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出师尊道侣本命剑后》 1、血色婚礼一 不烬山巅,雷电轰鸣。 身着白衣的剑尊手持银色长剑,猩红鲜血沿着剑柄滴落下来,染红脚下皑皑白雪。而他面前,站着仙门百家修士,他们手握武器,屏气凝神,严阵以待。 “帝青,只要你交出叛徒何醉,过往一切仙门皆可不追究,你仍是仙门第一剑尊。”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贺兰施主执着如此,恐会酿成大错。” “师弟,收手吧!” 贺兰旻面无表情,举剑的姿势岿然不动。被他护在身后的青年双眼紧闭,面色惨白。 毫无生气的模样不由让他心中一紧。 还是来晚了吗? 躺在地上的青年听到声音指尖微微一动,随即睁开双眼,一片朦胧中他只看到了立在他身前宛若神明的剑尊。 “师尊……”声音很轻,顷刻便淹没在呼啸而过的风声中。 何醉无力地举起手,努力想要触碰贺兰旻的衣摆,却怎么也够不到。雪越下越密,身体越来越冷,气息也逐渐变弱,渐渐地他又闭上了双眼。 下一刻,他的手被人握住,一股熟悉的带着沁人心脾凉意的远山寒梅气息扑面而来。他实在无力再次睁开眼睛,只微微勾起唇角笑了。 是师尊的味道。 真好啊…… 可惜他之后再也感受不到了,真的好想再抱一抱师尊。 也不知道师尊会不会原谅他……如果不会的话,那也只能这样,毕竟他快要死了。 他死了,之前的一切就会烟消云散…… 何醉这样想着,感受生命在体内慢慢流失。恍惚间他感觉到自己唇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而后一股热流缓缓涌进他嘴里,随着喉间不太明显的吞咽动作,他体内突然升起一股陌生的力量,将他的意识吸进一片温暖的漩涡中。 “别怕,师尊在。” 这是何醉彻底陷入黑暗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语气轻柔,如春之风般和煦。 静云宗,隐翠峰。 山间寂静,偶有飞鸟经过,啼鸣声打破了这些许宁静。 峰峦深处,藏着一处小院。 小院前的梅花树下,一个穿着水蓝色校服的青年正躺在竹制躺椅上,看着远方依稀可见的隐翠峰峰顶,发着呆。 青年一头乌发用一根白色镶银边绣梅花纹束发带高高束在脑后,因躺着的姿势,头发落在半空中,随风飘扬。 他皮肤白皙,五官精致,一双桃花眼似含春水,黑白分明,干净透亮。 本该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大好年纪,此刻却满脸愁容,眉头紧锁。 掐指一算,这是他醒来的第十日。 那天陷入无尽黑暗后他便没了意识,再次睁眼,他看到的是熟悉的屋顶。 僵硬地转动脖子,环顾四周,等大脑逐渐清明后,他才忆起这是他在静云宗隐翠峰山脚下的住处。 可他怎么会在这里? 何醉用力晃了晃脑袋,起身下床。双脚刚沾地,便觉双腿一软,随后以面朝土地的姿势摔向了地面。 这感觉? 莫非…… 将头埋进衣领,猛吸了一口,一股难以言说的刺鼻味道扑鼻而来。 果然,他喝酒了,看样子还喝得酩酊大醉。 但是,他不是死了吗? 何醉挣扎着爬起来,靠着床坐起,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揉着宿醉后疼得有些不清醒的脑袋。 他这是借尸还魂了? 不对,他应该还是他自己。 那么…… 何醉还未想明白,便听到门前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敲响房门。 “进来。” 话刚出口,何醉就被自己沙哑的嗓音吓到。 他昨夜是喝了多少啊! 门被推开,一个气喘吁吁的少年出现在他眼前。 看他的穿着,应是静云宗内门弟子。不过模样有些面生,但何醉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他——离桑国三皇子,师尊的关门弟子。 他的小师弟,郁辰。 何醉在心中默念起他的名字,恍惚间他想起那年离桑之乱,血染王城,郁辰绝望的眼神……心中升起无尽悔意,一时之间他竟不知该如何面对郁辰,只得慌乱将头撇到一边,不去看他。 “二师兄晨好。”郁辰脸上带着笑,没有发现何醉的异常,自顾自说道:“昨夜我见师兄饮酒颇多,想来今早起床会有不适,便给师兄煮了这碗醒酒汤。” 郁辰说着,便从身后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水。从他进门时何醉就发现他双手一直背在身后,还以为这是他的习惯,没想到却是藏了东西在身后。 何醉抬起头,伸手接过。 “多谢。” “二师兄!” 随着郁辰一声叫唤,醒酒汤被何醉一口喝进嘴里,一滴不剩。他正疑惑着郁辰叫他做什么,却被嘴中烫人的温度夺去注意力。他看了眼郁辰欲言又止的表情,眉头紧紧皱起,“咕嘟”一声将醒酒汤艰难地咽下。 这也太烫了吧! 何醉再也无法控制,猛咳起来。 郁辰慌乱地倒了一杯水递给何醉,又拍起他的背替他顺气,嘴里不停道歉。 “对不起啊师兄,忘了提醒你了,我一路过来怕醒酒汤会凉便一直用符咒温着……” 何醉翻开水碗,果然在碗底看到了一张符咒。他捻起符咒看了一眼,是张火符。 “你是符修?”何醉挑起眉,问。 他可记得郁辰是剑修,记得清清楚楚,毕竟他还在为没有本命剑自怨自艾时,郁辰机缘巧合下竟得到了自己的本命剑。 “不是不是。”郁辰连忙摆手,抬起一手摸头十分不好意思地开口:“这些符咒都是我买的。” 这…些? 何醉眼看着郁辰从怀中衣袖中掏出一大堆符纸,低等级的有金木水火土符等,高等级的有替身符,瞬移符,回春符,分身符等。 他张大嘴巴,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只能暗自感叹三皇子财力雄厚。 也许是醒酒汤起了效果,何醉顿觉身心轻盈。他从地上爬起,伸了个懒腰走向门外。 院中的景色熟悉无比,何醉一点点看过去,露出一丝笑意。 不知从何开始,回静云宗已是奢望,更别说回到这个小院了。他背叛仙门,被赶出静云宗,而师尊也对他说了永不相见的绝情话,甚至…… 何醉眼神逐渐落寞,却转眼看到了一株树后瞬间激动起来。 他双手微颤,指着梅花树问:“这树……” 郁辰紧跟在他身后,听他发问,疑惑道:“这是梅花树呀。”按道理师兄应该比他熟悉呀。 虽然现在不是梅花盛开的季节,可隐翠峰有师尊布下的法阵,能保梅花常年盛放。 此时一阵风吹过,带来缕缕清幽的梅花香气。 何醉闻到这个味道,身形一颤。他快步走到树下,抚摸上去。 树干上深深浅浅印着不少剑痕,都是他以前练剑留下的。 可这树,早在他修习魔族功法被发现时就被师尊一剑劈断,成了一截光秃秃的树桩。 可为什么这株梅花树现如今会开得如此灿烂? 何醉突然想到一个答案。 一个既能解释他死后无端醒来,又能解释枯树逢春之迷的答案。 验证一般,他张口问郁辰:“今时是仙历几年?” 郁辰困惑地看向何醉,回答:“仙历四百一十三年,今日乃惊蛰。” 惊蛰起,万物生。 连着在几年后死去的人也重生在了这个节气。 何醉久久无法言语。 他竟然真的重生了,重生在他走火入魔前,重生在一切都可以挽回的时候。 前世,他因仙门人的诋毁、轻视,又一直寻不到自己的本命剑而在练功时走火入魔。后来又被郁辰轻而易举得到本命剑刺激到,一时不忿转而成了魔修。 再然后,他做错了很多很多事情。 那些事情何醉现在连想都不敢想。 他原以为自己成了法力高深的魔修后会得到认可,却没想到在功成之际被人无情揭穿——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给他人做嫁衣,到头来他只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被仙门人在不烬山顶围攻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些伤口依旧隐隐作痛。 何醉痛苦地闭上双眼深呼吸一口气。 他记得最后他看到了师尊,师尊是来救他的?还是和其他人一样,也是来取他性命的? 蓦然,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疼,何醉有些晃神,无力地靠在梅花树干上。 “二师兄?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耳边传来郁辰的声音,何醉抬眸看去,只看到郁辰站在他面前,一副担忧无比的样子。 与他前世最后看到郁辰的样子完全不一样。那时的他眼中布满了国仇家恨,见到他只会举剑相对,嘴中大喊报仇,何来会对他担忧? 何醉突然间笑了起来。 这算什么? 他上辈子作恶多端,所以天道给了他一次赎罪的机会? 郁辰看着何醉一会儿笑一会儿难过,沉默着退远了些。 这二师兄难道是酒还未醒? 仙历四百一十三年立春,剑尊贺兰旻收离桑国三皇子郁辰为徒,第二日贺兰旻便闭关修炼。 今日是惊蛰,想来师尊应该出关了。于是何醉收敛神色,抬头看了眼隐翠峰峰顶,问:“师尊现在在哪?” 啊? 郁辰张开了嘴巴,“师尊还在闭关呀,二师兄怎么能不记得了?” 谁懂啊,他这个刚来一天的关门弟子满心欢喜以为自己第二天能被剑尊亲自指导没想到却得到剑尊闭关修炼的噩耗。大师兄只知道练剑从不管事,二师兄原以为是个好相处的,结果对他却异常冷漠,还夜夜醉生梦死,如今没想到脑子也不太灵光…… 郁辰无语凝噎,只能抬头望天。 静云宗真的是仙门第一剑宗吧? 他不会是被骗了吧。 那天之后,何醉即不练剑也不喝酒了,只搬了张躺椅坐在梅花树下,眼都不眨地盯着隐翠峰看,生怕不小心错过了师尊出关的第一时间。 可他坐了十日,隐翠峰连一个人影都没出现。根据前世记忆,师尊这会儿应该早就出关了。 难道是他记错了么? 何醉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一丝怀疑。他摸着下巴正绞尽脑汁回忆前世过往种种,却听得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 得,是他的小师弟。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血色婚礼二 就算他的记忆真存在漏缺,可有一点他敢保证,前世自己和郁辰的关系并不好。 郁辰没来之前,他是隐翠峰的小徒弟,师尊师兄都非常照顾他。 可郁辰来了之后,一切都变了。具体变化在哪里,何醉现在记不太清了,只依稀记得师尊师兄乃至整个静云宗的人都围在郁辰身边,嘘寒问暖,令他十分嫉妒。 因此他对郁辰基本上没好脸色,更别说有些时候还会给他使绊子。 郁辰一开始会碍于他师兄的身份迁就自己,慢慢地察觉何醉只是个没有背景的仙门废物,便也不再逢场作戏。 所以后来他们之间可谓是“水火不容”。 可如今…… 何醉有些头疼,他知道,师尊闭关,大师兄痴迷剑术,整个隐翠峰只有他和郁辰两个活人。 郁辰经常来找他无可厚非。 可他也记得郁辰初来静云宗有好多课业要完成,他整日清闲如此若要耽误了课业,师尊出关后得知此事岂不是要生气? 说不定还会责怪他这个二师兄没有以身作则,带坏了小师弟。 何醉板起脸,打算好好教育郁辰一番,让他以后以课业为重,莫让师尊失望。 哪曾想刚转过身就看到郁辰双手举着托盘递到他面前,托盘上摆着他没见过更没吃过的珍馐佳酿。 教育的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好吧,吃完再说。 于是他站了起来,“师弟,人来了就行,怎么还如此破费?” 郁辰嘿嘿一笑,将托盘中的东西摆上了院中石桌。 “不破费不破费,师兄喜欢就行。还有,师兄直接唤我临光即可。” 行吧。 何醉喝了一口酒,满足地眯起双睛。 前世修炼到后面他就辟谷了,这么一算他已经很久没尝到人间的食物,现在想想,他还真是想念这些味道。 也不明白前世自己到底在执着些什么,到头来镜花水月一场空,辜负了这世间诸多美好。 “临光好手艺。” 隐翠峰没有其他人,何醉自然以为这些都是郁辰做的,于是毫无保留地夸赞起来。 他堂堂一个三皇子,本以为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矜贵之人,没想到厨艺竟会这般好。 郁辰听到后哈哈大笑起来,似乎对何醉的夸奖十分受用。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一壶酒很快就见了底。何醉摇了摇酒壶,脸上露出一丝惋惜。 唉,怎么这么快就喝完了,他还没喝尽兴呢。 何醉的表情被郁辰尽收眼底,他眨了眨眼睛,笑道:“师兄,酒虽是好物,可莫要贪杯。” 何醉抓着酒壶的手一顿。 这小师弟的语气也太像剑书阁那些老顽固了。 莫不是近日读书读傻了? 于是便关心道:“临光入门后都学了些什么?” 作为师兄,他得关心一下师弟的近况,然后以此为切入点,劝告师弟好好修习。 郁辰掰着手指头报了好几本书名,何醉听后很头疼。 这些都是他当年体验过的。 对于剑书阁那些老顽固他向来敬而远之,课业结束之后便再也没回去过。原以为早就忘记当年修习的困苦,可没想到如今冷不丁听到他们的名字,仍心有余悸。 “师兄,夫子们整日都板着脸,是不是不太喜欢我啊?其他人一点就通的道理,可我却要反复好几遍才能悟出,我是不是很笨?” 本打算教育小师弟的何醉转眼看到他低落的表情,有些于心不忍,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起来。 “别担心,夫子们就是这样,不是只针对你一个人。他们严厉,却也倾囊相授,结业时不会为难人。你若有什么不懂的,尽管请教师兄,师兄定知无不言。” “真的吗师兄,我真的可以来请教你问题吗?你真的不会嫌我麻烦吗?”郁辰仰着头,睁着大大的眼睛看向何醉。 咳。 何醉别扭地转过头。 他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明明是想让郁辰离他远一点的,一通话下来却与他的本愿背道而驰。 …… 何醉摸了摸鼻子,心想现在撤回刚才那句话还来得及吗? 郁辰没有给何醉反悔的时间,他立刻兴奋地抱住何醉的手臂,“师兄你真的太好了,我原以为在这隐翠峰无依无靠,要一个人孤苦终老,没想到……” 孤苦终老? 也没有这么夸张吧。 何醉艰难地从郁辰怀中抽出自己的手,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甩了几下。 别看郁辰长得瓷娃娃一般,力气却不小。 “你来静云宗也有些时日了,师尊虽在闭关,却也叮嘱过我好好照顾你。”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的确清清楚楚地记得,师尊在闭关前曾单独唤他前去。 他当时以为师尊是想对他说什么要紧事,没想到却是交代他别欺负郁辰。 大概是看出他对郁辰的不满,师尊才会在闭关前特意嘱咐他。 何醉气结,但也听从了师尊的嘱咐。他想,只要郁辰不来惹他,他可以保证他相安无事。 回忆至此,何醉不满地啧了一声,随后接着说:“静云宗是仙门第一剑宗,地位仅次于仙盟门。而咱们师尊,那可是仙门第一的剑尊,没人能比他厉害。所以……” 何醉顿了顿,伸手将郁辰慢慢凑近的脸推远了点。 “所以你根本无需担心太多。” 更何况你还是离桑国三皇子。 后一句何醉没说出口,前世他计较堂堂皇族竟会来这个苦寒之地修习,以为他揣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先入为主地厌恶郁辰。 如今一看,郁辰就只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孩,被送到静云宗大抵也非他本愿。 他虽有尊贵的身份,但于何醉而言,这层身份也只是个束缚而已。 起码在离桑国灭之后,唯一活着的郁辰作为离桑唯一的皇家血脉,被逼着回去复国,从此失去了自由,满腔只想着复仇。 但这都是后话了。 又过了些时日,隐翠峰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是一件非常反常的事情,因为印象中师尊从来没有一次闭关会闭上这么久。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 何醉不想再等下去了,便来到寒潭涯找大师兄商讨此事,没想到竟扑了个空。 努力回想前世记忆后他才找出一段与之对应的情节——隐剑阁三年一度的品剑大会即将举行,大师兄作为年轻一代的翘楚,受邀参加。 剑尊的第一个徒弟,天生剑骨,痴迷剑术,与剑无关的事情一概不理,反之则亦然。 大师兄既不在,何醉也只得无功而返。 他虽是重生回到过去,按道理来说事情该是一尘不变的,可有些事情却改变了。 首先是他和郁辰的关系变好了,这个小师弟现在特别依赖他,一天能跑来找他好多回。若不是静云宗有规定内门弟子入夜后只能宿在自己房中,郁辰怕不是都要在他房中打地铺了。 第二件事……何醉抬头看了眼远处的隐翠峰,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回去的路上,何醉遇到一个人。一看到她,何醉便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可奈何她眼神太犀利,一眼就看到了何醉,不得已,何醉只能硬着头皮上去行礼。 “副宗主。” 来人是位女子,满头珠钗,身上穿着件雪青色绣蝴蝶纹样长裙。衣衫松松垮垮挂在肩上,露出半寸香肩。 何醉看到后将头埋得更低了。 “哎哟哟,这不是小逢笑么,有日子没见了呀。”仇音沉捂嘴笑了声,眼神毫不避讳地落在何醉身上。 “近日被灵曜殿那几个丑东西污了眼,本打算去寻你师兄洗洗眼睛的,却忘了他前两日就已离开。幸得半路遇见了你,不然本座这趟算是白跑了。也好,逢笑自然不比非空差。” 说着便伸出手抬起何醉的头,然后捏了上去。 “逢笑的脸还是一如往日那般柔软细腻,深得本座欢心。” 仇音沉一边捏着一边观察何醉的表情。见他两颊通红,眉头皱起,目光隐隐透露出一丝不悦,心中更是欢喜。 “你当真不考虑来本座门下?本座可比你那冷冰冰的师尊平易近人得多,你要是拜本座为师,咱们师徒二人平日里可以一同商讨保养脸蛋的秘方……” 何醉赶在仇音沉越说越离谱前轻咳了一声,他揉着被仇音沉捏红了的脸,后退一步。 “副宗主还是别拿逢笑寻开心了。” 仇音沉瞪了他一眼,抱怨道:“逢笑长大了,不如小时候可爱了。那个时候啊你才这么点大,天天跟在你师尊身后,一步不离,看到本座会叫本座漂亮姐姐,可现在……” 仇音沉说到伤心处,眼中泪光闪烁。 何醉只觉得一阵头大,那些不堪回首的陈年往事就不要再提了好嘛! 活了两辈子,经历过无数苦难挫折,何醉还是觉得,面前这位最难对付。 他扶额,有些无奈喊了句“仇姑姑”。仇音沉听到后这才罢休,她笑着对何醉说:“乖啊,小逢笑,虽然这声姑姑也不是我想要的,但今天就放过你了。” 得了她的同意,何醉恨不得拔腿就跑。可刚转过身却听到她轻声问了句“帝青还未出关?”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何醉停下脚步,同她一起看向隐翠峰,“师尊还未出关,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话音未落他便看到仇音沉皱起眉头陷入了沉思。 “唔……”过了一会儿仇音沉缓缓开口,“帝青……” 何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帝青要是一直不出关,你就转到本座门下,本座让你做首席大弟子……” 何醉双手捏拳转身离开。 多余问她。 等他背影快要消失在山崖转角时,仇音沉的声音再次传来。没了往日的玩世不恭,听起来十分正经严肃。 “前两日你师尊传音出来说还要再闭关半月,他没事的,逢笑可别太担心。” 师尊没事就好。 何醉放下心来,转身对仇音沉弯腰鞠躬表示感谢,随即离开了寒潭涯。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血色婚礼三 春雷阵阵,春雨绵绵。 入了夜的隐翠峰更加寂静无声,竹屋内漆黑一团。突然,一声急促的喘息从床帐中传来,接着是一阵布料摩擦的声音,再然后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拂开床帐,露出一张汗涔涔的脸。 何醉伸手抹去额间的汗,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冰冷的茶水入肚后才稍稍缓解了体内莫名升起的热意。 近日他总会从梦中惊醒。梦中他身处一片漆黑的洞穴之中,耳畔是岩壁滴落下的潺潺水滴声和粗重急促的喘息声。 越深进洞穴,喘息声越清晰,还伴着潮湿无比的热气。走到底便是一张石床,床头亮着一颗硕大无比的夜明珠,将石床上的景象照得一清二楚。 身穿白衣的男子双手被捆仙绳紧紧束缚,脸上盖着薄如蝉翼的轻纱,胸膛急促地上下起伏。 何醉控制不住向前走去,心如擂鼓。走到床边,他弯下腰,伸出手打算掀起轻纱,瞧一瞧这人的模样。手指无法控制,碰到这人红润的双唇,唇上炙热的温度烫得何醉立刻收回了手…… 再然后,他便醒来了。 每一次这个梦都会止于此。 梦中的感觉无比清晰,清晰得就好像真实发生过一样。而醒来后指尖隐隐的热意也提醒着他这梦好似不一般。 何醉将自己前世的记忆仔仔细细搜寻了一番,却并未找到这段回忆。 所以,这只是梦? 可为何他的心跳会如此之快?还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刺痛。 突然,庭院中传来一声吱嘎声,大概是树枝折断的声音,何醉放下手中的茶盏立刻出门查看。 可庭院中什么都没有。 也无任何异常。 春夜的雨静悄悄下着,因师尊布下的法阵,绵绵春雨在院中竟化成了细细白雪缓缓落下。而院中的梅花如见到老友一般,开得越发灿烂。 许是山猫经过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树枝吧,何醉笑着摇起头。前世他被仙门人讨伐,经常因为一点小事就如惊弓之鸟,而今他在静云宗,在隐翠峰,在这无名小筑中,安全得很。 更何况,他现在并没有犯任何错不是吗? 何醉最后看了眼隐翠峰的方向,随后转身准备回房。却在转过头的那一刹那愣住,他飞快扭头,看向梅花树的方向。 院中已经堆起一层薄薄细雪,而梅花树下的雪地中,有处圆形石板还未覆上白雪,只留有一片湿意。 而旁边落着一截被折断的梅花枯枝。 何醉能想象到有一个人站在这树下站了很久,大概在雪落下前就在这里了。他应是在赏花,然后看到梅花树上有枝枯树枝,便将其从枝头折断。 而后察觉到他醒来,便打算离开,却又不小心踩到枯树枝发出声响,将他引了出来。 所以,是谁呢? 是谁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潜入他院中?甚至没有其他目的,只是为了赏梅花? 会是师尊吗? 何醉又看向隐翠峰的方向,然后立即否定自己的猜想——师尊还未出关,肯定不是他。况且他若要赏梅,自可正大光明地赏,何必偷摸着晚上来,甚至还怕被他发现? 那就……只可能是郁辰了,毕竟隐翠峰只有他和郁辰两个人,其他静云宗弟子是万不敢来此处的。 想明白此事,何醉也就长舒了一口气。也不知那小子半夜赏花是突发了什么兴致。算了,还是等明日再问他吧。 等到竹屋内一切又归于宁静,床帐中再次传来平稳的呼吸声,屋外突然出现了一个白衣白发、仙风道骨之人。 他看了眼紧闭的门窗,冷冰冰的脸庞上露出一丝怅然。他转身回到刚才站立的地方,捡起被他踩断的枯枝,放在手心中静静看了一会儿,便收入袖中,随后他手一挥,人影立刻消失不见。 院中也瞬间平静下来,雪势逐渐变大,将方才未被雪覆盖之地染上一层白。 “师兄,今日的菜肴可合胃口?” “合,非常合!”若是再来些美酒佳酿就更好了。何醉十分惋惜地想着。他重生之后,唯一想念的就只有师尊,他想再好好看看师尊,想抱着他的大腿说自己再也不敢乱来了,想让师尊不要再将自己逐出师门,想…… 想做的事情太多,可师尊一直都未出关,何醉心情郁结,此刻只想大喝一场,一醉方休,来忘记这片刻烦恼。 郁辰听到他说喜欢,自然开心无比,连着被夫子责骂的郁郁之情都淡了许多。他支着手撑着头,看何醉大快朵颐。 有些时候,看别人吃饭就是比自己吃饭还要香。 郁辰满足无比,心想着要让食灵多学几道菜,不然就这几道菜,师兄吃腻了可就坏了。 何醉吃得连连打嗝,放下筷子时他看到郁辰正盯着他笑,眼中闪过一丝羞赧,不过很快便被他遮掩住。他拍着肚子,笑着说:“临光的手艺越发精进了,师兄一时没忍住,让你见笑了。” 他说完就见郁辰递过一盏茶,他自然而然接过,喝了一口后想起昨夜的事情,便问:“临光昨夜可是来我院中了?” 郁辰手一抖,撒了些茶水出来。看到他的动作,何醉了然笑了声。 “临光喜欢梅花大可直接来赏,何必偷偷摸摸,师兄的小院随时为你敞开。只一点需注意,入了夜万不可出门,静云宗的宗规你入门后总背过。被发现的话,是会被罚去剑书阁扫一月地的,那地方,不用师兄说,你也该知道有多可怕的对吧?” 赏花? 郁辰呆愣愣地点起头。他还以为被发现了,没想到师兄竟然以为他是去赏花的,还好还好,没露出破绽。 “多谢师兄提醒,临光以后再不敢了。” 说完,又给何醉添了盏茶。 洛水城,是夜,空中圆月高悬,城中祥和宁静。 唯有一户人家家中热闹非常,院中到处挂着红色的灯笼,壁柱之上张贴着红色的双喜字,一片喜庆之色。 今日是城中首富许仲平独子许谦的大喜之日,娶的是洛水城有名的才女曾慕慈。 年轻的新郎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一杯接着一杯接过前来观礼宾客手中道贺的喜酒,没一会儿酒意便漫上他整张脸。 他是真高兴,毕竟今日是人生三大幸事之一的洞房花烛夜,而他娶得更是自己一生所爱。 眼下,阿慈正在房中等着他回去。 想到此许谦便推开一直围在他身边劝他喝酒的众人,兀自笑了一会儿才说:“今日…就到此…嗝,阿慈…唔,还在等,等我。”