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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四月之后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51章 长生诺十七


    自从溪焱回到竹楼,阿声便天天被他逼迫着修炼,一天都不得停歇,比他在焚羽谷时还要劳累。


    这不慕生野回来这几日,阿声日日缠着慕生野,跟在他身后,就怕被溪焱抓过去修炼。


    每每溪焱问他修炼的事情时,他总会寻求慕生野的帮助。而慕生野也每次都笑着佯装生气对溪焱说:“溪焱,阿声还小,修炼可以往后推一推。”


    今日也是如此。


    溪焱听后冷哼了一声,指着躲在慕生野身后的阿声说道:“小?你要不问问他几岁了?”


    “还能几岁?约莫十岁左右,大不了。”慕生野边说着边回头看向阿声,只是这回阿声没有狠狠点起头,反而低头看着自己脚尖。


    “哟,不敢回答了是不?也是,四百多岁的鸟了才修成如今这个模样,说出去是要被别人笑掉大牙的。”


    “四百……多岁?”


    慕生野大吃一惊。阿声看起来也就凡人十岁孩童的样子,就算按照妖族的年岁来计算,最多也不过百岁。


    溪焱百岁时就修成了成年体,之后便不再与慕生野同睡。四百岁时就已经是整个妖族不管男妖女妖都倾慕的对象,整日留连红香软帐中,十分快活。


    慕生野想到这几日每天晚上阿声都会钻进他怀里睡觉的场景,一时竟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只干巴巴笑了一声。


    阿声听到慕生野的笑声,猛地抬起头,眼泪汪汪看向他,哭着问:“哥哥是不是嫌弃阿声了?阿声很笨,修炼常常不得门路,修为一直凝滞不前,所以才一副孩童模样。阿声不是故意要骗哥哥的,哥哥要是嫌弃阿声,阿声走便是。”


    说罢,他便伸手狠狠擦去脸上的泪水,又抬眸可怜兮兮看了眼慕生野,最后决然转过身,向竹楼外走去。


    “诶,我不是……”


    “哥哥你是不是舍不得阿声?”


    “让他走,我看他是不是真的能走出去。”


    三人三句话先后在竹楼内响起,慕生野看到阿声惊喜转过头,又看到溪焱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一阵头大。


    “阿声,哥哥不是嫌弃你,只是有些吃惊罢了。”


    “真的?”阿声破涕而笑,然后转身向慕生野走去,却被溪焱拦在了二人中间。


    溪焱伸出手指抵在阿声额前,眯着眼睛对他说:“小鸟,妖不骗妖,给你个机会自己坦白。”


    阿声眨了眨眼睛:“坦白什么?”


    “切。”溪焱直起腰,伸了个懒腰,随后对慕生野说:“无咎,前几日我在竹楼看到一个陌生男子,长得似乎与……嘶,你做什么?”


    阿声看向溪焱,黑白分明的双眼尽显无辜。


    “我没做什么。”


    “你当着我和无咎的面对我使用妖术打我还假装不是,不觉得有些过分了?”


    “哥哥……”


    “好了,都给我闭嘴。”慕生野按着头开口说道,这两个妖怪总不对付,一天不分场合随随便便都能吵起来,真让人头疼。


    等他们两妖都安安静静闭上最后,慕生野又问溪焱:“什么陌生男子?”


    溪焱翻了个白眼没有理慕生野。


    敢让他闭嘴,真是没天理了。


    心血来潮带只妖回竹楼,扔在这里不管不顾。还不是他多留了个心眼去查了一遍,这才放心让人住了下来。


    见溪焱没有要搭理他的想法,慕生野便将目光落到了阿声身上。直觉告诉他,溪焱嘴里的陌生男子与阿声有关系。


    阿声被他盯着,不由得缩起脖子,随后怯懦开口:“哥哥,阿声不是故意骗你的。阿声没来竹楼前真的就长这个样子,可后来狐狸来了,天天逼着我修炼,修着修着阿声的样子就变了。”


    说完,竹楼内扬起一阵轻烟,散开后慕生野便看到刚才阿声站的位置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陌生的男子。


    “你是……阿声?”


    陌生男子点头,圆润的双眼通红一片,眼看又有落泪的趋势。


    “等等,你能修成成年体?”


    继续点头。


    慕生野抬头看向竹楼顶端,一时无语。


    “那你为何一直以孩童模样示人?”


    慕生野想不通,毕竟一只妖修成成年体后要再以幼年体示人,极耗妖力。这明明是得不偿失的事情,他不明白阿声为何要这么做。


    而此时,一直沉默看戏的溪焱突然开了口,他拍着慕生野的肩戏谑道:“那当然是为了可以抱着你睡觉罢了。”


    说完,又对慕生野挑了挑眉。


    语气轻佻,形容猥琐,直叫慕生野满脸黑线。


    但这个理由,仔细想来,好像是挺有那么回事的。


    慕生野随即深吸了口气。


    “哥哥……”阿声轻轻开口,语气委屈极了。


    “阿声不是故意骗哥哥的,阿声就是怕哥哥若觉得阿声长大了,便不愿意再对阿声这么好了……”


    “你打住。”慕生野打断他的话,按着头说:“你以后自己睡觉!还有,不许再变回去。”


    说完,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溪焱与阿声一起开口:“你去哪里?”


    “出去冷静一下,别跟过来。”


    说罢,人便不见了踪影。


    溪焱与阿声互相对视了一眼,立刻撇过头不再看对方,皆从鼻子中哼出一口气。


    “哼,善妒狐。”


    “哼,心机鸟。”


    竹楼外有一棵参天大树,不知其年岁。它的枝干十分粗壮,躺在上面连翻几身都不会掉下来。交错的绿叶中,阳光倾洒而下,形成斑驳的星点。


    慕生野一手枕着头,一手拿着一片树叶,正透过阳光观察树叶上的脉络。


    躺在这宁静之地,不去想那些糟心的事情,慕生野竟升出一种回到沉章身边的感觉。


    溪焱之前问他的问题,是他一直逃避着不去想的。


    贺兰旻作为沉章转世究竟是不是沉章这件事情,他从未仔细思考过。他怕贺兰旻不是,可这样便等于沉章此人就完全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他又怕他是,但贺兰旻若是沉章,那天道知道后,还会放过他吗?


    年少时,有那么一个耀眼的师尊,他眼里满是崇拜。后来,崇拜之情在师尊对他的呵护宠爱下慢慢变了味,变成他难以启齿的感情。


    可懵懂的爱意还未来得及发酵,沉章便灰飞烟灭了。至此,对沉章的感情被他深埋在心底,成了他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


    也不知若是沉章知道他对他的感情时,会是怎样一个表情。


    是厌恶感到恶心自此远离他,还是愤怒彻底对他失望?


    又或者能如了他的愿?


    不过这最后一种随即被慕生野否定了。


    这种大逆不道欺师灭祖的想法,沉章就算再宠爱他,也不会同意的。


    想到此,慕生野喉间滑过一丝苦涩,他抬起嘴角想要将其压下,却适得其反。


    而这时,一抹红色身影出现在树荫深处。慕生野没理会他,只是问:“不是说过不要跟过来?小狐狸怎么不听话?”


    他很久没有叫溪焱为小狐狸了,溪焱听后脚随之一顿,随后笑着摇起头。


    “还不是因为某人心血来潮要办什么品剑大会,如今我也休息够了,便打算再替你去寻剑,怎么,连告别都不让?”


    溪焱说完,在慕生野身边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真是,我都快记这回事了。溪焱不愧是溪焱,事情交给你,我放心。”


    “你可别给我戴高帽了,我和你说啊,替你做些事情只是我不愿欠你的,等恩情还完之后,我管你是谁,休想再让我帮你做事。”


    慕生野笑着点头,“好好好,小狐狸说什么便是什么,只是你我之前何来欠不欠的,我救你,替你挡天雷都是自愿的,你不必觉得亏欠我。”


    “哼,我溪焱乃堂堂妖族族长,区区天雷根本不放在眼中,也就你多事。但你做了便是做了,就是于我有恩。这恩不报,我妖族族长的面子往哪搁?”


    慕生野叹了口气。


    “行吧,妖族族长的面子我还是要给的。你此行寻剑万加小心,我会在仙盟门摆上好酒等你回来。”


    溪焱瞥了一眼慕生野,终于笑了。


    “这还差不多。”


    溪焱走后,竹楼便剩下慕生野与阿声两人,阿声没了拌嘴的人,一时间竹楼内安静了许多。


    慕生野还是不习惯阿声如今的模样,谁能想到前几日还像个小孩子在他跟前撒娇的人突然变成一个容貌清俊的青年。


    更何况,这个青年之前还夜夜睡在慕生野枕边。


    阿声自觉慕生野还在生他的气,便一直躲着他,不去打扰他惹他心烦。


    过了几日,慕生野气也消了,也到了他回仙盟门的日子,于是他便将阿声唤到他面前来。


    “阿声,我走以后你一人在竹楼万不要忘了修炼,若是无聊便可去就近的兰泽郡逛逛,只是万万不能暴露你的身份,如今仙门与妖族形势势如水火,我怕你暴露后会受伤。”


    “哥哥又要走了?”


    阿声哑着嗓子问道。


    “嗯,这次怕是要耽搁很长时间。”


    “我知道了,我哪也不去就在竹楼等哥哥回来。”说着,阿声小心翼翼抬眼看了眼慕生野,又问他:“哥哥还在生阿声的气吗?”


    慕生野摇头,本想摸摸阿声的头发,可手伸出后却迟迟没有落下,最后他拍了拍阿声的肩膀。


    “哥哥不生你气。”


    阿声听到他的话,连日的惴惴不安终于可以放下心来,他“哇”得一声哭了出来,眼泪如决堤的河流,瞬间打湿他整张脸。


    慕生野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只得连忙安慰起他。


    “不哭了不哭了,是哥哥错了,哥哥答应你,以后再也不生阿声的气。”


    “哥哥以后就算生气也不许不理阿声。”阿声边哭边说。


    “好,哥哥答应你。”


    临走前,阿声交给慕生野一根红色的羽毛。


    “哥哥,此乃火鸟灵羽,有我们火鸟一族的秘术,召唤它即可改变一个人的样貌与气息。阿声将它送给哥哥,若哥哥以后遇到危险,可借此逃脱。”


    他说完,随即挠了挠头,低头羞怯道:“不过哥哥这么厉害,应当是用不上的。”


    慕生野接过灵羽,灵羽瞬间在他掌心消失,留下一道隐隐闪着光的印迹。


    “那我便谢谢阿声了。”


    第52章 长生诺十八


    魔宫内,魔尊厉寒坐于殿中主位之上,目光森然,看向跪在底下的魔族小兵。


    “你说先生不许跟着?”


    小兵几乎快要趴在地上,闻言重重点起头,“小人按照魔尊您的吩咐,一路跟随先生到焚羽谷,哪知先生早就察觉到小人,出谷时便吩咐不许跟着,所以小人才回来的。”


    “不许跟着。”厉寒轻声重复了一遍,随后冷笑一声,眸中精光直现。


    “先生的秘密还真多啊,不过,本座可不愿再做被他随意摆布的棋子了。”


    厉寒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握紧双拳,咬牙问道:“可有看清先生往哪个方向去了?”


    “先生出了焚羽谷直往离桑境内而去,小人猜测,那个方向应当是仙盟门的位置。”


    “猜测?”厉寒的声音捉摸不透,直叫小兵后背冷汗直冒。“先生的行踪怎能被你轻易猜中,办事不力还不去领罚,莫要让本尊亲自动手。”


    厉寒话说完,那小兵浑身抖如筛糠,扣头谢恩后便飞也似地离开主殿。而厉寒的身影也在他离开之后瞬间消失不见。


    慕生野离开竹楼后本想直奔仙盟门天枢殿的,可奈何他经过一处村庄时,闻到阵阵浓郁的酒香从里面飘了出来,勾得他酒瘾直犯。


    于是他便转身进了这座名曰稻香的村庄。


    村庄不大,坐落着十几二十处茅草屋。天寒地冻的,也没看到什么人影。不过酒香不怕巷子深,慕生野不需要问路便轻轻松松找到了酿酒的地方。


    那是一处隐在山坳中的平地,平地上盖着一间和村中其他茅草屋不一样的竹屋,样子是寻常模样,慕生野第一眼看到的时候还以为是他挂在深崖壁上的竹楼。


    不过这世间的竹屋差不多都长一样,倒也不需要这么惊讶。


    屋外的平地上,一边堆着空罐、空缸,一边趁今日阳光好晒着些谷子。


    而令慕生野沉醉的酒香便是从空地旁边的土灶上传来的。


    土灶冒着热气,酒香不断。慕生野叫了几声都无人应答,正以为白跑一趟时,“吱嘎”一声,竹门被人从里推开,温暖的阳光瞬间照亮来人,慕生野抬头,正巧撞见一双漆黑的双眸中。


    他心一颤,无法控制地想到了沉章。


    可眼前人却是个耄耋之年的老者。


    老人耳背,在竹屋内根本听不见外面有人在叫他。出门时发现门口站了这么一个穿着黑衣戴着面具的高大陌生人,吓得捂着胸口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缓过神来。


    “你找老朽有事?”


