车门,几乎是拽着兰溪一并下了车,往楼道走去。 殊不知,宋祁年正绕过车尾疾步追了上来。 梁恪只好停下脚步,脸上违心地挤出一个近乎扭曲的客套表情,“宋……先生是吧?这次我能从里面出来,多亏了宋先生仗义相助。家里大人不在,就不邀请宋先生上楼做客了,等下次我备好礼一定带着舍妹亲自登门致谢。” 逐客令下得明明白白。 宋祁年却像是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神色坦然地理了理一丝不乱的袖口,动作从容不迫,唇角甚至噙着一抹极到好处的笑意。 “梁哥这么说是与我见外了,你是小溪的哥哥,我这个当妹夫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大舅哥在里面遭罪不是?小溪为了你的事愁眉不展,别人或许觉得心安理得,我却瞧着心疼。” “妹夫”两个字像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梁恪的耳膜。他后槽牙都快咬碎了,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顾忌着兰溪在场,强迫自己在心里做了几个深呼吸,一遍又一遍默念着—— 一年,就一年,一年后这该死的婚姻就他妈结束了。 到时候,谁爱当这个私生子的妹夫谁当去,反正不会是他梁恪。 一年后,他的小溪会回到他身边。 梁恪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勉强压下心头的暴戾,宋祁年无波无澜的声音却再次响起,“家里长辈不在没事,晚上我在雁拂楼订了位置,再正式跟他们打招呼。我先上去帮小溪收拾下行李,刚好程律师的车在这里,顺便帮忙送回家里。” 第035章 宋祁年想杀他 “砰——” 一粒油星子落入火堆,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中炸开了。 “回家,回什么家?”梁恪瞬间炸了,声音陡然拔高,在空旷的楼道里激起回声,尖锐而刺耳,他怒视着宋祁年,“露华园就是小溪的家,她哪儿也不去!” 兰溪没想到她哥居然会突然发难,逼着她去嫁宋祁年的人分明是他,她听他的话乖乖做了,抛却一切跟宋祁年领了证,他也如愿摆脱了牢狱之灾,搞不懂现在故意刁难宋祁年,唱的又是哪一出。 “哥,我和宋先生已经领证了。”她涩声提醒,语气里没有任何波澜,平静地在陈述一个事实,“梁叔叔和我妈那边,晚些时候我会和他们说清楚,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与旁人无关。” 梁恪呼吸一顿,兰溪话里的每个字都烫着他的心窝,烫出一个大洞,空落落的。 他知道她话里的深意,又怎会真的是心甘情愿的,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在探视间里,兰溪哭着哀求他有没有别的办法,她不想嫁给宋祈年。 是他利用道德,仁义,亲情,去逼迫她,去强求她。 事到如今,她非但没有责备他的自私,无情,反而极力为他掩护,他有什么资格去谴责别人,他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可是你们不一定非得住在一起啊,万一……”他张口结舌,一边心酸一边心虚,“万一司徒阿姨和我爸不同意你们结婚呢,总之你们现在不能住一起。” 程落在宋祁年的示意下缓步走了过来,轻咳一声,依旧是公式化的口吻说道:“梁先生,你我都清楚,宋先生和兰小姐的婚姻因何而结。一旦他们二人的婚姻出现问题,当初应下的承诺也会随之失效。别忘了,你涉案的所有资料都在我手里。” 字句恭敬无冒犯,语气里的威胁直白而坦荡。 梁恪顿时泄了气,程落话里的每个字他都懂,也清楚不可能是过过嘴瘾。他只是在拘留所待了十多天,日复一日的生活如同人间炼狱,每一秒都备受痛苦和折磨,这辈子都不想踏进去第二次。 宋祁年眼底最后一丝客套的笑意逐渐消失,只剩下冰冷的漠然,他似乎懒得再与梁恪多费口舌,直截了当地说道:“梁先生,我和小溪现在是合法夫妻。你说露华园是她家,我不否认,她的亲人都在这里,只要你们善待她,随时可以回来小住。但枫林庄,是我和她共同的家,她往后余生的归宿。” 梁恪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一直白到了嘴唇,胸膛剧烈毫无规律地起伏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在他四肢百骸乱撞,拳头在身侧捏得咯咯作响,指节用力到泛白。 他很想抛下一切顾虑,冲上去一拳砸碎宋祁年那张看似平静实则写满得意和挑衅的脸。 但他很清楚,倘若自己当真一拳挥了出去,面临的后果是他承受不起的,他只能僵直着身体,无底线地挑战自己的忍受能力,什么也做不了。 兰溪鲜少见到梁恪颓废的样子,他情绪上的转变,显然是将程落的话听了进去,奇怪的是,她再没因为梁恪选择放弃她感到失望,除却怜悯滋生不出丁点多余的情绪来。 眼下,她只想立刻结束这令人窒息的对峙。 “宋先生。”兰溪上前一步,轻轻捏住宋祁年整洁的袖口,“今晚我会跟家里说清楚我们结婚的事,你把枫林庄的地址发给我,明天我收拾好东西自己过去。” 她柔软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擦过他手背,他手下打了个圈一把握住她的,温热的掌心裹住她冰凉的指尖,她下意识想要缩回,反被他一把抓住。 “明天我让夏柚白过来接你,你收拾好东西,在家等着就好。” 夏柚白是练家子,料梁恪再怎么横生枝节,用不上两招铁定被放倒。 程落的车子停在楼道前,宋祁年又和兰溪道了声“明天见”,转身走出楼道,就在他拉开车门,弯腰准备钻进去的一瞬,敏锐察觉到一道极不友善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 他抬头迎上了对方的目光,那眼神里再没方才对待兰溪时的柔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寒,裹胁着一种令人畏惧的毁灭欲。 梁恪脑子里没来由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宋祁年想杀他。 心头猛地一震,梁恪后背顿时窜起一股凉气,他眨了眨眼睛,怀疑刚刚那一眼是他的错觉。 整个谭港谁不知宋家那位私生子是个能忍气吞声的主儿,见到自家小侄子跟老鼠见到猫似的。众所周知他就是个软柿子,人前看着光鲜亮丽,背地里谁都能捏上一捏。 一定是幻觉,他在拘留所里的几天,几乎夜夜孤枕难眠,人缺少睡眠的情况就是容易出现幻觉。 梁恪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宋祁年已经坐进了车里,黑色的轿车留下一缕无情的尾烟,很快消失在视野里。 推开家门,梁恪深深吸了一口气,几天没回来,感觉家里的空气都是香甜的。 “小溪,过来陪哥说说话。”梁恪放下手里的行李袋,拉着兰溪去了客厅,“你和宋祁年商量结婚时有没有签下协议,一年后你们就离婚?” 兰溪明显倦了,“哥,我和宋先生的事你以后还是不要过问了。程律师在业界名望很高,又是宋老爷子手下最得力的下属,咱们有把柄在人家手上,让你故地重游不过分分钟的事。” 