腹中灌了不少黄汤,许谦说话都不利索起来。 可那些人自然不肯轻易放过新郎,吵嚷着一哄而上说要去闹洞房。许谦拦不住,腿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的好兄弟见他如此狼狈,不由得接过话对其他人说:“诸位,请听我一言!” “今日是仁锡的大喜日子,怀义作为他的好兄弟,自愿代他陪诸位喝个尽兴!眼下仁锡想要回去陪新娘子,诸位还请放过他,成全他们夫妻二人的洞房之夜!” 听到他如此说,众人也就不再为难新郎,转而对着程兴举起酒杯。许谦朝程兴递去一个感激的眼神,便由小厮扶着向后院走去。 与前院的热闹不同,后院十分安静,安静得有些反常。许谦脚步有些虚浮,可挡不住他有一颗想立刻见到新娘的心,于是一直加快步伐。小厮跟在他身后显然追不上,嘴里小声说着“公子慢一点,当心脚下。” 许谦充耳不闻。 他怎么能慢下来,他终于将阿慈娶回家,有情人终成眷属。他巴不得在拜完堂之后就直接入洞房,何必等到现在。 倒也不是他急色,只是他从迎亲开始便有些心神不宁。 大概是觉得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以至于他有一些恍惚。 夜空中的圆月不知何时被一团乌云笼罩,只留下一圈光晕露在外面。一阵狂风突然吹过,卷起院中散落的花瓣与落叶。而后,豆大的雨点伴着惊雷一起落了下来。 在此之前,是一道足以照亮整个黑夜的闪电。许谦被闪电晃了眼,不适地闭上双眼,他心头的不安越发明显。经过最后一道长廊,熟悉的院子就在长廊尽头。 看到院前那两盏在风雨中摇晃的红灯笼,许谦心头突然漫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忐忑,而后他眼看着那红色的灯笼在他眼前慢慢褪去颜色,成了两盏白色的灯笼。 又是一道闪电劈下,紧接着是一声巨大沉闷的雷声。许谦终于停下脚步,他问身后的小厮:“灯笼竟会褪色,府中何时用过这等劣质物件?” 而他身后静悄悄一片,无人回应他。许谦意识到一丝诡异,他慢慢转过头,却没看到那个小厮。 或许是他走得太慢,没跟上。 许谦安慰自己。 近在眼前的庭院,往常只需走上百步便可到达。可现下,不知走了多久,许谦始终觉得庭院离自己仍有段距离。 额间不断冒出冷汗,连后背都湿透了,许谦此时十分狼狈,而身后的小厮也一直未跟上。 他生气极了。 但并没有停下脚步。 正当他终于走到庭院门口前,突然一股冰凉的寒意从他身后袭来,他以为是吹来的冷风,没去管,直接推开了庭院的大门。 随即,一股浓郁得连雨水都无法冲刷干净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许谦全身寒毛直立,双腿打起哆嗦。 他想出声叫人,张口后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双腿像是被人施了定身咒,一动也动不了,雨还在继续下着,将他全身上下淋湿。 “许郎。” 突然从身后传来一声幽远可怖的叫唤,许谦整个人都僵住了,头皮发麻。他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而后他感觉有一双冰凉的手攀上他的肩膀,紧接着一道冰凉的湿意从他耳畔传来。 “许郎,你看看我呀,你不是说最喜欢我了么?” 许谦任由那双冰凉的手将自己的头轻轻转到一边,他被吓得牙齿都在颤抖,抬眸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一张惨白艳丽的熟悉脸庞。 他面色一喜,刚想说什么,却看到那张脸在自己面前开始扭曲变形,白皙的皮肤慢慢掉落,露出鲜红血肉。 许谦尖叫了一声,终是晕了过去。 “嘻嘻。” “许郎,今夜可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啊!” “我好喜欢…嘻嘻…许郎你喜不喜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血色婚礼四 洛水城归静云宗管辖,与仙盟门交界,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因着两大仙门的缘故,来此地修仙者众多。 城中首富许仲平为人宽厚,广结善缘,来参加其独子婚宴的宾客更是数不胜数。许老爷也豪迈,大手一挥直接在城中摆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更广而告之不论是谁都可以来沾沾喜气。 流水席最后一天,也就是正式婚宴当天夜里,许府命人撤了流水席,只在家中摆上酒席,宴请观礼宾客。 本是一桩美事,却没想到,在宾客散尽后,许府三百四十三口人皆惨遭不测,无一人幸存。而观府中人的死亡之态,各个像是被吸干了精血一般,只留下一具具干枯的尸体。 程兴倒坐在一边,不断大口吸气,在闻到一股不知名臭味时眉头一皱,立刻站起身跑到一边大吐特吐了起来,直到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光了才稍微有些缓和。 他本是想向好友辞行的,毕竟好友的这场婚宴耽搁了他大多时间。可当他来到许府时,却发现朱红色的大门紧闭着,不管他怎么敲门都无人应答。 一股不安袭上心头,他咬了咬牙,一脚踹开大门。门内,婚宴的狼藉无人处理,酒肉残渣摆在桌上。 程兴眉头紧锁,小心翼翼来到了后院。 只一眼,他惨叫了一声,差点晕死过去。 后面的事情他记不清了,大概是他叫声吸引了刚好在附近的修仙者,那些修仙者闻声而来,在看到后院干枯的尸体时,一向胆大的他们都为之一颤,互相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这不是他们这些未入门的散修可以处理的事情,于是他们一合计,便直接将此事上报给了仙盟门。 静云宗,鸣剑池 郁辰手提一把未开封的长剑,正仔细学着高台之上的青年比划的招式。这时,一道纤细的身影缓缓靠近他,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临光,你可知洛水城发生大事了?” 郁辰先是摇摇头,然后回道:“你先离远些,别到时候被石师兄发现了,又要罚我。”说罢,他小心翼翼地向旁边挪远了些。 石舞看他一副完全不感兴趣的样子有些无奈,可她不死心又靠了过去,“你可知洛水城直接越过咱们静云宗将这事报告给了仙盟门?” 郁辰接着摇头,“为何说是越过?” 仙盟门是仙门第一门派,统管仙门百家。 “啧,”石舞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洛水城可是咱们静云宗管辖的,出了事情他们怎么能直接报告给仙盟门,这让咱们静云宗日后如何自处?你不知道,咱们静云宗和仙盟门积怨已久……” 石舞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高台之上的青年打断了,他缓缓走到石舞和郁辰面前,常年冰封的脸上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要不要我给你们两个单独找块地说话?”青年声音不大,但气势十足。石舞听到他的声音,吓得脖子立刻缩了起来,小声道:“哥哥……” 石风伸出手指弹了一下她的脑门,纠正道:“叫师兄。” 石舞嚅嗫一声,不敢反驳石风,只是低下头小声嘀咕了一句。 石风也不再管她,而是转头问郁辰:“今日课业可有认真学习?” 郁辰连忙点头,一刻都不敢耽误。 他想起前几日因课上被石舞拉着聊这聊那被石风抓个正着,石风罚他们去打扫静云宗山门前那九百九十九阶石阶。 那一天下来,他的腰都快断了。 石风听后也没再多说什么,嘱咐他们两个好好听课后便又上了高台。郁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劫后余生般拍了拍胸膛,呼出一口气。 他清楚地记得,二师兄和他说过,石风是整个静云宗最难对付的人,一张死人脸不笑还行,若带着一点点瘆人的笑意,那便是在打歪主意。 不过还好,这次石风并没有罚他。 课业结束后,郁辰回到住处后拎起食灵早就准备好的饭菜,上了无名小筑。 远远地他就看到院中的梅花树下,容貌昳丽的青年正躺在院中唯一一把躺椅上,遥遥看向隐翠峰峰顶。 许是闲来无事,他两指间夹着一株开得正灿烂的梅花,放在鼻尖轻嗅。 春日已至,山间万物复苏,一片生机。唯有山脚的小院中还积着雪,雪的白和树的绿交相辉映,倒也不显得突兀,反而更美。 何醉把玩着梅花,眼角余光看到站在院外的郁辰。他轻笑一声,随后伸了个懒腰,对郁辰说:“怎么不进来?” 郁辰这才发觉自己看何醉竟看呆了,脸上瞬间涌起一股热意,慌乱间他竟然同手同脚走进小院,还好何醉一门心思都在他手中的饭菜上,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 “你说石风今天没有罚你?”何醉听完郁辰今日的遭遇,忍不住又问了一遍。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陷入了沉思。 不正常,石风这个人他还是有些了解的,别看表面正正经经的,实际上心眼子可多了。当年他们一起上课时,他可是受了不少罪,绝大部分都是拜石风所赐。 他倒是想报复回去,可石风是静云宗宗主的儿子,他惹不起。 但他躲得起。 后来石风上的课他不上,石风在的场合他也不去,所以这些年来倒也相安无事。 只是……何醉看了一眼自己正在认真吃饭的小师弟,不明白为什么石风会这么“关注”他,难道是因为他是自己的小师弟? 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有些对不起郁辰,于是夹起一个大鸡腿,在郁辰惊讶之余放进他的碗中。 “临光,课业辛苦,你多吃一些。” 受宠若惊的郁辰完全忘记了反应,双眼直直看向何醉,眼眶中闪烁起不知名的光芒。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直白,何醉感到一丝难以适从,于是将头撇到一边,轻轻咳了一声。 正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何醉这个小院平常没有人来,可以说在郁辰成为师尊的徒弟之前,他的小院除了他本人也就只有师尊偶尔光顾一下,就算是大师兄云重墨也没来过几次。 因此,对于突然出现的脚步声,何醉立刻警觉起来。前世四处潜逃的经验让他不敢有半分松懈,只是手放到腰间时却摸了个空。 也对,他没有剑。 在仙门人眼中,他是个没有本命剑的废物。他也因此转了魔修,可没有本命剑不代表他不会使剑,作为剑尊的徒弟,他的剑术在仙门人中算得上是翘楚。 在最落魄的时候他手中只有一把离开静云宗时师尊丢给他的修习之剑,他一直系在腰间。 只是回来了这么久,他好像都没见到这把剑的影子? 何醉一边思索一边观察院外,直到一个身穿水蓝色校服的女子出现在院门外时他才慢慢松懈下来。 是静云宗内门弟子,头上系一根黑色束发带,护腕腰封也是黑色的,上面绣着暗金色祥云图案。 是灵曜殿弟子。 来人气喘吁吁,看到郁辰时面上一喜,朝他招呼道:“临光。” 郁辰还沉浸在何醉给他夹大鸡腿的欣喜之中,冷不丁听到有人唤他名字,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愣愣抬起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石舞?”郁辰看清来人模样,起身问道:“你怎么来了?” 石舞看了眼他身边的何醉,突然不知该如何出声了。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到何醉,但却是她第一次离他这么近。 小的时候,她一直听兄长说静云宗有一个长得非常好看的人,叫何醉。她也曾跑出去偷看过他,只是那时候隔着远,只朦朦胧胧看了个大概,当时她就觉得兄长所言非虚。 今日这么一看,她更加认同兄长的话了。 于是她呆住了,失去了所有的语言,只红着脸看向何醉。 郁辰看见她的模样,突然起身站在她面前,又问了一遍她来这里的原因。 “啊,我,那个就是…”石舞说话也变了样,不似之前的大嗓门,而是夹着声音小声轻柔地说:“我就是想来和你说一件事。”说完,她歪了歪脑袋又看了眼何醉。 何醉倒没觉得有任何不妥,也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了,对于自己的长相他多少还是有些认知的,只是他觉得有些好笑,不是笑石舞对他的态度,而是笑郁辰的态度。 看他紧绷着身体,脸色铁青,活像个被人抢了心爱玩具的小孩子。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笑出了声。笑声未落,便立刻收获了两道炙热的目光。他清了清嗓子,打算说些什么,却瞥到不远处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何醉嘴角慢慢放平,等到石风走近时,只看到他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啧,烦人,这个瘟神怎么来了。 石舞转头看到石风来了,便也不再纠结,立刻将她来此处的目的抢在石风开口前一股脑倒了出来。 “是这样的洛水城的事情发生在静云宗静云宗不能不出面他们已经找上仙盟门了而仙盟门派了四个人去处理这件事情所以我爹的意思啊也就是宗主的意思是咱们静云宗也得派四个人出去于是他和仇姑姑一商量就决定派我和哥哥然后你还有何师兄一起去一趟。” 石舞不给自己一丝喘息的机会,一句话说完后她立刻大喘气起来,石风冷着脸给她顺了气,然后目光越过郁辰看向他身后的何醉,眼底逐渐浮现出一丝笑意。 “宗主的意思是让我们立刻启程。” 他看着何醉说。 何醉闻言掏了掏耳朵,假装没听见,却看见郁辰回头看向他时眼中闪着兴奋、希冀的光芒。 “师兄,这个意思是我们可以下山了?” 好歹是自己的师弟,小小年纪背井离乡一个人来这苦寒之地修习,也是为难他了。 于是何醉笑着回答他:“对。”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血色婚礼五 石风说立刻出发那便是立刻出发,只留给大家一点收拾行李的时间。何醉倒不觉得有什么,他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只是苦了第一次出远门的石舞,和除了王宫与静云宗没去过其他地方的郁辰。 郁辰房中已经乱作一团,连个下脚地都没有,看着床上桌上的东西,挑挑拣拣,拿起又放下,两蹙眉皱得紧紧的,一副难以抉择的模样。 何醉双手抱在胸前,倚在门外的柱子上,听见里面哐哐当当,不免笑出了声。 啊,真像个小孩子。 遥想当年他一个人独自下山前,也是这般混乱紧张,不过好在当时有师尊在一旁安慰,安慰完还顺带帮他收拾了行李。 想到师尊,何醉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也不知师尊何时才会出关,他这一走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重生归来,按理说事情是不应该有变化的。可如今却一变再变,他清楚地记得,前世洛水城之事他并没有参与。 这些变化不是他主动改变的,他唯一选择的变化是前世这段时间因郁辰之事他心中不快,日日下山饮酒作乐,而现在他却整日躺在院中等师尊闭关出来。 难道说去洛水城和这点小变化有关? 何醉眉头紧皱,却又慢慢抚平,像是想通了什么一样。 对啊,前世他不在静云宗,就算宗主想让他去也找不到人,而今世他闭门不出,这件事情自然而然就落到他头上了。 想通这其中关节,何醉顿觉豁然开朗。眼瞅着快到石风规定的时间,他便敲响郁辰的房门。 “临光,你收拾好了没?” 屋内一阵窸窣,没过一会儿郁辰顶着张大汗淋漓的脸推开了门。 “师兄久等了。” 何醉点点头,刚要说准备出发的时候,便看见郁辰从身后的房中拖出一包十分巨大的行李。 “你这……”何醉有些震惊。 郁辰摸摸头,憨笑着回答:“不知道要带什么,便都带上了。” 何醉扶额,然后在郁辰还未来得及反应时三下五除二将他的行李丢进屋内,只留下一包换洗衣服和钱袋。 “带这么多不嫌重啊。” “可那都是必须的……” “你傻呀,带上钱就够了,还怕洛水城买不到你要的东西?” 何醉伸出手指点了点郁辰的脑袋,催促说:“快走吧,免得又被石风抓到把柄。” 说完也不管郁辰,抬起修长的腿向外走去。郁辰紧跟其后,边追何醉边说:“对哦,我有钱就行了。” 静云宗山门前,石舞一脸不高兴,站得离石风几丈远,看到何醉和郁辰的身影后她小跑着迎了上去。红着脸和何醉打完招呼她就戳了戳郁辰的行李,问:“你怎么就只带这么点东西?” 还没等郁辰回答,又自顾说道,“我带了很多东西,吃的穿的用的,可是你知道吗,出门的时候被我哥拦下了,他板着一张脸问我,你是去游玩的吗?真的是气死我了,后来碍于他的威严,我不得已才舍弃了一些东西。”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郁辰看到了一堆堪比他刚刚准备带出门的行李,他头瞬间就大了,立刻便与何醉感同身受起来。 “带这么多行李不累吗?”他问。 “累啊,可是这些都是我要用到的。”石舞回答。 “有钱就行了,洛水城又不是买不到你要的东西。” “对哦!”石舞恍然大悟,可笑容还没展开脸又立刻垮了起来,“可是,我没钱啊。” 两人小声嘀咕,何醉站在一旁静静听着。静云宗山门外,有一条长长的石阶,共计九百九十九阶。今日天气不错,这会儿刚过晌午,山间很安静,只偶尔传来阵阵鸟鸣。 何醉站了一会儿,便觉得太阳有些晒人了。身边那两人还在忘我地聊天,石风也不知在等谁,一直没说出发。 热得有些受不了,何醉便找了个树荫。他刚靠在树干上,还没来得及感叹树荫下的凉风吹得人很舒服,就听见石风来了一句出发吧。 好,很好,何醉咬着牙,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紧紧捏起拳头。 静云宗的规定:不论何人何时,过山门前石阶是不得使用任何法术,于是他们四个人只能一步一步走下去。 好在石舞听劝,又得到了离桑国三皇子金钱上的救助,下山前她挑了几件衣服,便把剩下的行李丢在了山门口。 等他们下了山,石风二话不说便举起自己的本命剑,嘴中念念有词,一瞬间他的剑凌空而起。石风跳了上去,伸手将石舞也拽了上去,石舞站稳后,石风的手仍没有收回。 何醉挑眉看了他一眼,没搭理他,而是转头问郁辰:“临光,瞬移符带了吗?” 郁辰虽不懂他这么问的意思,但还是老实点起了头,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叠符纸从中挑出几张瞬移符。 何醉拿起一张,说:“不麻烦石师兄了,我们自己过去。” 石风当下脸色变得极差,却也没说什么,只看了何醉一眼,御剑飞走了。 等看不到他们身影后,何醉才不紧不慢转身对郁辰说:“好了,你念咒语吧,咱们现在去洛水城,赶在石风前到,说不一定还能先在洛水城逛上一圈。” 仙门人出行,要么修为极高可以直接扶摇而起,要么就只能御本命剑飞行或者使用瞬移符,可这些何醉都没有。不过好在他的小师弟财大气粗,符咒多如牛毛。他想到刚才石风铁青的脸,便不由得笑了起来。 真是大快人心,好久没见到石风吃瘪的表情了。 何醉哈哈笑了一会儿,结束后却发现郁辰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怎么了?” 郁辰抬头看了一眼何醉,十分歉意地说:“师兄,我,我,我只会低阶符咒的咒语。” “什么意思?”何醉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听不懂郁辰说话了。 郁辰吸了口气,看了眼自家师兄能吃人的眼神,头越埋越低:“但是我,我可以试试。”说罢他举起一张瞬移符,闭上眼睛,嘴中轻轻念起咒语。 恍惚间何醉闻到了一阵幽冷的梅花香味,随即他和郁辰周围卷起一股神秘的风,再然后,他们二人的身影便消失在原地。 过了很久,久到日落西山时,刚才何醉站的地方突然凭空出现了一个人影。他站在林中,双眼看向远处正缓缓落下的夕阳。 不知在想什么,只觉得他的背影有些孤寂。 这是仇音沉看到他背影时唯一的想法,她忽地脚一顿,突然不忍上去打扰。 “不是说不来送了吗,怎么,是不是舍不得?”仇音沉恢复以往形象,走到白发男子身边,笑着揶揄道。 白发男子闻言不语,只是抿着唇。 “你急急忙忙出关,搞那么大阵仗让你两个徒弟去洛水城到底是为了什么?”仇音沉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白发男子,想从他细微的表情中推测出一些解释。 不过很可惜,男子的表情并没有任何变化。 仇音沉连着问了两个问题都得不到回答,也不恼,她反正已经习惯了。 “前两个你不回答就算了,最后一个问题,帝青,为什么你闭关出来后头发变白了?” 回答她的只有山间啼鸣归巢的鸟儿,因为问完这个问题后,她身边的人影便消失了。 仇音沉深吸了几口气才缓过来,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山林抱怨道:“非空走了,逢笑也走了,这日子可怎么活哦!” 洛水城西区的临河茶馆二楼,这已经是何醉续的第三壶茶水了,可石风石舞还是没有到。 果然还是瞬移符方便,难怪一符千金。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修长的手指抓着杯子,也不喝,就这样看着窗外河两岸的风景。 郁辰坐在他对面,也不喝茶,低头发着呆。 “怎么会呢?我念的明明就是低阶符咒的咒语,怎么能驱使瞬移符呢?” 这句话从他们落地洛水城时何醉就听到他说了,一直念叨到现在。 他听得有些头疼,便打断他说:“临光你要相信自己,你看我们现在就在洛水城,是瞬移符带我们来的这里,是你念的咒语起效了。” 郁辰缓缓抬起头,“真的吗?” 何醉粲然一笑,“真的,师兄何时骗过你?” “听说了么,城东许府的事情?” “还要你说么这么大的事情,就算黄口小儿也该知道了。” “你说是不是许府得罪了什么人,才惹来灭门之祸的?” “我看不像,你没看午后时分来了一行人直奔许府,我听说那是仙盟门的人。” “仙盟门?” “对啊,仙门第一的仙盟门!这事玄乎的很,有人亲眼看到了尸体,不像人为的,倒像是被什么妖魔鬼怪吸干了精血。” 吸干了精血? 何醉眉头逐渐皱起,手指控制不住地捏紧茶杯。“啪”得一声,劣质茶杯就这样被捏碎在他手心中,碎裂的陶瓷划破了手心,几滴鲜血顺着手掌肌肤纹理滴落下来。 “师兄!”郁辰跳起来,抓起何醉的手仔细看了看,何醉感觉不到痛,对郁辰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然后将手从他手中抽出。 “我没事,一点小伤而已。” 他虽说着没事,可脸色却有些发白。郁辰担心不已,心想待会儿要不要去药铺买点药回来。 他还没付诸行动,就看到石风带着石舞走了过来。何醉暗自拂去手心的血珠,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脸上一副得意之色。 “哟,石师兄才到啊。” 石风不语,石舞奔上前坐了下来,端起桌上的茶杯,猛地给自己灌了一大口。 “你们好快啊,早知道和你们一起了,你们不知道,站在剑上御剑飞行有多么累,那风大的哟那太阳晒的哟……” 石风沉着脸打断石舞的喋喋不休,说:“时间紧迫,我们现在出发去许府。”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血色婚礼六 洛水城许府被灭门的惨案闹得人心惶惶,这不刚入了夜,原本热闹不已的街市就已经变得十分冷清,一路走来都没见着几个活人。 当然,死人也是没有的。 街道两边挂着灯笼,烛火微暗,夜风吹来,灯笼随风而动,照得地上的人影也随之晃动,如鬼魅一般。 郁辰和石舞是第一次下山,虽然还未亲眼目睹许府被灭门的惨状,但刚才在茶馆中听说到的已经够让他们害怕的了。 郁辰胆子还大些,只紧紧跟在何醉身边,而观石舞,差不多已经算半挂在石风身上了。有了这个拖油瓶,石风一阵头大,步子迈得都不如先前轻快。 何醉一路上都在沉思,思考人们嘴中那句“吸干了精血”。 诚然,在这个世道,喜食人精血的妖魔多如牛毛,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可现在仙门百家百花齐放,强大的妖魔都已被驱逐或镇压,剩下一些根本不足以掀起任何波澜。别说弄出灭门惨案这么大动静了,就是某山林深处的狐妖想要报答百年前的救命恩人私自下山都会被仙门人驱逐。 怪就怪在洛水城就在仙盟门附近,一夜之间三百多人皆被杀害,若是妖魔为之,那仙盟门必会察觉。 若不是妖魔,那就是人为。 若是人为,那…… 何醉想起前世离桑王城之乱,王城一半的人都被吸干了精血。而王宫中央的夜空中,那些精血正一丝一缕缓缓涌向一颗血色内丹中。 当时何醉就王宫中,那个时候他已经走火入魔成为了魔修。他手握噬灵丹,不管身边人的哀嚎,在精血取尽、鲜活生命成为干尸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王宫。 那一夜,王城被破,毫无招架之力的余下百姓皆被杀死在邻国马蹄之下,离桑国灭。 可这事发生在四年后,而今这个时间点,噬灵丹并未现世。 何醉闭上双眼,用了十成的力才堪堪将那段记忆从自己脑海中赶走。 睁开眼,郁辰担忧的神情映入眼帘。 “师兄你怎么了?”郁辰观察到他开口时何醉有一瞬间的身体僵硬,可只是一瞬,快得让他觉得自己应该是看错了。 何醉耸了耸肩,伸出手搭在郁辰肩上,笑着说:“没事,你不觉得走太慢了吗?” 