    “对不住老人家,是在下鲁莽吓到了您。在下正巧从村口经过,闻到浓郁的酒香味,便顺着味道找了过来。”


    老人闻言抚摸着胡须哈哈一笑,眼中满是自豪。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不是老朽吹牛,老朽酿的酒可堪比天上佳酿,多少人想喝都喝不到。”


    “确实,在下便是被酒香引过来的。”慕生野忍不住跟着赞叹道。


    老人听到他话中的情真意切,不由得笑了一声,随后示意慕生野扶着自己,来到土灶前。


    “喏,今日老朽开心,你我也是有缘,好酒送有缘人,也不负你来这一趟。”说罢,他便拿起灶台上早就封好口的酒坛,递给慕生野。


    慕生野欣喜道过谢后接过酒坛,随即揭开封口,瞬间,比之前更加浓郁的香味便从里面飘散出来,令人沉醉不已。


    他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甚至来不及坐下,直接举起酒坛便饮了一口。


    “真是好酒。”


    慕生野大笑一声,随后问老人:“老人家,这里面似乎有梅花的香气?”清幽的香味虽然被烈酒掩盖了一大半,可细细品味依旧能品出丝丝幽香。


    老人摸着胡须点起头,“从未有人能喝出梅香之味,年轻人你是第一个。”


    “怎会?”清幽的香味虽然被烈酒掩盖了一大半,可细细品味依旧能品出丝丝幽香。难道喝这酒的人之前皆是莽夫,从来都囫囵吞枣?


    若是这样,也太暴殄天物了。


    而老人却没有回答慕生野的问题,反而似是有些怀念地看向远方:“你可知酿此酒的梅花从何而来?”


    慕生野摇头。


    “老朽曾有万顷白梅园,终年常开不败。老朽也有一徒儿,爱学老朽穿白衣,他甚是顽劣,一脚踏入梅园便是半天也寻不到。那时,老朽便只能摇落万顷白梅的花瓣,如此才能找到我那劣徒。只是这梅花从枝头被人生生摇落,太过可惜,想着劣徒爱喝酒,老朽便学着用梅花酿酒给他喝。可是,这酒却是隔了许久才送到他手上。”


    老人说话间,慕生野视线逐渐变得模糊起来。他暗自调动灵力,却发现全身上下的灵力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压制着,无法动弹。


    随着老人说的话,慕生野好像看到了自己穿着沉章的衣服在梅园中肆意洒脱玩乐的样子,又为让沉章担心而隐去自身气息躲在角落看他着急忙慌寻他的样子。


    他灵台混沌不堪,牙齿紧紧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后才有所清醒。他看向隐在阳光下,面容逐渐模糊的老人,问道:“你究竟是谁?”


    “老人”叹了口气,一挥袖,终于露出了本来的面目——一张被血色纹路覆盖着的与贺兰旻别无二般的脸。


    “无咎,你说为师是谁?”


    他语气温柔至极。


    可慕生野却遍体生寒。


    他强撑着意志,看向露出真面目后的“老人”,只见他周身缠绕着黑色的雾气,似乎极为眼熟。


    “你是焚羽谷被帝青一剑刺穿胸膛的魔头!”


    他想起来了,就是这个魔头,身形、说话的样子都十分相像。尽管他模仿着沉章的一举一动,可到底与沉章还是有着天壤之别。


    “魔头?帝青?”


    他冷笑了一声,摘去慕生野脸上的面具,掐着他的下巴说:“你如今与贺兰旻竟如此亲近了,早知会如此,为师应该早些出来杀了他!”


    慕生野紧咬牙关:“你敢?”


    “无咎,谁允许你这么对师尊说话的?”


    “别叫我无咎,你也不是我师尊。你为什么要冒充他?有何目的?”慕生野恶狠狠地看着他,顿了一声,最后又问:“还有,你为何会知道我与师尊的过往?”


    “无咎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不过你问的问题为师暂时回答不了你,只是无咎,为师保证不会伤你,为师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且睡上一觉,醒来后便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说完,他便松开一直掐着慕生野下巴的手。随即一挥手,慕生野瞬间闭上双眼,倒在他怀中。


    他看着睡着之后的慕生野,轻轻笑了声。双手抚过他精致的脸庞,说道:“无咎,为师一定会帮你摆脱噬灵丹的控制。”


    热。


    冷。


    四肢无力。


    五脏六腑像被撕裂一般疼痛。


    眼皮沉重得根本睁不开。


    慕生野的神识陷在无尽黑暗之中,周围寂静得可怖。


    他恍惚想起沉章下凡施愿那一日,他被神界众人推进炼有噬灵丹的炼丹炉内,与噬灵丹结合时,他的神识也如此刻一般。


    可就在他绝望地想要自毁灵台时,是沉章将他及时从黑暗中拉了出来。


    但如今……


    慕生野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突然叹了一声。而后他便感觉到有丝丝缕缕的光线从四面八方照了进来,刺眼的光芒让他一下无法是从,只得抬手去挡。


    这一抬手,他竟然发现自己能动弹了。


    他紧皱着眉,用尽全身的力气,终于将眼睛打开一条小小的缝隙。透过缝隙,他便看到那位自称是他师尊的魔头,正在闭眼打坐。


    而他面前,却是一颗血色的珠子。


    慕生野心下一惊,屏气凝神去探自己的丹田,却发现里面少了一颗内丹。


    那颗内丹,正是噬灵丹。


    这魔头怎么知道他体内有噬灵丹?又想拿噬灵丹去做什么?


    而此时,那魔头突然睁眼,对上慕生野的视线。他轻笑一声,收起噬灵丹,对慕生野说:“无咎醒来的要比为师预想的早些。”


    慕生野也不装了,立刻抬手向魔头攻去。魔头似乎料到他有此动作,躲避得十分及时。


    “你如今还未完全恢复,强行动用灵力会遭反噬的。”


    慕生野没有理会他,扬起手,大叫一声“狂歌”,话音刚落一道凌厉的剑气瞬间向那魔头袭来。


    魔头避之不及,被剑气削去半边衣袖,露出他藏在衣服下的黑色雾气之体。


    “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见过的魔族,都有实体,从未有像他这样的。他法力如此高强,修为定不弱,那为何会没有修得实体?


    “无咎还没有认出为师,真叫为师伤心。为师告诉过你,为师便是你的师尊,前任神界之主,沉章。”


    “大放厥词!你怎会是他!”


    沉章,他的师尊,向来都是风光霁月、目下无尘的神尊,怎么可能会是一个魔头。


    他就算死了,转世了,也只会是贺兰旻那样的人。


    但仔细想来,这魔头记得他和沉章之间的事,知道噬灵丹,长得也和沉章一样……


    像是想到了什么,慕生野兀地收起狂歌,抿着唇皱起眉看向他面前穿着一身黑衣,周身缠绕着黑色雾气的魔头。


    若他没猜错,这魔头应是沉章的执念所化,吸收混沌之气后成了魔。


    沉章的执念是他体内的噬灵丹,而今噬灵丹又被此魔头取走,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


    慕生野陷入沉思,没有注意到魔头脸上血色的纹路瞬间涌动起来,又瞬间归于平静。


    那魔头盯着慕生野,突然问他:“无咎,为师给你的神格为何不在你体内?”


    第53章 长生诺十九


    沉章的神格在众神眼中的确是进了慕生野体内,他们也因此尊慕生野为新任神界之主,未再为难他。


    连天道似乎都已经承认了慕生野。


    可只有慕生野知道,他从未接受过沉章强行送他的神格。在命河为沉章守灯的那几千年,他想过无数办法,最后终于凭借噬灵丹的力量生生将沉章的命格从体内逼了出来。


    经此一遭,几乎耗尽慕生野的万年修为。


    “他的命格,与你何干!你不过是他的一缕执念,想要真正取代他,简直痴心妄想!”


    慕生野说着,眼中杀意直现。这魔头实乃变数,断断留不得。他举起手中的狂歌,注入灵力,直直向魔头刺去。


    那魔头脚尖点地,向后退去,边退边担忧起慕生野:“无咎,为师说过,强取噬灵丹后你身体还未恢复,如此动用灵力必会遭反噬!”


    “反噬又如何,我今日定不会让你活着离开这里。”


    “为师刚替你取出噬灵丹,若你将为师杀了,噬灵丹便会重新回到你体内。”


    慕生野闻言皱起眉头,抿着唇看向那魔头,只见他脸上的血色纹路越发清晰明艳,像是有了意识一般,在他脸上缓慢蠕动着。


    十分妖冶可怖。


    他注视着那魔头的脸,喉间突然涌出一股血腥味,随即便再也控制不住体内从刚才运气时就不断翻涌着急需找一个出口发泄的灵力,就这样一口吐了出来。


    而见到他吐血,那魔头似乎也着急起来。他也不再躲避,迎着慕生野的剑锋向慕生野走近。锋利的剑刺破他的胸膛,随即如雾一般的黑气便从他体内四散开来。可他浑然不觉,走到慕生野面前,抬起手便想替慕生野擦去嘴角溢出的鲜血。


    “为师早就和你说过,你偏不听。”


    慕生野偏过脸,拧着眉后退了一步。那魔头的手落空,也不恼,只摆着沉章惯常的表情盯着慕生野看。


    慕生野抬头去看他的眼睛,那双漆黑深沉的眼眸,看起来竟是那样的熟悉,比沉章的转世贺兰旻都要像上几分。


    可不管再如何相象,他只是个成魔的执念罢了。


    慕生野紧咬牙关,凝神调息,可肆意乱窜的灵力此刻却如脱缰的野马,汇聚在他丹田后直直奔向他灵海深处。


    魔头看到他不断冒出细汗的苍白脸庞,一直噙在嘴角胜券在握的笑容瞬间僵住。


    他皱着眉深出一指抵在慕生野脑门前,瞬间,他的脸阴沉一片。


    慕生野灵海处的灵力已经乱做一团,四处冲撞,似有冲破灵海之意。


    这是——走火入魔的前兆!


    正当此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狂笑,随即竹屋的门便被人从外打开。


    “先生让厉寒好找,若不是此间隐隐有魔气溢出,厉寒此刻还不知道在哪处山沟沟里呢。”


    来人正是魔族魔尊厉寒。


    “你来做什么?”魔头闻言转过身,挡在慕生野与厉寒中间,一张脸黑沉得就像布满乌云的天空,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


    厉寒哈哈一笑,“我来此自然是为了助先生一臂之力。先生为我取噬灵丹,劳心费神,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说着,厉寒侧过头看向他身后的慕生野,随后又问:“此人便是噬灵丹的宿主?”


    “噬灵丹一事不劳魔尊费心,还请魔尊先回魔宫,静候佳音。”


    厉寒嘴角噙着笑,可笑意却不达眼底,他看着眼前这位一直在魔界帮他出谋划策的先生,冷笑了一声。


    “若是本尊不想离开呢?”说罢他抬起手,手中凝出一道紫色雷电,欲对他身后的慕生野直接动手。


    “先生旧伤未愈,此人便交给厉寒,等取到噬灵丹,你我一同回魔界,到时候整个三界都将是本尊的囊中之物,你亦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一直站在慕生野身前的魔头闻言低头思索片刻,最后对厉寒说:“我已取得噬灵丹。”说着他便伸出一只手,放在厉寒面前摊开,随即一颗血色的珠子跃然眼前。


    厉寒看得眼睛都直了,他激动不已,问道:“这边是噬灵丹?”


    “正是,如今噬灵丹已到手,需得尽快回魔界,以免节外生枝。”


    “不急。”厉寒抬头向慕生野看去,“为防止噬灵丹被我魔族取走一事泄露,此人断然留不得。”说罢,他又向前走了几步。


    “待本尊解决完此人后便可放心离去了。”


    魔头看着厉寒的动作,逐渐抿起双唇。


    此刻还未到与厉寒撕破脸的时候,噬灵丹的事情他还需要用到厉寒,所以厉寒不能死。可他如今却要对慕生野动手,而慕生野此刻灵力反噬已自顾不暇,着实有些难办。


    慕生野紧咬牙关,努力控制着灵海中的灵气不至于暴走。眼看厉寒就要杀过来,他手中的狂歌似是被他的情绪所感染,发出激烈的剑鸣之声。


    剑鸣中的杀意显露无疑,更加激起厉寒要灭慕生野之口的欲望。


    “先生你瞧,他竟还妄想负隅顽抗,真是拿他没办法了。”


    厉寒笑着摇起头,陡然越过先生,随即翻过掌心,对着慕生野便是一掌。


    掌心的紫色雷电以雷霆之势直扑向慕生野,慕生野举起手中的狂歌,堪堪接了一击。


    魔尊厉寒醉心于修行,吸食妖丹,因此短短数年间,曾经修为一直得不到提升的他如今修为暴涨。


    而先失了噬灵丹后又灵力反噬的慕生野此刻已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厉寒这一掌,直接将慕生野击倒在地,嘴角不断溢出丝丝鲜血。


    连这座简易的竹楼也随之倾倒。


    “哈,原以为有此等宝剑在手的人会有多厉害,如今这么一看不过尔尔。”


    厉寒冷笑一声,随即掌心有凝出一道紫色雷电,正当他要直接解决慕生野时,半空中突然传来一道凌厉的剑气,厉寒伸手一挡,便听到一声木头断裂之声,随后一把断裂的木剑便出现在他脚下。


    慕生野看向那木剑,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若早些举办品剑大会,如今出现在他面前的也不会是一把一击便断的木剑了。不过以厉寒的修为,怕是寻常剑在他面前都不堪一击吧。


    木剑已断,只是来人还未现身。慕生野撑着身体起来时,便觉两道冷冽的剑气向厉寒袭来。


    他看向剑气袭来的方向,只觉得有些熟悉。可还未等他想起在哪见过这剑气,便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传来。


    “阁下的剑可否借在下一用?”