梁恪喉间一噎,闷闷地说:“事出紧急,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现在你和宋祁年领了证,我也出来了,自然是希望能给你撑腰,我不希望我家小溪再受到丁点委屈。” 兰溪没再说话,只是沉默地注视着对面的男人。 梁恪总习惯把不希望她受委屈的话放在嘴边,来来回回反复地说,偏偏给她委屈受的人却是他自己。上下嘴皮一碰,永远要比真正付诸行动容易得多。 近来,兰溪时常自我反省,她到底喜欢梁恪什么,值得他执着了那么多年。 第036章 上赶着递刀子 花半里。 院长办公室内。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煮过头的咖啡豆焦香,混着消毒水的冷咧气味,算不上好闻。 宋祁年陷在宽大的黑色皮椅里,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像被钉死在那块泛着幽光的监控屏幕上。屏幕是夜视模式,惨白与墨黑交织的画面带着一种非人间的质感,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喏。”一杯热气氤氲的咖啡突兀在递到他眼皮底下,打断了他的视线。 夏柚白拖过旁边一张椅子,凑近他身侧坐下,手里端着一只相同纹案的咖啡杯。 他啜了一口,浓郁的苦涩混杂着奶香沿着舌尖点点晕开,他咂咂嘴,目光扫过墙角那台锃亮的全自动咖啡机,语气半是调侃半是感慨,“纪老头这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比你我都懂得享受,不像我家老头,一辈子泡在土堆里,成天不是绿茶就是白茶,苦得人直咧嘴。” 他夸张地皱起脸,仿佛那苦味还盘踞在舌尖,“人生短短三万天,日子都够苦哈哈的了,还非往嘴里灌这些玩意儿,搞不懂。” 宋祁年眼睫微抬,视线从屏幕上短暂移开,掠过夏柚白年轻张扬的脸,弯了弯唇,“嫌茶苦,咖啡难道就不苦了?” “那能一样吗?”夏柚白立刻扬起下巴,理直气壮地反驳,“咖啡我能加奶加糖啊,苦尽甘来懂不懂,茶汤里你加个奶试试,还能喝吗?” 他撇撇嘴,满脸的嫌弃。 宋祁年喉间溢出一声模糊的低哼,没再说什么。 他和兰溪都喜欢品茶,两人是注定命中良缘,口味都如出一辙。 屏幕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宋祁年倏地将目光重新移回屏幕上,夏柚白也立刻收了声,两人同时看向那片幽暗的青光。 画面中央,一个男人被五花大绑,绳索深深勒进皮肉,以一种极其屈辱的姿势跪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他对面,站着个身形微驼的高大老者,一身不合时宜的白大褂,脸上扣着严实的医护口罩,只露出一双浑浊却狠戾的眼睛。 老者手里一点寒芒闪烁,是把锋利的手术刀,刀刃稳稳抵地跪地男人剧烈颤动的喉结下方,只肖手下轻轻一划,定能让对方血溅当场。 “说!”嘶哑浑浊的质问即便隔着电波,也带着一股血腥的压迫感,从屏幕下方的扩音器里渗出来,“你到底跟宋老爷子都说了什么?” 跪着的男人抖如筛糠,涕泪糊了一脸,声音像断线的二胡碎不成调,“没……没有……我什么都没有说……你相信我……” “嘴硬?”老者鼻腔里哼出冷笑,“你往他宝贝儿子药瓶里注射其他药物,他能饶过你?” 男人徒劳地扭动着被绳索勒出深痕的身体,“给……给三爷药瓶里加东西……是我自己的主意……没人指使……真的,求您信我……” 他语无伦次,绝望地重复着。 他的话老者明显不信,却没真的让他血溅当场,等待着他的便是狂风骤雨般的拳脚落下。沉闷的肉体撞击声,凄惨的痛呼以及徒劳的蜷缩,透过冰冷的监控屏幕,无声地闯进办公室内二人的视野里。 “啧……”夏柚白轻轻嗤了一声,饶有兴致地半眯着眼,“纪老头威风不减当年啊,这拳脚,啧啧,够利索,我都想拜他为师了。” 宋祁年眼皮都没抬一下,端起咖啡,指尖感受着杯壁温热的慰帖,脸上没有表情,一点都没有,“杀鸡儆猴的把戏罢了。” “哦?”夏柚白侧过脸,故意拖长语调,带着刻意的轻佻,“那我和宋四爷你,是那待宰的鸡呢,还是旁边看戏的猴?” 宋祁年没接话,淡淡斜睨了他一眼,只一眼,夏柚白玩世不恭的神情收敛得极快,识趣地抿紧嘴唇,低头啜了一口自己那杯加了过量奶和糖的咖啡。 办公室沉重的门被推开,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纪河江走了进来,脚步略显蹒跚,带着一身地下室的阴冷气息。他一把扯下遮住面容的口罩,随手扔进垃圾筒里,露出一张神情疲惫又带着未散戾气的脸。 他身上的白大褂溅着几处暗红的血迹,像泼洒开的劣质颜料。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许久没有这般大展拳脚,一轮下来累得气喘吁吁。 “那小子嘴硬得很。”纪河江的气息尚未喘匀,端起自己办公桌上的搪瓷杯,仰头灌了一大口,喉结滚了滚,“翻来覆去就那几句,咬死是他自己干的,没人指使。” 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湿漉漉的掌心在洁白的衣摆上蹭了蹭,“他老婆孩子捏在我手里,谅他也不敢乱说,估计……真没在老爷子面前多嘴。” 宋祁年没说话,只是端起咖啡,浅浅抿了一口,深褐色的液体在他杯中微微晃动。 夏柚白放下自己那杯甜得发腻的咖啡,身体放松地靠近椅背,指尖在光滑的木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了两下,打破了沉默。 “我说老纪大夫,这么些年宋四看在祁阿姨的面上一直拿您当自家长辈,他交代您办的事,您怎么就随随便便转手他人,还特意挑了个老爷子眼皮底下的人,这不是上赶着给人递刀子么,嫌宋四在宋家的日子太安逸了不是?” 纪河江脸上肌肉一僵,放下搪瓷杯的动作带出些微的慌乱。他避开宋祁年的视线,声音低了几分,透着浓浓的无奈与难堪。 “我也是没办法啊……宋三爷最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各项指标都在好转,再这么下去,他彻底清醒过来是迟早的事。我实在是没招了,才想着收买那个保镖。他天天守着宋三爷的病房,下手的机会比我多,只要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药混进输液瓶里……” 他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乎成了嗫嚅,“谁成想……唉……都怪我老糊涂了,病急乱投医才酿成了大错。小年,是纪叔叔办事不利,该怎么惩罚就怎么惩罚,我绝无怨言。” 第037章 纪河江的异样 “纪叔说的什么话,您可比我亲叔还亲,小的时候没少叨扰您,您的恩情我一直记着呢。人都有七情六欲,谁还没个犯糊涂的时候,我在纪叔眼中就这般不尽人情?” 宋祁年将咖啡杯搁回桌面,杯底与陶瓷垫碰撞,发出一声清脆又突兀的轻响。 纪河江和夏柚白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他脸上无波无澜,可正是这样的平静,令纪河江胆寒。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宋谨川的生死于宋祁年而言意味着什么,以他对宋祁年的了解,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同样了解宋祁年脾气的还有夏柚白,表面看似越平静,越是大难临头,他已经开始默默替纪老头祈祷了。 “不是,小年你误会了,纪叔叔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 “事情既已败露,再论是非对错也无用。”宋祁年打断了纪河江苍白的解释,“他家里人,安顿妥了?” 纪河江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下意识地挺直了微驼的背,语速加快,“他老婆孩子我让人连夜送去了R国,让舒南联系了你舅舅穆帕尔,二十四小时有人寸步不离地盯着。老爷子的人,掘地三尺也找不到。” 宋祁年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眼底情绪不明,视线再次落回监控屏幕上。屏幕里,那个保镖蜷缩在角落一动不动,如同被丢弃的破布麻袋。 没有人愿意留着一个把柄在眼前晃,确实该被丢弃了。 “他——”宋祁年下巴点一点屏幕里的男人,“纪叔打算怎么处理?” 纪河江显然没料到宋祁年会把这个烫手山芋扔到自己手上,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额上刚擦干的冷汗又冒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措辞,“人……是从老爷子手底下抢过来的。这……下手太重的话,万一他受不住临阵倒戈就麻烦了。” “临阵倒戈?”宋祁年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裂痕,目光像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直直打在纪河江脸上,“纪叔的意思,是把他全须全尾的放了,或者干脆把他送还给老爷子,等着老爷子哪天撬开他的嘴,把咱们都供出来当投名状?” 男人眼神里的寒意让纪河江猛地一哆嗦,顿时失去了语言功能,嘴唇翕动了几下,好容易才找回声音,“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全听你的,你说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纪叔叔亲自来办。” 宋祁年的气焰收敛了一些,薄凉的声音带着无法掩盖的戾气,字字句句像是一种宣判,“这种人,留着是祸害,直接解决了吧。” “解决?!”夏柚白一直慵懒斜倚的身体骤然绷直,失声叫了出来,手中的咖啡杯猛地一颤,滚烫的褐色液体泼溅出来,很快在他新定制的紫色衬衫上,晕开一大块咖啡渍也浑然不觉。 “宋祁年,你疯了吗?”他死死盯着宋祁年那张毫无表情的脸,脸上惯有的轻佻散漫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苍白,“杀人是要挨枪子的,为了这么个玩意儿,别他妈犯傻!” 纪河江同样是惊得倒抽一口冷气,僵在原地,像一尊风化的石像,只有剧烈颤动的胸腔在起伏不定,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宋祁年在二人脸上来回睃巡一圈,一脸无辜又委屈,“谁说要杀他了?我分明说的是……解决。我这刚新婚燕尔的,可不想沾了晦气。” 离开花半里时已是暮色四合,二人一起钻进了夏柚白那辆骚包的蓝紫色玛莎拉蒂。 夏柚白重重坐进驾驶座,皮革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他搓着手臂,那上面泛起的鸡皮疙瘩还没来得及消下去,心有余悸地抱怨,“宋四,你刚才那话是人说的吗,真他妈瘆人,真怕我一不留神没拉住你,你能当场把那小子给做了。” 他夸张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神惊魂未定,“甭说我了,纪老头那千年老狐狸,你没看到他脸都白成什么样了。” 男人英俊的侧脸对着窗外流动的光影,唇角似乎弯了下,又似乎没有。他抬手,腕上昂贵的机械表盘在昏暗的光线里反射出一点冷硬的微光。 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像在自言自语,“可惜了,原本这个时间,我该坐在雁拂楼的包厢里,端着酒杯,恭恭敬敬地给岳父岳母敬酒,新女婿第一次正式亮相,连和他们聊什么都拟了三页纸。因为纪河江一通电话,全他妈毁了。” “对哦!”夏柚白猛地一拍方向盘,似是才回过味儿来,“我就觉得哪儿不对劲儿来着,白天你不是把程落揪去当苦力了吗?我好不容易退了早朝想回去补个觉,才眯了没一会儿又被你宋四爷一个电话给轰起来,火急火燎赶来见纪河江。” “他程律师光拿钱不办事,还有塞班岛五日游,我他妈觉没得睡,光跑腿,塞班岛没有只能塞袜子里被你揣着,需要的时候就变个人模样随你差遣,不带这么双标的。” 夏柚白一张嘴机关枪似的苦水倒个没完,好半晌没等来宋祁年的回应,一扭头发现宋祁年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在看。 那眼神怎么形容呢,没有方才在纪河江跟前的阴鸷狠戾,也没有在兰溪跟前的温柔如水,看上去沉甸甸的,裹着孤注一掷的坦率,无法渗透清楚。 刚消下的鸡皮疙瘩又卷土重来,夏柚白惊疑不定地回视着他,“宋祈年,你他妈别这么看着我,我害怕。我告诉你啊,我是直的,也没有插足别人婚姻的癖好,你脑子里的那些坏主意赶紧给我灭了,老子是你这辈子都高攀不起的。” 话题一下被夏柚白拐出了个山路十八弯,再不拉回来,明天谭港新闻就该是他宋四少出柜的新闻了,“我现在已婚,以后没营养的话少说。” 夏柚白“啧”了一声,“得,你已婚,你是大爷,你比我们这帮单身狗高贵。” 宋祁年不再跟他绕弯子了,“小白,你有没有看出纪河江哪里不一样了?” 夏柚白眉毛动了动,似乎有些意外,“什么意思?” “纪河江那通电话,挑得时间太巧了。”他开口,语速不快,带着一种抽丝剥茧的冷静,“知道我今天跟兰溪领证的人不多,刚才我特意试探了下,他对我结婚一事一点也不惊讶,显然早已知晓。” “所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夏柚白又问了遍。 “等我把话说完。”宋祁年抬手打断了他,“给宋谨川输液瓶里动手脚,这么多年了,他纪河江闭着眼睛都能做,从未失手。怎么偏偏在宋谨川最近有了苏醒迹象的当口,还被逮了个正着?一个活死人在床上挺尸八年,突然就有了’医学奇迹’?” 他嗤笑一声,笑声里满是讥讽,“小白,你信吗?” 第038章 宋阎王真面目 夏柚白听着,背脊无意识一点点挺直,靠在真皮座椅上,空调的冷气似乎都带着重量,沉沉压进肺里,脸上的最后一丝轻松彻底消失。 宋祁年的话像一块块冰冷的拼图,他脑子飞快转动,凌乱的拼图在他眼前自动组合,渐渐拼凑出一个令人心头发寒的轮廓。 “这么一串起来……确实太他妈蹊跷了,巧合多了就不是巧合,反而会是……”他眼中灵光一闪,猛地一拍方向盘。 “操!该不会是因为纪舒南和兰溪那档子事儿吧?老东西定然是知道了你和兰溪领证的事,等于在他心口上捅了一刀,觉得是你坏了他儿子的姻缘。刚好先前提出让纪舒南去R国的人也是你,换谁不得多想,恨上你简直顺理成章。” 宋祁年的手指在冰凉的车窗玻璃上轻轻叩击着,发出细微而规律的嗒嗒声,“不排除这个因素。