说罢,便加快步伐,郁辰一个不留神被何醉带着往前趔趄了几步,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调整步伐与何醉一致。 他小心翼翼看了眼何醉搭在他肩上的手,耳尖逐渐变红。 “哥哥,你也快点啊,我快看不到何师兄和临光了。”石舞眼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忍不住催促起石风。 石风听到后咬牙道:“那你就下来自己走。”说着便用力将石舞从自己身上扒了下来。石舞边狠狠摇头边重新抱紧她大哥的手臂,嘴上解释着:“不行,我怕,哥哥你带着我走。” 石风扶额,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任由石舞而去。 许府大门口,站着一排静云宗外门弟子,一排仙盟门外门弟子,互相怒目而视,就好像对方是自己的仇人一般。 静云宗和仙盟门积怨已久,具体多久何醉倒没仔细算过,只知道当年他的师尊成为仙门第一剑尊后,仙盟门就开始不待见静云宗了。 有时候何醉想想,仙门人也真虚伪,表面上云淡风轻什么都不计较,背地里不知有多羡慕妒忌恨呢。 静云宗外门弟子统一穿着深蓝色校服,看到何醉一行人出现时各个喜出望外,好像一个在外被人欺负了的小可怜终于找到了可以为自己撑腰的人,于是腰杆子立刻挺直起来。 何醉一一点头示意,脚还未踏进许府大门,冷不丁听到里面传来一句话,语气甚是轻蔑:“我道静云宗派了谁人来呢,原来是那个没有本命剑的废物啊!”说完,还不忘大笑两声, 何醉脚一顿,扯起嘴皮子也跟着笑了起来。他前世怎么能因为这个原因而走火入魔,不得不说前世的他也太小心眼了,他的确没有本命剑,那人说的是事实。 事实如此,他改变不了。如今重活一世,他看开了,什么本命剑不本命剑的,都是身外之物,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好。 所以他只停顿了一下,随即便继续向门内走去。但这话他现在能接受,不代表郁辰也能接受。 他的二师兄,是世上最好的二师兄,不应该被人如此说道。于是他撸起袖子,立刻冲了进去找那人理论。 何醉一时不察,竟然没有拦住他。 “你说谁废物呢?”郁辰的嗓门亮起来,吓了何醉一跳,他没想到平常温温吞吞的小师弟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哪里来的野小子,凶宅重地也是你能闯的?本权,你认识他吗?” 那个被唤作本权的男子摇了摇头。 “啧,既然不认识,那就赶出去吧。”说罢手一挥,两指间夹起一道符咒甩向郁辰。站在原地的郁辰瞬间被一道强大的力量推着向后倒下,失去重心的他眼看就要摔向地面,却感觉到有一只手顶住了他的后背,将他扶稳。 温热的掌心抵在他后背,郁辰缓缓回过头,只看到何醉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他心一惊,以为是自己的冒失惹得何醉生气了,便想开口解释。 可还未等他张嘴,何醉便收回手,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随后转身面对身穿黑色校服的男子,语气冷淡:“仙盟门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以多欺少,恃强凌弱,难怪如今拜入仙盟门门下的人越来越少,原来都是你的功劳啊。” “你哪只眼睛看到仙盟门以多欺少恃强凌弱了?” “两只眼睛都看到了。”何醉笑道,“喏,你们两个人他一个人,这是以多欺少。你们修为已至金丹,他还在练气期,这是恃强凌弱。怎么,我说错了吗?” “是他挑衅在先!”先开口出言讽刺何醉的人大声喊道。 郁辰立刻反应过来,说:“明明是你先说二师兄的坏话我才进来理论的。”他说完,便立刻看向何醉,眼中带着讨好之意。 何醉眼中浮出些许笑意,附和道:“对,明明是你先骂我是废物的。” 废物二字被他云淡风轻地说出,好似被骂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 王震一脸吃惊,不明白面前的人为什么突然转了性子,明明之前只要自己说出那句话,就会将何醉气到七窍生烟。 每每看何醉生气到想要找他拼命却又拿他没办法的样子他就觉得很爽。 可是,现在他不爽了,因为何醉竟然没有生气。 王震愣住了,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又将刚才的话大声说了一遍,还特地加上“作为剑尊的亲传弟子”这个名号。 一定是自己刚才说的太小声了,何醉没听清。 他话音刚落,何醉便挠起耳朵,转头对郁辰说:“临光,我好像听到有只狗在叫,叫声还挺大的。” 郁辰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也听到了,这狗也太吵了。” 师兄弟二人在王震面前一唱一和,直把王震气得说不出话来。说不出话,他便想动手。符咒刚掏出来,便被匆匆而至的人喝止住了。 “够了,卓成!” 她说完,便对何醉施以歉意一笑,“抱歉,是凌霜没管住师弟,让二位见笑了。” 来人是仙盟门的大师姐,是仙盟门此次下山调查洛水城一事的负责人。她说完,便又对身后的王震说:“卓成,过来向二位道歉!” 王震抬头看天,一动没动。 “卓成?” 凌霜又叫了一遍,王震还是没有动,她脸上隐隐露出一丝怒意。 何醉眼看这气氛僵持不下,便开口说:“也不是什么大事,道歉就不必了。” 正在这时,石风和石舞也到了。石风扫视了一眼周围,走到凌霜面前,二人打过招呼便去一旁说事去了。 他们分别是负责人,当然有事要对接商讨。石舞没有了安全港,也慢慢挪到郁辰身边,眼看这气氛不太对劲,便低声问郁辰怎么了。 郁辰将刚才的情况说与石舞听,石舞一听立刻气愤得不行,当即就想上前去找王震理论。 “什么人啊这是,当咱们静云宗好欺负的是不是,也就是我和我哥还没来,让你和何师兄被人欺负了去,你等着,我现在就去给你们报仇。” “诶,已经没事了,你别冲动,师兄说他修为已至金丹,你打不过他的,而且他已经被他师姐教训过了。”郁辰连忙劝道。 石舞充耳不闻,只想去找王震干架。 “告诉我哥,小舞不是孬种!” “别啊,别惹事。” “没事,现在四对三,我们有赢的胜算,不能让他们平白造谣我何师兄。” “……” 何醉默默退到一边,不打算参与进去,随后他便观察起了四周。 这是许府的外院,庭院中摆着几十张桌子,桌子上的残羹剩饭还未有人收拾。府内张灯结彩,大红色的囍字贴的满院都是,怎么看怎么喜庆。 外院没有尸体,那尸体便是在内院了。 思忖间何醉已经来到内院,昏暗的烛光下,他看到有一个穿着与王震同样款式衣服的男子,正皱眉查看尸体。 他的背后,背了一把古琴。 何醉挑了挑眉,走近了一些。走得近了,才终于看清掩在黑暗处的尸体。 何醉只看了一眼,便立刻呆立在原地。他震惊不已,双眼直勾勾盯着尸体看,生怕漏看错看一丝细节。 渐渐的,何醉的双手控制不住抖了起来,脸上的红润逐渐退去,变得十分苍白,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哟,没想到你不仅是个没有本命剑的废物,还是个胆小鬼啊!”王震不知何时来到何醉身后,看到他一系列的反应,立刻出言讥讽道。 何醉没理他,而是立刻掉头走出内院。出了许府大门,他才逐渐缓过神来。后背已经湿了,额头也不断冒出细汗。 他控制不住地发抖,牙齿死死咬住嘴唇。这不是因为他害怕里面的干尸,而是因为那些干尸和前世离桑王城那些被吸干了精血而亡的干尸一模一样。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血色婚礼七 前世他成为魔修后,修为有一段凝滞期,不管他用什么办法总是突破不了。机缘巧合下他得到了一本古籍,书中记载了各式各样的心法,以及一颗能提高魔修修为的丹药——噬灵丹。 他花费很长时间才找到噬灵丹,又按照古籍上的记载取活人精血炼丹。 一开始他只取活人身上一部分精血,并不致命。但噬灵丹胃口太大了,这点精血根本满足不了它。 后来听闻上泽国要攻打离桑国,他想到了一个办法。 那夜离桑王城的人就算不死在噬灵丹上,也会被上泽的铁骑杀死。 他只是先到一步而已。 噬灵丹吸食人精血会在人额间刺破一个小孔,精血从中泻出。随着时间推移,额间的小孔会越来越大,直到露出整个颅骨,直到身体变成一具黝黑干枯的尸体。 而整个过程中人都是清醒的。 最后,在扩大的颅骨孔内会生长出一株血色腥臭的不易察觉的小花。 何醉第一次看见的时候也十分好奇,所以观察过那株花,若忽略它的生长环境以及自带的恶臭,这花其实算得上美艳。 小小一株,状如流星,随风摇曳,翩若起舞。 而许府内院的干尸上,也有这样的小花。这让何醉无法不害怕,无法不联想到噬灵丹。 没到许府前,他还能安慰自己,说这些与噬灵丹没有关系。可当他亲眼看见那些干尸,他唯一的想法就是噬灵丹现世了,在他找到噬灵丹之前的四年。 “师兄你怎么出来了?”郁辰突然出现在何醉身后,打断了他的沉思。 何醉抬起头,茫然地看向郁辰,双眼久久无法聚焦。恍惚间他好像闻到一阵淡淡的梅花香气,如轻风在他心湖中撩起一丝涟漪。他缓过神来,目光追随着梅花香味传来的方向,可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他突然笑了一声,暗自叹道:何醉你在想什么呢,师尊还在闭关,怎么可能会出现。况且师尊就算出关了,也不会来此处的。 “师兄?”郁辰摸不准何醉的心理,只看到他一会儿低落一会儿苦笑,担忧之色难以掩饰。 “无事。”何醉摆摆手,将脑海中一些不适宜的想法赶走。不管是不是噬灵丹,他这一世是不会重蹈前世的覆辙了。 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找到许府被灭门的真凶。 于是他对郁辰说:“走,师兄带你去内院。” “啊?”郁辰茫然不知所错,任由何醉拉着自己走进了许府大门,穿过外院,来到内院。 进去的第一感受,那便是腥臭。非常浓郁的腥臭,化都化不开地充盈在内院的各处角落里。 “不是说是干尸吗?为什么会这么臭?”郁辰捂住口鼻问何醉。 何醉伸出手指向离他们最近一具干尸的脑窟窿上,说:“是因为那朵花。” “花?哪里来的花?我怎么没看见?”石舞听到后像打了鸡血一般,她顺着何醉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看到黑漆漆一片。“看不到啊,真的有花么……”她边嘀咕边靠近那具干尸,完全不见刚才那股害怕得走不动路的样子。 郁辰也没看见,也跟着走了过去。 “我看见了,临光!”石舞兴奋不已,指着那株十分渺小的花说。看到花的下一瞬间她便看到了之前一直忽视的干尸,被吓得大叫了一声,手哆嗦着想要找一个依靠却发现身后站的是郁辰,无法如之前抱紧石风一样抱紧郁辰寻求安慰,于是只能一跳三米远。 脚落下的时候没有站稳,眼看就要摔倒,她紧闭眼睛大声喊道“哥哥救我”,下一刻就被一人拦腰扶起。 她睁开眼,看到一张艳丽的脸庞。 瞬间,石舞的脸涨得通红。 何醉迟了一步,看到石舞安然无恙站稳后走到郁辰身边,耳语道:“你看,英雄救美的机会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郁辰眨着眼睛,完全不懂何醉是什么意思。何醉也没想从他嘴里听到什么回答,便走上前问石舞:“如何?” 石舞红着脸摇头,看了眼何醉,又看了眼男子,被这两张绝世美颜包围着,她只感受到了无比的幸福与荣耀。 确认她没事了,何醉转身对男子道了谢,“多谢,在下静云宗何醉,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男子听到何醉的名字似是有些诧异,目光在何醉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随后才说:“凌迦。” 原来是凌霜那个双生弟弟,仙盟门唯一的琴修。 所以他背上的那把应该就是古琴花镜了。 何醉向来对别人的本命武器感兴趣,又碰到百里挑一的琴修,不免又多看了两眼。 “辛流,发生什么事了?”凌霜突然走了过来,问道。凌迦没有回答,而是转过身继续查看尸体,石舞怕凌霜尴尬,便红着脸向她解释了一番。 看来石风和她已经商讨完了,何醉下意识去找石风的身影,想听听他对接下来事情的安排。 虽然很不喜欢石风,但出门在外他不能丢了静云宗的脸。 石风离他们不远,正在查看另一个角落的干尸,何醉靠近时,他头也没抬地说:“第一个进来的人是许公子的朋友,叫程兴,他昨夜也来了参加喜宴,只是现在他受惊过度,还不能问话。仙盟门的人下午就已经到了,他们观察尸体并确认了人数,一共三百四十四具。” 说到这里,石风突然皱起眉。何醉看到后立刻问:“可是有什么不妥?” 石风停顿了一下,说:“许府登记在册的人口共计三百四十三人,尸体多了一具。” 多了一具? 何醉不自觉皱起眉,“有没有可能是昨夜没有来得及离开的宾客?” 石风摇头,“凌霜说他们已经派人去问询过了,不是宾客。” “唔……”何醉抬起手摸着下巴,“那现在我们要做什么?” “吃饭吧。”石风起身拍拍手,又朝不远处对着凌迦犯花痴的石舞招呼道:“小舞,走了,去吃饭。” 也对,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何醉摸了摸早就空空如也的肚皮,欣然接受了这个提议。 洛水城很大,也很繁华,城中坐落着大大小小近二十处客栈。首富之子大婚,许老爷花重金包下了五处客栈给宾客休息。而今这些宾客因许府被灭门一事皆被仙盟门的人扣押在客栈内。 而仙盟门也财大气粗,直接包下了一间客栈,并邀请石风等人一同入住。石风当下就同意了,能省则省,这是他爹也就是静云宗宗主下山前着重交代他的。 用过晚饭,大家各自回到房间休整。进屋后,何醉才终于放松下来,和衣躺到了床上。 重活一世,变数太多,他无力招架。他还记得回来的第一天,躺在院中的梅花树下,他想要的是这一辈子能安安稳稳,自由自在。 不再被名号所累,不追名逐利,不背叛师门,永远待在师尊身边就好。 他本意是想在静云宗待上一辈子的。 洛水城一事实属意料之外,他不想扫郁辰的兴,便答应了。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噬灵丹现世。 想到噬灵丹,何醉的头又疼了起来。他实在找不到前世关于洛水城事情的一星半点记忆,心头爬上一股无力感,他憎恨自己前世为什么只知道练剑修习,两耳不闻窗外事。 不然,早些了却此间之事,就可以快一点回去见师尊了。 想到师尊,何醉突然想起今日闻见的两次梅香,他清楚地知道,那并不是他的错觉。 为何会闻到梅花香呢? 何醉百思不得其解,正当这时,房门突然被人敲响。 “师兄,我见你今日晚膳胃口不佳,想来是客栈的饭菜不合胃口,所以特地给你准备了些吃的。” 是郁辰。 何醉起身,下床的时候看到一枝梅花从胸前掉落,他捡起梅花,凑近一闻,随后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竟然是自己离开前从树上摘下的梅花,当时他只是觉得无聊,放在手中把玩,没想到出门竟随手将它带了出来。 难怪会闻到香味。 何醉释然一笑。 静云宗隐翠峰,身着白衣的男子盘腿而坐,他一手拿着一本书籍,一手撑着脑袋,散落的白发堆叠在桌上,挡住了一旁夜明珠的光芒。 书上的内容他看过很多遍,每看一遍眉头便皱上一分,直到最后紧紧拧成一团他才放下书来。 贺兰旻起身,走到窗前,窗外是万丈深渊,他看着夜空中闪烁的星星,突然叹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团浓到化不开的惆怅。 忽然拂过一阵清风,将他身后挂在墙上的画卷吹得沙沙作响,贺兰旻回头,凝视着画中人灿若星辰的笑脸,唇角微微牵起一抹笑。 “你该不会又要取笑我了吧。”他轻声说道,随后目光投向摆在一旁的长剑上,目露哀伤。 “狂歌已经三百年未曾出鞘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回答他的只有被风吹响的画像。 洛水城空中明月高悬,穿破云层的月光将大地照得惨白。城中寂静无声,连每日不缺席的更夫也休了假。 周围如死一般安静,郁辰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他看着大剌剌走在前面的何醉,拉着他的衣角小声说:“师兄,我们真的要现在去吗?” “对啊,你要是害怕可以先回去,师兄吃饱了刚好消消食。” 何醉没有压低声音,平时他的嗓门也不大,可在这样一个极端安静的环境中,这突如起来的声音吓了郁辰一跳。 他想回去,可想到自己要一个人穿过两条街回去他就害怕,于是他只能跟在何醉身后,嘴硬道:“我不怕,我要陪着师兄。” 何醉听出他声音中的颤意,笑着摇了摇头。 他突然指着前方一处角落对郁辰说:“你有没有看到那里有一团黑影在动?” 郁辰在他身后小心探出脑袋,飞快看了一眼,然后闭眼摇头,“师兄,你别吓人。” “我没有吓你,你看,好像是个人诶。” 人?郁辰睁开眼睛看过去,这不看还好一看还真给他看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他刚张嘴却被何醉捂住了嘴巴,然后一把将他的头按低了下来。 “别看,是幻妖!”何醉说道。 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莫名的肃穆之意。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血色婚礼八 幻妖与其他妖不一样,它们没有实体,本体是一团雾气。不知它们如何修炼,从何来而,只知道它们广泛存在于浩渺天地间。 起初它们对人类并没有任何威胁,随着魔族日益强大,幻妖便成了魔族的伴生妖。 三百年前仙魔大战,魔族战败后退居西北冰川之地,永世不得踏入人间半步。失去魔族庇佑的幻妖曾一度灭绝,不过不知为何,近二十年来幻妖又频繁出现于世。 甚至有些已经能幻化成人形。 现在在何醉眼前的,就是一只修了一半人形的幻妖。它的上半身与寻常人并无区别,脸上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模样还怪清秀的,甚至可以说是好看。何醉在它看不到的地方仔细观察着,只觉得那张脸他有些熟悉。 连着它精瘦腰杆的下半身,是一团黑色的雾气,看起来并不美好,十分诡异。 何醉从前只在书中见过幻妖的相关记载,如此亲眼所见,还是第一次。 不知为何,他还有些兴奋。 “幻妖?”郁辰低着头,小声问何醉,“师兄,什么是幻妖?为何不能看?” 面对小师弟的提问,何醉张了张嘴巴,想着该怎么向他解释这一奇怪的妖物。书本上的描述大多冗长无意义,何醉绞尽脑汁才精简出一句话。 “幻妖,是妖的一种,与其对视,会被其拉入幻境中。”说着他摸了摸下巴,突然语重心长道:“临光可要好好听老师们讲课,我记得关于幻妖的记载是在入门必学书籍中——《百妖谱》第一章第三节,按照道理,这门课你应该开始学了吧?” “……”郁辰咬咬唇,没接话,只在脑海中疯狂找寻关于《百妖谱》的记忆。 很抱歉,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何醉说完也不再逗郁辰,而是继续盯着那只幻妖。只看见它在月光下十分迟缓地移动着。何醉顺着它的路线看过去,发现它的目的地与自己一致,那便是昨夜刚被灭门的许府。 何醉轻轻皱起眉,他拍了拍郁辰的肩膀,随后小心翼翼跟在幻妖后面。 郁辰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跟上。”何醉在前面催促道。 郁辰咬了咬牙,手心紧紧贴在那堆值钱的符咒上面,跟了上去。 “师兄,待会儿我会保护你的。”他郑重说道。 这下轮到何醉愣住了,他先是眼神复杂地看向自己的小师弟,随后了然地笑了声,最后无奈道:“那就有劳小师弟了。”嘴上这么说着,身体便不自觉地向郁辰身后躲去,“说实话,师兄我啊,也是有些害怕的,不过好在有临光陪在左右,一想到这里,师兄便不害怕了。” 郁辰走在前方,原本腿还发着颤,听到何醉的话,腰杆子瞬间挺直了起来,连心中的恐惧都淡了些。 他只知道,不能在师兄面前丢脸。 师兄没有本命剑。 当然他现在也没有。 可他有价值千金的符咒。 月色下,三道影子缓缓靠近许府。许府周围有仙盟门和静云宗外门弟子把手,幻妖看到后,僵硬地转动了脖子,随后渐渐隐去身体,消失在茫茫夜色中。郁辰看到后不由得瞪大了双眼,不知所措地看何醉。 “师兄,幻妖不见了!” 何醉点头,“它应该是避开巡逻的人进去了。” “那我们……” 郁辰话还没说完,便看见何醉越过他直直走向许府大门,他急得一把拉住何醉的手,“师兄,你怎么……” 何醉笑了笑,伸出手指点了点郁辰额间,“临光,我们是来查案的,不是来犯事的,不需要躲起来。”说完直接向前走去。巡逻的静云宗外门弟子看到何醉出现,也不吃惊,向他行了个礼后便继续巡逻去了。 夜色中的许府更加死寂,也更加阴森。这里没有活物,有的只是那三百多具干尸。何醉轻车熟路来到内院,果不其然看到了刚才隐身的幻妖。只见它站在一具干尸面前,不知在做些什么,只稍停顿了一会儿,便又移向另一具干尸。 何醉观察了老半天,才终于看清幻妖在做什么。 它在吃被吸干精血而亡的人颅骨中开出的那朵腥臭的小花。一具接着一具,一朵接着一朵,贪婪在月色下无所遁形。 风不知何时刮起,吹来层层乌云遮住了月光。院子更加黑暗了,暗得根本看不清任何事物。视觉受到了阻碍,听觉便显得更加灵敏。在他身后,他的小师弟小声呼吸着,生怕呼吸重了会被幻妖察觉。 而在他十步之外的地方,藏着另一道呼吸声。呼吸声压抑,何醉差点发现不了。 据他估计,对方修为不在他之下。 何醉不自觉将手移向腰间,却只摸到一枚玉佩。 啧,应该带把剑出来的。 何醉暗自无奈笑了声。 郁辰现在十分紧张,一来他看不到任何东西;二来他说要保护师兄的,可他现在却被师兄护在了身后;三来……他摸了摸怀中的符咒,三来,他的高阶咒语还没有完全学会,也不知道一会儿会发生什么,情急之下他还有没有能力正确念出咒语…… “临光,你现在出去,回客栈通知石风凌霜尽快过来,若是做不到,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保护好自己。”何醉轻声在郁辰耳边说道,语气无比严肃。 郁辰听完更加紧张了,他拽起何醉的衣袖,愣愣看向何醉,却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张嘴结结巴巴问道:“师兄,可,可是发,发现了,什么?” “嗯。”何醉看着十步之外黑漆漆的地方,神色凛冽。 下一瞬间,他突然将郁辰推了出去,大喊一声“跑!”随后他身体一歪,向一旁撤退,避开了对方突然发起的第一道攻势。 一道接着一道的剑气向他袭来,何醉脚下生风,招招轻松避开。 竟然也是个剑修。 云层散去,月光倾泻而下,何醉站在屋顶上,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只一眼,何醉便皱起了眉。 “程兴?”若不是回客栈前石风要求先去看一眼发现命案现场的第一人,何醉也不至于第一眼就认出了眼前这个人就是刚才毫无生气精神错乱躺在客栈发癫的人。 被人就这样认出,程兴也不恼,反而收了招式。 “你不是我的对手。”他语气中饱含对何醉的轻蔑,何醉一挑眉,竟无法反驳他。 他是真打不过,毕竟他只是金丹期,而对方,显然已至元婴。 虽然这元婴,看起来有些水分。 何醉点头承认,“竟然被你发现了,我就是那个至今还没有本命剑的剑尊亲传弟子,仙门之耻。”他说得轻松,就像是话中那人根本不是自己一样。说完,他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所以,咱们要不要聊个一两银子的天?你知道的,我不是你的对手,跑不了。门外那些弟子被你的结界挡在外面,也进不来。” “聊天,我可没空。”程兴说着便举起手中的剑,“你那师弟走之前,你不是让他去搬救兵了吗,仙盟门和静云宗那些人住得不远,你这是在拖延时间,真当我傻啊!” 话音未落,一道凛冽的剑气向何醉袭来,何醉叹了口气,慢慢起身。 “啊,这样就没有办法了。” 说完他凌空而起,右手向一旁展开,嘴中念念有词,刹那间,他右手掌心凝出一把剑。 剑身覆盖着层层冰霜,看起来像是一把名家之剑。 程兴脚下一顿,不可置信地看着何醉手中的剑,“你不是没有本命剑?” 何醉挑眉,不在乎地笑了笑,“对啊,我是没有本命剑。”他边说着边举起手中的剑向程兴攻去,剑势辉宏,剑气如冰雪般凌厉,所到之处皆凝起一片白霜。 “但你忘啦,我是剑尊的弟子,要是不会剑术,岂不早就被逐出师门了。” 在程兴错愕之余,何醉的剑直指他的要害。但程兴好歹是元婴修为,岂能就这样败于何醉这一剑。他奋起抵抗,接下一剑。下一瞬间,只听得一声刺耳的“咔嚓”声,何醉手中的剑就这样被震断了。 虎口传来一阵麻意,何醉随即将断成两半的树枝扔下,甩了甩手。 “啧,树枝太脆了,要是有一把剑就行了。” 程兴眼看着何醉手上那把寒霜之剑突然变成一截枯树枝,不由得后退半步,问道:“你究竟是谁?竟能凭空化剑?”在他的记忆里,仙门好像从来没有这一号人物。问完,他眼中寒光乍起,周围的杀伐之意也越发浓烈。 不知何时,忙忙碌碌一晚上的幻妖终于不再忙碌,转身来到了程兴身后。 何醉抬眼望去,只看到它下半身也逐渐显出人形。 而这时,程兴布下的结界已被人从外打破。结界破裂的瞬间,石风的声音出现在他脑后。 “逢笑,你没事吧?” 何醉还未来得及斥责石风,让他无事不要叫自己的表字,却突然感觉到天旋地转。 他闭上眼睛前,只来得及大骂了一声。 混蛋! 他整一夜都在避免与幻妖对视,生怕一不留神就着了它的道,没曾想在被石风叫住名字的瞬间,被幻妖拖进幻境中。 他让郁辰去搬的到底是救兵还是克星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血色婚礼九 郁辰赶来的下一刻就看到何醉被拖入幻境中,他只来得及大喊一声“师兄”,而何醉根本回应不了。