    声音清冷,带着寒霜之气。


    慕生野抬头看去,虽那人的身影被厉寒挡着,可他却还是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是贺兰旻!


    贺兰旻出现后,那个自称是慕生野师尊的魔头便带上了斗篷,将一张脸隐在阴影中。


    “我的剑恐怕阁下用不了。”


    慕生野回道。


    狂歌是他的本命剑,除了他和沉章以外,其他任何人都无法将剑拔出,就算拔出来,也举不起来,更无法让狂歌臣服。


    想到此,慕生野叹了口气。


    贺兰旻只是沉章的转世,并不是沉章本人,想来是用不了狂歌的。


    也怪他一时情急,将贺兰旻的剑折成两半,不然此刻贺兰旻也不会空手而战。


    慕生野说完,便看到厉寒举起手向贺兰旻攻去,贺兰旻接连两个转身避过,随后对慕生野说:“用不用得了得先试过才知道,阁下若舍不得剑,今日你我二人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行吧。


    死马当活马医了。


    贺兰旻好歹是沉章的转世,只盼狂歌会看在沉章的面子赏个脸。


    想到此,慕生野便将狂歌扔向贺兰旻。


    贺兰旻接过剑,没有丝毫犹豫,一手握着剑柄,一手握着剑鞘,目光如炬,缓缓将剑拔出剑鞘。


    那瞬间,周围突然涌现出一股浓烈幽远的梅花香味,在场所有人闻到后都为之一震。


    慕生野怔怔看向握着狂歌与厉寒缠斗在一起的白色身影,眼中突然流下两行泪水。


    他竟然能将狂歌拔出!


    他竟然能用狂歌!


    普天之下除了他和沉章,从未有其他人能拔出狂歌,并且让狂歌在他手中顺从地听从指挥。


    慕生野一直认为贺兰旻作为沉章的转世,并不是真正的沉章。


    可如今一看,贺兰旻就是沉章!


    他和沉章从来都是一个人!


    一直站在慕生野身边的魔头见状,冷哼了一声。他看向慕生野,冷笑道:“就算如此,他也不过是为师的转世,无咎,他不是为师,你万不可将他当做为师。”


    慕生野反驳道:“若你能上去拔出狂歌,我就信了你的话。”


    回答他的,是良久的沉默。


    另外一边,贺兰旻手握狂歌,与厉寒打得不分上下。不过魔尊到底修炼时间要比贺兰旻长,修为更在贺兰旻之上,尽管贺兰旻有宝剑加持,可时间一久,他便渐渐落了下风。


    厉寒本打算乘胜追击,可奈何先生突然闪到他身边,抓起他的手便离开。


    “魔尊,再打下去恐怕会引来仙门其他人,到时候可就不好收场了。如今噬灵丹在手,魔尊还是早些回去修炼为好。”


    厉寒皱眉沉思了片刻,最终同意了他的提议。


    他们走后,贺兰旻并未追上去。他落地之后便提着剑来寻剑的主人。慕生野此时根本来不及躲避,面具更不知道被那魔头扔到了哪里。他体内的灵力还未调节好,如今也不敢轻举妄动变幻面容。


    正无计可施时,他抬手便看到了一根羽毛状的印迹在隐隐发光。


    而后他想到了阿声的话,于是立刻念动咒语。


    “阁下的剑是把好剑。”


    贺兰旻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慕生野耳畔,慕生野此刻并不知道自己的面容是否有了变化,听到贺兰旻的话便如惊弓之鸟般抬起脸看向贺兰旻。


    贺兰旻低头看向那张惊慌失措的脸,随即问道:“阁下可有受伤?”


    慕生野轻轻点头。


    “多谢恩公的救命之恩。”他才说完这几个字,便觉喉咙一样,随即一口血吐了出来。


    慕生野本想说自己没什么大事,可抬头看到贺兰旻极为担忧的神情,于是他心一颤,随即倒在了贺兰旻怀中,晕了过去。


    晕之前,他想到一个问题。


    既然贺兰旻便是沉章,那自己为什么不以真面目面对他呢?


    如此变幻面容简直多此一举。


    唉,也不知阿声这个法术会持续多久,走之前他也没问清楚。


    第54章 长生诺二十


    慕生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房中,房内陈设简单,入眼皆是纯粹的白,窗前的素净花瓶中插着一枝白梅,给这间房平添了一股幽深的意境。


    这房间还挺有沉章的风格。


    慕生野忍不住在心中感叹道。


    伴随着门被推开的身影,他心中所想的那个人便出现在他眼前。


    贺兰旻一身白衣,眉眼如霜,看到站在窗边用手指轻抚白梅的慕生野,不由一怔。


    “你醒了。”


    慕生野侧过脸来看贺兰旻时目光突然落到一旁的铜镜上,随后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提起嘴角笑了声。


    竟没想到变成了阿声的模样。


    也好,如今失了噬灵丹,体内的灵力又不受控制,他刚好用阿声的脸趁此机会待在贺兰旻身边,一边调养,一边与贺兰旻好好培养培养感情。


    慕生野身份特殊,若贺兰旻知道他是慕生野,怕是不会让他留在这里,早早便将他送回仙盟门了。


    贺兰旻既是沉章,他总有机会表明自己的身份的。这间事情如今急不得,只能慢慢来,毕竟他没有从前的记忆。


    贺兰旻看着眼前这位修士对着铜镜又是笑又是叹气的模样,不禁皱起眉来。


    当时他晕倒在自己怀中,贺兰旻没有其他选择,便只好带他回静云宗。不过好在石惊南此时还在兰泽郡,没有回来,不然被他知道自己带一个陌生人上隐翠峰,怕是要被他唠叨许久。


    贺兰旻替他疗过伤,只是他体内暴乱的灵力非他能医,只能靠他自己慢慢调养。


    可他如今这幅模样,倒像是伤到了脑子。


    “多谢恩公的救命之恩。”慕生野突然开口说道,随后他努力从眼中挤出两滴泪水,哭着对贺兰旻说:“恩公不该救我,还不如让我与家人一同死在魔族手下罢了。如今只剩我一个人孤苦伶仃苟活于世,还有什么意思。”


    对不起了阿声,你的身世也借我用一用吧。


    贺兰旻抿着唇,闻言抬眸看向慕生野,波澜不惊的双眸闪过一丝怜悯。


    “你……”


    “节哀。只是如今魔族猖狂,你不该为此自怨自艾。灵剑在手,执剑卫道,方是你该做的。”


    他向来不善言辞,如今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人。说出的话连他自己听了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什么时候竟会对一个陌生人指手画脚。


    于是说完,他立刻补了一句。


    “抱歉,是我逾越了。”


    慕生野此刻一脸呆滞,仰着头看向贺兰旻,他指尖微颤,眼尾逐渐泛起红色。


    有多久没有听见沉章这样教训他了,他竟然还有些怀念与感动。


    而慕生野的样子在贺兰旻眼中,只以为他被自己的话给刺激到,委屈地想哭。


    贺兰旻常年冰霜的眉眼染上一丝急色,他动了动嘴,可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恩公说的对,是我太无理取闹了,你救了我我还要怪你,是我的错。只是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不知该何去何从。”


    说罢,他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眼,轻轻眨了眨眼睛,晶莹的泪花随即从他眼中滚落下来。


    贺兰旻手一顿,随后说道:“既如此,你可先安心住在这里,若日后你有了去处,再离开也未尝不可。”


    他话音刚落,慕生野便立刻走上前伸出手抓住他的手,激动地问:“恩公你真的愿意收留我?让我住在这里?”


    贺兰旻将手抽出,随后点了点头。


    慕生野又是一把抓住贺兰旻的手,“太好了,谢谢恩公。恩公救了我,还收留我,我必然会报答恩公的。”


    贺兰旻费力将手抽出,随即后退一步,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然后淡淡道:“我救你,不是为了让你报恩的。”


    慕生野点头如捣蒜。


    “我知道我知道,可报恩是我的事情,不管恩公接不接受,我都要报的。我从前在话本子看到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可我看恩公什么都不缺,修为也比我高,而我如今孑孓一人,便只能……”


    说到这里,慕生野突然停顿了一下,随后瞥了眼贺兰旻,果然见他脸色变得十分差,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他低低笑了声,随后羞怯道:“那我只能以声相许了,恩公不会嫌弃吧。”


    回答他的只有贺兰旻落荒而逃的背影,以及他留下的一句“你好好休息”。


    慕生野勾起唇角笑了笑,随后将手放在心口,感受心中久违的澎湃热意。


    已经好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原以为逗弄师尊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却没想到今日他又体验了一番。只是如今师尊也太不经逗了,怎么就跑了呢。


    慕生野心安理得地住了下来。第二天他就向贺兰旻介绍了自己的基本情况。


    “恩公可以直接叫我阿声。”


    贺兰旻的目光落在手中的书上,不偏不倚,闻言微微点起头,随后道:“你不必每次见我都称呼我为恩公。”


    慕生野侧过脸,疑惑地看向贺兰旻。


    “那我应该叫恩公什么?仙师?仙长?或是和其他人一样叫你副宗主?又或者……”慕生野狡黠一笑,紧接着从嘴里蹦出两个字。


    “官人?”


    贺兰旻“啪”得一声将书重重合上,冷着眼看向慕生野。慕生野知道他没有真的生气,便仰着头迎接他的目光,圆润的双眼毫无惧意,只有最纯粹的情感。


    贺兰旻兀地心尖猛然一颤。他死死捏住书的一角,抿着唇,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愕然。


    “莫要再胡言乱语。”


    慕生野嘻嘻一笑。


    “仙师怎知我在胡言乱语,我说的可都是真话。从见仙师的第一面起,我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了。仙师你不知道,我现在每日睁开眼闭上眼都是仙师的脸……”


    慕生野说话间,只见贺兰旻的表情虽然还是没有一丝半点的变化,可眼底却隐隐浮起愠色。


    好了,这下是真的生气了。


    慕生野随即闭上了嘴。


    完了,一时得意忘形竟惹贺兰旻不开心了,也不知道他待会儿是不是要将他赶走。


    过了一会儿,也没听到贺兰旻有什么动静,于是慕生野壮着胆子说:“仙师既然欣赏我的剑,是否有兴趣再试一次?”说罢他便唤出狂歌,双手举起递到贺兰旻面前。


    这是一把银色的剑,剑鞘上雕刻着镂空的梅花图案,十分精美,剑柄同样纹着梅花。将剑从剑鞘中拔出的那一刹那,寒光直现,凛冽的剑气如同冬日的冰雪一般,混着浓郁的梅花香气,直抵人肺腑。


    贺兰旻握着剑柄,在空中挽了几把剑花后收起剑,递回慕生野手中。


    慕生野不禁疑问道:“仙师这是何意?”


    “狂歌是你的剑,当日情急我才借剑一用,如今没有理由再试。”


    “怎么没有理由,我想看仙师舞剑不能算是理由?”


    贺兰旻抿着唇没回答,过了一会儿才问慕生野:“当日你说你的剑我恐怕用不了,是何意?”


    慕生野握着剑,低低笑了声,随后说:“剑有灵,认主后便只能由主人使用,狂歌是我的本命剑,它从不听命于除我以外的任何人。”说罢,慕生野抬头看向贺兰旻,目光直白热烈。


    “仙师能拔出我的本命剑,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贺兰旻直觉慕生野嘴中不会说出什么好话来,他本应直接离开,可不知为何,他此刻竟无法动弹,只得留在原地继续听他鬼话连篇。


    “意味着,仙师是我的命定之人!”


    慕生野眨了眨眼睛,眼底盛满笑意。


    此刻日头正盛,温暖的阳光洒在慕生野脸上,竟让他的脸看起来没有那么真切。恍惚间,贺兰旻眼中只有那双黑白分明带着笑意的眼睛。


    直达他灵海深处。


    他灵海突然发出从未出现过的热烈回应,让他难以自持地抬起手摸上了慕生野的眼睛。


    “仙师?”


    慕生野不解,疑惑问道。


    他的声音将贺兰旻从灵海中拉回现世,贺兰旻随即一翻手,遮住慕生野眼中炙热的视线。随后他深吸一口气,收回手,摆在身后。


    “我能拔出你的剑,实乃凑巧。”


    “第一次是凑巧,是情急之下的无奈之举。那刚刚呢?刚刚仙师可是一样拔出了我的剑。”


    “我的修为远在你之上,想来你的剑是碍于我的修为不得不回应。”


    修为远在我之上?


