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月亮像一枚被遗忘在记忆深处的银币，表面布满了时光的裂痕，斜挂在克洛弗村的西北方。雾气从废弃的古井台上升起，白得发蓝，如同无数透明的丝线缠绕着枯古槐的枝干。
伊安披着长斗篷，悄无声息地推开木栅门。斗篷内衬缝着暗袋，装着雷奥刚铸好的龙尾鞍铃舌——那枚被他提前拆下的铜铃心脏。
莱昂跟在他身后半步，龙尾被软绒束带缠紧，尾环在月光里发冷光。那是三小时前雷奥用淬火泉反复打磨的结果，此刻却像块灼手的烙铁。
伊安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站在这里，但每次闻到的井水腥气都更重一些——这让他想起雷奥熔炉里烧红的铁片淬火时的味道。
少年人总在深夜仰望月亮，却未察觉那轮残月正折射出细微的紫光，像是被某种力量撕开又勉强粘合成的伤口。
“真的要见她？”莱昂的喉结动了动，声音被厚实的斗篷衬里吸收了一半。他能看见伊安的背影在月光下拉长的影子，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刀。
伊安没有回头，右手突然伸进雾气里，仿佛要抓住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他的指节泛白，袖口滑落，腕间露出道淡青色的旧痕——那是三年前龙群第一次光临克洛弗时留下的。
“钥匙需要锁孔，”伊安的声音浸在月色里，每个字都像在冰面上凿开的洞，“而锁孔将在今晚开口。”
………………
两人穿过药圃，露水打湿草叶，踩下去发出细碎的“嚓嚓”。萤火虫在草尖上漂浮，像被风托起的绿星。
药圃里的夜来香开得正盛，甜腻的香气混着潮湿泥土的气味，让人想起铁匠熔炉旁摆开的草药酒。
踩过草叶的“嚓嚓”声里，伊安感觉莱昂的呼吸始终停在左肩后方三寸的位置——这是他确认过的最佳防守距离。
伊安伸手，一只萤火虫落在他的指尖，尾光忽明忽暗。光芒明灭间，伊安看见自己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今早打磨龙鳞时的银屑。
“看见了吗？”他低声说，“它们也在倒计时。”
莱昂抬眼，那些浮动的绿光竟排成倒金字塔的形状，最上方那只正在急剧暗淡，像极细小的沙漏，一粒粒向下坠落。
咚、咚、咚——
少年听见自己鼓膜下的声响，分不清是自己的心跳，还是藏在暗袋里的铃舌正在共振。
…………
古林深处，倒伏的银杉散发出松脂的冷香，在它横截面年轮的中心，有个拳头大小的空洞，里面盛着半轮月亮。
露卡就坐在那轮月亮上，月光穿过枝叶，在她尖尖的耳廓上刻出锋利的光边。她的长弓横放膝前，弓弦用龙筋制成，微微震颤，像感应到莱昂的靠近，在月光下泛着珍珠母的光泽。
她的绿眸在月色下显得更深，像两汪未起波澜的湖。
“你来了。”她的声线让伊安想起冰川下暗河的水声。
当露卡支起身子时，伊安注意到她耳尖有道细小的划伤——和之前莱昂被龙尾扫过的位置一模一样。
露卡的声音像风掠过树梢。她问：“钥匙带来了？”
伊安停步，摊开手掌，露出掌心的铃舌，上面的铜锈在月光下呈现出奇异的血红色：“钥匙在此，锁孔在哪？”
露卡没接，只抬手，掌心向上，一株细小藤蔓从她袖口钻出。袖口钻出的藤蔓还挂着夜露，顶端卷着一张泛黄的羊皮卷——一张地图。在接触到羊皮卷的瞬间，那些水珠突然结冰，又在转瞬化为氤氲的水汽。
“这是你要的龙脊山地图。”她轻声道，“但你得先听我讲完故事。”
藤蔓在月光中舒展，像一条活的笔，在空中写下古老的龙语。
莱昂的龙角根部微微发烫，银环发出极轻的“叮”的一声，像回应那无形的字句。
“龙群不是来接人，是来取钥匙的。”露卡声音低缓，像在背诵一首古老的歌谣，“钥匙是龙之勇者，锁是世界树本身。钥匙若毁，世界树枯三成；钥匙若归，龙群得自由。”
当露卡说到"世界树枯三成"时，伊安看见她单薄的肩膀后，有片树皮正在诡异地卷曲；而谈到"龙群得自由"时，他手中的铃舌突然变烫。
她抬眼，绿眸映出莱昂惊惧的脸：“而伊安·克洛弗，是唯一能把钥匙塞进锁孔的人。”
伊安指尖摩挲铃舌，像在把玩一枚棋子：“故事听完了，代价呢？”
露卡微微一笑，藤蔓在她掌心缩回，留下一滴银色的树汁。
“代价是——第三日黄昏，让龙群见到活的钥匙，而不是死的。”
…………
露卡把树汁滴在铃舌上，树汁瞬间渗入铜纹，像一条细小的银龙。
树汁滴落时，整片林子响起极轻的"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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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声。伊安知道那是古槐在叹息——它的北侧枝桠比去年又折断了一根。
“树汁会记录你的心跳。”她轻声说，“若钥匙碎，树汁会枯；若钥匙归，树汁会开花。”
伊安把铃舌收回暗袋，声音平静得像夜色本身：“成交。”
露卡转身，长弓在月光下拉出一道银色弧线，像划破夜空的流星。
“第三日黄昏，古槐下见。”
她的身影消失在林影深处，只留下一地碎银般的月光。
…………
回程路上，萤火虫依旧漂浮，却不再排成沙漏。它们像被谁打乱的星图，四散逃窜。
莱昂跟在伊安身后，伊安看见少年睫毛上凝结的白霜——不是雾气，是露卡滴下的树汁和他呼出的水汽接触后形成的。有萤火虫停在莱昂的龙尾环上，龙尾上的尾环在月光里闪烁，像一条被驯服的银蛇。
“你信她吗？”少年声音发颤。
伊安停下脚步，转身，掌心覆在少年心口。
“我信这里。”
掌心下的心跳，咚、咚、咚，像被谁重新上了发条。
——刻度34→35，钥匙与锁第一次对齐。
………………
回到木屋，伊安把铃舌放在炉火上方。铜与树汁受热，发出极细的“嗤嗤”声，像一条幼龙在呼吸。
莱昂蹲在炉边，尾巴上的尾环被火光映得通红，像一圈燃烧的月。
“树汁会开花？”少年声音发颤。
“会。”伊安用铁钳夹起铃舌，树汁在铜纹里流动，像一条银色的蛇，“但要看你愿不愿意让它开。”
莱昂抬眼，竖瞳里映出火舌，像两枚被点燃的星。
“我愿意。”声音轻，却坚定。
伊安把铃舌按回尾环，铜铃发出一声极轻的“叮”，像心跳被重新校准。
…………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伊安站在古槐下。
铜铃被挂在最低的枝桠上，铃舌被树汁浸透，像一条银色的蛇。
他抬手，指尖在铃舌上轻轻一按，铃音戛然而止。
“第三日黄昏，”他低声说，“钥匙与锁，第一次对齐。”
月光透过枝叶，落在铜铃上，像一枚未响的预告。
——刻度35→35.5，锁链已束，倒计时第二日，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