幻境入口关闭,幻妖和一旁的程兴都不见了踪影。 “哥哥,那是什么?”石舞是第一次出门,更是第一次遇到妖。《百妖谱》详细描述了世间各种各样的妖,却唯独在幻妖这一块留有空白。 石风双目凝神,眉头紧皱。 “一只幻妖而已,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王震出言讥讽道。 “你……”石舞听后有如炸毛的猫一般。她刚想辩驳,却被郁辰一把拦住。郁辰对她摇摇头后转身问石风:“石师兄,现在要怎么办?”这一刻他冷静得有些不正常。 而这时,凌霜匆匆而至,“程兴不见了。”说完她看了眼四周,问道:“不是说这里有情况?怎么……” 她话未说完,便被王震打断了,“静云宗那个废物被幻妖拖进幻境中,怕是凶多吉少了。据我所知,当年仙魔之战中有不少仙门高手都死在了幻妖的幻境中。” “幻妖?”凌霜不由得抬高声音,“这竟是幻妖所为?”她指着院中的干尸说。 而此时一直未说话的凌迦却突然开了口,“尸体上的花不见了。” 石舞闻言立刻凑上去看,果然看到那个大窟窿里面空空如也,带着腥臭味道的花已经消失。 “怎么回事?”她喃喃道,随后又问郁辰:“临光,你离开之前看到什么了吗?” 郁辰僵硬着摇头。他什么都没有看到,他还说要保护师兄,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诶,我说你小子别是吓傻了吧,怎么呆头呆脑的。”王震说完笑着摇起头,自言自语道:“果然静云宗都是些废物啊,忙没帮上不说,还搭上一个人。” “卓成你给我闭嘴。”凌霜怒道。 王震不以为意,他又不怕这个有名无实的大师姐。他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嘴刚张开想说话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他捂着嗓子,眼中满是震惊。 “不会说话就不要说了。”郁辰说。 “……” 石舞好奇地看了两眼说不出话来的王震,凑到郁辰耳边问:“临光,你对他做了什么?” “禁言咒。”郁辰说完,转身又对石风说:“石师兄,有一件事很奇怪。” “我和师兄跟着幻妖一路走来的时候,幻妖只有上半身是人形,可刚刚我却看到它长出了腿脚。” “所以我猜幻妖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吃那朵花,来提升修为。” “唔……”石风摸了摸下巴,“关于幻妖的事情,书中记载甚少,我需得将此事禀报宗主再做打算。” “那我师兄……” 石风叹了口气,拍了拍郁辰的肩膀,“王震刚刚没说错,被幻妖拖进幻境中的人,很少有能活着回来的,逢笑他……” 完全不知道在别人嘴中已经是一具尸体的何醉正在幻妖编织的幻境中混得风生水起。 他是不曾在书上见过关于幻境的描述,毕竟进入幻境的大多都死了,他原以为幻境中是有多么可怖的东西存在,没想到却是酒池肉林这种极乐世界。 他现在,一手抱着一个柔若无骨的美艳女子,一旁还有人唱着小曲儿喂他酒喝,真的是好不快活。 “仙君,奴家好喜欢你,你能留下来永远陪着奴家吗?” 仙门人大多无情无欲,更有甚者为了追求更高的修为不惜断情绝爱,去修那无情道。 何醉的大师兄云重墨就是这样一个人。 当然他的清冷师尊也是如此,要不是知道师尊曾经有一个道侣,何醉几乎敢断定,师尊修的也是无情道。 何醉压根不理解这一类人。 世间三大美事,美食美酒美人,缺一不可。他修道这些年,深谙前两者之道。 至于这最后一美事嘛…… 面对满鼻腔的脂粉味,他只有说不出口的恶心。何醉无奈地仰头向后躲去,却发现攀在他脖子上的双臂越锢越紧,而双臂主人的脸,也慢慢靠近他。 啧,烦人,好好喝酒不行吗?非要搞这一死出。 何醉嘴角牵起一抹笑容,对着怀中美人说:“不好哦,我师尊师弟还等着我回去呢。”说完眼中寒光乍现,他运气向后退去,右手凝出一把寒剑,向屋中的美人狠狠劈过去。瞬间,那些面容姣好的美人尖叫一声,化作一道道泡影消失不见。 消失的瞬间,原本充满旖旎暧昧气氛的房间也轰然倒塌,现出原本破败不开的真面容。 “唉,怎么就不留下呢?其他人都选择留下来了啊。”青涩无辜的声音从何醉身后响起,何醉闻声看过去,便看到将他拉入幻境的幻妖站在他身后,一脸懊恼无措的样子。 何醉挑眉,笑道:“他们是谁?” 幻妖眼珠子一转,也跟着笑了起来:“他们,当然指的是之前那些仙门修士啊。”他说着,缓缓走向何醉。 “还是说,哥哥不喜欢美女?” 说完,他打了个响指,何醉又回到了刚才那间屋子。与之不同的是现在屋里没有美女了,反之窗前站了一个人,何醉就算不去看脸,也知道那人是谁。 “师兄……”果不其然,他听到那人这样叫他。 何醉无力扶额,不知这个幻妖是不是脑子还没有修炼好。于是立刻凝出剑将它幻出的郁辰身影一剑劈散。 幻妖笑了笑,立刻幻出另一个人。 何醉一剑剑劈过去,劈得手都要断了,最后无奈喊道:“能别再用这么低端的手段困住我了吗?”说完,举起剑狠狠向幻妖劈过去。 幻妖的幻境中,幻妖无处不在,又无处寻觅。所以何醉一剑劈空后也没再纠结,而是对着虚空说:“你省省心吧,不会有那么一个人的。” “哦?”幻妖瞬间出现在何醉面前,故作苦恼沉思了一会儿,随后狡黠一笑。 “真的吗?你真的确定吗?” 何醉来不及辨别它的笑包含着什么意味,只觉得脚下一空,刚才被拖进幻境中的失重感又一次袭来。 湿热,沉闷,水滴声,喘息声…… 何醉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在一处山洞中。 是他没有去过的山洞,本该是陌生无比,可何醉却熟门熟路穿梭在洞中,慢慢抵达岩洞深处。 这处山洞,是无数次出现在他梦中的山洞。 脚下有些凌乱,耳畔的喘息声越来越清晰。等夜明珠的光亮终于出现时,他才慢慢停下脚步。 离他几步之外的石床上,躺着一个白衣男子,他的双手被捆仙绳绑着交叉在脑后,脸上盖着一层白纱。 他似乎是感觉到有人靠近,于是轻启双唇,“是逢笑吗?”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喉间宛如抵着一颗火炭。 “你是谁?” 何醉深吸一口气,将心头的悸动压下。 “我是……”男人缓缓转动头,面朝何醉,而盖在他脸上的白纱随着他的动作也在慢慢移动着,眼看就要掉落下来露出男人的真面容。 何醉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忍不住地颤抖,忍不住地慢慢挪了过去。可就在白纱即将掉落的瞬间,男人的动作停了下来,而白纱也停住了。 “你留下来,我就告诉你我是谁,好不好?”男人继续引诱着何醉。 声音压抑又克制,何醉听得心惊胆颤。 指尖就快要碰到男人的脸,却突然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弹开,何醉仓皇倒地。 男人突然站了起来,白纱一动不动地覆盖在脸上。他落地的瞬间,何醉听到了一阵锁链声。 他不仅手被捆着,连脚也被千年玄铁打造的锁链锁着。他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里衣,衣服很透,借着床前夜明珠微弱的光线,何醉看到男人身上覆盖着深深浅浅难以言喻充满着暧昧气息的红痕。 “好不好,逢笑,留下来陪我。” 何醉喉结微动,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男人看。很奇怪,脸上的白纱与身上的白衣都轻如薄纱,可何醉就是看不清他的脸。 他感受到男人炙热的眼神一直盯着他看,急促的喘息声快要喷在他脸上。 何醉缓缓张开了嘴。 “何醉!” 当他要接受白衣男子邀请时,一道陌生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何醉的大脑瞬间清明起来,他指尖凝出剑气,一剑劈开白衣男子的幻像。 幻像碎,幻境破,一转眼他又回到一开始的那间屋子。 “好可惜,本来就要成功了。”幻妖恶狠狠地说,“不该让他进来的。”说完它又看向何醉脸上恢复如初,“找到你的弱点了。” 何醉不以为意耸耸肩,“差点被你骗了,那就只是一个梦而已。” “梦?哈哈哈哈哈,你竟然觉得那就只是一个梦?”幻妖大笑起来。 “无痕,破!”刚才唤醒何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响起的下一刻幻妖缔造的幻境就被打破了。何醉顺着光亮起来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程兴?”他迟疑地问出口。 程兴收起剑,瞟了他一眼,“怎么,很吃惊?” “是你救了我。” 程兴挑眉。 “你和幻妖不是一起的?” 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程兴不由得白了他一眼,随后问:“我看起来像坏人?” 何醉非常诚实地点起了头。 程兴一下被噎住了,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重新认识一下,隐剑阁,程兴,你也可以叫我怀义。”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血色婚礼十 你要说程兴,何醉是相当陌生的。但若要说怀义,那可真是不得了。前世,魔修怀义这个名号在仙门那可是响当当的,不为别的,只为他是仙门中舍弃光明灿烂前途转而成为魔修的第一人。 当然,第二人就是何醉本人了。 但在此能遇见,何醉也是相当诧异的。怕自己错认成同名同姓的人,于是他问程兴:“阁下手中的剑可是叫无痕?” 程兴闻言举起手中的长剑,轻抚上去,长剑立刻发出低沉共鸣声,“不错,无痕正是我的本命剑。” 何醉一挑眉,不露声色地打量起面前的青年。他身穿靛蓝色长袍,头发用一根简单竹钗束在脑后,面容清俊,神色凛然。怎么看怎么一副浩然正气的样子,完全无法将他与魔修混为一谈。 若是何醉没记错,前世他是在过不了多久的仙门丹药世家程家程老太爷寿辰那日听说到关于程兴成为魔修的事情的,以此推算,变故必然发生在寿辰之前。 那,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何醉皱起眉,陷入沉思中。 程兴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在思考如何出去这件事情,便开口道:“你出不去了。” “?” 程兴笑了声,“虽然这么说你肯定不能接受,但从幻妖拖你进幻境的那一刻,你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何醉有些无语,他叹了口气,问:“那你刚才为什么要救我,总归我是一个死人了。” “哈哈哈,我也不是特意要救你的。”程兴大笑一声,然后突然收住声音,表情变得有些落寞,“我就是不想一个人走完这一程。” 这一程? 哪一程? 何醉还没开口问,那股熟悉的失重感又向他袭来,他慌乱之间伸出双手无措地挥动着,却冷不丁闻到一股熟悉的梅花香味。 失去意识之前,他想到了怀中的那株梅花。 身体像灌了铅般沉重,眼皮上下粘连在一起,怎么也睁不开。何醉挣扎着动了动手指,继而听到一声喜极而泣的欢呼。 “公子醒来了,公子醒来了!”那声音由近及远,没过多久,便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随后何醉感觉到有人轻轻抚摸他的额头。 苍老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颤意从他头顶传来,“仁锡。” 仁锡? 他在叫谁? 这是哪里? 意识回笼的那一瞬间,何醉无神地睁开了眼睛。第一眼,他看到了青色的床帐,转动眼珠,而后他又看到了床旁边站着的一溜烟人。 他一个都不认识! 何醉挣扎着起来,却被一旁的老人拦住,“仁锡,你大病未愈,需得卧床好好修养。” “我……”何醉想说老人家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嘴里的那个仁锡,可刚张开嘴,发出第一个声音,他便觉得喉咙如刀割一样疼痛,还伴着隐隐血腥味。 “爹知道,爹知道。你的婚事爹不会过问了,一切以你喜欢为重,你只要安心养病就行。”说完,暗自垂头抹了两把眼泪。 何醉听得是云里雾里,可惜他嗓子发不出声音,无法解释,只能被动地躺在床上接受着这一切。 昏昏沉沉中,他又睡着了。 睡醒后,他发现自己竟然能动了,于是他便起身下床。双脚刚沾地,门被人推开,来人看到他立刻放下手中冒着热气的木盆,过来给他更衣。 “公子大病初愈,还是要多披件衣裳,小心着凉。” 何醉想拒绝他帮自己更衣,可身体不受控制地张开双臂,嘴巴也违背了自己的意识发出了一声“嗯”。 穿好衣,洗漱时,何醉瞥了一眼镜中的自己。脸还是自己的脸,可身份却不一样了。就算再迟钝的人也应该意识到现如今他又在另外一个幻境中了。 只是这一次,不是幻妖编造的虚假幻境,而是一段真实存在的过往。 而何醉,变成了里面的主人公。 程兴说他不想一个人走完的一程应该就是这一程了。 这一程大概也与许府被灭门一事有关。 所以他现在的身份是谁呢? 仁锡,仁锡…… 何醉双指缓慢而有节奏地叩响桌面,双眼看向铜镜中的自己。 莫非,他就是那个倒霉新郎官? 用过早膳,何醉的意识跟着双腿来到另一座院内。院内有一块平地,平地上有一个穿着靛蓝色长袍的青年在练剑,离他不远处的树下,坐着另一个身穿青色长袍的青年,年纪要比舞剑那一位小上一些。 青衣青年原本正聚精会神看着舞剑,却在看到有人进来后立刻跳了起来,眼中迸发出炙热的光芒。 “仁锡哥!”他一边喊着一边向何醉狂奔过来,何醉欢喜地接受了青年拥抱。 “文易。”何醉听到自己这样称呼环拥着他的青年。而另一边,程兴还在继续舞剑,他虽能控制自己的意识和动作,可眼前这般美好情景,他实在不愿意破坏。 程直牵起许谦的手,走到树下,两人并肩坐下后,程直又招呼程兴也坐过来。 “哥,仁锡哥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离开隐剑阁也许久了,不如这两天你就回去吧。”程直直接开门见山,却没注意到程兴眼神有一瞬的落寞。 “好哇你小子,过河拆桥拆到你哥头上来了。”程兴说着给自己倒了杯茶,双眼看向许谦,“仁锡,我这个弟弟可算是被你惯坏了。” 许谦笑着摇头,他看着程直,眼含万丈柔情,“文易值得。” 何醉也是没想到有一天能从自己嘴里说出这样温柔的一句话,他在意识深处不自觉地抖落一地的鸡皮疙瘩。 程兴捧着茶杯,笑了笑,慢慢说:“不急,等你和仁锡的婚事定下来后我再离开。” 程直:“哥!青天白日你又在说什么胡话,什么婚事不婚事的,如今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 “好好好,是哥说傻话了,只是哥实在想偷会儿懒,不想回隐剑阁做牛马,你就让哥多待一会儿行不?” 程直不再说话了。 这时许谦自然而然接过话,“怀义想留多久便留多久,许府大门永远为你敞开。”说完,捂着嘴巴低低咳了两声。 程直立刻直起腰,担忧地看向许谦:“仁锡哥,今日的药你可曾吃了?” 许谦摇头。 “哎呀,你看看你,我一个没留神盯住你你就忘了。算了,我现在亲自去帮你把药端来,然后看着你喝。”说完,起身一溜烟离开了这座院子。 程直离开之后,何醉感觉束缚自己的那股力量瞬间消失了。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低头对还在品茶的程兴说:“若我没猜错,程文易是你弟弟,而许仁锡也就是我现在这个身份,是洛水城首富独子。” 程兴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了何醉一眼。 “他们两个是?”何醉又问。这下程直有了反应,他放下剑,看向刚才程直离开的方向,回答:“他们曾一同求学,文易对仁锡,一见钟情,后来仁锡也在慢慢相处的过程中爱上了文易。但是他们一个是商贾之子,一个是仙门世家之子,又都是男儿身,他们两个在一起只会遭受比寻常人更多的阻拦。” 活了两世,何醉自然知道男子与男子相爱是多么离经叛道,有悖伦常的事情,更别提仙门对商贾了。程家百年基业,乃仙门世家中的丹药第一家。只是近些年来,程家的势头隐隐有落寞之意。作为仙门世家的孩子,生来就比一般人要高贵许多,从小锦衣玉食,就盼着能长大能振兴家业。 程家人丁本就单薄,到了程兴这一脉,就只有他和程直两个孩子。程兴无意继承家业,后一意孤行去隐剑阁拜师学艺,把重振程家往日辉煌的重担全都压到了程直身上。 程直顶着巨大的压力被送去求学,在求学的第一天,遇到了同样顶着家族压力的许谦,并对他一见钟情。 三年间,两人相识相知相爱,等程兴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互许了终身。 之后的事情便如话本描写的那般狗血,两家人知道后皆唱起红脸棒打鸳鸯。程直被带回程家面壁思过,而许谦则大病不起。 “那日我收到文易的消息赶到洛水城,见到半死不活的仁锡,我才发现自己低估了他们之间的情谊。” 不过幸好程兴来的及时,带来的程家密药救活了许谦。而经此一遭,许谦的父亲许仲平突然看开了,承诺不再插手许谦的婚事。 “所以我第一次用许谦的身份醒过来就是在他大病初愈后?”何醉问。 程兴点头。 “那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程直为何突然出现在许府?” 许父虽然同意了,可程家那边却不会轻易松口。 何醉实在难以推测出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变故。 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何醉抬眼看去,便看到程直小心翼翼手捧着汤药脚下生风向他奔来的画面。 而他本人的意识随着程直的接近变得愈发模糊。 “仁锡哥,药来了,趁热喝。” 程直笑着走近。 而这时,程兴忽然对何醉说:“你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吗?” “你知不知道你在这里待得越久,你自己的意识就会越模糊,直到最后彻彻底底属于何醉的一切都会消失不见。” 何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说不出话来,因为许谦的意识已经占据了上风。 拜托,是我不在乎吗? 是我不能! 在这里什么仙术法术剑术都使不出来,你以为我愿意吗! 而正当这时,一阵熟悉的梅花香味扑鼻而来,何醉突然有一瞬间的恍惚,下一刻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一人牢牢握住,他还没来得及去看来人到底是谁,便听到熟悉的声音在他耳侧响起。 “揽月,破阵!” 话落的一瞬间,整个院子都剧烈摇晃了起来。他看到程兴愕然的表情,以及程直脸上骤然被撕裂只留下一半笑脸一半阴鸷的表情。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血色婚礼十一 上一次见到揽月出鞘,还是在前世。那时何醉屠戮半城百姓的事情暴露,一时之间他成了人人追杀的对象。 无处可藏之际,他偷偷摸摸回到了隐翠峰。 隐翠峰还是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唯一改变的是他那处小院——变得杂草丛生,变得荒芜凄凉。而那棵一年四季常开不败的梅花树,也成了一截光秃秃的树桩。 何醉对着小院暗自神伤,没有注意到贺兰旻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等他回过神来,那柄几乎从未出过剑鞘的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师尊?”何醉怔然看着眼神冰冷,双唇紧闭,神色冷峻的贺兰旻,情不自禁地向他靠近,全然不管剑刃已经划破他脖子上的皮肤,鲜红的血珠瞬间染红他的衣服。 贺兰旻举剑的姿势未动,只是微微皱起眉,随后轻启薄唇,丢给何醉一句绝情的话。 “今日本尊念在往日师徒情分上饶你一命,他日若相逢于别处,本尊定会亲自清理门户。” 说完,收剑转身离去。 何醉抬手摸向脖子上破碎的伤口,指尖接触到微热的血液后骤然一颤。他张开五指,看着上面的鲜红,又看向贺兰旻消失的方向,心中剧痛不已。 “师尊。” 他喃喃道,可离去的人终究不会回头,更不会回应他。 鼻尖充斥着清冷的梅花香味,眼眶也逐渐湿润起来,时隔一世再见到师尊,何醉心中除了愧疚便只剩下浓浓的眷恋。 他像个孩子一般,转身抱紧贺兰旻的腰,将头深深埋进他的胸膛,非常用力地嗅着贺兰旻身上的味道。 “师尊。” “嗯,为师在。” 贺兰旻低声回应道。 “师尊,我好想你。”何醉说完,更加用力地抱紧了贺兰旻,丝毫没有察觉到他们现在的样子在外人眼里有些怪异。 而贺兰旻更是僵硬着身体不知该如何回复。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没过多久,贺兰旻伸出一只手摸了摸何醉的头发。 何醉想起之前他练剑练得十分痛苦又不得要领的时候,一气之下甩掉木剑后独自一人躲到角落里生闷气。后被贺兰旻发现,原以为师尊会罚他,却没想到师尊只是将他抱在怀中摸着他的头安慰他。 师尊的手还是和以前一样,宽大温暖,摸得他很舒服。 何醉眯起眼睛,餍足地发出一声叹息。 幻妖的幻境中,不知何时劈开一处结界,连在幻境中无敌的幻妖都无法轻易打破。 程兴一言不发站在一边,看着程直的脸色变得十分阴沉。 他的喉间发出一声怪异的声响,程兴来不及分辨,就看到程直的样子慢慢变得狰狞,身下的影子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坏了。”他暗叹一声,随后大叫道:“住手!”而程直却充耳不闻,嘴里继续嘀咕着不知名咒语。 程兴伸手想去握程直的手,却在快要接触到时被程直一掌拍开。程兴一时难以防备,竟被他打伤,一口血吐了出来。 “幻境会塌的!” 恍惚间何醉听到了结界外的动静,也突然意识到自己和师尊现在的姿势太过亲密,便暗自低咳了一声,红着脸从贺兰旻怀中退了出来。 退的远了,他才看清贺兰旻那满头的白发。 “师尊,你的头发?”何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闭关出来的师尊怎么突然一下子白了头,明明前世,一直到最后一面,贺兰旻还是满头的青丝。 贺兰旻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看了眼结界外说:“幻妖已陷入狂暴状态,幻境怕是要塌。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离开为师半步。” 何醉木然点头,目光一直落在白得刺眼的头发上,“师尊这次闭关可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他能想到的只有这个理由,而这个理由在前世根本不存在。只是一次普通的闭关,怎么会发生意外呢! 贺兰旻看到他担忧的眼神,终是点了点头。 “不是意外,只是为师在闭关期间已参透至高心法,即将渡劫飞升。” 渡劫?飞升? 何醉脑子一下子转不过弯来,却也明白这两个词语的意义对于一个修仙者来说有多么重要。于是他立刻欢喜道:“那徒儿提前恭喜师尊。” 贺兰旻不语,沉默着看了何醉一眼,转身划破结界。 结界外,乌云密布,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一团黑漆漆的浓雾中,程直双眼猩红,紧紧盯着结界的方向。 突然,他看到何醉身影出现,下一刻,他飞奔过去,伸手就想将何醉拉到自己身后。 “我的,仁锡,我的。” 可他还没有碰到何醉,便被贺兰旻周身的气息给震开了。程直“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怨恨地看向贺兰旻。 “我的,是我的,他是我的。”凄厉的声音听得何醉头皮发麻。 程直不是贺兰旻的对手,可心爱的人被贺兰旻控制着,他不甘心,也不能忍受。他挣扎着爬起,想继续冲过去将何醉带回来,可奈何刚才贺兰旻的气势太过强大,他被伤得根本爬不起来。 “师尊,在他眼里,我现在是许谦。”何醉怕贺兰旻误会,立刻向他解释道。 “嗯,为师知道。”贺兰旻说完,看了一眼倒在不远处的程直,眉头紧蹙。 “幻境是由幻妖的意识控制,幻妖不死,幻境不灭。但幻妖若被强行封印诛杀,只会两败俱伤。” “?” 所以,真的是死局? 他还以为程兴一直在欺骗他呢。 何醉摸着下巴,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了?”贺兰旻开口问他。 何醉看了眼贺兰旻,低下头,然后又看了一眼,最后才问:“那师尊为何会来救我?”明知这是死局,却依然冒险来救他。 贺兰旻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愣了半晌,最后才说:“你是我徒弟。” 只是徒弟。 对啊,他是师尊,而他是徒弟,师尊救徒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何醉扯起嘴皮笑了笑,压下心头异样的情绪。 就在此时,一直在旁边未有所动作的程兴突然起身,快速走到程直身边,左手拿着剑鞘,右手将收在剑鞘中的无痕慢慢拔出,然后对着贺兰旻举了起来。 “我和文易不是你们的对手,但杀了文易,你们也出不去!” 程直被程兴护在身后,混沌的大脑恢复一瞬的清明。 “哥哥……” 程兴回头,笑着对他说:“别怕,这次哥哥会保护你的。” 