    贺兰旻你也才修行百余年,怎好意思说修为远在我之上的。


    若不是没了噬灵丹,自己的灵力又被封印了一部分,我还真该让你开开眼,你面前的人到底有多厉害。


    慕生野盯着贺兰旻离去的背影,忿忿想到。


    又过了些时日,慕生野的灵力修复得差不多了,只有一小部分依旧狂乱的仍被他封印在灵海深处。


    少了这部分,对他也无甚影响。


    只是阿声的法术实在有些厉害,过了这许多天,他竟还没有变回去。


    慕生野坐在铜镜前,盯着镜中不属于自己的脸,唉声叹气起来。


    贺兰旻近几日也不知在忙些什么,总见不到他的身影,害得他一个人在这隐翠峰着实有些无聊。


    无聊也是无聊,慕生野便打算出门溜达一圈。来静云宗这么久,他都没下过隐翠峰。


    从前隐身看贺兰旻修行时他便知静云宗有一处寒潭,对修行大有裨益,贺兰旻此前便经常在里面泡澡。


    于是慕生野离开隐翠峰后便熟门熟路向寒潭走去。


    没过多久,他便听到阵阵流水声传来。慕生野环顾四周,发现没人后,便一件一件脱去自己身上的衣服。


    等将自己扒了个干净后,他便直接跳进寒潭之中。


    刺骨的寒意瞬间袭入他灵海,慕生野满足地叹了一声,睁开眼睛正打算美美享受起来,视线却撞入一双漆黑深沉的眼眸中。


    慕生野扑棱水花的动作瞬间止住,他干干笑了声,随后向贺兰旻打了声招呼。


    “好巧啊仙师,你也来泡澡?”


    第55章 长生诺二十一


    巧不巧的贺兰旻不清楚,只是他看着眼前这位光裸着身体、丝毫没有羞涩之意、脸上扬着惯常不羁笑容的人,突然撇过脸,脸上爬过一丝红晕。


    慕生野的笑僵在脸上,他想到以贺兰旻这个姿态定将他刚才脱衣服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那不就是自己都被他看光光了?


    心脏因这个想法“咚”得一声剧烈跳动了一下,慕生野抬眸时看到贺兰旻耳尖泛着微红,不禁勾起唇角微微一笑,随后欺身靠近。


    灼热的鼻息落在贺兰旻耳畔,他皱起眉向后退了一步。


    可慕生野哪能让他就这么离开,于是立刻抓住他一条手臂,笑着说:“我与仙师在此相遇也算是心有灵犀,仙师何不成全了我,反正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旁人断不会知晓今日发生的事情。”


    贺兰旻抿着唇,双眼不带一丝感情,看起来依旧如往日那般冷若冰山。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慕生野靠近的时候,他的气息已然乱了。


    难得的,贺兰旻低低叫了声慕生野的名字。


    “阿声。”


    慕生野立刻应了一声,笑道:“仙师唤我名字做什么,你难道不知此情此景突然叫另一方的名字,其实有另外一层意思?”


    贺兰旻眼波微动,静静看着慕生野近在咫尺的脸,随后叹了一声。


    “我知你没了家人朋友一时难以接受,对我百般戏弄也是为了打发这无聊时间。我不知你从何而来,家住何处,师承何方,只是你如此不学无术浪费光阴,怕是会愧对真正爱你之人。”


    慕生野迎着贺兰旻的视线,没有躲避,张嘴说了一句话。


    “可是爱我之人早就已经死了啊。”


    贺兰旻闻言一顿,他看到慕生野眼底的哀伤,莫名地心尖泛起一丝颤意。他忽然控制不住地抬起手拂去沾在慕生野鬓角的碎发,说道:“若你觉得孤单,亦可将我当成你的朋友,只是轻薄之话就别再说了。”


    被贺兰旻触摸到的地方隐隐发着烫,慕生野鞠起一捧水,扑在脸上,冰冷的潭水短暂消除了那股热意。


    他看着贺兰旻离去的方向,低眉笑了一声。


    “什么轻薄之话,我那可都是发自肺腑的表白。没想到你与沉章一样都油盐不进,比起对我有着师徒情谊的沉章,你却更加难以亲近。”


    真是太难了,也不知他作为阿声还能留在静云宗多久。


    说着,他仰倒在潭水中,一时间溅起巨大的水花。慕生野将整个身体都沉入探底,闭上眼暗自调动周身灵力,借着冰冷潭水的极阴之气,为自己调理内息。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之间慕生野已在静云宗待了一月有余。如今春回大地,静云宗各处山头都冒了新绿,遍地花开不歇。


    只是隐翠峰还在落雪,院中的梅花依旧常开不败。


    那日贺兰旻说了那些话之后,慕生野也不再强行推进他与贺兰旻之间的感情了。


    毕竟感情这种事情,不是一蹴而就的。


    这天,贺兰旻在梅树下舞着剑,慕生野坐在一旁的石桌旁喝茶。


    贺兰旻身姿潇洒俊逸,蕴含无穷的力量。一把平平无奇的木剑他在手中似有气吞万里如虎的气势。木剑挥出,空气中凝出一道淡淡的剑气,击落树上的梅花,花瓣随风飘扬,一如下雪一般。


    一剑舞闭,慕生野立刻起身拍手叫好,随后举起手中的狂歌,拔剑出鞘,迎着四散的梅花,挥出一道银白色的剑气。


    贺兰旻从未见过如此赏心悦目的舞剑,不由得提起嘴角,眼中满是对慕生野的欣赏。


    他握着剑,在花瓣中穿行,身姿如灵动的蛇,从未沾上半片花瓣。而他手中的剑,也仿佛有了生命一般,不断收集着空中散落的梅花。


    最后,慕生野一个跃步,停在贺兰旻前方。手中的狂歌刚好停在他眼前,而剑柄上,摆着一朵朵梅花,花瓣小巧精致,香气幽冷清香。


    贺兰旻一时竟看呆了,直到慕生野出声他才清醒过来。


    “仙师如此喜欢的梅花,任它们如此凋零未免太可惜了。”


    贺兰旻抬起手从剑尖处捻起一朵,仔细观察起来。刚才被他木剑剑气所击从树枝上凋落的片片梅花花瓣,此刻却如刚盛放一般,完好无损,润泽饱满。


    随即他放在鼻尖轻轻一嗅,便闻到浓烈的梅花香气。


    贺兰旻挑了挑眉,看向慕生野。


    慕生野笑了一声,说道:“障眼之法,还望仙师莫要嫌弃。”说罢,他便收起剑坐了下来。


    贺兰旻紧跟着坐下。


    两人就这样坐在石桌旁,贺兰旻看着手心中的梅花,慕生野看着庭院中的梅花树。过了半晌,慕生野便问:“如今已过雨水,为何仙师院中仍如寒冬一般?”


    贺兰旻将梅花轻轻放在石桌上,淡淡开口道:“障眼之法而已,阿声不是也会?”


    慕生野闻言一笑,没想到这般相处下来,贺兰旻竟会与他说笑了。


    此乃大吉之兆啊!


    “仙师修为如此高超,有没有想过收徒?”


    “收徒?”贺兰旻皱起眉头。


    慕生野放下茶盏,“对啊,收徒,仙师的剑术若不传承下去,后继无人那可就太可惜了。”


    “我平日习惯一人,收徒怕是会有不便,况且我不会教徒。”


    “仙师可别妄自菲薄,没有人比你更会教徒弟了。而且,仙师如今和我一同住在隐翠峰不是挺好的,哪里会有什么不便?”


    慕生野说着停顿了一下,随后轻笑了一声。


    “只是你收徒可别收一个,最好收两个,这样有一个徒弟不听话时另外一个还可以替你分担一些。”


    “阿声的样子看来深有体会。”


    “哈哈,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嘛。我啊,就是那个不听话的徒弟,曾经我的师尊经常被我气得直骂我倒反天罡。”


    贺兰旻闻言一笑,想起慕生野之前的所作所为,倒有些同情起他的师尊来了。


    “诶,对了。”慕生野瞥了一眼不知为何在发笑的贺兰旻,抿了抿唇,最后深吸一口气,问道:“仙师如何看待师徒之恋?”


    贺兰旻的眉头瞬间紧皱。


    “师徒…之恋?”


    他问的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慕生野听到后瞬间紧张起来。


    而后贺兰旻看向远方,思考了一番,认真答道:“世间情爱发乎情止乎礼,师徒之恋于理不合,为世人所不容,但……”


    慕生野的心瞬间紧提起来。


    “其本身并没有错。”


    “那仙师是否会接受师徒之恋?”


    慕生野紧张地问。


    贺兰旻垂眸看向面前这个眉眼生得极漂亮的青年,心中突然一颤。


    难道阿声喜欢的是他的师尊?


    那他之前对他所说所做的种种真的只是一时玩笑?


    想到此,贺兰旻的心猛地落下。


    “喜欢何人,与何人相恋是你自己的事情,外人的看法若伤不到你,你便可直接无视,若你在意外人的看法而无法全身心投入,那便不会问心无愧,那这段求不得的情要了也无用。”


    贺兰旻说完,便起身打算离开。


    慕生野敏锐地察觉到贺兰旻似乎有些生气了,却不知道他生气的理由是什么。他看着贺兰旻离去的背影,心中反复咀嚼着他刚才的那一段话。


    贺兰旻的意思是,能接受?


    是吧,他可以这么理解的吧。


    石惊南回到静云宗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贺兰旻。听门内弟子传话来,说贺兰旻带了一个长得十分漂亮的男子回来,还把人安排住在了连他都不许轻易进去的乱雪阁。


    啧啧啧,他倒要看看是哪个狐媚迷惑了他清心寡欲、不近人情的师弟。


    彼时慕生野正坐在乱雪阁屋顶上品茗,其实他更想喝酒来着,奈何他翻遍整个静云宗,都没有找到一壶酒。


    后来他才知道,静云宗宗规之一:禁酒。


    石惊南远远就看到一个穿黑衣的人坐在屋顶上,吓得左顾右盼,一颗心颤了又颤。在贺兰旻的地盘,怎会有人如此不拘礼数还不被他责罚的,此人看起来心机颇深啊。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对屋顶上的人喊道:“吾乃静云宗宗主,不知阁下是谁?”


    慕生野闻声慢慢转过头,看向院外的石惊南,挑眉笑了声,随后一跃而下,走到他面前,恭敬地向他行礼。


    “见过宗主。”


    而就在石惊南想要回礼时,晴朗的天空中突然劈过一道雷,慕生野趁石惊南不注意时抬手将那道天雷挡了回去。


    这天道可真烦人,他已剥去神格,也不愿当那神界之主,竟还对他有如此多的束缚。


    除了天道与沉章之外的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接受他的行礼,否则就会被雷劈。


    石惊南还不知道自己刚刚躲了一祸,他喃喃道:“这青天白日打什么雷,真是奇了怪了。”料想自己可能会听错,他便问慕生野:“你听到那雷声了吗?”


    慕生野摇了摇头,一脸疑惑,“雷,什么雷,刚才没有打雷呀。”说完,还十分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石惊南摸着后脑勺,突然开始怀疑起自己。好像,是没有打雷,他应是听错了。随后他哈哈一笑,揭过此事后便又问:“你就是那个被帝青带回来的男子?”


    慕生野乖巧地点头,然后又添油加醋将阿声的身世向石惊南说了一遍。


    石惊南一听,十分同情起他来。


    “这该死的魔族,你放心,咱们仙门老大已经着手准备除魔事宜,届时咱们一起到魔族老巢杀他们个片甲不留,为你爹娘报仇!”


    “如此,便多谢宗主了。”


    石惊南摆摆手,哈哈笑了一声,随后凑到慕生野耳畔,低声神神秘秘地问他:“你快和我说说,你与帝青是何关系?”


    慕生野闻言低低笑了声,瞥见石惊南身后那道白色的身影越走越近,便反问道:“不知宗主都听说了些什么?”


    “宗门弟子和我说你是我冷面师弟贺兰帝青金屋藏娇的小美人,是与不是?”


    “啊,这……”


    慕生野表现得有些难以启齿,石惊南见状不由催促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本以为你是什么心术不正之人,可这一见面啊我就觉得你是个好人,长得也好看,配得上我师弟。你若真和帝青是那种关系,宗主便替你做主。”


    “宗主要替我做什么主?”


    “那自然替你二人安排婚事呀。”


    慕生野闻言笑了一声,随后眨着眼睛看向石惊南身后的贺兰旻。


    “怎么办,仙师,宗主要你我二人成亲呢。”


    石惊南缓缓回过头,一眼便看到了自家师弟沉着脸的模样,后背瞬间一凉。


    “哈,帝青,你怎么在这里?”


    贺兰旻冷冷道:“此是我隐翠峰,乱雪阁,我在此难道不应该?”


    石惊南干干笑了一声,“应该应该,是我不该出现在这里。但是师兄也是关心你,你百年来凡心从未动过,这突然见你带回来一个人,一个激动便想来替你把把关。你放心,我看了,这人……”说着,石惊南回过头问慕生野:“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慕生野笑着回答:“阿声。”


    石惊南点头,“对,阿声。他是个可怜人,没了爹娘,孤苦伶仃,却从不言弃,刚刚我们还在说除魔之事呢,对吧阿声。”


    慕生野随即点头。


    “哎呀,师兄看了,阿声是个好人,虽然性别上可能不是那么完美,世间男子相恋虽背德但师兄却不是个迂腐之人。你若喜欢他,师兄明日就替你下聘。”


    贺兰旻听得有些头疼,他瞥了一眼一直在憋笑的慕生野,无奈道:“师兄,我与阿声不是你想的那样。”


    石惊南闻言一愣,看了眼使劲憋笑却怎么也憋不住的慕生野,又看了眼一脸无奈的贺兰旻,干巴巴问道:“什么意思?”


    慕生野站了出来,解释道:“宗主,仙师只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与他不是恋人关系。”


    石惊南吸了口气,怒道:“那你刚刚为何不与我说清?”