不过,纪舒南现在人在R国,在我舅舅眼皮底下,纪河江当真生了二心,想在老爷子面前邀功掀我的底牌,也得掂量掂量他儿子的骨头够不够硬。” “所以……”夏柚白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试探的意味,“你现在连程落都不敢信了?” 程落跟了宋祁年快五年,要不是这次为了大计主动找上宋姝意把程落这张牌摊出来,整个宋家根本没有人会知晓,程落暗地里其实是宋祁年的人。 虽然和宋姝意签订了保密协议,大小终究是个把柄,指不定哪天被她给抖出来。 “小心驶得万年船。”宋祁年手指从玻璃窗上移开,虚握了一下,又松开,“小白,现在我唯一敢信,能信的人,只剩你了。” 这话像是给夏柚白打了针强心剂,什么狗屁的塞班岛,爱往哪儿塞往哪儿塞吧,他可是宋四爷的唯一。他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翘起,眉毛也扬了起来,一种“老子果然最牛逼”的窃喜姿态。 那点小得意刚飘飘然没半秒,被宋祁年接下来的话又生生拖了回来。 “俞戈在R国还要一段日子,你的安保公司还没过审,手底下正是缺人的时候,总不能什么事都劳驾你夏大少爷出马,给我介绍个信得过的兄弟,最好是身手好一点的。” “操!”夏柚白忍不住爆了粗口。 宋祁年个狗屁玩意儿,前一秒还在说他是他的唯一,下一秒就急不可耐地想着找新欢,当他夏柚白是秦香莲啊,说不要就不要啦? 宋世美发懵的看着一脸懊恼的夏香莲,“怎么了,无端发什么火?” 夏柚白用几秒平复了情绪,又恢复了一贯懒散的神色,“前面有一傻X别老子的车,我操他全家。” 得。 宋祁年头痛地抚了抚额,又想起另一件麻烦的事,“明早你再帮我去趟露华园,接兰溪去枫林庄,方便的话叫上两个哥们儿一块儿去。” “不是?”夏好用又急了,“你媳妇儿自己不去接,让我一个外人去合适吗?还叫上两哥们儿去?抢亲啊?” 一语成谶,真给夏柚白说中了。 “梁恪他妈犯混,我不想兰溪夹在中间难做,你带着两个人过去,当是帮她搬行李。那玩意儿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不敢对你们几个怎样。”宋祁年说。 想想宋祁年新婚第一天就要独守空房,夏柚白大人大量不同他计较了,“行吧,明天我过去,姓梁的敢逼逼我直接撕了他。还有新欢的事……呸呸……找人的事,我一哥们儿刚退伍,侦察兵出身,身手绝对没问题,背景也干净,回头把他拎过来给你瞧瞧。” “纪老头那边,你打算怎么处理?”话题又沉重地落回纪河江身上。 这才是悬在他们头顶上真正的利刃,一天不拔一天就是个祸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直接往你心窝处捅。 车内一时陷入短暂的死寂,宋祁年很认真在思考,顺手捞过扶手箱上的打火机,“啪嗒啪嗒”每一下听得人心惊胆颤。 过了许久,那烦人的“啪嗒”声终于停下,再开口时,宋祁年的声音就像他此刻的眸色,冷冰冰的没有丝毫温度,“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他这颗钉子松了,又知道我那么多事,少不得要费些心思处理干净。” 夏柚白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静静屏住了呼吸,等着他的下文。 “帮我查下宋楚承最近的动作,他刚接了个医药的项目,打算跟光合的覃总合作,查查他们进展到哪一步了?” 夏柚白立刻会意,“你想把纪老头塞进去?” “不错。”宋祁年说,“纪河江顶着宋家首席家庭医生的名头,又是花半里的负责人,把他塞进宋楚承负责的项目里简直顺理成章。” “你这不是授人以柄,自掘坟墓吗?”夏柚白不赞同。 宋祁年脸上闪过一丝狡黠,“医药项目,水深,容错率低。等他们的摊子铺开了,流程跑起来,出点‘差错’在所难免。以宋楚承推诿塞责的性子,一旦出事,第一时间会把谁推出来顶雷,光合覃总吗?” 答案不言而喻。 “到时候,只要纪河江进去了……” 宋祁年的话音轻飘飘地顿住,留下一个令下遐想的空白,那里面蕴含的东西,夏柚白自然是懂他真正的用意是什么。 看着好友脸上那久违的,属于“宋阎王”的冷冽与算计,夏柚白握着方向盘的手心,没来由地沁出一层薄汗。 他最近这段时间,几乎天天跟宋祁年厮混在一处,看他围着兰溪转,像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愣头青,险些忘了,眼前这个男人骨子里究竟藏着怎样一副冷硬心肠和雷霆手段。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他。 宋祁年似乎察觉到了夏柚白瞬间的紧绷,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冷峻的面容上换上了一副温柔的神情,拍了拍他的侧肩,“这事你先暗地里打听着,不必急着动手。我也不是那般不近人情的人,好歹喊了他那么多年的叔,主要决断在他自己,看他怎么‘解决’那个保镖,我再决定要不要动他。” 夏柚白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目光专注地投向车流汹涌的前方。 第039章 婚后第一顿饭 第二日上午,宋祁年去4S店里提回他那辆几近焕然一新的保时捷。 夏柚白笑话他,堂堂宋家四少,一辆破车撞得不成样了,不换辆新的还非送去维修,他也不是个缺钱的主儿,难不成破车能给他修出朵花儿来。 宋祁年笑而不语。 花儿是修不出来,倒是能在兰溪的心坎上刻下印迹,时不时在她眼前晃晃,无形中勾起那日在高速上惊险的一幕,他在她心中的形象会更加伟岸。 伟岸的宋祁年回到枫林庄时已快到中午,他推开公寓的门,裹胁着外头的燥热走了进来。他脱掉剪裁得体的西装外套,随手搭在玄关的衣帽架上,动作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切。 客厅沙发上,夏柚白正窝在里面歪着头,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眉头微蹙,嘴里低声应着,“行,知道了,回头再说”,姿态懒散,一点都没有置身别人家中的拘谨。 听到门口的动静,他抬眼望来,立刻掐断了电话,动作利落地从沙发背纵身一跃稳稳落地,脸上挂着那副惯有的,带着点促狭的笑容迎了上来,“哟,战车提回来啦?” 宋祁年眼皮都没抬,敷衍地从鼻腔里哼出一个短促的“嗯”。 男人急切的目光迅速扫过空旷的客厅,开放式的厨房区,最后定格在通往卧室的走廊尽头。那里悄无声息,紧蹙的两道剑眉流露出不安,“兰溪人呢?” “喏……”夏柚白朝紧闭的客卧方向努了努嘴,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里面收拾东西呢。兄弟,长路漫漫啊,人家这架势,明摆着要跟你楚河汉界,分房而治。你这追妻之路,刚起步就隔着一堵实实在在的墙。啧啧……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加油啊宋四少。” “滚——”宋祁年面无表情地暼了他一眼,语气硬邦邦的,心底却因确认兰溪真的在这里而分外踏实。 夏柚白立刻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脸上笑意不减,“的嘞!