而程直只是恢复了一瞬间,程兴话音未落,他的双眼又充满猩红色,他伸出手向程兴攻去,招招致命。 程兴来不及反应,眼看就要被程直直击要害,却突然被何醉赶过来拉开。 程直的招式落了空,不可置信地看向何醉。却在看清何醉的面容时,慢慢褪去一身的杀伐之意,连眼神都变得清澈透明起来。 “仁锡。”他喊了一声何醉,随后倒在了何醉怀里。 而他倒下的瞬间,幻境内异样的天气立刻消失,恢复如初。 程兴有些狼狈,他看了眼倒在何醉怀里的程直,神情有些复杂。接着他又自暴自弃地笑了一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却发现怎么也拍不干净后自暴自弃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你不是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那我现在告诉你。” 程兴程直两兄弟,生来便是天之骄子一般的人物。程兴从小痴迷剑术,并且自小立誓要做一个为民除害、顶天立地的剑修。而程直,大概是娘胎里带出的弱病,自小身体便不好。 他最喜欢的是跟在程兴身后。 程兴也喜欢他这个弟弟,他比他年长七岁,不吹牛的说,程直是程兴带大的。 很多时候,程直会想他们两兄弟要是能一直相伴左右就好了。 可变故却在程兴弱冠礼那年发生了。 按照程家祖训,年及弱冠,便可独当一面,继承家业了。可程兴对此却完全没兴趣,于是他偷偷离开了程家。 离开的时候,他连程直都没有告诉。 那一年程直十三岁。 十三岁,心智还不成熟。程直每日都坐在正门口,等他的哥哥回来。他以为程兴只是出门游玩,却没想到两年过去,都没等到他回来一次。 十五岁,程直束发之年,家族的重担让他的性子越发沉闷、阴郁起来。也是在这一年,他被送去世家学堂读书。 那是一个冬日的下雨天,程家的马车大队浩浩荡荡停在了学堂门口,程直被万众瞩目地扶下马车。下车后,他接过一旁随从递过来的雨伞,独自冲进了雨幕之中。 他低着头走路,走得又快,于是很不意外地撞倒了一个人。 “嘶。”许谦被撞倒后发出一声惊呼,他身边的随从闻言便想开口训斥冒失的程直,却在开口的那一刹那被许谦拦住了。 “我没事。”许谦起身,笑着对还在发愣中的程直说话。明明是程直撞倒了人,可许谦的态度语气却好像做错事的是自己一样。 程直一时无所适从,红着脸低下来头。而后他又悄悄观察起许谦,只见他穿着上好的绫罗绸缎,手捧暖炉,脸上带着温润的笑意。 许谦自然注意到程直的打量,没说话,只是看到程直穿得单薄,于是便把自己手上的暖炉递了过去。 程直痴痴地接过,随后听到对方说:“接过我的暖炉,就当认识了。” 然后又听他说,“在下洛水城许谦,字仁锡。” 程直手握着炉,愣了许久,才恍然开口。 “霞州程直,程文易。”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血色婚礼十二 仙门世家的学堂不是普通商贾人家能攀上的,许谦能来此求学,多亏他首富的爹狠狠砸了一大笔钱来修缮学堂。 许爹什么意思许谦当然清楚,无非是想让他多结交一些世家子弟,好让许家凭着这些人脉扶摇直上,不再做低仙门一等的商贾。 许谦很难认同父亲这一做法,却也无心反抗。只在心中暗自祈求,求学期间一切都能顺利。 只是他没想到第一天就会遇到程家未来的继承人,更没想到这继承人像是赖上他一样,不仅倚仗自己的身份要求学院将他们二人的寝室安排在一起,更是每日都要跟在自己身后。 许谦只觉得头大。 可他向来性子温和,更不是惹是生非的主,于是只能任由程直而去。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程直落在许谦身上的目光越来越直白,越来越炙热。 许谦当然知道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可每当他想拒绝程直对他的示好,对上他那双无措又可怜的双眼,他只有心软的份。 年少的家族继承人,在哥哥抛弃他离开家后就再也感受不到半点温馨。而那个第一次见面送他暖炉的人,成了他能抓住的唯一的救赎。 不知从何而起,许谦也不再排斥程直的接触,反而,有时面对程直,他会不自觉地脸红心跳。他知道自己应该是病了,应该立刻远离程直。 可他却不想,只想放任自己沉沦下去。 这世俗难以接受的爱情,被他们在学院寝室的一方天地中演绎得格外动人。 确定关系后的每一天,都是许谦和程直最幸福的一天。 可好景不长。 程直和许谦每日形影不离,有时甚至会一同旷课的事情终是传到了霞州程家当家人的耳中。 程家现任当家人是程直的父亲,对于大儿子的叛逃,他自然是无比气愤的。可大儿子已经是一名剑修,他派出去找他的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每次都是铩羽而归。 无可奈何下,他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了小儿子身上。 可小儿子竟然和一个商贾之子搅和在一起。 简直是奇耻大辱! 于是他不仅强行把程直带回了家,还让学堂将许谦扫地出门,更是利用自己的身份地位到处打压许家的生意。 许父原本想让儿子通过学堂多认识些世家子弟来助益许家的生意,却适得其反,不仅生意遭了罪,脸上更是一点面子都没有了。 许谦回家后,被勒令不许出门。许父更是广招媒婆来替许谦说亲。许家家大业大,许谦又是独子,相貌出众,因此没过多久,许父便替其定下一门亲事。 可许谦当然誓死不从。 他这辈子只认定程直。眼下两人被迫分离,他知道程直家规森严,根本不敢想程直回去后会遭到怎样的对待。 可他也不想因自身缘故导致许父半生家业就这样被白白毁掉。 “所以仁锡自尽了。” 那时的许谦大概以为只有自己死了才能解此困局,既可以不辜负程直的深情,又可以回报许父的养育之恩。 “可是……” 可是? 何醉看向程兴,发现他眼中的光亮缓缓消失,喉间像是堵了一块石头,轻颤的双唇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而这时,安置程直的房内突然传出一声巨响,紧接着房门被人从里面推开,程直如一阵风一般跑到何醉面前。 “我以为你又消失了。” 不知是不是师尊在一旁的缘故,何醉此时的意识没有被取代,但在程直眼中,他还是许谦。于是他笑了,学着许谦的语气对程直说:“我不会离开的。” 贺兰旻站在一旁,紧紧盯着何醉那双被程直牢牢抓住的手,眼神晦暗不明。 何醉似乎感受到了师尊的视线,于是他将手从程直手中抽出。 程直的手落了空,表情有一瞬间的狰狞。而后他终于注意到旁边凭空出现的贺兰旻,于是立刻怒目而视,伸出手将何醉拦到自己身后。 何醉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放轻松,随后介绍道:“文易,这是我的,咳,兄长,他是来参加我们的婚宴的。” 谎话何醉信手拈来,贺兰旻听后没有反驳,像是默认了。 兄长? 婚宴? 程直反应不过来,只是一张脸慢慢变得通红。他看向何醉,眼中满是不解与不信。 “是啊,文易,你看哥哥也是来参加你和仁锡的婚宴的。”程兴在一旁附和道。 这下程直终于是信了,他开心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于是他顺势抱起何醉,原地转了几圈。 “真的,我们真的要成亲了!仁锡哥,我好开心好开心啊!” 被放下的时候,何醉有些晕头转向。别看程直弱不经风的样子,没想到力气却这么大。放下何醉后,程直似乎想到他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便担忧道:“仁锡哥,你喝药了吗?” 何醉摇头。 “哎呀,你看看你,我一个没留神盯住你你就忘了。算了,我现在亲自去帮你把药端来,然后看着你喝。” 等一下,这句话好像有些耳熟。何醉看向程兴,发现他嘴角噙着一丝苦笑。 而这时,程直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这句话和他之前说的,一字不差,所以,这碗药有问题?” 程兴沉默着点头,然后继续刚才没说完的故事。 “仁锡的婚事和他自尽的消息前后传到了文易耳中。” 程兴知道弟弟的事情后,便打算立刻回去。他回到家的那一天,许谦订亲的消息从洛水城传来,程直知道后,不哭也不闹,对着祠堂跪了整整三天。 三天,滴水未进。 程兴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单薄的身体,止不住地心疼。他没想到,自己一走五年,那个白白胖胖的弟弟已经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文易,许谦已经弃你而去,你现在向爹认错还来得及。”程兴在一旁劝道。 程直像是没听到一样,一动也不动。知道这样没有意义,于是程兴打算弄晕程直,强行喂他点吃的。可刚举起手,他便听到程直说:“哥哥,我不相信仁锡会与旁人订亲,他一定是被逼的,哥哥,求求你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 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弟弟这么苦苦哀求自己,程兴终究是狠不下心来。 “怎么帮?” “帮我逃出去,我知道的,哥哥你一定有办法,就像五年前你离开家那样。” 程兴答应了。 带着程直直接踏上了去洛水城的路。可他们还没有出霞州就被程父追了上来。 “程兴,我就一句话,要么你留下,要么程直留下。” 都是程家继承人,谁都可以。 但程兴迟疑了。他好不容易离开家,去追求自己的道,是绝对不可能再回去的。 于是程直便被程父带了回去。程直被关到禁闭室前,程父说了一句话。 “没有你哥的能力,就别妄想反抗。你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抓你回来。” 这句话显然刺激到了程直。 他也意识到如果自己不强大起来,就算逃出去找到许谦也不能安然一世。 “你知道,程家地下禁闭室旁边是什么吗?”程兴突然问。 何醉迟疑地摇起头。 “一开始我也不知道。”程兴惨笑一声,“可惜程家自诩名门正派,乃仙门第一丹药世家,背地里做的却是杀人杀妖炼丹的勾当。” 禁闭室旁边的炼丹室,不同于其他炼丹炉,那炉中炼的是仙门严令禁止的丹药。 程父以活人精血为引,又在炉中加入道行高深的妖之内丹,在暗无天日的炼丹室内,炼成了一颗噬血的魔丹。 那魔丹吸引了不知从何冒出来的幻妖,但是幻妖靠近不了炼丹炉,于是它便蛊惑了隔壁的程直。 其实一开始程直并未被蛊惑,可幻妖潜入他意识中找到了他的弱点,然后便将许谦为爱自尽的消息告诉了程直。 程直不信。 幻妖于是幻出许谦自尽的场景。 衣衫单薄的人,站在窗前,手中捧着一个暖手炉。程直看到暖手炉时不由得握紧双手,力气大到指甲刺破皮肤,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那是第一次见面许谦递给他的暖手炉,是他们的定情之物。 而许谦眼含柔情,嘴角噙着笑,随后毅然决然吞下早就备好的毒药。 程直紧紧盯着许谦倒下的身影,双眼留下两道血泪。 “仁锡!” 他大声喊道,踉跄着想去扶起倒地的许谦。而幻妖此时收了幻象,程直扑了空。 “怎样?和我合作吧,你帮我拿到噬灵丹,我帮你出去找你心爱之人。” 程直全身的肌肉都紧紧绷起,额头青筋直露。他抬起血眸看向半空中的那团雾气,半晌后终是点了头。 但耗费无数活人精血及妖物内丹的魔丹岂是程直可以轻易拿到手的。更何况在程直打开炼丹炉的那一瞬间,程父就察觉到了。 于是幻妖帮着对付程父,程直专注那魔丹。等他终于把魔丹拿到手后,程父一张脸早就被幻妖打得鼻青脸肿。 “竖子尔敢!” 程直第一次见到从小到大高高在上严肃刻板的父亲露出这样的表情,他反而笑了。 幻妖见魔丹到手,也不再纠缠程父,而是让程直将魔丹给他。 “不可!”程父又是一声叱喝,“不能给它,文易,听爹的话。”他终是向小儿子低了头,而程直充耳不闻。 他当着幻妖和程父的面,将这颗不知有何用处的魔丹吞进嘴里。 而魔丹还未被吸收进体内,他听到幻妖发出一声轻蔑的笑,随后他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掐住脖子提了起来。 冰冷的寒意向他袭来,他无助地蹬着双腿。 “凡人,果然无诚信。但,亦可用。” 而后,幻妖慢慢将自己的身体融合进了程直身体中。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血色婚礼十三 “所以,许府三百多人真的是程直杀的。”何醉难以相信。 程兴说到这里脸上的血色早已退去,惨白一片,他眼中闪过一丝痛苦,“这其实不是文易第一次杀人。” “什么?”何醉心一惊,与同样震惊的贺兰旻对视了一眼。 幻妖现世作恶,仙门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得到? 许是看出何醉的疑惑,程兴接着解释:“因为他杀的都是程家的人,而我那个道貌岸然的父亲为了不影响程家在仙门的声誉,便把事情压了下来。所以,除了几个程家心腹,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 幻妖与程直融为一体,本想借着他的身体方便自己行事,却没想到程直意识太过强大,一时之间幻妖竟未能完全掌控他的身体。清醒之余,程直央求程兴带着程家炼制的据说能起死回生的神药去救许谦。 程兴不知道程直此时已被幻妖附体,于是答应了他。临走前程直对程兴说:“哥哥,我会去找你和仁锡的,你一定要和仁锡说让他等我。” 他来到洛水城,救下了吞毒自尽但仍留有一口气的许谦。 许谦醒来后,许父也不逼他成亲了,于是他每日唯一要做的事情便是等程直来找他。 程兴不放心程直一个人面对程父,便在许谦身体快要好的时候回到了程家。 他回去刚好碰到意识崩溃的程直被幻妖控制着杀了第一个人。 “他手上不知从何得来一个鲜红的珠子,浑身散发着魔气,而他脚下躺着一个人,神情痛苦,连连哀求。可文易却好像没听到一般,操控着手上的魔丹,吸食着那个人的精血。” 程兴根本来不及反应,就算反应过来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是他的弟弟,他从小带大的苦命弟弟,正以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方式在杀人。 等程直脚下的人彻底变成了干尸,一股难以言说的腥臭味弥漫开来,随后程兴看到从他弟弟的体内,凝出一团雾气。那团雾气飘在干尸脑袋上方,不知做些什么。 没过一会儿,雾气又回到了程直体内。 程兴提着剑的手不住地颤抖。 等那颗魔丹消失在程直掌心,他才慢慢回头,看向程兴,嘴角隐隐带着笑,“哥哥,你看,我好像变强了。” 话音未落,程直的表情又变得十分痛苦起来,他崩溃地伸出十指狠狠抓向自己的脸,在脸上留下十道血痕。他声音沙哑,像是害怕极了,哭着对程兴说:“哥哥,我杀人了。” 程兴心痛不已,连忙扶起程直,怜爱地替他擦去脸上的血珠。 然后,第一次,程兴在毫无准备的时候被带进了幻境中。 “幻妖杀人后,都会被动地开启幻境,然后重复它杀人前的场景。” 这是程兴在第三次进入幻境时得到的结论。 听到这里,何醉突然皱起眉。他看了一眼陷入回忆中的程兴,双唇紧紧抿起。 若程兴没有撒谎,那他前世利用噬灵丹杀了那么多人,为什么从未被动地进入过幻境? 何醉想不通。 但他却想通了另一点。 于是一拍大腿,从石凳上跳了起来。 “被动开启的幻境会主动结束,主动开启的幻境只有人死才能结束。我是与幻妖对视后被幻妖主动拉进来的,而你是目睹了它杀人的场景被动进入幻境中的。幻境同一时间展开,便是相通的。所以,理论上来说,只要你的这个幻境结束,我就能离开。”说完,他扬起眉看向贺兰旻,像是等待被夸一样。 贺兰旻勾起唇角无声地笑了。 看到他笑,何醉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心想自己这么大人了,怎么做事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讨夸奖? 这是他十岁以后就不会干的事情了。 听到何醉说的话,程兴震惊不已。他从未这样想过,一直觉得何醉必死无疑。但仔细一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只是……何醉是不是忘了自己现在是被动幻境的主人公许谦,而许谦在幻境外,已经死了。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贺兰旻突然开口,“许谦已经死了。” 何醉不解地看向贺兰旻,不知他突然说此事的目的是为何。但他从贺兰旻深沉的表情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随后他突然想了起来,他现在就是许谦。 啧,还真是无解。 何醉伸了个懒腰,靠在院中的树干上。 “算了,就当我刚才没说话。” 这些天程兴一直在找办法救程直,他去质问程父炼丹炉里炼的到底是什么,程父却顾左右而言他,只让程兴趁早点了结了程直,不然等到程直彻底被幻妖取代,后果将不堪设想。 程兴当然下不了这个手。 程直在程家最后一次杀人后,他恢复了短暂的意识。 那天是惊蛰,霞州下了好大一场雨。下雨的时候,一道道惊雷,连绵不断,像是要劈开这片天空。雨停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天空一下子变得分外澄清,夜空中闪着点点繁星。 程直久违地出了门,站在内院池塘边,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彼时程兴刚从幻境中出来,全身都有些虚脱。他坐在程直身后的凉亭中,目光哀切。 “哥哥。” 程直突然开口。 “让仁锡忘了我吧,我给他准备了忘川露。” 忘川露,是一种让人吃了能忘记前尘往事的药。程直此生,最怕许谦离开他忘记他。可如今他竟然自己提出要让许谦忘了自己,这让程兴突然升起一股不安的情绪。 “然后,杀了我!” 程直的声音很轻,轻得被风一吹就能散。可这五个字,却一字不落地钻进了程兴耳中。他不可置信地红了眼睛,“你说什么傻话,哥哥怎么能杀你?” “可是哥哥你不杀我,就会有更多的人死在我手上。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我不知道自己还要杀多少人,更不知道未来有一天是不是会连你也杀。” 程兴心中苦涩无比。 他自然知道程直说的都是真话,他杀人的时间间隔越来越短,人也越来越不清醒。 说到忘川露,何醉想到了程直一直要端给许谦喝的药,于是便问了出来。程兴点头确认,“这是文易唯一的愿望。” 于是第二天,他便带着忘川露来到许谦面前。许谦看到程兴很开心,伸长脖子看向他身后,却在发现空去一人后心情瞬间低落。 “文易最近可还好?” 程兴压下喉间的酸涩,说:“他很好,他让我过来给你送药,说是有助于你身体恢复。” 许谦接过碗,也不喝,只是呆呆地盯着碗中的药看,随后抬头问:“我还能再见到他吗?” 程兴错开许谦直白的目光,哑声回答:“会的,文易说他处理好家中的事情就过来陪你。” “好。”许谦笑了,端起碗一饮而尽。 “我会一直等着他的。” 这是在药效发作前,许谦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你是?” “我是你的好友,程兴,程怀义。” “她是?” “她是你青梅竹马的恋人,洛水城第一才女,曾慕慈。” “我们?” “对,你们快要成亲了。” “原来是这样,抱歉,我好像都给忘了。” “没事,你前些日子落了水,磕到了脑袋,大夫说可能会忘记一些事情。” 许谦突然感到胸口一阵烦闷,他伸出手放在心口上,看着面前自称是他好友的程怀义,不知为何,心中空落落的。 “仁锡哥,喝药啦!”程直端着热气腾腾的药进来,直奔向何醉。何醉接过药,看了一眼程兴。 程兴苦笑了一声,“喝吧,没事的。” 这个意思就是幻境中的这碗药并不是真正的忘川露,于是何醉放心地端起碗。可他刚药喝上一口,却被程直打翻,汤碗砸向地面,摔成碎片。 “不能喝,不能让仁锡忘了我。” 程直眼中泛起血色,双手紧扣在何醉肩上。 “不行,要让仁锡忘了我,不然他知道我死了,他会伤心的。”说着,他眼中又泛起泪花,神情十分悲痛。 幻妖的被动幻境,显示的是人死前的回忆。何醉一直以为这段回忆是许谦的,而许谦便是主人公。 可观程直种种表现,何醉才终于确定,这段回忆是属于程直。 所以…… 想到这里,何醉眼中寒光乍现。 贺兰旻看到何醉的表情,知道他是想通了。于是眼底浮起一丝笑意。随后他走到何醉身边,凑到他耳边,张嘴说话。 清冷幽香的梅花味道袭来,何醉突然感觉后背一阵发麻,麻意顺着脊柱直传到他大脑深处。 “逢笑想了解的事情都了解妥了么?” 贺兰旻声音很轻,轻得只有何醉才能听清。何醉压下心头的悸动,笑着说:“师尊原来知道我要做什么?” “嗯。”贺兰旻宠溺道,“你向来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我知你不了解完一切是不会走的。”所以他才一言不发,留下来陪着何醉。 这下何醉的嘴角快咧到耳后根了,他向贺兰旻眨了眨眼睛,“师尊你真好。” 这么危急的时候,还能陪着他“胡闹”。 而贺兰旻只是摇头笑了笑。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程兴问。 何醉将目光挪到他身上,云淡风轻地说:“我们在说……” 程兴竖起耳朵。 “爷不乐意陪你玩了,爷要走了!” 他说完的瞬间,贺兰旻便抓起他的手,两人一同从幻境中消失。 而这时程兴才发觉自己被耍了,他眼底阴沉一片,咬牙切齿道:“何醉,你找死!”随后他伸出右手,五指慢慢握拢。等捏成一个拳后,“嗖”得一声,幻境就这样原地消散。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血色婚礼十四 “王震刚刚没说错,被幻妖拖进幻境中的人,很少有能活着回来的,逢笑他……”石风接受不了这个结果,明明此次下山他本意是想与何醉重修旧好的,可没想到,话都没说几句,何醉就出事了。 郁辰脸变得煞白,“不会的,不会的,师兄他本领那么大,他一定能平安回来的。” “临光……”石舞也十分难过,看到郁辰这样,也忍不住大声哭了出来。 一时之间,许府内回荡起阵阵呜咽声。 何醉从幻境中出来,脚刚落地,便听到一声比一声凄惨的哭声,不由得揉了揉耳朵。 若是他没听错,这是石舞的声音吧。 好像,还有自家小师弟隐隐的抽泣声? 这是在给他哭丧呢! 何醉气笑了。笑声立刻被郁辰捕捉到,他抬起头迷茫地看向声音来源,在看清何醉的身影后立刻瞪大了双眼,然后微微一怔,便立即向何醉跑来。 根本来不及躲避,何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郁辰一把拦腰抱了个满怀。 郁辰吸了吸鼻子,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师兄?真的是你吗?” “不是我还能是谁?”这都抱上了,还能问这种蠢问题。 “可是他们都说进入幻妖幻境后就无法活着出来了。” 这倒说得也没错。 若不是师尊突然出现,他现在恐怕还在幻境中和程兴程直两兄弟瞎扯嘴皮子演戏呢。 说到师尊…… 何醉看了眼周围,却没发现师尊的身影。倒是郁辰的动静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他们看到何醉时脸上都露出十分惊喜的表情。 当然,除了身中禁言咒的王震。 他脸上除了不解,疑惑,还有着何醉熟悉的厌恶。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何醉,何醉能清晰无比地感受到他的滔天怒火。 石风石舞两兄妹随即走了过来,何醉看到人多了,便从郁辰怀中挣脱出。他笑着对哭得梨花带雨的石舞打了声招呼,却没想到惹得石舞哭得更伤心了。 “何师兄,你……是人是鬼啊?”石舞边哭边问,还非常丢脸地打了一个哭嗝。 “小舞,别说傻话。”石风开口说道,然后看了眼毫发无损的何醉,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脸上也恢复了往常的神色。他问何醉:“你是如何从幻境中逃出的?” 何醉甩了甩刚才郁辰紧紧抱住有些发麻的手,不在意地回:“唔,这么说来,你们有没有看到我师尊?” “师尊?” “剑尊?” 郁辰和石风同时开口,然后一起摇头。 怪了,师尊明明是和他一起出来的,怎么会不见人影呢? 何醉有些疑惑,可他也知道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于是便问:“多出的那一具尸体在哪里?” 石风见他话锋一转,也没继续刚才的话题,跟着回道:“在新房中,和许谦的尸体一起。” 说完便带着何醉向新房走去。 何醉抬脚的时候,一截枯枝从他怀中掉落在地,他定睛一看,发现是他从隐翠峰带出来的梅花枝。只是不知为何,原本还开得灿烂散发着淡淡幽香的梅花,突然枯萎凋零,失去所有的生机。何醉弯腰将它捡起,又重新塞进自己怀中。 新房内,身穿喜服的新娘死状如院外尸体一样,倒在铺满红色绸缎的床上。虽然干尸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貌,但何醉还是能想象出这位洛水城第一才女生前是有多么的风华绝代。 不过可惜,她嫁错了人。 甚至都没等来自己的新婚之夜,就惨死在新房中。 而这间房的另一侧地上,也躺着两具干尸。 一具穿着红色喜服,另一具穿着青色长袍。他们两个紧紧相拥,连清点尸体的人都无法将他们分开。 青衣长袍,应该就是程直了。 