    “宗主刚才也没给我说话的机会呀。”慕生野委屈极了。说完他看了一眼贺兰旻,幽怨道:“虽然我的确很喜欢仙师,但仙师却一直不接受我呢。”


    又来了。


    贺兰旻抬头看向天空。可不知为何,他的嘴角却慢慢勾了起来。


    第56章 长生诺二十二


    仙历一百一十年,惊蛰,慕生野定下的品剑大会举办之日。


    除夕那日慕生野离开之后便再未回过仙盟门,严徽知他向来自由无拘,以为他和往常一样,便也没放在心上,只一心办好慕生野交代的事情。


    前两日,他收到慕生野手信,说品剑大会照常举办,他若来不及赶回便由严徽主持大局。


    严徽看着手信上潇洒飘逸的字,提起唇角笑了声,随后将信纸珍重地放在木盒中,珍藏起来。


    大会在即,严徽一刻也不敢耽搁,整日忙前忙后。盘点名剑时,他心中不免又想起慕生野,也不知他究竟是从何处找来这么多把剑,寻剑途中是否劳累到。


    不过按照慕生野的脾性,他应该不会让自己吃苦。


    他突然想到初遇慕生野的场景,那时他还是个世家公子,对修仙一事不甚了解。某一日他出门,行至一家酒楼,于人声鼎沸处见到了凭栏而立的慕生野。


    他当时虽带着面具,可那皎若辉月的气质让严徽一眼心动。


    那一刻严徽便只能听到自己激烈跳动的心跳声。


    后来他们又偶遇了几次,直到最后一次,慕生野提着酒壶走到他桌前,问他要不要随他修行。


    严徽已经不记得那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只记得回过神来时他已违抗爹娘之命,孤身一人向这位出尘绝艳的仙师奔赴而来。


    回忆至此,严徽突然叹了一声。


    “严执事可是觉得有何问题?”


    听到他的叹息,他身边的一位内门弟子突然问道。


    严徽摇摇头,说:“无事,只是门主将此等重要的事情交给我,我怕有负他的所托。”


    “执事无需担心,您为这次品剑大会耗尽心血,大家都看在眼里,所以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严徽闻言,笑着点起头。


    “但愿如此。”


    品剑大会前一夜,严徽独自一人来到天枢殿,去取那把慕生野一直以来格外重视的揽月剑。


    剑在慕生野书房内,严徽熟门熟路。只是他碰到剑的那一刻,天边突然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雷声轰鸣而至,而他手中的剑似有千钧之重,他需得调用全身的灵力才堪堪能将剑提高一寸。


    无奈他只得将剑放下。


    而他放下剑的那一刹那,雷电便也立刻止住。


    慕生野曾和他说过,“剑有灵,择主而认”。若能成为揽月剑的主人,他此生无憾矣。


    只是这揽月剑却根本靠近不得。


    严徽双唇紧抿成一条线,目光森然地看着眼前这把如月色朦胧光华的剑。


    若他无法成为这把剑的主人,那其他人也必然不可能!


    转身离开时,严徽突然发现慕生野的佩剑狂歌竟然不在它的位置上。


    与慕生野相伴百年,他自当了解慕生野。狂歌虽是他本命剑,可慕生野却从未用过这把剑,更多的时候,狂歌都与揽月摆在一处。


    他曾问过慕生野为何不用狂歌,慕生野无所谓地摆摆手,笑着说:“如今这太平年岁,可轮不到狂歌出鞘。”


    可如今狂歌已出,难道慕生野遇到什么危险了?


    静云宗,隐翠峰,乱雪阁。


    贺兰旻抱着一本书坐在案前,似是在看书,目光却不在书页上,而是暗暗落在坐在一旁与石惊南下棋的慕生野身上。


    “诶,我下错了,应该下在这儿。”


    慕生野说话间便从棋盘上拿起一颗黑子,刚找到位置准备放下,却被石惊南一掌拍掉,又将黑子放到了原处。


    “落子无悔啊阿声,可不许耍赖。你说你棋艺高超,鲜有对手,如今这么一看,你的棋艺竟连我也不如。哈哈哈,到底是谁教你下棋的。”


    石惊南笑得有些得意。


    慕生野撇了撇嘴,瞄了一眼贺兰旻,随后说道:“还能有谁,当然是我师尊了。”


    贺兰旻听到慕生野提到自己的师尊,明明是抱怨的话却带着无尽的眷恋之情。蓦地,他手下突然用力,直把书本抓得皱了起来。


    “你师尊到底是何许人也?”石惊南好奇道。


    贺兰旻耳朵轻轻抖了抖。


    “我师尊啊……”慕生野拉长语调,笑了一声,“他是这世间最最最厉害的人。”


    “我可不信,这世间如此厉害之人岂能有我不认识之人?”


    “宗主当然认识。”慕生野笑着回答。


    “我认识?”石惊南有些怀疑。


    慕生野连连点头,“宗主不仅认识,而且很熟。”


    “啧。”石惊南皱起眉,仔细思考了一番,才缓缓开口,“你说的该不会是……”


    慕生野期待地看向他。


    “仙盟门门主慕生野吧。”


    慕生野一口顶在胸间的气瞬间一泻千里,他扶着额头,有些无奈地看着石惊南,手中握着的几颗黑子被捏的“吱嘎”作响。


    “宗主当真是聪慧过人。”


    “这么说我猜对了?你竟然是仙盟门弟子……”


    慕生野伸出手指,挡在石惊南嘴巴前面,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你猜错了。”


    “啊。”


    石惊南眼中掠过一丝失望,随即便再次转动脑筋,可还未等他想起还有谁是仙门中比较厉害之人时,那个一直端坐在一旁看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贺兰旻突然出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师兄,夜已深,明日还要参加品剑大会,便早些回去休息吧。”


    “可是我的棋还未下完。”


    石惊南嚷道。


    贺兰旻起身,走到棋盘旁,低头看了一眼,随后说道:“此局早已分胜负。”


    石惊南看了眼棋盘,随后问道:“是我赢了吧,阿声的棋艺可不如我精湛。”


    贺兰旻闻言淡淡开口:“师兄输了。”


    石惊南惊讶道:“怎么可能,帝青你怕不是看错了,我怎么会输给阿声,他刚刚还想悔棋来着,棋品如此一般,想来棋艺更是好不到哪里去……”


    “喂喂,宗主这话可有些伤人心了。”慕生野委屈道。


    贺兰旻看向满脸委屈可眼中却盛着笑意的慕生野,双眸微微一颤,随后对石惊南说道:“师兄确实输了,刚才若让他悔棋,怕是还有赢的可能。”


    石惊南盯着棋盘,满脸不甘心,将手上的白子扔进棋盒中后,才对慕生野说:“等品剑大会结束后,我定要与你再一决高下。”


    慕生野笑道:“随时恭候。”


    等石惊南端着未下完的棋盘离开后,慕生野突然站起,凑到贺兰旻眼前,笑着问他:“仙师,我的棋艺如何?”


    贺兰旻后退一步,不带丝毫感情地回道:“诱敌深入,步步为营,精妙绝伦。”


    慕生野眨了眨眼睛,自豪道:“那是,也不看是谁教的。”


    贺兰旻闻言捏紧藏在袖中的手,淡淡道:“早些休息吧。”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慕生野追了上去。


    “仙师,明日可否带我一同去参加品剑大会?”


    贺兰旻脚步未停,茫茫月色中,只听到他应了一声“好”。


    第二日,慕生野早早便起了床,等他洗漱完后,贺兰旻的身影便出现他屋外。他仍穿着一身白色广袖束腰长衫,只在襟口袖口用银线绣着梅花图样,素雅清冷。


    “早啊,仙师。”


    慕生野笑着与贺兰旻打招呼,贺兰旻颔首示意,随后二人便向静云宗山门口走去。


    石惊南早已等候在此,见到他俩伸出手挥了挥,紧接着又恢复成刚才那般一脸萎靡的模样。


    “宗主这是怎么了?”


    慕生野低声问道。


    贺兰旻回道:“他昨日研究棋局,怕是一夜未睡。”


    “啊?”


    慕生野有些懊恼,早知道他就不该赢,这不是害了石惊南嘛。


    “那宗主研究出结果了没?”


    “看样子,应当是没有。”


    “好吧。”


    等他们一行人到达仙盟门时,品剑大会恰好开始。两峰之间的高台之下,坐着仙门百家的剑修之士。


    严徽立于高台之上,一袭黑衣,目光凛然。随着他一声令下,两边骤然敲响钟鼓,随后陈列整齐的名剑被推上了悬浮于半空中的试剑台上。


    “品剑大会,意在品剑,更在比剑。这些剑乃我仙盟门门主慕生野耗费半年光阴寻得,皆为名品。门主曾说过剑有灵,择主而认,是为本命。此次品剑大会,意在为众剑修寻得自己的本命剑。”


    严徽站在高台之上,有条不紊地介绍着品剑大会的目的,慕生野坐在台下,十分欣慰地笑了起来。


    他终究是没有看错人,道天果然没让他失望。


    他的笑声吸引了石惊南的注意,他问道:“阿声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大场面有些激动而已。”


    石惊南此时也捂着胸口说:“诶,别说你了,我也挺激动的。”


    一阵热烈的掌声后,鼓声也随之激昂起来。严徽已然讲完话,随着一道剑破长空的声音,品剑大会至此拉开帷幕。


    他命人拿起一把剑,置于悬浮台上的剑架上,然后向众人介绍道:“此剑名为断江,长八尺,色黑,乃天外陨铁打造,有排山断江之势,故以此得名。”


    听完他的介绍,台下剑修皆隐隐有了动作,随后便有一人跳上了悬浮试剑台,而后又有四五个也跟着跳了上去。


    自这把剑展出以后,石惊南的双眼便未从它身上移开过。慕生野注意到后便问道:“宗主可是对这把剑有兴趣?”


    石惊南点头。


    “那何不上去试试?”


    石惊南随即哈哈一笑,说道:“就我这修为,上去便是直接丢脸的份,这把好剑哪轮到到我?”


    慕生野轻轻摇头,说道:“此次品剑不看修为,只看眼缘。”


    “何解?”


    “不是修为高的便能得到这把剑,这仙盟门执事不是说过是由剑来择主,若剑认定了你,就算其他人修为比你高,也不能将其夺去。”


    “话是这么说,可是……”


    “哎呀宗主,别可是了,好不容易碰到喜欢的,你就上吧。”


    慕生野说完,未给石惊南留时间,便一掌拍向他的后背,将他送上了悬浮台。


    贺兰旻看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不由得勾起唇角笑了笑。


    慕生野察觉到后,莫名有些脸热,随即捏了捏自己的脸,对贺兰旻说:“仙师笑起来可真好看。”


    贺兰旻闻言立刻收起了笑容。


    “你看错了。”


    第57章 长生诺二十三


    溪焱对慕生野特意举办的品剑大会十分感兴趣,他要看一看慕生野搞这一出究竟是为了什么。


    于是这一日,他特地戴上可以隐去妖气的法宝,趁着人多,来到了仙盟门。


    他未改面容,毕竟这种低阶法术极易被修仙者识破。


    可他这张脸往那一放,就会引起轩然大波。


    这不品剑大会刚刚开始,悬浮台上正打得火热,而他身边也围了一群仙门修士,为得他青睐而互相争吵,甚至隐隐有了动手之意。


    溪焱一脸不耐烦,恨不得将这些下三滥的人一个个都送去见阎王。


    慕生野本一门心思看着悬浮台上石惊南取剑,可突然间他却听到溪焱的声音。


    心中一惊,随即扭头去寻。


    环顾四周,却未看到溪焱的身影。正想放下心来,随即便瞥见一道红色的身影被众人围堵着,那热闹之势甚至能与抬上的比剑相比。


    虽不知溪焱怎么会来此,但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慕生野便借口去解手,带溪焱离开。


    贺兰旻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慕生野的背影,直到彻底看不见才收回。


    慕生野离去之后,一头钻进了围着溪焱的人群中。他手中掐诀,念起一道咒语,随后他和溪焱的身影便从原地消失不见。


    那群刚入门的剑修见状皆张大了嘴巴,十分吃惊的样子。


    “发生什么了,美人去哪里了?”


    “不知道啊,就感觉一阵风吹过,他就消失了。”


    “看来美人的修为极高,竟能做到御风而行,也不知修为几阶了?”


    “唔,大概到化神境了?”


    “可我听说仙门如今只有一位化神境,那便是静云宗的贺兰旻。”


    “那刚才那位……”


    “嗨,你乱想什么,贺兰旻在那儿坐着呢。”


    众人于是皆抬眼看去,便看到坐在高台之下的白衣剑修,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悬浮台上的比剑。


    不知为何,他们一眼就看出了贺兰旻有些心不在焉。


    慕生野将溪焱带到天枢殿,随后急急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溪焱皱眉看向眼前与阿声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心中疑惑不已。随后他看到男子腰间挂着的狂歌,踌躇问道:“你是慕生野?”


    慕生野闻言一笑,朝溪焱转了一圈,随后问道:“怎么认不出我来了?”


    溪焱闭上眼睛,感受着慕生野的气息,然后提起嘴角,将慕生野从上到下完完全全仔仔细细看了个遍才问道:“你为何会变成这样?”