马上滚!皇后娘娘已平安给您接回宫,奴才这就告退。” 他边说边作势要溜,宋祁年眼疾手快一把给人薅了回来,屈指在他光滑的脑门上不轻不重弹了一下。 “哎哟!”夏柚白捂着额头,夸张地叫了一声。 “别贫。”宋祁年收回手,神色严肃了些,“去露华园那边,梁恪给你们找麻烦了没?她家里其他人都在吗,有没有说什么?” 夏柚白脸上的戏谑淡了下去,耸耸肩,表情有些复杂,“你自己问小兰花呗,我一个外人不好多嘴。总之,人是囫囵个儿给你接回来了,没缺胳膊少腿儿。” 他顿了顿,想起另一件事来,“对了,昨儿和你提过的侦察兵那哥们儿,我约好了,你什么时候方便,正式见个面?” 宋祁年略一沉吟,“就明天吧,让他直接去公司找我,合适的话,以后得常跟着我,走公司流程过个明路。” “行,明白了。”夏柚白干脆地应下,临出门前看了一眼客卧紧闭的门,朝宋祁年挤挤眼,做了个“你加油”的口型。 在宋祁年抬脚正要踹向他时,沉重的防盗门恰到好处地在二人之间合拢。 咔嗒—— 门锁落下的轻响,像是一种微妙的信号,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客卧门,几乎是同时被轻轻拉开了一条缝,兰溪的身影迟疑地出现在门后。 她走出来,脚步很轻,身上是件米色雪纺长裙,第一次在雁拂楼主动接近她时穿的那件,头发很随意地系了个马尾,额角沁着一层刚收拾东西后的汗珠。 骤然看到站在客厅中央的宋祁年时,她的脚步明显顿了一下,神情变得稍稍有些不自然。 偌大的公寓瞬间被一种奇异的寂静笼罩,270度的落地窗外,可以俯瞰整个谭港的景色,正午时分烈日炎炎,小区里没什么人,偶尔几声蝉鸣在这落针可闻的室内被无限放大。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席卷着一丝初来乍到的陌生和难以言喻的尴尬。 兰溪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捏着长裙柔软的布料,她想开口解释一下客卧的选择,喉咙有那么一瞬像被棉花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要怎么解释?说她需要适应自己的新身份?说他们彼此还不熟,需要时间相互了解? 无论哪个理由,在红彤彤的结婚证下都显得苍白而刻意,甚至有点欲盖弥彰的愚蠢。她最终只是抿了抿唇,目光从对面男人身上移开,落在光洁的橡木地板上。 宋祁年同样有种前所未有的局促,在自己独居多年,一回家黑漆漆的领地里,突然多了一个,一个他放在心尖上辗转反侧多年,刚刚名正言顺成为他妻子的人。 这种巨大的,温热的,带着真实感的“入侵”,让他像个十七岁情窦初开的少年,面对暗恋的女生时,束手束脚无处安放,连呼吸都悄悄数着拍子,哪里还有半分昨日“宋阎王”的影子。 他清了清嗓子,那声音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你中午……想吃什么?”他低沉的嗓音藏着一丝紧张和三分小心,“一起出去吃,或者叫外卖?” 兰溪像是被他的声音轻轻推了一下,抬眼飞快地看了他一下,又垂眸去看自己腕上的表盘,试探地问了句,“你饿吗?” “还行,不算饿。”宋祁年如实回答,目光如胶黏在她身上。 “我也不太饿。”兰溪微微松了口气,像是找到了某个平衡点,话匣子一下被打开,“刚才过来的时候,看到小区对面有家大型超市,我想买些菜回来在家自己做,毕竟是咱们婚后的第一顿饭。” 婚后第一顿饭。 简单的几个字像注入了细小的电流,倏地窜过宋祁年的四肢百骸,他的眼睛亮了一瞬,那点佯 装的镇定很快被惊喜冲散,“你会做饭?” 兰溪点了点头,如是答道:“会一些简单的家常菜。” 大脑几乎是片刻的凝滞,那个名字随着那个疑问,带着一丝连宋祁年自己都未曾料到的酸涩和试探,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滑出了口。 “你以前给梁恪做过饭吗?” 第040章 细致入微的爱 说出的话泼出的水,宋祁年想反悔都来不及了,只能傻僵在原地。 客厅里霎时静得可怕,窗外似乎有风声掠过玻璃,发出细微的呜咽,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好几倍。 兰溪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一双清澈的眼睛里浮上一层困惑和讶然,短暂的沉默后,她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家里平时有钟点工上门做饭,我哥工作很忙,我们的作息时间不相同,很少能凑到一起吃饭。”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也就是在工作室,大家吃外卖吃腻了,才开始轮流做饭,我跟着学了一些,没几个人吃过我做的菜。” 那句“没几个人”,像一颗小小的石子,轻轻投入宋祁年的心湖,漾起一圈隐秘而满足的涟漪。他紧抿的唇角控制不住向上弯起细小的弧度,又飞快地粉饰干净。 再开口时,他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只是眼底残留的微光泄露了方才的情绪,“好,那我们就在家里吃。你等我一下,我去换身衣服,对面超市是会员制,我同你一块儿过去。” 片刻后,宋祁年换了件简单的黑色短袖和休闲裤出来,褪去了一身的古板,整个人显得年轻随意了许多,兰溪已经等在玄关。 中午超市里人不多,宋祁年推着一辆宽大的银色购物车,金属框架在他手下发出轻微的滚动声,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兰溪身侧,看着她娴熟地在货架上挑挑拣拣。 新鲜的蔬菜区色彩缤纷,兰溪停在一堆饱满红润的西红柿前,见她取来购物袋将挑好的西红柿往里装,宋祁年忙凑上去故意找着话题,“这个做汤还是炒?” 兰溪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望他,礼貌地询问:“你想吃做汤的还是炒的?” “都行,我不挑。”宋祁年笑着应道。 男人温朗的笑容在暖黄的射灯下格外耀目,她一晃神,他已经俯身凑了过来,“脸怎么这么红,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没有。”兰溪快速整理好思绪,把挑红的西红柿扔进购物篮里,“做西红柿炒蛋吧,简单些。” 说完,逃似地奔向了另一个货架。 宋祁年看着女人落荒而逃的背影,脸上笑意加深,快步追了上去,故意揶揄道:“要不还是西红柿烧汤吧,我想喝汤。” 两人沿着蔬菜区转了一圈,购物车渐渐充实起来,满当当都是些最寻常不过的食材,此刻堆在购物车里,承载着的却是寓意着家庭的温暖。 宋祁年看着眼前的一幕幕,心里那点微不足道的别扭早已烟消云散。梁恪与兰溪终究不是真的亲兄妹,没有血缘的羁绊,他陪了兰溪十一年,自己可以陪兰溪接下来无数个十一年,总有一天会让他的影子从兰溪心底消失殆尽。 兰溪的手艺委实不错。 相较自己逼着夏柚白喝了三天相同味道的蘑菇汤,宋祁年认为兰溪在厨艺上的造诣,甩他不知道多少条街。 秋日的午后,明媚的阳光擦过窗台,给满桌的杯盘碗盏镀上一层薄金,空气里浮着饭菜温热的香气,这间空荡的大平层内第一次有了烟火温馨的味道。 