何醉心中的猜想得到了确认。可他心中却突然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沉闷与苦涩,为得是原本欢欢喜喜嫁人的新娘以及连死都不愿分开的两人。 而这一切,都是程兴导致的。 就在此时,屋外突然刮起一阵强劲的风。风吹开了新房大门,幻成人形的幻妖立刻冲了进来。 “大家小心,不要与幻妖对视!”何醉大声喊道。 幻妖除了制造幻境杀人,就没有杀人的招式。因此对付幻妖还是很简单的。屋内空间小,何醉根本施展不开拳脚,便引着幻妖出了门。出门后他便发现,仙盟门的四个人正与程兴纠缠在一块。 程兴看到何醉的身影,一边举着剑对付同时对付四个人,一边朝何醉喊话。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何醉一边躲着幻妖无关痛痒的攻击,一边漫不经心回道:“一开始。” 从一开始,他就发现程兴在说谎了。 听到何醉说一开始,程兴的脸色都变了,他不知道究竟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他原以为这个谎言可以顺利到让何醉带入棺材。 何醉观察着他的表情,突然有些想笑。 若不是他又活了一世,其实也没那么早发现。 魔修怀义这个名号,前世他听过无数遍。虽然他一开始并不知道洛水城一事和程兴有什么关联,可进入幻境后也不难推测出,许府被灭门一事就是程兴做的。 为得是精进修为。 更何况噬灵丹,也就是程兴嘴里的魔丹,在前世,曾与何醉相伴多年。对它,何醉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你出现的时候,我发现你的修为已至元婴,可是很奇怪,你并没有很厉害,甚至若我有剑在手,你我恐怕难分胜负。我猜你应该是还未来得及将魔丹刚吸收的精血转化成自己的修为。再者,拉我进幻境的幻妖一开始并没有凝出人形,它是在吸收了许府三百多人头上的怨念之花,我姑且这么称呼它吧。是在这之后才凝出实体的,并不是如你所说一般,它已经与程直融为了一体。” 幻妖此时已经停下了动作,它凶狠地看向何醉,可何醉却不看他,而是在看与仙盟门四人缠斗的程兴。 仙盟门四人,灵修琴修符修剑修,各个都是精英,几百招下来,程兴已逐渐落到下风。于是他手一捏,将幻妖收入掌心,逼出它的内丹,当着众人的面生吞了下去。 下一瞬,何醉明显察觉到程兴的修为上了一层楼。 所以,不管是魔丹还是幻妖,都是魔修用来提升修为的。 幻妖依靠被魔丹取精血后留下的怨念之花为食而修炼,与书中记载的三百年前幻妖曾是魔族的伴生妖相一致。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魔族败退后幻妖会消失灭绝。 只是幻妖为何会突然出现,何醉还没有头绪。 “哈哈哈!”将幻妖内丹吸收进体内的程兴修为大涨,一剑便击退了仙盟门四人。他大笑一声,举剑向何醉攻来。郁辰见后,便飞奔过来想要替何醉挡下一招。何醉本来能轻松躲开,可没想到郁辰会过来救他,于是为了保护郁辰不被程兴伤到,何醉脚尖一转,侧着身子将郁辰推了出去,然后硬生生接了程兴一剑。 “噗呲”,剑直接刺破他的胸口,贯穿而出。 啧,真疼。 何醉好久没有这么清晰地感受到疼痛了,疼得他脸都皱成一团。 程兴这一剑,用了十层的力,震得何醉五脏六腑像碎了一般。他痛苦地抬手捂住不断流血的伤口,忽地喷出一口血,身体向后倒去。 “师兄!”郁辰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后果,明明他只是想去帮师兄的,可他不仅没帮上忙,反而让何醉因为要救他而受了伤。 郁辰目眦欲裂,踉跄着过去扶起何醉。 可他还没靠近何醉,却突然看到何醉身边卷起一阵风,然后一阵幽冷的梅香扑鼻而来,紧接着他看到一个白发如雪的俊美男子腾空出现,将何醉抱了起来。 他听到男子说:“原以为接下来的事情你可以应付。”声音清冷无比,像是责怪,却带着丝丝担忧。 而他的二师兄见到来人后虚弱地笑了声,将头靠在男子肩上,有气无力地说:“真是辜负师尊的信任了。” 师尊? 这是师尊? 是师兄的师尊? 那也就是……自己的师尊? 郁辰仰起头,看向半空中,只见白衣白发的剑尊抬起手覆在何醉伤口处,没过一会儿,伤口的血便止住了。 止住的瞬间,剑尊抱着何醉落到地面。何醉靠在贺兰旻怀中,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指向程兴,说:“师尊,他便是凶手。” 贺兰旻点头,随后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根绳子,在程兴未来得及反应时,一把将他捆住了。 “捆仙绳?”何醉看了眼绳子随后问贺兰旻。 “嗯。” “之前想让师尊拿出来给我看看,师尊总不愿意,今日倒是让我见着了。” 何醉眼中闪着莫名的光芒。贺兰旻见后,鬼使神差地问:“逢笑喜欢?” 何醉非常用力地点起头,点完后发现自己有些头晕,便又靠在了贺兰旻肩上。 “我很喜欢,师尊能送我吗?” 贺兰旻搭在何醉肩上的手突然用力,不知想到些什么,目光突然闪烁起来,过了半晌才回给何醉两个字。 “不给。” 何醉笑了,也没生气,而是转头看向程兴。 只见程兴正一脸愤恨地挣扎着,可他越挣扎,捆仙绳便捆得越紧。 “你别挣扎了,没用的。”何醉突然说道。 程兴闻言果然停止了挣扎,他看向何醉,不知他想做些什么。 “总要给大家一个交待,不如你亲自说?”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血色婚礼终 说? 说什么? 从何开始说? 程兴突然放弃了挣扎,倒地不语,只抬头看向天空。此时天已渐亮,金色的光线穿破层层云层直泄而下,将黑暗的院内瞬间照亮。 无辜枉死的人已经变成一具具干尸,被噬灵丹吸走精血,又被幻妖吸食怨念,没了魂魄,再也不能轮回转世。 何醉抬头看向初升的太阳,阳光有些刺眼,他被刺得直闭起双眼。 蓦然,他的眼角突然流下一滴泪。 难以想象,前世他也用这种方式杀了人,人数要比院中这些多上许多,许多。 “程兴,你其实是爱着程直的吧?”何醉缓缓张开嘴,目光无神,落在虚空的某一点,声音有些沙哑。 程兴闻言一顿,牙齿死死咬住下唇。看到他的反应,何醉更加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为了救被幻妖附体的程直,你答应幻妖利用魔丹创造怨念之花,这样它修炼出实体便会离开程直的身体。而魔丹又可以帮你提升修为。你认为这是一举两得的事情,却没想到不清醒的程直忘了自己给许谦用了忘川露,知道他要成亲后,突然发狂,来到洛水城杀了所有人。而他知道自己杀了许谦后,万念俱灰下也跟着自尽而亡。他死了,幻妖再附体便也没了用,所以它离开了程直的身体。” “而怨念之花的生长需要时间,因此第二天晚上幻妖才又出现。而你,此时应该还不知道程直已经死了。所以才会突然向我出手,然后利用幻妖将我拖进幻境中。” 何醉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下来,他看向程兴,眼神哀伤,“所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程直已经死了?” 程兴没有回答。 “第一段幻境你为什么要救我?”明明他在幻境中沉沦,便不会有接下来的事情了。“是不是那个时候你就反应过来程直已经死了,你不知道接下来会面对什么,便想救下我与你一起分担?” 程兴依旧没有回答,只是早已泪流满面。 “呵,我该怎么说你呢?自私,胆小,又贪婪。你怕继承家业便选择离开,只留下程直一人面对;你带程直逃跑时又怕回到程家便把程直拱手交给你父亲;程直让你杀了他时你又不敢!你发现程直死后,面对幻境中的他,你有没有后悔过?”何醉说到这里,情绪有些失控,激动地咳了一声,眼前一阵发黑。 贺兰旻伸出手,手心抵在他的后背,慢慢运气将灵力送进何醉体内。 温和的灵力进入体内,何醉渐渐缓了过来。他闭了闭双眼,睁开后对贺兰旻笑了一下,“多谢师尊。” 贺兰旻抿着嘴,皱眉看何醉强颜欢笑。 “此间事已明了,东醒,剩下的交由你处理。” 说完便打算带何醉离开这里,回隐翠峰疗伤。 被剑尊突然点到的石风立刻绷紧后背,站得笔直。 何醉却摇起头,“师尊,徒儿还有一件事情要做。”说完便对面色煞白的程兴说:“把魔丹交出来。” 贺兰旻暗自捏紧藏在袖中的手,眼中闪过一丝凌厉。 “魔丹本不应该留在世上,是你程家罔顾道义偷偷炼丹,如今,不如趁此机会将魔丹直接毁掉。” 噬灵丹不能留在世上,它如今毁了程兴程直,也会在未来毁了自己。 所以,不能留! 他一定要亲眼看到噬灵丹被毁掉才安心! 而贺兰旻听到何醉如此说,深深看了一眼何醉。 说到毁魔丹,程兴突然有了反应。他缓缓转过头看向何醉,嘴唇嚅嗫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何醉听不清,抬腿向程兴走去。 程兴现在被捆仙神捆着,什么也做不了。何醉便也没了顾忌。只是他在前面走,贺兰旻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生怕他会出事一样。 怎么说,何醉突然觉得师尊好像有些过分担忧了。他是受了伤,伤得也的确很重,不过师尊都替他输送过灵力了,伤口也已经愈合了,顶多现在就剩下一些疼痛,实在没必要这样跟着自己。 可心中这样想着,何醉压都压不下去的嘴角却出卖了他此时的心情。 哎呀,被师尊呵护的感觉还真好呀! 走到程兴跟前,何醉才听清他在说些什么。听清的那一刹那,他瞳孔皱缩。 何醉不可置信地向后退了一步,勾起的唇角瞬间僵在脸上,连呼吸都停止了。他恍惚转身看向身后的贺兰旻,“师尊”二字还未来得及说出,便看到所有人脸色一变。 刹那间这方小院弥漫起浓郁的血腥味,湛蓝的天空也瞬间变成血红色。 一颗噬血的魔丹从程兴心口处破膛而出。 魔丹腾空而起,周围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黑色魔气,它趁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时,迅速向何醉飞去。 何醉只觉得胸前一痛,刚才愈合的伤口又皮开肉绽起来。而噬灵丹也在一道强烈的红光之后与何醉融为一体。 失去意识前,他脑海中回荡起程兴的话。 “恭迎魔尊归位。” 程兴怕不是魔怔了,青天白日就敢污蔑堂堂剑尊亲传弟子是魔尊。 还是说他认错人了? 何醉倒下的瞬间,便被紧跟在身后的贺兰旻接住。他看着倒在怀中、双眼紧闭的何醉,脸色凝重,黑色的眼眸如同淬了冰一样寒冷。 这次闭关,因为灵力耗尽的缘故他耽搁了很久。掐指一算已到洛水城之事,于是贺兰旻便强行出关。 他去找了石惊南,也就是静云宗宗主,表达了想借此事来锻炼他两个徒弟的意愿,石惊南欣然同意,还甚是宽慰地说:“帝青如今倒也舍得了。且不说逢笑,临光刚入师门,还未筑基,如此派他前往,万一伤着他怎么办?他可是……”剩下的话石惊南没说完整,但贺兰旻知道他要说什么。 他想说郁辰是离桑三皇子,身份尊贵。更想说郁辰是…… 贺兰旻沉思片刻,回答:“出了任何事情皆由我一人承担。” “那就好!哈哈哈,帝青,别的我是真不怕,就怕伤了你的小心肝。我知道你等了他三百年,好不容易等到,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又要害你再等三百年,那我岂不是罪过大了。” 石惊南摸着胡子,笑着说。 “关于他是不是我要等的人现在还未有定论,宗主,此事以后请不要再说。” “唔,行吧。”石惊南看着贺兰旻冷若冰霜的脸,无奈应承道。只是心中暗自腹诽:怎么就不是了,明明长得与你房中画像上的人一模一样。他上山拜你为师那一日,我看你激动地都要跳起来了。 与石惊南商讨完,贺兰旻便直接离开了。他隐身来到隐翠峰山谷间的小院外,看到何醉怡然自得地躺在竹椅上,紧皱的双眉随着何醉翘起又放下的双脚而逐渐舒展开。 抛开这个逆徒前世对他做的事情不谈,何醉练功走火入魔、转而成为魔修、利用噬灵丹取人精血成为仙门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他这个师尊,有着无法推卸的责任。 所以,他不能再让何醉重蹈前世的覆辙。 前世,洛水城一事解决得很顺利。石风凌霜一行人是在第二天夜里发现幻妖痕迹的。虽然被幻妖逃脱,但许府被灭门一事终是有了定论——全府上下三百四十三条人命皆为幻妖所害。 而过后不久,他们又查到幻妖的踪迹,终于在幻妖再次行凶前,将幻妖一举歼灭。 至此,洛水城一事终。 可事实真相并非如此。 这些人命绝非一个只会制造幻境的幻妖所为。 而后没过几年,贺兰旻便看到了手握噬灵丹的何醉。那时他才知道,原来洛水城一事,是有人借着噬灵丹和幻妖联手完成的。 如今时光倒退,又到了洛水城一事。贺兰旻的本意是想借何醉的手引出噬灵丹,然后毁掉噬灵丹。事实也正如他计划的那样发展。何醉进了幻境,他也通过何醉胸前的那株梅花跟了进去。 在此之前,他在闭关时一直翻阅古籍,终于找到了破解幻妖幻境的方法。炼虚期的修行者可以通过自身修为探索虚空,而虚空正是幻妖幻境无法达到的地方。于是本是化神后期的贺兰旻强行催动灵力,将自己的修为短暂提升到了炼虚期。 而这样做的下场就是青丝变白发。 可他却没想到,最后竟仍被噬灵丹钻了空子,当着他的面,与何醉融为了一体。 “师兄!”郁辰有些无措,他飞奔到何醉面前,双手紧握起何醉的手,声音有些颤抖,“师尊,师兄这是怎么了?”郁辰急得都哭了出来。 贺兰旻抬头去看郁辰。这个小徒弟,是他的关门弟子,因为自己的私心,他对郁辰一直格外照顾。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让何醉一时心中不平走了弯路。 贺兰旻一生有三个徒弟,大徒弟是个让人省心的,领进门后,基本上都是他一人领悟心法,贺兰旻只在旁指导过几次而已。 二徒弟,也就是何醉,他是被人遗弃在静云宗山脚下的,被仇音沉抱了回来悉心照顾长大。何醉八岁,已经长成了一个人见人爱的雪团子,但特别能闹腾。仇音沉怕贺兰旻寂寞,便自作主张替贺兰旻收了何醉。 对何醉,贺兰旻可以说是百分百用心。 他很喜欢何醉。 但这种喜欢,只是师父对徒弟的喜欢。 贺兰旻看着郁辰怎么也止不住的眼泪,突然低声叹了口气。他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递给郁辰,安慰他说:“有为师在,不会让他出事的,你放心。” 郁辰愣愣地接过师尊递过来的手帕,闻见上面清幽的梅花香味,眨了眨眼睛。 “这边就交给你们,本尊先带何醉回静云宗。” 贺兰旻对石风说完这句话,便一挥衣袖消失在原地。 “师兄!师尊!”郁辰大叫了一声,也想跟上去,于是立刻掏出怀中的瞬移符,可不管他怎样催动符咒,符咒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等王震身上的禁言咒失了效,他才一脸愤恨地走到郁辰跟前,说:“就凭你念的这个咒语也想催动瞬移符,简直是天方夜谭!” 郁辰一脸呆滞,突然想到何醉之前的话。 “师兄怎么会骗你呢?” 所以,他压根就驱使不了高阶符咒。 所以,他和师兄当时是怎么来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静云宗一 静云宗,隐翠峰 贺兰旻将何醉小心翼翼放倒在床上,动作十分轻柔,却还是无法避免地碰到了何醉的伤口,晕厥中的何醉疼得瞬间皱起眉,嘴角溢出一句难以忍受的嘤咛。 他胸前那处被程兴一剑贯穿的伤口原本已被贺兰旻用灵力治疗愈合,可没想到噬灵丹会突然冲向何醉,撕裂伤口,进入他体内。 贺兰旻看向伤口,黑色的血从撕裂的皮肉中缓缓流出,浸湿何醉半边衣裳。他的双眸不可察觉地微微一颤,随即抬手运功,将体内的灵力缓缓输向何醉伤口处。可不知为何,每当他的灵力要进入何醉经脉时,总会被一股不知名力量排斥。 一来二去间,何醉的伤口竟裂得更大了。 噬灵丹与仙门灵力相斥! 得出这个结论,贺兰旻的眼神越发冰冷。既然无法使用灵力,那就只能用最寻常的办法了。于是贺兰旻垂下眼眸,抿着嘴,一言不发脱去何醉上半身的衣服。 青年的皮肤光滑白皙,与前世贺兰旻见到的完全不同。那时何醉已是仙门罪人,人人都想除之后快,因此何醉的身体上总会布满新旧交错、深深浅浅的伤疤。 当时贺兰旻从未将那些伤痕放在眼里,因为,那些都是何醉应得的。 可如今却不一样。 看着这可怖的伤口,贺兰旻心尖竟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 修长的手指抓着柔软的棉布在伤口处来回擦拭,擦去细腻皮肤上不断冒出的被魔气感染成黑色的鲜血。 尽管贺兰旻的动作已经轻得不能再轻了,可何醉仍被疼醒了。他半睁着眼,模糊的视线中只看到一个白色的人影,不用想也知道那是师尊。于是何醉轻声唤道:“师尊。” 贺兰旻抬头,“嗯,为师在。” 温柔的声音传入耳中,令何醉依稀想起前世他冷漠的表情,对比鲜明。骤然间何醉鼻腔一酸,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哽咽。 “师尊,我好疼啊!” 贺兰旻的手突然顿住,他握住何醉冰凉的手,低声说:“逢笑别怕。”他的声音很轻柔,何醉听到后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笑着慢慢闭上双眼。 替何醉擦干净伤口后,贺兰旻的身影突然消失了一瞬,再出现时,手上多了些瓶瓶罐罐。这些都是疗伤的良药,只是如今仙门天下大同,贺兰旻已经很久没使用过了。 他怕何醉一个人等太急,便一起拿了过来。贺兰旻从里面找出自己想要的,倒出白色的粉末撒在伤口处,然后又从另一瓶中倒出一颗黑色的药丸给何醉服下。 做完这些,贺兰旻才开始包扎起何醉的伤口。撒上药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只是伤的位置不太妙。 程兴的剑再往下偏一厘,就会刺破何醉的心口,若是这样,怕是神仙在世也救不了何醉了。 贺兰旻不敢想象这样的场景。 眼前的何醉紧闭双眼,就好似前世贺兰旻见到他最后的模样一般。 那样的脆弱,一碰就会碎。 包扎好伤口后,贺兰旻正想替何醉穿上上衣,却听到一阵疾风般的脚步声,下一刻便有人推门而入,于是贺兰旻立刻扯散被子盖在了何醉身上。 “逢笑受伤了!”未见来人,先闻其声。 贺兰旻从进门的脚步声便猜到了来人是谁,闻言头都没抬,只是微微皱起眉。 仇音沉如一阵风一样闪到何醉床边,看到何醉苍白毫无血色的小脸,心疼地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下趟山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说着便伸出手想去摸一摸何醉的脸,却冷不丁被贺兰旻一掌震开。 仇音沉看向贺兰旻,只见贺兰旻根本没分一点眼神给她,而是弯腰替何醉将被子盖得更严实了一点。 “……” 贺兰旻做好这一切,转身对仇音沉说:“出去再说。” “……”行吧。 仇音沉摸了摸被贺兰旻震红的手,转身趁贺兰旻不注意,在何醉脸上轻轻捏了一把。 “小逢笑,好好养伤。” 灵曜殿内,石惊南和仇音沉听完贺兰旻的话,皆如临大敌般陷入了沉思。半晌仇音沉才开口,不确定地问:“真的是噬灵丹又现世了?” 贺兰旻点头。 仇音沉憋在心中的一股气顿时泄了出来,“三百年前不是已经将它封印起来了吗?怎么会突然现世?” 石惊南相比仇音沉,要冷许多静,他思考一番后开口问:“噬灵丹现在在何醉体内?” 听他的语气,仇音沉一下有了不好的猜测,她“噌”的一声站起,随后便听到石惊南说:“何醉不能留了。” 仇音沉张嘴,却见坐在她旁边的贺兰旻突然伸手捏住椅子把手,瞬间,木质把手化成一滩齑粉。 他看向石惊南,沉声说道:“不可!” “帝青……” 石惊南只道他反应如此大是因为何醉是他徒弟,便立刻开口向贺兰旻分析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被噬灵丹选中的人,终其一生都会被噬灵丹控制着杀人炼丹,提升修为。而唯一的办法,就是杀了噬灵丹附体的人,再趁着噬灵丹没有找到下一个依附对象时将其封印。 “若不杀了何醉取丹封印,恐会引起大乱。何醉虽是你徒弟,但你也要为了天下苍生着想。” “宗主……”仇音沉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可石惊南说的也的确没错。若要让噬灵丹真正炼化,那三百年前仙门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魔族会卷土重来,妖族也会趁机作乱。 石惊南说完话便不再开口,而是看着贺兰旻。贺兰旻脸色凝重,沉默不语。两人就这样僵持着,殿内一时间连空气都凝滞起来。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贺兰旻才终于缓缓开口:“给我一点时间。” “?” 仇音沉看了眼贺兰旻,“你要做什么?”石惊南没说话,同样疑惑地看着贺兰旻。 “我想试试,有没有其他办法能解决此事。” “帝青!”石惊南陡然站起,语气比之前更加严肃:“这不是你我可以试一试的事情,开不得玩笑。” 贺兰旻抬头瞥了一眼石惊南,再次开口时声音平淡,听不出其他语气来。 “半年,只要半年。我会看着逢笑,不让他被噬灵丹影响。半年后若我没有取出噬灵丹,逢笑便交由你随便处置。” 说完,不等石惊南回答,起身离开灵曜殿。 “半年?你可知何醉被噬灵丹附体一事马上会传遍整个仙门,到时候所有人都会逼着咱们静云宗给一个交待!你说的半年谈何容易!” 回答石惊南的只有贺兰旻越走越远的背影。 仇音沉本想追上去问贺兰旻是否真的有把握,却听得殿内传来一阵轰鸣,刚才贺兰旻坐的椅子也已经变成粉末状。 她瞪大双眼,目光缓缓移向同样震惊的石惊南。 石惊南先是被吓了一跳,看到仇音沉神色古怪,便气不打一处来:“不是你看我是什么意思?不是我弄的!帝青出关后脾气见长,许久没见他动气了。唉,我也知逢笑是他看着长大的,师徒情深无可厚非,这种事情落到谁头上都很残忍。可是,噬灵丹,那是噬灵丹,三百年前你年纪小,可能不懂这些,可我……” 仇音沉在石惊南滔滔不绝时提起裙摆,蹑手蹑脚准备离开。刚走到大殿门口,却被石惊南眼尖地发现了。 “你走哪里去?” 仇音沉停下,缓缓回过头,脸上挂起一抹笑。 “又怎么了,我的宗主?” “帝青要护着他徒弟,便什么也不管不顾了。只是他想得容易,我估摸着这两天仙盟门就会派人过来了。如果不给仙盟门一个交待,我怕那些老道会联合其他仙门强行带走何醉。” 仇音沉翻了个白眼,掏起了耳朵。 “到时候人来了你去接待一下,一定要拦住仙盟门的人。” 仇音沉听完双手叉腰,不服气地问:“为什么要我去?” 石惊南:“我估摸着仙盟门派来的人是你老相好,能挡一时是一时。虽不知帝青心中是否有了解决之法,但何醉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平日里好歹叫你一声姑姑。你这个做姑姑的,是不是得出一份力?哎呀,我就说当年不该接下静云宗宗主之位,这一天到晚的净给我惹麻烦的事情。如果啊,我说如果,帝青没有办法,你觉得他真的会把何醉交给我们吗?” 无人回应,整个灵曜殿空荡荡的,只有石惊南一人的呼吸声。 仇音沉早在他提到“老相好”时就拔腿跑了。 “……” 山峦深处的小院中,一株高大繁茂的梅花树正不合时宜地开着绚烂如白雪的花朵。 微风轻抚,花影浮动,传来阵阵幽冷花香。 树下的躺椅早不见了人影,只留下瓣瓣凋零的花朵。 贺兰旻推开院子的门,随后便看到本该在床上躺着修养的人只披了件外衣站在窗前。他不可察觉地皱起眉,随后进屋将窗子关了起来。 “风大,当心受凉。” 何醉嘴角一撇,“师尊,我可不是什么身娇体弱的人。” “嗯。”贺兰旻附和,“但是你受伤了。” 贺兰旻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落在何醉的伤口上,何醉注意到后,也跟着看向自己的伤口。那里上了药,也包扎地很漂亮,根本看不出什么。 只是伤口火辣辣得疼,像是有根针一直在戳着他溃烂的皮肉。 何醉前世受过无数次伤,但没有一次有这么疼。 他看向贺兰旻,笑得有些顽劣。 他说:“师尊,当时你离我那么近,程兴的话你应该也听清了。” “他说,恭迎魔尊归位。” “所以,师尊,我会是他嘴里的魔尊吗?” 贺兰旻突然抬起头,看向何醉的眼睛。何醉虽然笑着,可眼底没有一丝笑意,反而藏着浓浓的不安与哀戚。 蓦地,他心中一恸,随后抬起手摸向何醉的脸,说:“不是你。”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静云宗二 掌心与皮肤接触时,两人突然都愣了一瞬。何醉呆呆地抬头看向贺兰旻,而贺兰旻却像是被烫到一般,立刻将手收了回来。 脸上不属于自己的温度彻底消失后,何醉心头掠过一丝不舍,随后他眨了眨眼睛,问:“师尊相信我?” 贺兰旻藏在宽袖中的手指微微蜷曲,听到何醉的话,他不可控制地握紧手。他看向何醉,在他满怀期待的眼神中点了点头。 “为师自然信你。” 真好,师尊说相信他。 这是何醉前世做梦都祈求不来的一句话。他按下心头涌起的澎湃情绪,勾起唇角笑起来。 只是他笑着,眼眶中却不知何时酝酿起眼泪。眼泪随着嘴角更加大幅度的动作,慢慢流了下来。 也不知道他是高兴还是伤心,一边哭一边笑,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又或是得到了什么稀世珍宝一样。 贺兰旻站在一旁,那一串串眼泪从何醉脸上划过,聚集在他尖瘦的下巴上。 晃动几下便滴落下来。 落进贺兰旻心湖中,荡起阵阵涟漪。 贺兰旻大概读懂了何醉此时的表情,他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摸了摸何醉的头发,然后低声说:“别怕,为师会保护你。” 