    慕生野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改日再与你细说。不过你为何在此?你难道不知这是仙门,如今仙妖殊途,若是被发现了我看你如何脱身。”


    溪焱轻嗤了一声,不屑道:“仙门之辈皆凡夫俗子,于修行一事从未有半分敬重之意,他们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对对对,不是你的对手。”慕生野附和道。


    “我来此是想看看你费尽心思促成的品剑大会究竟是何模样。”


    慕生野有些想笑。


    “如今你也看到了?”


    溪焱随即点头,“不过如此,枉我大费周章帮你寻剑。”


    “是是是,此事多亏了有你。不过如今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帮忙。”


    溪焱挑起眉,问道:“何事?”


    慕生野摸着脸,皱眉道:“我这番模样都是因为用了阿声给我的火鸟灵羽,你且回去帮我问问他,这法术会维持多久,若要消除该如何是好?”


    “你为什么不自己回去问?”


    “我自然还有重大事情要做,好溪焱,你就帮帮我吧。”


    溪焱看了眼慕生野,抖了抖两只耳朵,随后轻哼了一声。


    “行吧,看在你如此求我的份上,我就帮你走这一回。”


    慕生野随即喜笑颜开:“我就知道,小狐狸心肠最好。”


    石惊南此时已在一阵热烈的喝彩声中拿到了断江剑,他握着剑,眉飞色舞,正打算展示一番,却只看到了贺兰旻一人坐在那边。


    于是他便问:“阿声去哪里了?”


    “他去解手了。”


    人有三急,石惊南听后便未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他何时走的?”


    贺兰旻闻言皱起眉头,随后说道:“师兄上台后没一会儿。”


    “这么久?他莫不是迷路了,怎会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帝青,你快去寻寻阿声,可别出什么事。”石惊南担忧道。


    贺兰旻正有此意,于是便立刻起身,对石惊南行过礼后转身向慕生野刚才离开的方向走去。只是还未走几步,便看到慕生野悠然的身影出现在人群中。


    慕生野同样看到了贺兰旻,他眉眼一弯,随后举起手来,向贺兰旻挥了挥,大声问道:“仙师,你怎么在这里?”


    贺兰旻停下脚步,看向向他飞奔而来的慕生野,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于一瞬间有了冰雪消融之势,嘴角也情不自禁牵起一抹微笑。


    随后他缓缓开口,对慕生野说:“我来寻你。”


    慕生野喘着气,闻言一怔,他愣愣地抬起头看向贺兰旻,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


    “仙师,你说你是来寻我的?”


    贺兰旻笑着点头。


    “仙师为何来寻我?”


    “怕你迷路。”


    慕生野开心极了,眼睛都笑得眯成了一轮弯月。


    这可是仙盟门,是他创立的门派,他怎么会迷路。不过贺兰旻不知道此事,所以,他是在担心他。


    得到这个结论,慕生野激动得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猛地深吸了几口气,才稍稍平复此时的心情。随后他笑着说:“那仙师可要看好我了,仙盟门如此大,说不定我一不留神就会迷路,然后不见。”


    此时高台之下又一阵喝彩,慕生野抬头去看,便看到有一人自豪地拿着剑下了悬浮台。


    于是他问:“宗主刚才可取得断江?”


    贺兰旻点头。


    “哇,那他岂不是要开心坏了。我们快些回去,别让宗主一个人等急了。”


    贺兰旻抿着唇,轻轻“嗯”了一声。


    随着剑架上的剑一把接着一把被其他人取走,石惊南开始急了。


    “帝青,这其中当真没有你看得上眼的剑?”


    贺兰旻瞥了一眼石惊南,示意他坐下,缓缓道:“没有。”


    而慕生野也跟着说道:“宗主你别急,万一还有更好的剑呢?”


    石惊南一甩袖子,“可这都最后一把剑了,哪还有其他剑?”


    慕生野神秘一笑,“再等等吧,万一呢,而且那些剑根本配不上仙师。”


    当剑架上最后一把剑也被人取走时,品剑大会已然到了尾声。严徽随即起身,对那些在此次品剑大会中获得灵剑的修士道了声贺,随后又说:“今日大会实在仓促,准备不足,灵剑只有这许多,想来还有很多剑修仍未取得自己心仪的灵剑。值得庆贺的是如今我仙门有一派专为铸剑而创,经他们所说铸剑过程中若注入自己的灵力,便可直接铸成属于自己的本命剑。”


    严徽说完,底下立刻有人问:“严执事说的可是隐剑阁?”


    严徽笑着点头,“正是隐剑阁。”他说完,随即有人递上一把隐剑阁所铸之剑,严徽拔出剑,剑立刻发出激烈的剑鸣之声,声音洪亮,如同龙吟。


    台下众人见状,皆赞叹了一声。


    “果然是把好剑。”


    眼看严徽就要宣布此次大会就此结束,慕生野不禁抿起双唇,眯着眼看向高台上温尔儒雅的黑衣男子。


    他明明交代过严徽将他房中的揽月剑一同拿出来,起初他并未在剑架上见到揽月,还以为严徽是想放在最后,可如今看来他根本没有打算介绍揽月。


    严徽从来不敢拂逆他的意思,今日为何会如此?


    难道……


    揽月是沉章的佩剑,能辨是非黑白。它不似狂歌,不喜人触碰。若只是欣赏,便可随意拿起触碰,但若对它起了贪念,便会招来天雷。


    看来,严徽也想得到揽月。被揽月知晓了他的心思,便降下天雷,不许他触碰。


    可这次品剑大会本就是为了将揽月名正言顺地交给贺兰旻才举办的。


    虽然当时他认为贺兰旻只是沉章的转世,与沉章并非同一人。


    送剑的同时也是想确定他的想法是否正确。


    如今他已然知道贺兰旻既是沉章,那这剑便一定要给贺兰旻。


    于是慕生野趁着贺兰旻与石惊南说话不注意时,掐诀念咒,将还在天枢殿书房的揽月剑直接召唤过来。


    一道银白色的光影从天而降,带来无尽冰霜之意,直插入悬浮台的剑架上,瞬间地动山摇,却又于一刹那归于平静。


    在场所有人见状,皆为之一震。


    这是一把绝世好剑,剑鸣震动九天,剑气气吞山河。它出现的那一瞬间,所有拥有灵剑的剑修手上的剑皆应它感召,发出阵阵剑鸣。


    严徽看着悬浮台上的揽月,脸色一变。他抿起唇看向四周,却并未发现慕生野的身影。而高台下已有不少剑修在催促他介绍这把剑。于是严徽只好收回目光,冷静道:“此剑名唤揽月。”


    他说完,台下一片寂静,过了许久,才有人问:“这就完了?”


    严徽点头。


    慕生野拉着贺兰旻的衣袖,问道:“仙师,这把剑我看很配你。”


    石惊南连忙点头,“对对对,它刚才出现的时候,断江发出的声音吓了我一大跳,我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呢。诶,我说这仙盟门打哪寻来的这把剑,怎么只有名字?”


    “知道名字就已足够,剑在手,何管来处。你说对吧仙师?”


    贺兰旻垂眸看向慕生野,随后慢慢将目光移到他手中的狂歌上,最后淡淡说道:“刚才你的剑差一点就要飞上悬浮台去。”


    慕生野闻言哈哈笑了一声,随后拍了拍狂歌,回道:“可不是么,好久没见它这么激动了。仙师你别管我的剑了,你就说揽月剑,你喜不喜欢吧。”


    贺兰旻闻言转身看向悬浮台上的揽月,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的视线落到揽月身上时,揽月便如感应一般晃动起来。


    “我喜欢。”


    贺兰旻缓缓开口,随后他脚尖点地,轻盈地飞向悬浮台。而他落地的瞬间,揽月剑立刻发出一声剑鸣,紧接着漫天白雪飘扬而下。


    “阿声,你见多识广,你快告诉我这是什么情况?”


    这都惊蛰了,怎么还会下雪?


    而且还是突然之间的那种。


    慕生野眼含着笑看向抬上的一人一剑,颤抖着声音说:“揽月终于找到主人了。”


    它等了一万年。


    而自己也等了一万年。


    只是还未等贺兰旻将揽月拔出,天空突然刮过一阵狂风,吹来层层漆黑的乌云。


    乌云密布中,电闪雷鸣。


    慕生野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随后在石惊南的惊呼间飞向悬浮台,然后在第一道天雷劈下的瞬间,抬手挡在了贺兰旻身前。


    这天道,可真烦人。


    还能不能让人安生了。


    第58章 长生诺二十四


    那道天雷,于九天之上,直直劈向悬浮台,耀眼的电光宛如一道气势恢宏的剑气瞬间撕裂整片苍穹。


    雷声轰鸣间,似是要将此地吞噬殆尽。


    而悬浮台上,黑衣青年长发飘扬,只伸出一掌便接下了这道可以毁天灭地的天雷。


    接下的瞬间,自他掌心向外,随即筑起一道坚固的结界,将悬浮台紧紧包裹起来。


    慕生野仰着脸,不屈的脸上满是傲气。


    他轻蔑地笑了声,随后调动全身灵力坦然接下第二道天雷。


    前来参加品剑大会的众剑修何时见过这样的场面,他们当中修行最久的也不过百年,天雷什么的压根就没见过。


    如今亲眼见到这声势浩大的一面,惊惧之余不免起了八卦之心。


    “这天雷是什么意思?莫不是不想让贺兰旻拿到这把剑?”


    “你们的重点难道不该在那位黑衣青年身上,为何他能一手挡天雷?”


    “这人倒是面生,也不知师从何人,竟有这般修为。”


    “整个仙门中,修为最高的便是仙盟门门主慕生野了。”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件事。慕门主向来戴着面具,无人见过他真面目。如今这么一想,这青年极有可能就是他。”


    石惊南听完,在他们身后插嘴道:“他不是。”


    先前热烈讨论的那几位瞬间回头,疑惑地看向他。


    “石宗主认识他?”


    石惊南十分自豪地点起头,“那是,他叫阿声,是我师弟的,额,道侣。”


    虽然目前还不是,但这只是时间问题。


    “那石宗主可知这天雷是何意思?”


    紧皱眉头的石惊南闻言抿紧双唇,一脸凝重。


    先前的人取剑时可未有这样的阵仗。


    “约莫是那把揽月剑招来的。”


    石惊南话音刚落,一道比之前更加猛烈的天雷便又向悬浮台上的两人劈了下来,直劈得悬浮台上下颠簸。


    慕生野双目微红,咬紧牙关,一只手已难以抵挡,于是他便又伸出另一只手。


    而他身后的贺兰旻却一动不动,闭着眼仿佛入定了一般。慕生野知道他现在已进入灵海,灵识正与揽月剑相融。


    此番档口,万不能让这该死的天雷惊扰了他,否则贺兰旻便会神形俱灭。


    天道大概也是算准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在他上悬浮台后降下天雷。


    如此看来,万年前沉章做的事,天道仍耿耿于怀,不然也不会如此对他。


    慕生野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这一点,他以为沉章灰飞烟灭后,过往种种便也随之烟消云散。


    虽不知他为何能重新投胎于世,受着生生世世轮回之苦。


    不过现在看来,此事也应是天道的安排。


    可慕生野此人一身反骨,从不会对天道屈服。天道不让他做的,他非要做,而且要做得最好。


    创立仙门是如此,将揽月还给贺兰旻也是如此。只要他在,就一定不会让贺兰旻受到伤害。


    他还要保贺兰旻飞升成仙,受世人千秋万载的供奉,与那些高高在上的天神一般。


    纵然贺兰旻回不到神界,他也应是这世间最万人敬仰的那一位。


    天道似乎知道慕生野的决心,因此下手越发狠厉。一道接一道的天雷,直叫悬浮台外的人晃瞎了眼。


    石惊南细数着天雷的数量,一颗心紧紧悬着,恨不能冲破结界去帮忙。只是他也知道自己的修为如何,若冒然上去,只怕会给他们二人添乱。


    而严徽在天雷劈下的第一时间,便将目光落到那位黑衣青年身上。台下众人的讨论声他一字不落地收入耳中,看向黑衣青年的眼神逐渐迷茫起来。


    随后他便看到了那人身上的佩剑,正是从天枢殿消失的狂歌!


    他心忽地一紧,随即捏紧双拳,一双眼慢慢变得阴鸷。


    那黑衣青年定是慕生野!


    可他为何会以那样的面貌出现在这里,并且替那个妄想得到揽月剑的贺兰旻挡这天雷?


    他与贺兰旻,已经结为道侣了?