宋祁年执起筷子,目光在各式菜肴上掠过一圈,旋身去了厨房取来一只小瓷碗,动作细致地从几盘菜里挑拣出细碎的葱花,姜丝和蒜末,堆在碗里像清理一片微小的战场。 兰溪盯着他专注的侧脸,心口微微一热,“你怎么知道我不吃这些?” 宋祁年没抬眼,筷尖利落地夹走最后一粒蒜末,才放下筷子,“上次在西子湾,看你把它们都挑到了一边,猜你不喜欢,就记下了。” “谢谢。”兰溪喉咙里哽了一下。 她和宋祁年相识不过两月,一起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他便能留心至此。而十一年朝夕相处的梁恪,有了宋姝意后,对她的好恶早已模糊。 她垂下眼睫,拨弄碗里的米粒,连同心里泛起的酸涩一并咽进肚子里。 兰溪显然已经忘了,上次在西子湾那顿饭,霍婕分明是将葱姜蒜封在料包里炖煮的,汤汁澄澈,碗底干净,压根就没用她动手去挑。 一餐饭两人吃得都比较拘谨,席间宋祁年不断观察着兰溪手里的筷子伸向哪盘菜的频率多一些,而后悄悄记下。 不多时,碗碟空了大半,只留下些零星的菜汁。 宋祁年搁下筷子,状似随意地开口,“昨天回去和你妈妈谈得如何,需要我再去露华园一趟吗?” “不用麻烦了。”兰溪说,“我妈和梁叔叔他们让我好好同你过日子,旁地没说什么,看你什么时候方便一起吃顿饭,他们想见见你。” 宋祁年对她的回答将信将疑,轻轻“嗯”了一声,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终究没再追问什么。 兰溪对宋祁年并未说谎。 昨夜露华园楼下客房内,司徒鸢的话犹在耳畔。 “小恪都同我说了。”司徒鸢深深叹息着,觉着委屈了她,又觉着事情因她而起理应担起责任,字字句句间都是她欠梁家的恩情,“别怪妈妈自私,心里的天平偏向他们,你现在也成了家,有一天会明白妈妈的苦衷。” 她当时只是点头,平静地说了句,“我知道的,您放心,我没怪任何人。” 她又能去怪谁呢? 怪梁恪逼她嫁给宋祁年,怪她爸兰文斌打的那通举报电话,怪她妈心里永远把梁家人的利益摆在第一位,还是怪梁恪自己不小心给人留了把柄,又或者是去怪宋姝意给她哥支损招…… 诚如她自己说的那般,她怨不了任何人。 因为她姓兰。 她身上流着的是兰文斌的血,司徒鸢不是她亲妈,她与梁家的人没有血亲关系,于情于理是她欠着梁家人的恩情,该由她来偿还。 这些翻涌的心事,她深深压在心里,不打算透露给宋祁年。 兰溪面上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都被宋祁年收尽眼里,但她明显不肯多说,便不多问,等到她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他。 他想起了另一件更为重要的事,“小溪,婚礼的事我想了想,日子定在元旦怎么样?时间上可能有些仓促,我多安排些人手,一定打造一场令你终身难忘的盛大婚礼。” 兰溪捏着汤匙的手僵在半空,残留的汤汁滴入碗里溅起细微的涟漪,她抬眼看向对面的男人,眉宇间笼罩着薄薄的悲凉点点浮漫出来,全然没有一个新嫁娘对自己婚礼的期待和憧憬。 “宋先生,我们可不可以不办婚礼?” 第041章 她拒绝办婚礼 “为什么?”宋祁年眉头紧蹙,几乎是下意识脱口,“结婚哪有不办婚礼的,还是你觉得我……我是宋家私生子的身份,让你在家人跟前丢脸了?” “不是,没有……”兰溪面上的血色瞬间尽失,只余下一片仓皇的白,“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是我……是我的问题。” 她嘴唇翕动,笼统的一句是她的问题,愣是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低下头不敢看宋祁年的眼睛。 宋祁年伸手,隔着桌面握住她微凉的手,他的掌心干燥温热,非常有安全感,强硬地抚平了兰溪此刻的慌乱。 “告诉我,为什么不想办婚礼?”他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让人无法忽视,“小溪,我们现在是夫妻了,我是你的丈夫,你有什么难处一定要告诉我,而不是事事往心里藏。” 兰溪的手在他掌心颤了下,似是贪恋这片刻的温暖,没有抽开,她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最终只是抿得更紧,眼神里的茫然和为难几乎要溢出来。 宋祁年思忖了几秒,那拧着的心绪缓缓松开,他轻轻叹了口气,拇指在她手背上安抚地摩挲了一下,选择了妥协。 “算了,婚礼不过是个形式,不办就不办吧。” 兰溪如蒙大赦,紧绷的肩线悄然松懈,“谢谢你,宋先生。” 宋祁年坐在原位,静静看着兰溪端着堆叠的碗盘进了厨房,随即水流声哗啦啦地响起,隔绝了餐厅的静默。 他起身往书房走去,餐厅明亮的阳光被他抛在身后。书房里光线暗沉,深色的木质书桌和书架吸走了大部分光线,空气里只有纸张和旧书的气息。 他反手关上门,轻微的“咔嗒”声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将他脸上的柔和也一并锁在了门外。 他立在窗边,身后一束阳光透过百叶窗折射进来,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线条。他翻出烟盒,抽出一支点上,尼古丁味很淡裹着一丝薄荷气息,是之前纪河江送他的外国烟。 手机在指尖来回颠转了几圈,宋祁年咬住烟,指尖划过屏幕,在最近通话记录最顶层找到了夏柚白的名字,拨了出去。 铃声刚起,电话就被接通了。 “喂,宋四。”夏柚白声音懒懒传来,背景里隐约有嘈杂的电子音混着人声,像是在某个热闹的场所。 大白天的,真够腐败。 宋祁年没有寒暄,开门见山道:“上午在露华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夏柚白似是猜到了什么,不答反问:“小兰花是不是和你提了婚礼的事,她不想办?” 果然。 宋祁年心里咯噔了一下,“梁恪搞出的幺蛾子?” “除了他还会是谁。”夏柚白像点燃的爆竹,一下就炸了,“操,你是没瞧见那王八蛋的嘴脸,真他妈把自己当根葱了。” 宋祁年握着手机的指骨慢慢收紧,关节处泛出用力的白,隐忍着没有出声打断。 夏柚白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周围的嘈杂声消失了,他语气飞快,怒气几乎要穿透电波,“我们到的时候,小兰花正提着箱子要走,姓梁的就开始发疯,又他妈搬出狗屁的兄长架子。” 他模仿着梁恪当时居高临下的腔调,充满了鄙夷,“说什么‘我还没结婚办婚礼,你是妹妹,哪有妹妹比哥哥先结婚的,传出去让人笑掉大牙。’妈的!听听这他妈是不是人话,什么年代了还玩这套长幼尊卑的封建舆论,他就是存心恶心人,我他妈当时就想让那孙子永远地闭上臭嘴。” 宋祁年没有接话,夏柚白在电话那头又骂了什么,他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没有听见,手里的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掐灭,右手食指的指腹上留下一圈泛红的印迹,但他感觉不到疼痛。 “宋四?宋祁年?宋情圣,你还在听吗?”夏柚白的声音带上了点急躁与不安。 “嗯。”宋祁年低低应了一声,嗓音干涩,“听着。” “你说怎么办?总不能由着那杂碎一而再再而三地横埑在你和小兰花中间,今天不肯你们办婚礼,明儿指不定又想出个什么新招儿来。