前世对何醉种种绝情的话语犹在耳边响起,贺兰旻突然不敢看何醉的眼睛了。 “噬灵丹乃三百年前魔尊之内丹,魔尊伏诛后,噬灵丹久久不散,当时的仙门翘楚耗尽全部心血才将其封印在不烬山脚下的灵池内。噬灵丹会控制宿主无意识地取活人精血滋养自身,若不将此丹从体内取出……” “若不将此丹取出,我就会被控制着像程兴程直那样杀人,最后彻底失去理智。” 何醉接过贺兰旻的话继续说道。 就算贺兰旻不向他解释,他也知道。 因为前世他就是被噬灵丹控制着杀了许多人。一开始他以为是自己执念成魔的缘故,直到最后,他才意识到,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被计划好的。 但可惜的是,他到死都不知道是谁在暗中操控着这一切。 会是程兴嘴里那个归来的魔尊吗? “为师与仙门各派定了半年之约,承诺半年内必将噬灵丹从你体内驱逐出,否则的话……” 说到这里,贺兰旻突然停了下来。 何醉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他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告诉师尊,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说什么? 说他不怕死吗? 何醉闭起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前世自己濒死时的场景。 他突然一下子握紧自己的手。 不,他怕死。 他怎么能不怕死! 前世他孤注一掷,无非是想站得更高,能与师尊比肩而立。重活一世,他自知前世的一切皆为妄念,便暗自收起这点心思。他这一世,只想能常伴师尊左右。 可若他就这样死了,便再也见不到师尊了。 何醉的反应皆被贺兰旻收入眼底,他咽下心中突升起的苦涩,伸出手指点了一下何醉的脑门,佯装生气道:“你这是,不相信为师?” 何醉一愣,紧接着鼻子一酸。 “我没有,我只是……不想师尊为难。” “为师不怕,你且放心,为师一定会找到办法救你。” 若救不了,那便再逆一次天又何妨! 纵天道也不能奈他何。 贺兰旻与何醉约法三章:第一,何醉不能离开贺兰旻的视线;第二,噬灵丹发作时一定要如实相告;第三,绝对不能对贺兰旻有所欺瞒。 前两个何醉都直接同意了,只是这最后一条他有些迟疑。 他重生归来的事情要不要告诉师尊呢? 算了,还是不要了。 他不想告诉师尊前世那些难以启齿的过往。 往事如烟,无需再忆。 许府三百多具尸体入土后,洛水城迎来了一场大雨。雨势之大,像是要将城内发生的一切不幸都冲刷干净。 凌霜撑着伞走在石风身边,细眉紧皱,看向石风时欲言又止。 “石风!”她突然叫住石风,石风转头,不明就里。“我自知没有立场与你说这些,毕竟我是仙盟门的人。可我也知道何醉十分无辜,被魔丹附体一事非他所愿。所以……” 石风微微侧头,“你那个王震师弟,几日前便不见了踪影,想必是早就回去报告此事了吧。” 凌霜点头,“若我没有猜错,那魔丹便是被封印在不烬山的噬灵丹,是魔尊的内丹。所以……” “我明白,职责所在。噬灵丹现世非比寻常,你遣门人禀报师门也是应当的。” 大道当前,石风自然不会对凌霜此举有任何不满。只是眼下此间事已了,石风万不想再耽搁下去。于是便对凌霜说:“洛水城一事已经明了,我等明日便会回静云宗。” 凌霜:“我也收到师门消息,让我与辛流和你们一同去静云宗。” 石风忽地皱起眉,却也没再说什么,与凌霜肩并肩向客栈走去。 郁辰此时一颗心早就飞回了隐翠峰,自贺兰旻将何醉带走后,他便开始魂不守舍。连石风交待他做的事情,也无法尽力完成。 好在石舞一直陪在一旁,虽然她平日里咋咋呼呼看起来极不靠谱,可到底也是帮了郁辰大忙。 此时他们二人坐在客栈内,等着石风等人回来。 许是看郁辰兴致不高,石舞便和他开起了玩笑。只是话说了许多,郁辰仍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石舞叹了口气,闭上喋喋不休的嘴。随后两手撑起下巴,无聊地看向客栈外。 洛水城此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繁华,即使是下雨天,长街上的人依旧络绎不绝。石舞百无聊赖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突然眼神一亮,她摇了摇郁辰的手臂,惊呼道:“临光你快看那个人!” 郁辰被她晃得一阵头晕,抬起头朝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却只看到一个瘦弱的小乞丐坐在屋檐下,伸出双手接着屋檐上滴落下来的雨水。 “怎么了?”郁辰很久没开口说话,声音有些沙哑。石舞给他倒了杯水,接着说:“你不觉得他长得很像一个人吗?” 郁辰又仔细看了几眼,随后摇了摇头。 “哎呀,你看他的眼睛,像不像凌迦?” 凌迦? 郁辰大脑一片空白。 石舞无力扶额,解释道:“哎呀就是那个仙盟门一天到晚背着一把琴的大美人!” 这下郁辰有了印象,他极力在脑海中描绘凌迦的样貌。就在这时,那个小乞丐突然注意到他们二人的视线,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十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笑了。 那笑容,简直了。 石舞捧着心,感觉心快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郁辰看着他的眼睛及笑容,这才有些反应过来。 “的确有点像。” 不过只有一点点,脏兮兮的小乞丐与高傲出尘的凌迦有着天壤之别。 “你有没有发现,凌迦和凌霜姐姐虽是双生子,可长得并不十分像。”石舞皱着脸,问出这几日观察下来的疑问。 郁辰歪头看了她一眼,眉毛跟着皱起。 “经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 凌迦的样貌可谓是万中挑一,与何醉相比也不相上下。凌霜长得也美,可美得没什么记忆点。她与凌迦,咋一看长得挺像,可细看后却只会认为他们只是普通姐弟,而非双生子。 甚至门前那个乞丐,都要比凌霜与凌迦更为相似。 而在这时,石风的身影出现在客栈门口。石舞立刻高兴地迎了上去,“哥哥,你回来啦,辛苦哥哥了。”她这几天表现得都如此乖巧,石风每每听到她开口,都会升出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喜悦感。 “嗯。”石风收起伞,淡淡回复。 “明日我们回静云宗。” 说到静云宗,郁辰立刻站了起来,他十分激动,“石师兄,你的意思是我们明日就能回去了?” 石风点头。 这下郁辰眼中终于有了喜色。 太好了,终于能回去了。 不知师兄的伤怎么样了,也不知那该死的魔丹有没有从师兄体内出来。不过看师尊那么厉害,取出一个小小的魔丹应该不在话下。 真好,明天就能回去了。 哎呀,今天得让食灵多学几道菜,回去做给师兄吃。 郁辰暗自计较着,却冷不丁被石舞一掌拍在后背。他转头看石舞,却见石舞眼中带着狡黠的笑容。她小声问郁辰:“临光,回去的话你也用瞬移符吗?” 郁辰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双颊缓缓升起一股热意。他尴尬地笑了声,随后对石风说:“石师兄,回去就麻烦你了。” 这几天郁辰的郁闷不止是为了受伤的何醉,也是为了王震戳穿他根本用不了高阶符咒的那句话。 他到现在都没明白,既然自己驱使不了高阶符咒,那日他和师兄到底是如何来到洛水城的。 被噬灵丹撕裂的伤口经过贺兰旻这几日精心的照料,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而这些天,何醉并没有觉得身体有任何不妥。 甚至有些时候,他都快忘了噬灵丹又在他体内了。 前世那段被噬灵丹操控的日子十分浑噩,重生归来后他从不会主动忆起。只是如今噬灵丹又进入他体内,就算他不主动回忆,可深刻的记忆还是会在夜深人静时强势闯进他睡梦中,成为噩梦。 “啊!” 何醉突然从床上惊醒,他喘着粗气,抬手抹去额间不断冒出的冷汗。他又梦到前世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梦到被他夺去性命的人面容可怖,仰着只剩一个大窟窿的脑袋、高举着双手向他索命。 突然,一只温暖宽大的手覆盖在他双眸前,何醉被迫闭上双眼,呼吸间都是贺兰旻身上的梅香。 “又做噩梦了?”贺兰旻轻声问。 何醉缓缓点头。 “梦到了什么?” 何醉一颤,嘴唇发白,半晌他才哑声开口:“梦到我被噬灵丹操控着杀了许多人,那些人都来向我索命。” 贺兰旻垂眸,看向何醉毫无血色的脸,知道他是梦到了前世的过往,无比心疼。 “逢笑可愿陪为师去一个地方?” 何醉双眸轻轻眨了眨,长而密的睫毛划过贺兰旻掌心。贺兰旻收回手,何醉这才抬头看向自己的师尊。 “去哪?” 贺兰旻微微提起唇角,眼底露出一丝笑意。 “暂时保密。” 好吧,师尊竟然也会卖关子。 何醉心头的痛楚因贺兰旻减少了许多,他整个人也慢慢放松下来。 于是他笑着回答:“逢笑自当奉陪。”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静云宗三 不知御风而行了几千里,但也只是须臾,何醉再次睁眼时,发现自己已然来到一个陌生的山谷中。 云层相互交叠,天边的弯月若隐若现。夜色笼罩在迷蒙的月色下,山谷中的一切都变得十分朦胧。 这看起来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山谷。 何醉正好奇师尊带自己来这做什么,却见贺兰旻伸手在半空中一划,随后眼前的夜空突然从中间裂开,瞬间一片在月光下泛着点点涟漪的湖泊跃然眼前。 这是? “这是灵湖。” 何醉一听,立刻反应过来这片湖就是三百年前封印噬灵丹的地方。 “《仙门史记》中对三百年前的仙魔大战描述得十分详细,里面说到噬灵丹难以消除,只能封印。当年仙门刚经历过一场大战,早已是强弩之末。魔族虽退,妖族对噬灵丹虎视眈眈,封印一事难上加难。” “后来有十多名仙门青年翘楚,自愿以身殉道,以自己的内丹为界,将噬灵丹封印在了灵湖之下。仙门逐渐恢复元气后,便从百家中选出四位德高望重的前辈来镇守灵湖,以防噬灵丹冲破封印。” 镇守灵湖? 何醉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灵湖附近除了他们两个还有其他人的身影。转头一想,如今噬灵丹已经冲破封印现世,那四位前辈恐怕早已凶多吉少。 只是如此之大的事情,仙门为何没有得到一点消息? 何醉这样想着,便直接问了出来。 贺兰旻神情凝重,他望着风平浪静的湖面,却没有直接回答何醉的问题,反而问他:“逢笑觉得仙盟门如何?” 这……让何醉如何回答。 仙盟门统领百家仙门,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是所有修仙者梦寐以求的地方。能拜进仙盟门门下,就代表拥有着最上乘的修炼资质,从此便可高人一等。 但何醉却极为不齿。 近年来仗着仙盟门弟子身份在外作威作福的人日益增多,仙盟门对此非但没有严厉惩罚,反而广招门生,完全不考虑入门弟子的资质与品德。 后来何醉才发现,这些弟子都有一个特点——非富即贵。 也正因为如此,前世他才会处处针对郁辰。 看出何醉脸上无法掩饰的鄙夷,贺兰旻也知道了他的答案。于是便说:“噬灵丹现世如此重要的事情,仙盟门得知后却并未如往常一般立刻采取行动,反而一拖再拖,这其中必有蹊跷。” 何醉点头。 按照仙盟门的做派,恨不得一有事就立刻出现,彰显自己仙门老大的地位。如今这般,倒真让人不得不怀疑。 只是…… 何醉看向一脸严肃的贺兰旻,突然发现他话中的漏洞。 “师尊不是说已与仙门各派定了半年之约?” 贺兰旻听后表情未变,只是沉默着不语。良久他才话锋一转:“为师带你来这里,只是想告诉你,被噬灵丹附体一事并非你的错,你无须太过担心。此事仙盟门脱不了干系,若日后仙盟门先行发难,为师也有办法应对。逢笑还是以前的逢笑,静云宗与为师都是你的后盾。” 原来师尊带他来这里只是为了让他放宽心。何醉突然觉得很安心,有师尊这样守着,他就算被噬灵丹控制了又何妨! 师尊是不会让他出事的! 自从重生归来,何醉没有一天不提心吊胆的。今日师尊一番话,让他第一次有了踏实的感觉。 何醉抬眼看向天边的弯月,露出了释然的笑。笑容纯粹,美好。 两人在湖边静静站了一会儿,直到月儿渐渐消失。何醉伸了个懒腰,侧过头笑着对贺兰旻说:“师尊,徒儿还想去一个地方。” 郁辰兴奋了一晚上,都没怎么睡着。天一亮就催促着石风赶紧回去。石风看他归心似箭,也不好拒绝,何况他自己也如此心情。 于是匆匆用过早膳后,便领着他和石舞御剑离开了。 用早膳时,石舞有些难过。倒不是她舍不得走,只是想到今日一别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凌迦了,她就心酸得想哭。 郁辰无法感同身受,只悄悄和她说:“昨夜我路过凌霜师姐房间,听到她和凌迦说今日也要去静云宗。” 石舞眼睛瞬间亮了,“真的?” “真的!” 石舞瞬间开心起来。 临行前,郁辰又在客栈外碰到了昨天那个小乞丐,他还是穿着那身破破烂烂的衣服,蓬头垢面,脸上脏兮兮的根本看不清他的模样。 只留有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忽闪忽闪。 郁辰心情好,便将自己没有用完的银子一股脑都给了这个小乞丐。 小乞丐拿着钱,也不说话,只仰着头对他傻笑。郁辰第一次做这种事情,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便立刻扭头离开了。 而小乞丐在他离开口,便将银子丢给旁边老乞丐,脸上露出一丝阴沉的笑意。 “终于找到了呢。” 小乞丐舔着干燥起皮的嘴唇说。他目光紧紧追随着郁辰,直到彻底看不见才收回,然后他的身影刹那消失在原地。 石风与凌氏姐弟一前一后回了静云宗。到山脚下时,却见一黑袍男子双手叉腰立于山前,嘴里还在嘟囔着什么。 凌霜见后,立刻上前向那人行了个礼,随后唤他“小师叔”。 “凌霜你来的正好,快随我一同上去。”乔奕看到凌霜,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他说话间脚已经向上踏了一步,可下一瞬却见他一步之前的台阶上飞来一把剑,直直钉入地底。 剑气之厉,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小师叔,这是……” 凌霜看到那把剑,突然觉得有些眼熟,正想凑近些仔细看看,那把剑却又瞬间消失不见。而后,从九百九十九阶台阶之上,传来一句话。 “仙盟门与狗不得入内!” 话音未落,凌霜便见乔奕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的。话中指代明确,拦住小师叔的人怕是有意针对仙盟门。 “这是仇姑姑的声音?”石舞听后给石风和郁辰递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石风装没看见。 郁辰只在入门那天见过副宗主仇音沉,连她的长相都记不太清,更别说光凭一句话就认出她来。 于是他对石舞耸了耸肩,然后越过石舞,打算上山。 “临光!” 石舞在他身后叫住他。郁辰回头,问她怎么了。石舞指着一旁仙盟门的三个人,轻声说:“这你不管啦?” 郁辰满脸疑惑,“这与我有何干系?” 石舞翻了个白眼,“这么大的场面你就不想留下来看一看?” “不想,我想回去找师兄。” 知道郁辰归心似箭,石舞也没再拦着他。她目送着郁辰登上台阶慢慢走远后一步一步挪到凌迦身旁。 凌迦抱手而站,仍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只是在察觉石舞靠近时微微皱起眉头。 石舞在离凌迦一步远时就停下脚步,她悄悄瞥了眼凌迦,随后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笑着对他说:“凌迦师兄,你放心,我定会让姑姑放你进去的。”说着还煞有其事地拍拍胸脯。 石风立在一旁,听到自己妹妹说的话,抬头望向天空。怎么办,他这个傻妹妹是不是看上了那个叫凌迦的,怎么现在胳膊肘向外拐呢! 她是真傻吧,不然也不会这么分不清主次。 石风虽然也没搞清楚现在的状况,可有一点他能确认,副宗主拦着仙盟门不让他们进静云宗,那一定是得到他爹的授意了。 不过他爹应该不会直接和仙盟门撕破脸面,什么“仙盟门和狗不得入内”,一定是副宗主自己的想法。 正在这时,又有两道人影落了下来。石风定睛一看,发现是剑尊和他徒弟。他立刻向贺兰旻行了礼,行完后他目光转向何醉。却见他一副春光满面的模样,不见一丝愁容。 难道他体内的噬灵丹已经被剑尊取出来了? 何醉没有看石风,而是看向山脚下被拦着的仙盟门三个人。他有些奇怪地挑起眉,随后问石舞:“发生什么事情了?” 石舞一脸震惊,“何师兄你的伤都好了?” 何醉笑着点头。于是石舞便将刚才发生的事情都说与何醉听,最后她一拍手,突然啊了一声。 何醉连忙问怎么了。 “临光已经上去了,可没想到何师兄会出现在这里。” 何醉摆摆手,“那我现在就回去,可不能让临光失望。” 自何醉出现,乔奕便一直在观察着何醉。原以为被噬灵丹附体之人此时已被静云宗严加看管起来,却没想到能在山脚下遇到,看样子还是刚从外头回来的。 简直荒唐! 静云宗就这样放任噬灵丹不管,荒唐至极! 他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处理此事,本以为阿音不让他进门是因为他们之间的私事,如今想来,静云宗怕是要护着这个叫何醉的人了。 为了一个小小弟子,竟然做出如此不顾天下苍生性命的行为,简直愚蠢至极! 乔奕动了怒,立刻抽出剑匣中的长剑。剑甫出鞘,寒光乍现。山脚下的时间像是凝滞了,树上掉落的树叶就这样停在了半空中。 一股杀气向何醉袭来,何醉凝神躲避,人却还未动,便被贺兰旻紧紧抓着手向旁一闪。白衣白发剑尊随即一挥衣袖,停住的时间又重新流动起来,树叶唰唰落地。 乔奕的第一剑落空。 “剑尊这是何意?如今噬灵丹在他体内,仙门理应杀之取丹封印。” 贺兰旻挡在何醉面前,面无表情,只是眼底怒火滔天。他看向乔奕,沉声道:“仙盟门是不是应该先给我们一个交代?” 乔奕一愣,“交代什么?” “交代本该封印的噬灵丹为何无端现世,交代镇守灵湖的四位前辈是生是死,交代霞州程家为何会炼制噬灵丹!”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霞州变一 何醉抢在贺兰旻开口前说出这句话,在场所有人闻之皆一震,尤其是乔奕。他根本不知何醉嘴里的这三个“交代”是何意,只是电光火石间他依稀想起了些什么,因此,他握着剑柄的双手微微颤抖起来。 但他仍不敢相信自己的师门会做出对不起仙门的事情,于是嘴硬道:“你说的这些不过是猜测,你有何证据?” 何醉轻蔑笑了声,“你也没有证据证明我说的只是猜测。” “你……”乔奕哑口无言。 “乔不言,静云宗之地岂能容你喧哗?”仇音沉的声音从石阶上传来,众人抬头,便见一位穿着雪青色长裙的美艳女子撑着伞从上面缓缓走下来。 何醉抬头看了眼太阳,默默地往贺兰旻身后躲了躲。 自仇音沉现身,乔奕便收了剑,他目光深情地看向一步一步向他走来的仇音沉,面上难掩激动。 仇音沉走近乔奕,乔奕伸手,手却扑了空,只摸到仇音沉飘过的发带。他眼看着仇音沉越过他,走到贺兰旻面前,然后歪头笑着看向贺兰旻身后的何醉。 “小逢笑,日头这么晒,不撑伞的话皮肤都要被晒黑了。喏,拿着,姑姑也给你带了把遮阳伞。”说着便凭空变出一把伞递给何醉。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何醉身上,何醉顿感无力,只好接过遮阳伞在仇音沉期待的眼神中打开撑起。 “谢谢仇姑姑。” 仇音沉捂嘴笑了声,转头对贺兰旻说:“这里交给我,你带逢笑上去,有我在,他们休想踏进静云宗半步。” 贺兰旻不语,只是看了眼乔奕和凌氏姐弟,不冷不淡地问仇音沉:“这是宗主的意思?” “对啊。”仇音沉不以为意,挑起一缕头发把玩起来。 “胡说!”天空传来一声巨响,石惊南闪亮登场。他脚未点地,便指着仇音沉压低声音道:“我什么时候让你把人拦在门外了?”接着又堆起笑脸,转身对乔奕说:“师妹顽劣,还请乔仙尊千万别放在心上。”说完,便伸出手示意乔奕上山。 乔奕一愣,随后恢复如常,他微微点头,“此时与阿音无关,石宗主不必放在心上。只是何醉一事……” 石惊南连连点头,“这件事我们进去再说。” “如此甚好。” 仇音沉眼看着石惊南将乔奕迎了进去,心中郁闷不已。 “明明是他自己说让我拦住仙盟门的人,怎地突然翻脸不认人了?” 何醉不语,只一味偷笑。 宗主嘴里的“拦”,应该不是这么直接将人堵在门外吧? 仇音沉恨得牙痒痒,于是也跟了上去。 她倒要看看石惊南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山门前一下安静许多,何醉收了伞,对贺兰旻说:“师尊,我们也回隐翠峰吧。” 贺兰旻点头同意。 郁辰备好吃的之后便来到何醉院中,却并没有见到何醉的身影。他不知何醉去了哪里,又怕自己出去找他会与他错过,于是只能坐在石凳上等何醉回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看到心心念念的人出现在他眼前。 于是他立刻惊喜叫道:“师兄!”然后奔向何醉。正想伸手去抱何醉,却看到他身后翩然若仙的师尊,于是他立刻停下脚步,硬着头皮恭敬叫了声“师尊”。 对于郁辰的疏离,贺兰旻先是一愣,继而捏紧藏在袖中的手,但脸上却并未表现出什么,只是淡淡应了句。 何醉没有察觉到贺兰旻的异样,满心满眼都被石桌上的珍馐佳酿吸引住了。郁辰看到他两眼放光,异常满足,于是对何醉说:“师兄,这是我特意给你准备的。” 说完,便拉着何醉坐下。 放眼过去,都是自己喜欢的。 可是何醉眼下却根本吃不下。 他摸着刚在人间早市吃得圆滚滚的肚皮,神情有些苦恼。 “怎么了,师兄?是不是不合胃口?”郁辰看他迟迟不动筷,还以为他不喜欢。 “不是,只是师兄现在不饿。” “啊?” 何醉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贺兰旻,发现他眼中藏着笑意,顿觉脸上滚烫不已。 “其实师兄刚刚……” 何醉的话还未说完,门外突然来了个灵曜殿弟子。他朝贺兰旻行了个礼,随后说:“剑尊,宗主请您去一趟灵曜殿,说有要事相商。” 贺兰旻点头应好,那弟子随后便自行离开了。 贺兰旻却没有立刻起身,而是默默看着何醉,不知在想些什么。 何醉知道他在担忧自己,怕他离开后噬灵丹会突然作妖。只是师尊莫不是太小瞧他了,虽然他怕前世被噬灵丹控制的事情再次发生,可如今他没有邪念,怎会轻易被噬灵丹控制? 于是他笑着对贺兰旻说:“师尊,你快去快回,逢笑会好好在这儿等你。” 灵曜殿内,石惊南坐在大堂之上,仇音沉和乔奕各坐一边。 三人神情皆严肃无比。 仇音沉见到贺兰旻的身影出现在大殿外,便立刻从椅子上跳起,快速走到贺兰旻身边,低声说:“霞州来报,有妖物出现。” 贺兰旻脚步一顿。 紧接着石惊南的声音从大殿之上传来,“帝青,这事你有何看法?” “发生什么事了你这么喘?” 郁辰给石舞倒了杯水,石舞接过立刻饮尽,然后又大喘了几口气。 “你不知道,天大的事情,我也是刚刚从灵曜殿偷听来的。”石舞卖了个关子,但郁辰却未继续追问下去。于是石舞只能求救似的看向何醉,希望他能给自己点面子。 何醉笑问:“所以,发生何事了?” “霞州出现妖物啦,听说还是个大妖。仙盟门的人与其交手皆惨败而归,到现在都没有抓到那个妖物。” 妖物? 自仙魔大战,妖族也随之被驱逐。人界有仙门坐镇,盛世太平三百年,已经许久不曾有妖物出现了,更何况还是连仙门都无法对付的妖物。 可是,前世他并未听闻有妖物现世。 石舞说完停顿了一会儿,目光落在石桌上的吃食上,眼中精光直冒。 “我能吃吗?”她到现在只吃了顿清汤寡水的早饭,到现在,肚子早就空空如也了。 “吃吧。” 得到何醉的允许,石舞立刻大快朵颐起来。 “好吃,真好吃,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糕点。”石舞一边往嘴里塞吃的,一边忍不住赞扬道。 郁辰怕她噎着,又给她倒了杯茶。 “你慢点。” 石舞吃完一整盘糕点,又给自己灌了杯茶水,这才心满意足打起饱嗝。何醉看她吃饱了,便问:“可知是什么妖物?” 石舞摇头,“没听清,但从我爹说话语气可以推断出,一定是个十分厉害的大妖。” 大妖? 何醉皱起眉,在脑海中翻起《百妖谱》。 而在这时,石舞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刻正色道:“何师兄,噬灵丹现如今还在你体内?” 郁辰一听,手一抖,立刻看向何醉,眼中担忧无比。 “怎么会?我以为…以为师尊已经替你取出来了。” “哎呀你傻呀,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噬灵丹,哪能说取就取的。当年仙魔大战,魔尊靠噬灵丹提升修为,战无不胜。后来仙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魔尊杀死,噬灵丹这才得以封印。若要取出噬灵丹,除非……”石舞看了一眼言笑晏晏的何醉,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除非什么?”郁辰追问道。 石舞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没回答。 而何醉却是笑着摇起头,对郁辰说:“除非我死。” 