    严徽想不明白,皱起眉头一言不发地看向悬浮台上的两人。只是藏在袖中的指尖已然掐破掌心的皮肤,渗出丝丝血意。


    不知已接下多少道天雷,慕生野此时只觉得胸膛间气血急剧翻涌着,连呼吸都变得炙热起来。而双手更不用说了,早已麻木得感受不到任何痛楚了。


    可他却未说一句话,只死死咬着牙关,生怕自己发出一丝的声音会惊扰贺兰旻。


    随着一道足以撼动天地的天雷劈下,结界裂开一条缝,随后轰然倒塌。


    而此时又落下一道天雷,慕生野甚至来不及重新筑起结界,便立刻跃到半空中,用自己的身体接下了这道天雷。


    天雷气势无穷,慕生野被劈得双眼发黑,嘴中瞬间涌出一大口血。


    他抬手擦去嘴角血迹,红着眼抬起手,从掌心中慢慢凝出另一道结界。


    可天道怎会给他这样的机会,骤然而下的天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劈来。


    而就在此时,一直闭眼的贺兰旻猛然睁开了眼睛,拔出一旁早已等候不及的揽月,随后腾空而上,一手揽起慕生野的腰将他带入自己怀中,另一只手举起揽月,剑尖对着从九天之上劈下的天雷。


    强劲的剑气与天雷在半空中直直相对,一瞬间,周遭似乎安静了一瞬,时间仿佛都停滞了。


    而下一刻,那无比厉害的天雷却被揽月剑气击回,直退到漆黑的云层之中,随后在云层中炸开了花。


    台下所有人几乎都看呆了。


    慕生野此时早已灵力耗尽,他强撑着精神朝贺兰旻笑了笑,随后抬手摸向这万分熟悉的脸,低声说了两个字后便晕倒过去。


    贺兰旻拦着他腰的手骤然用力。


    乌云渐渐散开,露出原本的天色,仙盟门又恢复到往日的平静,平静得就好像刚才从未降下过天雷一般。


    慕生野的那声“师尊”,也随风消散在空中,似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贺兰旻抱着慕生野,并未落地与石惊南汇合,而是直接将人带回了隐翠峰乱雪阁。


    尽管他刚才闭着眼睛看不见周围发生的事情,可他却能感知到是慕生野替他挡下了这阵阵天雷。


    看着慕生野苍白的脸,贺兰旻心疼不已。他伸手擦去慕生野嘴角的血迹,手指微动间却不慎碰到了慕生野的双唇。


    看着那平日里总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如今却毫无血色的双唇,贺兰旻双眸轻颤。


    可他随即又想到慕生野昏迷前说的那两个字,心间浮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


    他嘴里的师尊究竟是谁?又或者他又将他当成了谁?


    早在贺兰旻拔出揽月剑的那一刹那,远在焚羽谷地底魔界境内的黑袍魔头在修炼打坐间骤然睁开了眼睛。


    他双眼一片猩红,咬牙切齿道:“竟被他拔出了揽月剑。”


    他还是晚了一步。


    不知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让慕生野把揽月剑交给了那家伙。


    那家伙不过就是个转世而已,他会让慕生野看清,到底谁才是他真正的师尊。


    于是他便来到魔尊厉寒的寝殿,厉寒看到他,便问:“先生此刻怎会来此?”


    黑袍魔头回答:“我来看看噬灵丹如今被你吸收的怎么样了。”


    厉寒随即笑了声,自负道:“我与噬灵丹极为相契,先生大可放心。”


    黑袍魔头随即点了点头。


    厉寒怎么可能不与噬灵丹相契,这万年来,他也就找到了厉寒这么一个与慕生野体质、灵力属性相似之人。


    尽管厉寒不是噬灵丹的绝佳容器,可他要做的也不只为了给噬灵丹重新找一个容器。


    他要让天道及神界众人为当年的选择付出惨痛的代价。


    黑袍魔头离开魔尊寝殿后,却并没回到自己房中,而是转身离开了魔界。


    来到焚羽谷后,他随即念起咒语,没过一会儿,一个身穿白衣的青年便出现在他面前。


    青年跪倒在地,双肩不住地颤抖着。


    黑袍魔头随即问道:“近日无咎在做什么?”


    白衣青年闻言肩膀抖动得更厉害了,他结巴道:“回,回主人,的话,哥…不,小主人最近,不在竹楼。”


    “我不是让你一直跟着他?”


    “小主人不,不允许我,我跟着。他,出门,从来不,不带任何,人。而且,他,他是仙盟门,门主,如今仙妖不和,我,我,也无法一直跟在,小主,主人身边。”


    黑袍魔头皱眉听他断断续续说完,不由得冷哼一声,随后他做了个握拳的姿势,那白衣青年瞬间瘫倒在地上,苍白的脸上大汗淋漓,似乎在忍耐着极大的痛楚。


    “呵,那这样我留你还有何用,你说对不对,阿声?”


    白衣青年也就是慕生野捡回家那只小火鸟阿声此刻已疼得说不出话来,他抽吸了几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爬到黑袍魔头脚边,用头抵着他的脚,恭恭敬敬说道:“是阿声没用,但请主人不要杀阿声。阿声虽然不能一直跟在小主人身边,可阿声已将火鸟一族的灵羽给了小主人。”


    事及生死,阿声也不再结巴了,更忘记了害怕。


    “哦?”


    “主人也知道火鸟灵羽的作用,一是可以在遇到危险时变幻成其他人的模样,这是任何法术都无法识破的。二是可以通过另一根灵羽,查看携带灵羽之人经历的事情。”


    阿声说完突然哽咽住了。


    他想起慕生野对他的好,又想到自己别有目的地跟随他、背叛他,忍不住哭了出来。


    黑袍魔头闻言冷漠地将匍匐在脚边的白衣青年踹开,说道:“算你机智,那便将另一根灵羽给我吧。”


    阿声此刻却没了动作。


    黑袍魔头继续说道:“若不想你剩下的族人因你遭难,趁我还未生气前,赶快交出灵羽。”


    阿声听他提到自己的族人,惊恐地摇了摇头,随后抬手从自己心口处抽出一道橙色灵羽。


    黑袍魔头接过灵羽,又交代了一句,随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莫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你能陪着无咎只是因为他心软,对你这种小妖毫无戒备之心。但他最恨欺骗他之人。若不想被他发现,你且夹紧尾巴做人。”


    阿声抬起头,看向空无一人、一片荒凉的焚羽谷,眼中猩红一片,随后他咬紧牙关捏紧了双拳。


    第59章 长生诺二十五


    近日,妖界中总出现族人被杀事件。


    这样的情况同样也出现在仙门中。


    被害之人皆被取走内丹,只剩一具干枯的尸体。


    此种手段与之前焚羽谷事件几乎一模一样,一看就是魔族的手笔。


    自举办完品剑大会后,仙门百家修士对于攻打魔族一事变得积极起来,不止是因为他们手中有了趁手的武器,更是魔族此番动作实在太欺负人。


    短短数日,仙门接连被魔族灭了好几个门派。


    于是他们便相约着来到了仙盟门。


    一时间,仙盟门喧哗不已。


    只是慕生野还未回来,此等大事严徽做不了主,便只能安抚他们,让他们稍安勿躁,一切等慕生野回来之后再说。


    “慕门主究竟去了何处,为何一直见不到人?”


    “对对对,品剑大会上也未曾见到慕门主,严执事你可不能骗我们,慕门主究竟在哪,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如今不方便见我们?”


    严徽褐色的眼眸闪过一丝怒意,却只是一瞬,随后脸上又恢复往日那般温和。


    他嘴角噙着一丝笑,不紧不慢地解释道:“门主如今有要事在身,实在无法现身,但前些日子他曾传话回来,说已找到魔界的入口。我想,门主此刻应当是在为讨伐魔族一事而四处奔波。”


    “可他既然找到魔界入口,为何不直接带领我们打过去?”


    严徽回道:“尚且不知魔族修为如何,若贸然进攻,恐会得不偿失。”


    “这么说来也有道理,仙门成立不过百年,修为高深之人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若魔族各个都厉害得很,那我们是一点胜算都没有。”


    “你少在那边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如今我有灵剑在手,何须惧怕那些生活在地底的魔族!”


    “……”


    严徽听着他们的你一言我一语,实在有些头疼。他双手撑在案板上,宽大的衣袖遮盖住他刚刚临摹的字帖,只露出点点墨痕。


    “诸位,请听我一言,若诸位实在空闲,不如回去静心修行提升修为,为来日除魔卫道做准备。”


    那些人一听,立刻停止了吵闹,互相对视一眼后向严徽行过礼,便转身离去。


    “严执事说的不错,是我们鲁莽了,还请严执事不要介怀。若慕门主回来,还请尽快告知我们。”


    严徽目送他们离开自己的书房,慢慢皱起眉头,随后便坐了下来,伸手拿起自己刚才临摹的字帖。


    字帖上的字俊逸潇洒,与慕生野不羁的性格十分相符。慕生野如今人不在仙盟门,严徽只有靠着他的手信度过每日,无聊时他便会照着他的字临摹一番。


    只是想到慕生野在品剑大会上的行为,严徽的眼中瞬间变得阴鸷冰冷。


    若石惊南说的是真话,慕生野如今便是贺兰旻的道侣,那他为贺兰旻抵挡天雷的行为也说得过去了。


    可是,为何?


    为何慕生野会选择贺兰旻,为何揽月剑也选择了贺兰旻?


    为什么就不能是他呢!


    想到这里,严徽倏得一下捏紧拳头,而后他辛辛苦苦临摹的字帖在他手中瞬间被撕裂成碎片。


    而此刻,在书房中一处阴暗的角落里,突然凝起一股黑色雾气。那雾气盘悬着慢慢升高,直至一人高时才停了下来。雾气在烛火的照明下微微晃动了一瞬,随后一个身穿黑袍的人便出现在原地。


    严徽几乎是在他化形时立刻察觉到角落里的异样,抬手便是一掌。


    黑袍魔头轻轻松松接下这一掌,之后却未对严徽做什么,而是冷哼了一声,说道:“我今日来找你,是为了无咎。”


    严徽皱眉看向他,一脸防备。


    “你不用对我有敌意,我是来帮你的。想必你也知道,无咎此时正与贺兰旻在一起。”


    听他提到贺兰旻,严徽眼中闪过一瞬的恨意。


    黑袍魔头看到后十分满意地笑了声。


    “你是何人?”


    严徽开口问道。


    问这句话时他脸上的防备稍稍减轻了些。


    “我?”黑袍魔头冷笑一声,“你不必知道我是谁,你只需要知道,无咎不能与贺兰旻在一起。”


    “你不说你是谁,要我如何相信你?”


    严徽问完,便看到黑袍魔头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摊开,随即一道橙色的羽毛便出现在他手心中。他轻念咒语,羽毛飘然跃到屋顶,随即洒下一片氤氲的光线,紧接着一幕幕画面便出现在严徽眼前。


    那是慕生野作为阿声后与贺兰旻在一起的日日夜夜。


    严徽从未见过这样的慕生野。


    在他眼中,慕生野是强大的,不会为任何事情妥协的。他虽然会笑,可眼中却一片平静,内心似乎极为寂寞。他虽活得不羁,可却总被俗事绊住脚步,毫无自由可言。


    而在贺兰旻面前的慕生野,却像是一个突然有了血肉的普通人。他所有的哭笑玩闹都是发自内心的、是恣意的。


    可明明是他先遇到慕生野,为何他不能让慕生野露出那样的表情,为何那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贺兰旻却可以。


    严徽几乎咬碎了牙。


    而他突然又想到,他刚来仙盟门不久,曾听人说起过慕生野一直以来都想要收一人进仙盟门,不过却被那人不知好歹地拒绝了许多次,无奈慕生野只好放弃,选了其他人。


    而那个人似乎就是静云宗的。


    想到这里,严徽脸色骤变,嘴角牵起一抹讥诮的笑,眼神愈发狠厉起来。


    若那人便是贺兰旻,那他岂不是从一开始就输了?


    黑袍魔头十分满意严徽此刻的表情,他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于是他收了火鸟灵羽后,问道:“如何,要不要考虑与我合作?”


    严徽瞥了一眼他,随后道:“你想要做什么?”


    “放心,我断然不会伤害无咎。只是贺兰旻此人十分碍眼,若不除之,岂能痛快。”


    严徽握紧双手,不急不慢问:“你要杀贺兰旻?”


    “当然。”


    若贺兰旻还活着,他就不能光明正大地以沉章的身份站在无咎身边了。


    “可你看,如今无咎与贺兰旻难舍难分,你要如何除掉贺兰旻?”


    黑袍魔头闻言一笑,随后说:“这便是我来找你的目的。你只需要将无咎唤回来,然后给他服下此药就行。”


    一颗黑色丹药出现在严徽面前,严徽并未接过,而是问:“这药有何作用?”


    “此药名为十日醉,服下后如同喝醉一般,无咎醉生梦死间便会忘记与贺兰旻在一起的记忆。”


    严徽接过丹药,捏在手中细细观察起来,随后问道:“这药可解?”


    “无解,无咎此生都不会记起这一段。你只需要做这些,剩下的便由我来。”


    严徽收下丹药,抿了抿唇,随后应了一声。


    “好。”


    那黑袍魔头闻言哈哈大笑起来,随后一挥手,雾气随之散开,他的身影便也立刻消失不见,恍若从未出现过那般。


    严徽的脸,半张被烛火照亮,半张隐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只有一双眼睛闪着细碎深沉的光芒。


    隐翠峰乱雪阁内,慕生野被贺兰旻勒令躺了几日后终于忍无可忍偷偷溜了出来。


    房中实在太闷了,而且贺兰旻整日不见人影,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连石惊南都不再出现了。


    不过慕生野不觉得是石惊南自己不想来,肯定是贺兰旻不允许他过来打扰到他疗伤修养。


    不过天雷这事,一回生二回熟,对他来说无伤大雅。损耗的灵力总会慢慢回来的,时间问题而已。


    只是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贺兰旻对他好像疏远了一些。


    不是刚给他挡了天雷,他竟一丝感谢都没有,甚至还整日冰冻着个脸,摆脸色给自己看。


    这说得过去么。


    慕生野不由得在心中腹诽起来。


    贺兰旻回到乱雪阁时便看到慕生野躺在梅花树下的躺椅上,轻轻晃动着,一副悠哉快活的样子。


    只是隐翠峰高耸入云本就寒冷,又被施了降雪咒,而慕生野却只穿了一身单衣。


    贺兰旻见状不禁皱起眉,随即从屋内拿出一件披风。


    慕生野听到贺兰旻靠近的脚步声,一激动便从躺椅上跳了下来。


    “仙师你回来啦。”


    他笑着与贺兰旻打招呼,而贺兰旻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然后替他披上披风。


    “你受了伤,需得好好注意身体。”


    慕生野点点头,随后问:“仙师这是在关心我?”