要不干脆让他‘二进宫’,下辈子都在里头待着,看他还怎么作妖。”夏柚白替好兄弟不值。 关于兰溪喜欢梁恪的事,跟在宋祁年身后多年的夏柚白最是清楚,为了一步步靠近兰溪,宋祁年花费了太多的精力,好容易抱得美人归,仍是摆脱不了梁恪的纠缠。 “小白。”宋祁年无力地在窗台上坐了下来,后背抵靠在被阳光炙烤过的窗框上,声音里有一种奇异的平静,“什么都不要做。” 夏柚白只当是自己听错了,以宋祁年睚眦必报的性子,眼下正是收拾梁恪的最佳时机,“你说什么,什么都不做?” 宋祁年叹息,揉一揉眉心,“嗯,先不动他。兰溪好不容易才把他捞出来,再出茬子,梁家的人又不知道要怎么为难她了。” 夏柚白显然憋着一口气,临了还是恨恨地应了声,“行,我知道了,又他妈不是我大舅哥,老子急个鸟,挂了。” 书房里彻底安静下来,手机被宋祁年随手扔在窗台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他的目光投向书房那扇木门,厨房里的水流声已经停了,细碎的脚步声好像在客厅的方向来回忙碌着。 男人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他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 就先这样吧。 家里多住进了一个人,改变也在无声无息中发生。 冰箱里不再是清一色的啤酒,取而代之的是新鲜的蔬菜水果,客厅沙发上的抱枕多了多巴胺的味道,毛绒绒的地毯比之前要柔软许多,每天换下的脏衣服第二天会干干净净地叠放在衣柜里。 宋祁年在外的应酬比以往少了许多,如普通上班族一样,每天准点下班,兰溪会做好饭菜在家等着他,也许这就是结婚的意义。 美中不足的是,他还没能击垮主卧与客卧中间的那堵墙。 宋祁年已经做好了万里长征的心理准备,给兰溪一段时间缓冲,不想这么快就等来了改变二人关系的契机。 第042章 你是我的盾牌 谭港的九月秋高气爽,很多新人会选择在九月拍摄婚纱照,兰溪工作室接的订单接连两个月排得满满当当。她白天在外拍摄,晚上下班回家给宋祁年做饭,收拾妥当后抱着电脑去书房修片。 宋祁年近来手里也接了几个项目,都是宋楚承那边挑剩下的硬骨头,期间还出了两趟远门,一般时间都尽量压缩在一周内就又赶回了谭港。 晚上在书房,两人各忙各的倒也十分和谐,偶尔兰溪眼睛乏了会溜去厨房给两人做个宵夜。宋祁年好养活的狠,从来不挑嘴,兰溪做什么他吃什么,而且会非常给面子地吃得干干净净。 可怜了夏好用同学,三天两头被宋祁年拉去健身房撸铁。 同月,谭港发生一起惊天大新闻。 某高姓男子回乡下老家时,穿过一处玉米地时被气枪击中,子弹正中眉心当场死亡,现场没有发现嫌疑人身影,附近村民怀疑是当地猎户所为,经过警方的多方排察下,至今未果。 新闻在谭港新闻网霸榜三天后被撤下,其原因为高姓男子生前曾是文琼集团宋老爷子麾下的保镖,他的死给文琼集团带来了负面影响,股价连续五天下跌。 高姓保镖的死终究没能掀起太大的波澜,新闻撤下后,便无人问津,倒是文琼集团经历这遭波及后股价创今年内新高。 宋祁年看到新闻后,给夏柚白发了条消息,寥寥几个字——计划取消。 转眼到了月末,宋祁年一路奔波刚从外地回到谭港,一下飞机就接到了宋老爷子的电话。虚假的父子情深没有,开口便是直奔主题。 主题也很简单,听说宋祁年结婚了,让他把新进门的媳妇领回老宅亮个相,别回头在外头碰着了互不相识,丢人。 宋祁年私心里并不想让兰溪与宋家的其他人有接触,免得惹来一身骚,电话换做老爷子以外的任何人,他一定当场回绝。 现在还没到和老爷子撕破脸的时机,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回老宅那天是个周末,刚下过雨的谭港湿气很重,沉甸甸的水珠压在秋水台别墅外攀满暗色藤蔓的铁艺大门上。 一辆黑色保时捷缓缓滑了进去,碾过青石板铺就的甬道,发出沉闷的声响,停在了院子里。 越过车窗,兰溪的目光沿着那片庭院深深,布满苔痕的石径,最后落在那扇紧闭的乌木正门上,心口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攥紧,她感到了呼吸的沉重。 比清明节去给她母亲上坟还要沉重。 她见过宋楚承在雨夜里对宋祁年挥拳的狠戾,听过有关宋家倾扎私生子的流言蜚语。 这顿饭,分明是请君入瓮的鸿门宴。 “到了。”宋祁年停好车,侧过头,察觉到兰溪脸上的异样,“现在想掉头,还来得及。” 兰溪摇摇头,解开安全带,指尖触到冰凉的车门把手时,一丝犹豫还是泄露出来,她下意识伸出手,忙不迭拉住了宋祁年正要推门的手腕。 探出的身子折了回来,他反握住那只微凉的手完全包裹进掌心,指腹在她光滑的手背上安抚地摩挲了几下,“是不是害怕了?觉得不舒服,我们立刻就走,长辈而已,又不是天王老子,没必要让你去受这份气。” 兰溪被他逗笑,弯了弯唇,“不是怕,是担心他们又会想着法儿地对付你。” 宋祁年心里一暖,黑沉的眼睛里有了光,“担心我又被他们打?放心,现在不一样了。有你在这儿,谁敢动我?你在我身边,就是我的盾牌。” “我哪会是你的盾牌?”兰溪想笑,却笑不出,反而更添一层忧虑,“我一点拳脚功夫都不会,上次在西子湾……” 眼前不合时宜地浮现出宋祁年那晚满身是血,昏倒在泥水里的画面,她指尖在他掌心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早知道,该让刑索一起来的。” 邢索是夏柚白介绍给宋祁年的那个侦察兵退役的哥们儿,人长得白白净净,看上去跟在校大学生没两样,拳脚功夫是相当了得,形成一种反差感特能迷惑人,宋祁年当场就把人签下了。 宋祁年眼底抑制不住的泛起一丝得意,他和兰溪之间的这堵心墙似乎真的在松动了,家里主卧与客卧那堵墙不日也会随之坍塌。 “用不着。”宋祁年嗤笑一声,“对付他们,用不着外人。” 他如此笃定,不是他真的有多能打,况且他暂时还没打算把真实实力暴露在兰溪眼前,万一真动起手来,他的反应会和西子湾那晚如出一辙。 他和宋家那帮子惯于虚与逶迤的小丑相识不是一天两天,今天老爷子在场,没人真的敢当着老爷子的面对他动手。 他牵着她,推开了那扇沉重的乌木大门。 门开了,一股混合着旧木,昂贵香氛和食物气息扑鼻而来,带着陈年的威压。厅堂开阔,几个穿着统一佣人服的身影在来回忙碌着,察觉到门口的动静,数道目光齐刷刷扫射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漠然,最后化作了空气般的无视。 一个保养得宜,穿着打扮都很高雅的妇人正低声对身边的佣人吩咐着什么。闻声,她转过身,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灯,越过宋祁年直接锁定在他身侧的兰溪身上,从上到下,缓慢而挑剔地睃巡了几个来回,仿佛在评估一件待价而沽的物品。 那目光直接地让兰溪蓦地绷紧身体,她悄悄扯了一下宋祁年的衣袖,来之前她曾问过宋祁年关于宋家其他人的情况,他却只一句“不重要,不必理会”囫囵带过。 可眼前这位,人都站到跟前来了,不能不应付。 宋祁年仿佛没察觉到她的示意,只是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全然没有开口介绍的意思。 倒是那妇人雍容地向前踱了两步,脸上是得体的社交微笑,姿态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祁年来了,这位就是弟妹吧?