    贺兰旻的手一顿,避开慕生野的视线,回道:“你替我挡了天雷,关心你是应该的。”


    “你关心我只是因为我替你挡了天雷?”


    “嗯。”


    慕生野瞬间泄了气。


    贺兰旻替慕生野披好披风,随后后退一步,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后又开口道:“从前你说你孤苦无依,我便答应你留在隐翠峰。可你既有师尊在世,等你伤好之后便去寻他吧。”


    “师尊?”


    慕生野一脸疑惑,紧接着他福至心灵,脑海中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仙师莫不是在吃醋?”


    贺兰旻闻言捏紧藏在袖中的手,淡淡道:“不知你在说些什么。”


    慕生野听出他语气中的紧张,笑了一声,随后说道:“你既不是在吃醋,为何对我如此冷淡,又为何要赶我走?”


    “我没有赶你走,只是你昏迷前及昏迷中皆念着师尊二字,我想你定是十分想念你的师尊,所以才会这般建议。”


    还说不是吃醋。


    这话听在慕生野耳中醋味极浓,他看着贺兰旻清冷的脸,嘴角笑意越发浓郁。


    不过,自己吃自己的醋,算吃醋吗?


    “仙师,你看着我。”


    慕生野突然开口道。而贺兰旻却一动未动。于是慕生野只好向前走了一步,随后伸出双手放在贺兰旻脸颊边,轻轻用力掰正他的头,让他的目光只落到自己一人身上。


    慕生野仰起头,看向贺兰旻的双眼,然后一字一句说道:“仙师,贺兰旻,贺兰帝青,我心悦你,只悦你,十分悦你,你听到了吗?”


    说完,慕生野看着贺兰旻,等他的反应。可过了许久,久到他的脖子都酸了,贺兰旻的表情依旧未有变化。


    慕生野的心一点一点凉了下去。


    而正当他要后退一步时,却被贺兰旻看破,一手放在他腰间,随后他便被贺兰旻紧紧拥入怀中。


    再然后,他的唇间落下一个轻柔、炙热的吻。


    忽地,风吹动梅树,扬起一阵翩翩花瓣。花瓣飞扬着飘散在慕生野与贺兰旻身边,似是在欢呼起舞。


    慕生野眨了眨眼睛,乱了气息。


    “仙师这是何意?”


    贺兰旻的视线落在那张红润的双唇上,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又落下一记深吻,以实际动作告诉他自己的意思。


    他不想管阿声心中的师尊到底是谁了,既然此时此刻阿声说喜欢他,那他便相信阿声。


    因为不知从何开始,他已不能控制自己的心。


    石惊南好不容易逮到机会上了隐翠峰,刚踏入乱雪阁,便看到树下相拥亲吻的两人。


    他默默退了出去,抬头看向天空中的太阳,笑了一声。


    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


    第60章 长生诺二十六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如今仙门人人自危,恐魔族会突然而至。而今仙盟门却还未有所动作,那慕门主此刻也不知去了哪里,竟将此等重要之事抛诸脑后,莫不是醉倒在哪片温柔乡了。”


    石惊南说完,那个“醉卧温柔乡”的慕门主忽然咳了一声,视线飘忽,不知该往哪放。


    他得承认,因为贺兰旻,他几乎快忘记自己是仙盟门的门主,更忘记那本该在他体内受他镇压的噬灵丹早就被魔族之人夺走。


    而魔族这些日子却没有懈怠,更加没有丝毫收敛之意。听石惊南的意思,魔族已然灭了好几个仙门门派。


    这是要公然与仙门和妖族为敌了吗?


    慕生野眯着眼睛,想到了沉章的执念。他的出现绝非偶然,或者说如今魔族的行为皆是他一手引导。


    那日在稻花村,魔尊对沉章执念的态度可是相当恭敬的。


    可慕生野不明白,沉章执念取一颗只能吸收天地混沌之气毫无其他作用的噬灵丹有何用。


    而他原本以为,噬灵丹虽被取出,可因为自己身上的禁制还存在,不日它便会回到自己体内。


    可如今过了这么久,噬灵丹却没有任何动静。不难想到,一定是沉章执念做了什么,从而改变了这些。


    可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慕生野想不通,可有一点,他却觉得可以利用一番。


    魔族此番举动一定会引起天道的注意,天道定会派神族前来镇压。若他在神族出现之前率仙门众人除魔卫道,便可为仙门博得一席之地。


    那样,仙门便可与神族一样,享四方供奉,永世长存。


    “此时对抗魔族,结局未必会如大家所愿。仙门修为不够,尚且未知魔族的实力,此事须得好好商议。”


    贺兰旻淡淡道。


    石惊南闻言,点头表示认同。


    “只是若要长久当缩头乌龟,恐怕还未摸清魔族的实力,仙门就已经覆灭了。”


    石惊南说的不无道理,慕生野也知此事无法拖延下去。若魔族只是野心勃勃想要吞并仙门与妖族,那对他来说根本不是威胁。


    可如今却是沉章执念在幕后出谋划策,他手中还有一颗令慕生野望而生畏的噬灵丹。


    变数太多。


    看来他得早日回仙盟门了。


    只是……


    慕生野看向一旁的贺兰旻,心中十分难受。


    他刚向贺兰旻深情告白,贺兰旻也接受了他,如今正是柔情蜜意的时候,他若要走,贺兰旻会生气吗?


    许是注意到慕生野的异样,贺兰旻伸手握住慕生野的手,低声问道:“怎么了?”


    慕生野深吸一口气,将眼中的湿气憋了回去,随后笑着说:“仙师,我有点饿了,我们回去吃饭吧。”


    “好。”


    贺兰旻说完,便起身拉着慕生野离开。正说到兴头上的石惊南看到后瞪大了双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如此儿女情长,怎可成大事。还有,我灵曜殿是没有吃的还是什么,都把我这个宗主当什么了。”


    他颇为恨铁不成钢地嚎了一句,随后捧着自己受伤的心打算去找自家大徒弟诉诉苦。


    回到乱雪阁,慕生野却没有嚷着要吃饭了,而是心事重重地拉着贺兰旻坐在院中的梅花树下。


    贺兰旻见他心情低落,以为刚才说起魔族之事,勾起他的伤心事,便开口安慰道:“阿声不必害怕魔族,有我在,定不会让魔族伤你分毫。”


    慕生野闻言抬起头对贺兰旻笑了笑。


    只是笑意十分牵强,贺兰旻兀地心中一紧。


    “你有何心事?”


    贺兰旻说话间,抬手替慕生野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碎发。平日里持剑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指腹与掌心间长了一层薄茧。


    本该执掌生死的手如今却分外温柔,轻抚着慕生野的脸颊。慕生野心中微痛,于是一头扑进贺兰旻怀中。


    贺兰旻惊讶之余伸出另一只手,双手交叉,将慕生野紧紧揽在自己怀中,随后抬起一只手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


    “仙师,若你发现我骗了你,你会生气吗?”


    贺兰旻手一顿,随后低头看向慕生野的后脑勺,说道:“不会。”


    慕生野吸了吸鼻子,又问:“那你会和我断绝关系吗?”


    “不会。”


    慕生野狠狠抓着贺兰旻的衣服,十分用力,直将衣服都抓皱了。


    “那你会一直一直和我在一起,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管我是谁?”


    贺兰旻的手从慕生野后背移向他的脑袋。听慕生野问完这句,他终是摇起头笑了声,随后宽大温暖的手轻轻覆在慕生野脑袋上。


    “不管发生何事,不管你是何身份,你就只是我的阿声,是我贺兰旻此身认定的唯一的道侣。没遇见你之前,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和一人结为道侣,更不会知道我会如此喜欢一个人。”


    贺兰旻说话间,慕生野渐渐抬起头,顶着一双湿红的眼睛看向贺兰旻。


    心中想到错就错在我不是阿声。


    贺兰旻举起手替他擦去眼角的泪水,叹道:“你若不弃,我定此生相随。”


    慕生野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他捧着贺兰旻严肃的脸,说道:“仙师第一次这般与我告白,我好开心。”


    贺兰旻勾起唇角也跟着笑了声。


    慕生野随后又说到:“那你可不许反悔,你今天说的话我都记着了,若你反悔的话……”


    “若贺兰旻反悔,必遭天打雷劈。”


    贺兰旻随即说道。


    等等,天打雷劈?


    慕生野皱起眉头。


    这个惩罚好像也不是很重。于是他瞪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才说道:“若你反悔,我便再也不理你。”


    贺兰旻抓过慕生野的手,笑着回答:“好。”


    月上中天时,隐翠峰一片寂静。慕生野等贺兰旻入睡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乱雪阁,只给贺兰旻留下一把狂歌和一封信。


    他是想亲自对贺兰旻说自己要离开一些时日的,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而且若是直面贺兰旻,他怕自己根本舍不得走。


    所以才会出此下策。


    而当慕生野彻底离开后,原本已睡着的贺兰旻却突然睁开双眼。他静静看着窗前那枝依旧绽放着花骨朵的梅花,半晌才起身拿起慕生野放在他枕边的信。


    “贺兰旻,你不许生我气,我实在有事要离开一阵子。我保障,一定会尽快回来。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就让狂歌替我陪着你吧。还有,不许来找我,因为你找也找不到。最后,贺兰旻,我好喜欢你,最喜欢你,永远喜欢你。”


    贺兰旻看着信纸上飘逸的字,眼眸轻轻一颤。随后他抿着唇,一言不发将信纸叠好,塞进怀中。


    慕生野离开静云宗后,并没有直接回到仙盟门,而是转身去了焚羽谷。


    焚羽谷样子未变,只是魔气更重了一些。


    他下了地下河,沿着岩浆走到那道结界前。之前他只知道这道结界十分诡异熟悉,却并不知道出自谁的手。


    现如今,他根本不用再仔细看,便知道一定出自沉章执念之手。


    慕生野轻轻松松便越过结界,一脚踏进魔界。魔界与他想象中一样,到处都翻涌着炙热鲜红的岩浆,一着不慎便会一脚踏进,从此万劫不复。


    远处黑漆漆的穹顶下,闪着一簇一簇绿光,幽幽如鬼魅一般,十分可怖。


    慕生野隐着气息,小心避开岩浆翻滚的地方,不知走了多久,才终于看到一个类似于人间城墙的建筑,而城墙外,站着两排魔族小兵。


    这些小兵皆是走火入魔的妖族,他们修为本不高,染上魔气后,也并未提升几分。


    慕生野避开他们偷偷溜进城门,随后便看到了远处雄伟壮观、阴森恐怖的宫殿。


    若他没有猜错,那地方就是魔宫,魔尊便住在里面。


    慕生野一边观察四周,一边向魔宫走去。只是这一路来他看到的场景,让他不得不心惊起来。


    原以为魔族的数量不是很多,可如今看来,是他想错了。魔族的规模虽不敌妖族,却远超仙门。


    甚至他还见到了没有入魔的妖族在魔界居住着。


    慕生野抿起唇,一脸凝重。


    若妖族归于魔族麾下,那仙门怕是难以抵挡。


    也不知溪焱那家伙是如何管理自己手下的妖的,怎么族内有妖叛变,他竟还不知道。


    只是这些妖看起来十分奇怪,虽有形,动作却僵硬,恍如刚修炼成人形一般,还不会熟练使用自己刚变出来的四肢。


    等慕生野靠近魔宫时,才发现此处守卫要比外面森严百倍,结界也更加坚固,他根本进不去。


    无奈他便只能无功而返。


    回到仙盟门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慕生野此时还未变回自己的样子,便只能戴上面具。


    严徽见到他回来,激动不已。


    “师兄,你可回来了。”


    慕生野点头,随后示意严徽坐下,问道:“仙门如今如何了?”


    于是严徽便将这些日子发生的所有事精简一番说与慕生野听。


    “还有一件怪异之事,近日来,仙门各地都发现了如雾气一般的妖物,它们没有实体,不知从何而来,但它们从不攻击人,只每日四处飘荡着。我曾派人前去捉拿它们,但捉拿它们的人都凭空消失了。”


    “消失?”


    慕生野瞬间皱起眉头。


    “对。”严徽回道。


    随后他打量起慕生野,可如今慕生野戴着面具,严徽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


    “师兄为何戴着面具?”


    平日里,慕生野可从来不会在他面前戴面具的。


    慕生野闻言手一顿,随后说道:“在外戴习惯了,一时不察没有摘下,道天可不要介意。”


    严徽淡淡笑了一声。


    “道天怎敢。”


    “关于魔族一事,我如今已有对策,你且去召集仙门百家前来与我一同商议。”


    慕生野说完,便起身离开了天璇殿。


    严徽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低头应了一声,随后将目光放到一旁的木盒上,牵起嘴角冷笑了一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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