我是祁年的大嫂,姜舒云,以后都是一家人,不用拘束。” “大嫂。”兰溪依着礼数开口,声音竭力维持着平稳。 话音落下的瞬间,脑海里挥之不去的一个模糊的面孔慢慢清晰起来,与眼前妇人的容貌有几分相似,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她是宋楚承的母亲! 第043章 书房暗潮涌动 “老爷子在楼上书房,等你有一会儿了。”姜舒云对着宋祁年抬了抬下巴,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命令。 宋祁年下颚渐渐紧绷,拉着兰溪就要朝楼梯的方向走去。 “慢着——”姜舒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稍微有点尖锐,“老爷子只说了让你一人上去,弟妹第一次登门,就留在这儿陪我说说话,正好带她熟悉熟悉。” 宋祁年脚步停住,周身气息瞬间冷凝了几分。 兰溪跟他相处了些时日,看出他这是生气了,赶在他动怒前先一步抽出手,侧身凑近他耳畔,“你去吧,我就在楼下等你。”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眼底翻涌着不放心,“听着,谁敢欺负你,就喊我,我听得见。” “好。”兰溪点点头,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宋祁年这才转身,皮鞋踩在光洁的楼梯上,背影挺直,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 随着脚步声的消失,大厅内的空气仿须臾间被抽得更稀薄了些,姜舒云脸上的那点虚伪笑意也褪得干干净净。 她款步走近,停在兰溪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她身上浓郁的香水味,兰溪揉了揉鼻子,才没失态地呛出声来。 姜舒云那双精心描绘过的眼睛再次将兰溪从头到脚细细审视了一圈,如同冰冷的刀刃刮过皮肤,鄙夷的意味太过明显,藏都藏不住。 当然,她也没想过藏。 奇怪的是,兰溪分明被她的目光刺得浑身不自在,却本能的挺直了脊背,任由她肆意的打量。 “啧,”姜舒云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嗤,保养得宜的纤长手指随意地抚弄了一下手腕上的翡翠镯子,眼皮微抬,“兰小姐……” 不再是先前虚情假意的“弟妹”,一声“兰小姐”出口,兰溪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姜舒云接下来的话仿若淬了毒的银针,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扎向兰溪,“听楚承说,你以前跟他好过一阵子。我儿子他爱玩了些,年轻人嘛,谁没点爱好。不过他对自己身边的女人,向来大方得很,车子,房子,珠宝,哪样都没少给……” “大嫂。”兰溪打断她,“大嫂”两个字咬得极重,提醒着对方自己现下的身份,“大嫂应该是听错了,我和小宋先生上次是在餐厅偶遇一起吃了顿便饭而已,不存在你说的好过一阵子。” 撇开梁恪打的小算盘,她和宋楚承偶遇是真的,一起吃了顿便饭也是真的。 姜舒云不耐地挑了下眉,对兰溪的话明显是一个字都不信,知子莫若母,她儿子的德性她最是清楚,绝不会有闲情逸致去陪哪个女人简单吃顿便饭,不把人往床上带,她就得帮他去男科挂号了。 “敢情是我儿子没把兰小姐喂饱啊,才会慌不择路,饥不择食到……”姜舒云脸上厌恶和鄙视的神情更甚一层,“巴巴地跑去勾当宋祁年那种上不得台面的小野种,要不怎么说兰小姐的眼皮浅成这样?” 兰溪对姜舒云的羞辱并未在意,当初接近宋楚承原也是目的不纯,被人说几句难听的又少不了一块肉,不过心也就翻篇了。 “小野种”三个字一下子就戳中了兰溪的逆鳞,她狠厉地迎上姜舒云极其不友善的目光,“身为祁年的大嫂,大夫人说这话未免有失身份。血脉相连,他和两个哥哥一个姐姐都是宋老爷子的孩子,大嫂说祁年是‘小野种’,莫不是连另三位一同骂了?” “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姜舒云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失了方才的淡定,开始口不择言,哪里还寻得出半分阔太太的样子,“古往今来嫡庶有别,他一个外室生的不是野种是什么,也配和谨晁谨钰谨川他们相提并论。” 相较姜舒云的慌不择路,兰溪坦然许多,嘴角甚至泛起浅浅的笑,“嫡庶有别?大夫人平日里没少看宫廷剧吧,听说那些肥皂剧看多了会影响智商,咱们现在是二十一世纪,凡事都要依法而行,你有时间还是多看看法制节目。” 说罢,俯身贴近姜舒云的耳侧,用极低的气音缓缓说道:“特别是有关继承法的。” 兰溪觉得自己阶段性的目的达到了,留一脸煞白的姜舒云僵站在原地,转身离开了大厅,她悄悄握紧拳头,掌心里一片濡湿。 宋祁年说她是他的盾牌,那么她就当好这个盾牌,紧咬牙关替他驱赶那些不怀好意的魑魅魍魉,由不得外人伤害他。 楼下刚结束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楼上的书房内正持续着剑拔弩张的气氛。 深色丝绒窗帘遮去了大半光亮,厚重的红木家具仿佛吸尽了空气里最后一点声响,宋老爷子陷在宽大的扶手椅里,指尖夹着的雪茄燃出一点猩红,透过烟雾袅袅审视着站在书桌对面的小儿子。 “覃家那女儿,刚从国外回来。模样,家世,哪一点辱没你了?覃家在谭港,虽比不得宋家家大业大,根基也不算浅。你倒好,一声不吭,娶了个什么兰溪回来。” 宋祁年垂着眼睑,视线落在书桌深色木纹上一条细微的裂痕上,姿态恭敬,脊背挺得笔直,“楚承近来和覃总走得近,合作项目尚在关键期。我若应了您,和覃悦交往,楚承免不得会多想。” 他顿了下,似乎在斟酌用词,“合作双方最忌猜疑,一旦有了嫌隙,小则拖累项目,大则影响两家公司日后根基。” 书房里只剩下雪茄燃烧的细微嘶嘶声,宋老爷子盯着他看了半晌,原本严肃的一张脸,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疲惫,渐渐软化下来,他挥了挥手,雪茄灰簌簌落在水晶烟缸里。 “罢了罢了……你们年轻人的情情爱爱,我这把老骨头,管不了也懒得管。成了家,就收收心,好好同人家过日子。” “是。”宋祁年立刻应声,“我会和兰溪好好过。” “兰溪,就你那新媳妇,什么底细找人查过了没?”宋老爷子掀了掀眼皮。 “普通人家,父母从医,兄长经商,她自己有间摄影工作室。” “呵——”宋老爷子鼻腔里哼出一声,听不出是满意还是不屑,“比覃家小姐,云泥之别。不过听着倒还清白,只要她安分守己,宋家自然不会亏待她。” 他话锋忽地一转,浑浊的眼睛重新盯回宋祁年,“你方才说,覃总和楚承在合作?是不是前阵子拍下的那个医药项目?” “是。”宋祁年心头微凛。 “嗯。”宋老爷子微微颔首,眼中掠过一丝精光,“前景不错,你怎么看?” 宋祁年答得干脆,“商人逐利,能博得利益,就是好项目。” “不错。”宋老爷子猛地一击桌面,语气颇为赞赏,“不愧是我宋文锟的儿子,有几分你老子年轻时的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