郁辰满脸不可置信,“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他看向何醉,泪水在眼中直打转,“我不要师兄死,师兄你不可以死!” 何醉叹了口气,伸手弹了一下郁辰的脑门。 “也没说一定要死啊。” 郁辰吃痛后退了一步,又听到何醉的话,突然一下子抓住何醉的手,惊喜道:“师兄说的可是真的?” “是是是,师尊自然有办法。” 石舞在何醉住处蹭了一顿午饭后便离开了,离开前她还叮嘱郁辰不要忘记明日要上早课。郁辰苦大仇深送走了她,随后回头便又听到何醉催促他赶紧回去温习功课。 郁辰本想再留一会儿,却见贺兰旻回到院中。对于他这个师尊,郁辰心中只有敬畏,但畏惧要比敬重多得多。 于是他万分不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何醉的院子。 贺兰旻目送郁辰离开,转头看何醉目光也一直跟随着郁辰,便开口问:“逢笑与临光关系很好?” 何醉点头,“是还不错,临光是我师弟,我总要多照拂他一下。况且师尊闭关前不是也曾叮嘱过我,说同门师兄弟要相亲相爱。” 贺兰旻闻言一顿,突然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于是他立刻换了一个话题,“霞州有大妖出现,为师明日便启程去助仙盟门收妖。” “什么妖物需要师尊亲自出马?”何醉不解。 “九尾,妖狐。” 妖狐一族,百年方修一尾,若要修成九尾,那必然有千年的道行。 难怪石舞说仙门人与之交手皆惨败而归。碰上这种大妖,能活着回来已是万幸。 “那师尊去霞州收妖,逢笑应当如何?”他们的约法三章第二条:何醉不能离开贺兰旻视线。若师尊去收妖,那他…… “逢笑自然与为师一同前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霞州变二 霞州,地处离桑国最东边,三面环水,与岩玉岛隔着沧浪海遥遥相望。当地《地理志》中记载:岩玉岛是由一处海底火山喷发后火山岩浆冷却、凝结、沉积形成的。岛内无活物,盛产岩矿。 霞州百姓自古以来皆以出海捕鱼为生,对岩矿不甚了解。有人曾好奇岛上还有些什么,便踏上岩玉岛,回来后直摇头,称岛上“寸草不生”、“一片荒芜”。 这之后,便再也没有人升出过上岛的想法。 后有一程姓炼丹师,机缘巧合下在岩玉岛发现一种神奇矿石,以其炼丹,大有成效。因距离甚远而采矿不易,便举族搬到霞州。 经过几代人的努力,程氏一门一举成为仙门炼丹翘楚,地位随之而上。只是近几年,因族中人丁凋零、岛上石矿越发难采,霞州程氏逐渐走向落寞。 临海长街上,穿着朴素的小贩正守着无人问津的摊位,他一手拿着把蒲扇,间或摇上一阵,另一只手撑着头支在案板上,眼皮耷拉着,要闭不闭。 日头晒,城中百姓都躲在家中纳凉,因此长街上空无一人。 小贩打着瞌睡,正巧换了个姿势,迷迷糊糊间他好像看到两道人影出现在自己面前。他还以为是幻觉,结果却在看清来人模样的时候瞬间清醒,瞪大了双眼。 乖乖,这二位都是神仙吧。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年长那位身高八尺有余,满头银发垂于腰间。穿着一身白色锦衣,光影交错间能看到上面用银丝绣着的梅花图样。腰间挂着一把剑,剑柄处系根红色剑穗。大概是手工编的,有些粗糙,比不上店里卖的那些精致。 而观他的长相,剑眉星目,丰神俊逸。 只是神色微冷,嘴巴微抿着,看起来十分严肃。 小贩与他对视了一眼,顿觉后背一阵发凉,于是便看向旁边稍矮的那位青年。只一看,小贩便红了脸。他微微垂下头,用眼角余光再次看去。 他从未出过霞州,年纪小不懂事,但他能肯定,眼前这位,算得上天底下模样最最最好看的男子。 不妖不艳,恰到好处。 小贩仔细打量着,青年也不避讳,大大方方任他看去。他眉眼弯弯,轻启红唇,笑道:“小哥,请问这是何物?” 小贩脸更热了,他看向青年的手,手指修长白皙,指尖圆润,和他的脸一样,十分好看。 小贩不觉竟又看呆了。 青年看到他的样子,只笑了笑,又出声问了一遍。 声音清朗如玉。 小贩“啊”了一声,红着脸看向青年手指的方向,结巴道:“是…是…是星鱼。” 星鱼? 青年露出好奇的眼神,他伸手戳了戳摆在案板上早已凉透的星鱼一角,问:“这个可以吃?” 小贩连连点头,“能吃,放…放锅中蒸…蒸熟就…就行。”断断续续说完,他便看到对方拧紧眉头,似乎很苦恼的样子。 “逢笑想吃?”白衣男子随即问道,语气淡然。 “唔……”青年仍低头看着星鱼,看它伸展出的五个角,如同天上的星星一般。“我从未见过这种鱼,不知味道如何,可惜临光不在,若他在,定能大饱口福。” 白衣男子听到他的话,双眸一怔,随后回道:“只需蒸熟,想来不难,逢笑若是想吃……” “师尊此番前来可是有要事在身,怎好在这上面浪费时间。” 青年说完便先行离开,白衣男子目光拂过案板上蜷缩着触角的星鱼,转身跟了上去。 小贩看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眼中羡慕不已。原来是仙门中人,难怪气质如此超脱。 可不就是神仙么! 来人正是前来助仙盟门收妖的贺兰旻与何醉。他们晚于乔奕及凌氏姐弟一天出发,抵达霞州后未直接去仙盟门下榻的客栈,而是在城中闲逛起来。 何醉从未来过霞州,更别说看海了,因此少不了激动。只是他还挂念着师尊的任务,便收敛起性子,主动领着贺兰旻往客栈走去。 而贺兰旻跟在何醉身后,目光一直落在何醉挺直的脊背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想什么呢? 贺兰旻自己也说不清。 只是脑中一直反复出现他们临出发时的场景:郁辰依依不舍地抓着何醉的手,眼中含泪,似是委屈极了,而何醉满眼无奈,却依旧柔声细语安慰郁辰。 想到这,贺兰旻的眉头就不自觉紧锁起来。 那时他就站在一边,看着自己两个徒弟在他眼前依依惜别,看着他们紧握的双手,心中竟升出一种想要上前将两人拉开的冲动。 何醉完全不知身后师尊的想法,他脚步飞快,只想快点找到客栈,原因无他,海边的日头也太毒了。 长街尽头,一处客栈外扬着黑金色旗帜,仔细看去,上面还写着一个“仙”字。何醉快速走近后发现客栈外站着一位穿着与他一样的男子,正抱剑沉思。 看清那人模样后,何醉立刻勾起唇角,朝那人抬起手招呼,大声喊道:“师兄!” 云重墨脸色未变,依旧冷漠,他朝何醉点头示意,随后便向他身后的贺兰旻行了个礼。 “师尊。” “嗯。” 贺兰旻微微颔首。 “师兄不是在准备品剑大会,怎会来此处?”何醉好奇道。 云重墨未回复何醉,何醉也见怪不怪。只听他对贺兰旻说:“九尾妖狐昨日曾出现在程府,因仙门人都在附近,它未做什么便直接离开了。弟子未能追寻到它的踪迹。” 贺兰旻点头,“非空为何会在此?” 听到师尊问自己问过的问题,何醉立刻竖起耳朵。 云重墨迟疑片刻,答:“出了些意外。” “什么意外?”何醉立刻问到。不是他八卦啊,只是能让心中只有剑的大师兄放着好端端的品剑大会不去转而来这的意外,他实属有些好奇。 云重墨看了眼何醉,淡淡道:“此事说来话长,日后再与师尊细说。”他停顿了一下,又说:“师尊,弟子还有一事。”说完,他又看了眼何醉。 被他连看两眼的何醉立刻意识到此事与自己有关,便收起往日的嬉皮笑脸,一脸正色等着云重墨的下文。 “五日前程府炼丹室突发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当时在炼丹室内的仙盟门人皆被烧成灰烬。” 洛水城一事后,仙盟门并未大张旗鼓宣扬此事,而是派人来霞州秘密调查。但这些在何醉看来,实在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毕竟噬灵丹现世一事,仙盟门脱不了干系。 只是突发的大火烧死了仙盟门前来调查的人,这倒让何醉有些意外。 “而妖狐刚好出现在那天。”云重墨接着说道,“仙盟门与妖狐激战,来不及救火救人,最后惨败而归。此后几天,妖狐不见踪迹,直到昨日。” “弟子曾夜访程府,发现炼丹室附近散落大量已无任何利用价值的妖丹。”说到这里,云重墨一脸凝重,他思忖几下开口,“师尊,弟子听闻师弟被噬灵丹附体,此事可真?” 贺兰旻看了眼何醉,点头。 得到肯定回复后,云重墨忽地用力握紧手中的剑,眉毛皱成一团。 “师尊,噬灵丹乃魔族之物,若不及时封印,怕……”云重墨说着抬眸看了眼贺兰旻,却见他沉着脸,黑色的眼眸仿佛淬了冰一样。 他忽而一顿,垂眸将头撇到一边。 “是弟子多言了。” 一时间三人间的空气像是凝滞了一般,沉闷无比。 何醉却突然打起哈欠,口齿含糊道:“好热啊师尊,快进客栈吧。”说完也不等他们二人的反应,兀自抬腿走进客栈。 他自然知道云重墨的意思,他这个师兄,别看平日里眼里只有剑与练剑,可他做这些都是为了天下苍生,不然也不会去修那无情道了。 在大是大非面前,云重墨从不含糊。 所以,云重墨会为了天下苍生而杀自己封印噬灵丹这件事,何醉一点也不奇怪。毕竟前世,围堵追杀何醉最积极的就是他了。 前世他是该死,可今世不一样。今世他也是受害者,况且他已然知晓师尊的态度。 因此,他无所畏惧。 客栈中,围坐着仙盟门的人。他们看到何醉出现,一个个都握紧自己武器,十分防备地盯着何醉看。 何醉却当没看见,找了个靠窗的空位坐下。店小二不明真相,跑来给何醉倒茶,却被王震一掌推开。 一不留神,店小二就被推倒在地,手上端着的茶壶茶碗也摔了个粉碎,而他的手也被划伤,瞬间鲜血直流。 “哟,这不是静云宗的废物剑修么。” 王震挑了个离何醉最近的位置坐下,他刚坐下,便有人给他递来一杯茶水,王震接过,也不喝,一手托着杯底,旋转着把玩。 “大伙儿都来看看,看看这个空有其表的剑门之耻,能看一眼是一眼,毕竟他活不了多久了。” 他话音未落,周围的人便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声音十分刺耳。 何醉闻言轻哧一声,动动身子,慢慢站起来。众人瞬间停止大笑,如临大敌。 王震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们一眼,说:“怕什么,纵然他被噬灵丹附体,也只是个没有本命剑的废物而已。” 他说话间,何醉已然走到店小二身边。他蹲下身子将店小二扶起,问:“伤得如何?” 店小二将受伤的手举到何醉面前,说:“不碍事不碍事,一点小伤,别脏了贵人的手。” 血腥味瞬间钻进何醉鼻中,何醉面色一白,只觉得有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脏,疼得他无法呼吸。 这感觉,他熟悉无比: ——是噬灵丹!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1、霞州变三 何醉对噬灵丹的熟悉程度不亚于剑修对自己本命剑的熟悉程度。 前世为了提高修为,他翻遍古籍,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他在一本布满蜘蛛网的仙门禁书上看到了噬灵丹有提升修为的能力,于是起了邪念。 而后又费尽千辛万苦找到噬灵丹,与它融为一体。渐渐地,何醉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不是他利用噬灵丹提升修为,反而是噬灵丹利用他来强大自身。 它像是一个有意识的人,每当它想要吸□□血时,就会控制着何醉做违背本心的事情。 起初何醉还能保持清醒,没有做绝,可随着噬灵丹越来越强大,在他体内的时间越来越长,何醉逐渐迷失自我,成了噬灵丹得心应手的帮手。 心间涌起一股嗜血的冲动,何醉随即咬破舌尖强行保持清醒。血腥味在喉间翻涌,勾得噬灵丹越发躁动。 眼前的人影似是在晃动,何醉咬紧牙关,微颤着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与店小二之间的距离。 闭上眼,嘴中无声念起出发前师尊教他的破念咒。 店小二手仍举在那边,见何醉后退一步,还以为他是嫌弃自己,于是只好尴尬笑了声。 王震没注意到何醉的异常,只是看到店小二脸上露出一副惋惜的表情,心中升起一股无端之火,他抬起脚就向店小二心窝子踹去。 而就在这时,何醉突然睁开双眼,他看到王震的动作,抬手便是一掌。 王震没设防,竟被他一掌掀倒在地。他先是不敢相信地愣了一瞬,随后反应过来,目露凶狠,咬牙切齿地看向何醉。 “你做什么?” 他说话间,何醉已然缓和过来。闻言他摇了摇手,说:“唔,意外,意外。” 倒真不是意外,谁让王震在他凝神对抗噬灵丹时那么吵闹的。 况且,怎么能当着他的面欺负弱小?一次不够还要来第二次。 何醉边说着,边走向王震。王震一副不想与他接触的模样,连连后退。等到了退无可退之地,他才问何醉:“你到底要做什么?” 何醉笑道:“我只是想扶王师兄起来罢了。”他说完,脸上竟露出一丝受伤的表情,像是十分心痛。 王震额间青筋直跳,他狠狠地将何醉伸到他面前的手打到一边,然后说:“用不着你好心。”说着,他便自己爬起来。 何醉看着自己的手,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他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对王震说:“卓成师兄如今竟与我这般生分,明明三年前初见面,你说对我一见如故。” 王震眉头一皱,心中竟升出一丝不忍。他刚想说些什么,却看到何醉眼中满是算计的笑意。 “你该不会还留着我送你的手串日日睹物思人夜夜垂泪自怜吧?” 滔天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他伸手一把扯住何醉的领口,脸色铁青。 “你,找,死?” 这三个字几乎是从他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的,周围人听到后立刻绷紧后背向门外退去,生怕王震的怒火波及到他们。 而当事人却一点都不害怕,他甚至饶有兴致地伸出手掏了掏耳朵,似乎在嫌王震嗓门大。 何醉这个动作,无疑是在王震的怒火上添了一把柴,肉眼可见地,王震的双眼几乎快要喷出火来。 他用力拽紧何醉的衣领,死死捏住,像是掐着他细长的脖子一般用力。何醉慢慢感觉到了窒息,但他仍笑着,眼角余光看向楼梯口。 “卓成!住手!” 乔奕一下楼便看到这场景,心不由得抖了抖。他还记得从静云宗离开前,阿音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逢笑是我看着长大的,他要是在霞州出了什么事情,就算与你无关,我也必唯你是问。” 他快速走到他们二人面前,嘴还未张,便听得王震说:“是他打我在先,激怒我在后,为什么要我住手?” 王震说的是事实,可乔奕不知道,他看了眼何醉,只看到他脸上委屈无比,又联想到王震平日的为人,便只当是王震无理取闹。 “你快些撒手,然后赶紧向他道歉。”乔奕板着脸说。 王震不可置信地看了眼乔奕,又看到何醉在别人看不到的角落里偷笑,于是更加生气了。 他突然收回手,乔奕嘴角刚露出欣慰的笑,便看到王震不知从哪掏出一张符咒,向何醉额间甩去。 看清符咒上的字,乔奕一阵呼吸困难。 天杀的谁让他绘制这种符咒的,简直无法无天。 何醉只想激怒王震,并不想搭上自己的命。 他也压根没预料到王震会用“焚心符”。 这是仙门早些年就禁止的符咒,只因其太过阴损,中符者每七日便会遭万蛊食心一次,七七四十九日后就会暴毙而亡。 且无解决之法。 何醉调动全身的灵力向一旁闪去,却发现本应该扑空后自燃的焚心符也紧随着他调转了方向。 “呵,想躲?”王震在一旁冷冷开口,“你躲不了的,这可是我完善过的符咒,能追踪定位,不死不休。” “胡闹!”乔奕大声呵斥道,接着举起剑向那符纸刺去。他的剑还未触及符纸,焚心符便突然在空中裂开,化为灰烬。 紧接着一把银色的、剑柄处挂着红色剑穗的长剑悬空出现在何醉身边,直指王震。 “仙盟门竟是这般求人办事的。”声音从客栈外传来,众人回头,便见那白衣白发的剑尊踏着凌云步而来。他神色冰冷,双唇抿成一条线,目露不悦。 何醉的视线先是落在揽月剑的剑穗上,他稍疑惑了一番,便又看向贺兰旻。 “师尊。”何醉喊道。 贺兰旻颔首,确认何醉毫发未伤后,目光落到乔奕身上。 乔奕顶着巨大的压力,对剑尊笑了笑,“误会,误会而已,小辈们小打小闹,不打紧。” “小打小闹?”贺兰旻沉声道。 乔奕:“对对对,就是小打小闹。只是卓成太过较真,我这就让他给逢笑道歉。” 王震一脸不服气,“我不道歉,我又没错,是何醉先出的手,又说话冒犯我,我才一时不忿。” 何醉闻言温顺地向贺兰旻开口解释:“是他先对店小二动手,逢笑一时看不过去才会出手相助。后见卓成师兄跌倒,我本想去扶起他,哪知他突然发难,揪住逢笑的衣领,而后又不知为何,卓成师兄突然对我使用了能追踪定位的焚心符。若不是师尊突然出手,逢笑怕是已经……”说到最后,已近哽咽。 乔奕听后,皱起眉头,虽然何醉没有说错,但他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而王震被他倒打一耙的言辞给气得不行,他咬牙道:“你打我一掌可以说意外,那你为何故意激怒我?” 何醉歪头:“不知我说了什么惹到卓成师兄了?” “你说三年前……”王震突然停顿。 三年前品剑大会上发生的事情,是他这辈子最难以启齿的。若要让他当众说出,还不如杀了他痛快。 他看向何醉,发现他眼中笑意更盛,电光火石间他好像明白了何醉闹着一番的目的,于是他骂道:“卑鄙小人!” 乔奕扶额,拍了王震一掌。 “你既说不出什么理由,便赶紧向逢笑道歉。” 王震一脸不忿,紧闭嘴巴。 何醉宽宏大度地摇头,“逢笑倒没觉得有什么,只是苦了店小二,他手都受伤了。我想,卓成师兄最应该道歉的是店小二。” 让王震这样不可一世的人道歉已经很丢面子了,更何况还是对着与他又着云泥之别的店小二。 何醉简直不敢想那情景,也太大快人心了吧! 店小二本在一旁看着戏,却没想到自己突然成为焦点,于是脸上一阵发烫。他刚想说没什么事,却看到另一位身穿水蓝色校服的高大男子快速走到他身边,皱眉看向他的手。 “云大哥,我没事。”他小声开口,然后兀自嘿嘿笑了声。 云重墨没理会他,而是抓起他的手,翻开一看,却见那伤口可怖,依旧在流血不止,一片鲜红下,依稀可见森森白骨。 竟伤得如此重! 店小二的伤口被云重墨扯得更疼了,于是他连连抽气,一张脸瞬时变得煞白。 云大哥? 何醉挑眉。他的师兄怎么会和一个店小二扯上关系?这难道就是师兄嘴里的“意外”? 于是他兴致勃勃地走近,问:“师兄,这位是?” 云重墨拧着眉,没说话,一门心思看他的伤口。店小二抬头看向何醉,有些害羞道:“我叫镜笙,是云大哥的……” “救命恩人。”云重墨甩出这四个字,便抬头看向王震。王震被他的眼神吓到,后退了一步,而后又在乔奕的劝说下,十分不情愿地对镜笙道了歉。 “也是我自己不小心,打扰到各位贵客了。” 镜笙笑着回答。 “师尊,弟子想先带他进去疗伤。”云重墨对贺兰旻说。贺兰旻目光扫过镜笙的伤口,点了点头,随即从袖中掏出一个药罐。 “这是生肌散,对此类伤口有奇效。” 云重墨接过,“多谢师尊。”说完便带领着镜笙回了自己房间。 何醉目送二人离开,抬起手摸起自己的下巴,陷入深思中。 “在想什么?”贺兰旻走近问。 何醉侧过头,看向贺兰旻,“师尊,你有没有发觉师兄对那个镜笙很不一般?” 贺兰旻摇头轻笑,“莫要打趣你师兄。” “好吧。” 何醉叹了一口气,随后目光移向贺兰旻剑柄上的红色剑穗。 “师尊,这根剑穗我从未见你带过。” 剑穗看起来很粗糙,有些陈旧,某些地方还隐隐褪了色。但就这样一根剑穗,却被师尊视若珍宝地日日带在身边,看起来是十分珍重之人送的。 “这是师尊三百年前以身殉道的道侣送给师尊的吗?”何醉思索再三,终是将哽在心中的问题问了出来。 只是问出后,他并未觉得轻松,反而更加难受。 他怕师尊肯定,又怕师尊否定。 两种情绪交叉在一起,他甚至不知现在自己脸上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只低着头,等待贺兰旻的回答。 良久,他才听到贺兰旻一声长叹,夹杂着令何醉难掩心中苦涩的一个“嗯”字。 果然,师尊从未忘记过他的道侣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2、霞州变四 何醉自记事起就知道贺兰旻有一位道侣,于三百年前的仙魔大战中以身殉道,身死道消。 仇音沉也曾对他说过,隐翠峰上贺兰旻的寝室内,有一幅画像,上面画着的正是贺兰旻的道侣。 何醉一度十分好奇,变着法子想溜进去看,但都未能如愿。 他当然也问过仇音沉关于师尊道侣的姓名、长相及他们二人的故事,只是仇音沉说三百年前她还小,根本没记住。 活了两世,他连师尊道侣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更加不知道这个让师尊记了三百年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惜将仙门大事事无巨细记载下来的《仙门史记》中也未留下关于他的只字片语。 他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只留在贺兰旻的记忆中。 思及此,何醉也只能无奈叹了口气,一时不知自己如此较真到底是为何。 而此时,丢了面子的王震想趁大家不注意悄悄离开客栈,脚还未踏出门,就被揽月剑拦住了去路。 寒光逼人的利剑悬于半空中,剑刃薄如蝉翼,剑端直指王震,走哪跟哪,躲也躲不得,逃也逃不掉。 便如他刚才使出的那张可以追踪定位的焚心符一般。 乔奕注意到后开口问贺兰旻:“剑尊这是何意?” 贺兰旻:“焚心符乃仙门禁符,贵派高徒无视仙门门规,不仅私下绘制符文,甚至当众对本尊的徒弟施展企图取他性命。是以,该如何处置?” 乔奕闻言心道不好,他本想将此事压下去,等九尾妖狐事了后报告师门再行处理,却没想到贺兰旻会当众发难。 他斜睨一眼王震,突然有些头疼。 当初说是要去静云宗公干,他听后连来做什么都没问清楚就主动答应了。现在想来,这个火坑怕是早就挖好了等他跳。 这不,何醉的事情都没处理好又碰到霞州闹妖怪。妖怪很厉害,一般人还对付不了,于是他只好在仙盟门的授意下请剑尊出马。 贺兰旻答应得十分爽快,但他提了两点要求。第一,何醉必须跟着他,在他顾不到何醉时,仙盟门必须保证他的人生安全。第二,这件事情结束后,仙盟门必须向仙门交代关于噬灵丹现世一事的真相。 乔奕是顶着巨大压力答应了这两点要求,甚至还未来得及报告仙盟门,人就已经来了霞州。 提前一天出发,到达后围着霞州绕了好几圈,别说大妖了,连一般的低等灵物都没见着。 乔奕顿觉十分心累。 回客栈休整调息,一个周天都没到,便听得楼下一阵吵闹。下楼一看,好嘛,他师姐那个宝贝儿子又惹祸了! “剑尊说的是,卓成的事情我一定会严肃处理。”乔奕说完,便看到王震不可一世地嗤笑一声,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轻蔑地看着他。 那眼神就像是在对他说“你能奈我何”。 乔奕拍了拍胸口,在心中默念不要生气,随后深吸一口气,伸出两指,掐诀念咒。 只见王震倏地神色一变,随后他便当着众人的面束手束脚、一脸不情愿地上了二楼。 “你做什么!”王震大声喝道。乔奕没理会他,而是对一旁两个仙盟门弟子说:“好生看着他,别让他出门。” 两名弟子互相对视一眼,低头应好,便跟着王震上楼。等王震进了房间,他们二人立即关上房门,一人站在一边,十分尽责地执行乔奕的命令。 “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为祸霞州的九尾妖狐,卓成一事还请剑尊放心,不言定不会姑息。只等此间事了,再给剑尊一个交代。” 乔奕也是发了狠,但也只将王震关了禁闭。 他只能做到这样。 听他如此说,贺兰旻也未再纠结。 “剑尊今日多有劳累,还请先回房休息,妖狐一事稍后再议。” 乔奕说完便唤来凌霜,让她领贺兰旻与何醉上楼。 何醉笑着随凌霜上了楼,他和贺兰旻的房间就在面对面。他见贺兰旻进了屋,也回了自己屋,转身关上门。 门关上的一瞬间,何醉像是突然被抽光了全身的力气,一下子跪倒在地,额间不断冒出冷汗,连脸色都变得煞白无比。 他还是低估了噬灵丹的威力,也高估了自己现在的修为。区区金丹中期的他怎么能对抗三百年前魔尊留下的内丹? 何醉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呻吟。 他想,只要熬过这一会儿就好了。 他在心中默念起破念咒,冰冷的咒语像是有意识一样钻进他心间,与叫嚣着嗜血欲望的噬灵丹猛然相撞,撕扯着他的五脏六腑。 何醉疼极了,可疼到极致竟觉得有些爽快。那感觉就像沙漠中濒临渴死的人突然看到绿洲一般。 于是拼搏着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向那绿洲奔去。 何醉慢慢盘腿坐起,静下心来调整全身灵力对抗噬灵丹。渐渐地,他竟感觉到一丝怪异的力量朝着他丹田游去,盘旋许久后与他的内丹融为了一体。 何醉顿觉心尖一热,猛然喷出一口鲜血,而后他便感觉浑身轻盈了许多,连在他体内作祟的噬灵丹也突然沉寂。 何醉皱起眉,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神色肃然。 原因无他,只因他发现他竟已突破金丹中期。 他停滞许久的金丹中期,竟然在噬灵丹的作用下,提前突破了,在他毫无准备并且根本不想突破的时候。 若这被师尊察觉,他就算有百十张口也解释不清了吧。 思及此,何醉不由得苦笑一声。 但即便如此,何醉还是想亲自告诉贺兰旻。 于是他打开门,走向贺兰旻房前。手放在门板上还未来得及敲门,门就被人从里打开。 贺兰旻看到门外的何醉,先是一怔,随后勾起唇角笑了。 可笑容却突然停滞。 他伸出两指抵在何醉额前,探查何醉的灵海。 紧接着眉头不自觉地轻蹙起来。 贺兰旻放下手,看向何醉,面色沉重不已。 看到他的表情,何醉心猛地下沉。他咬了咬牙,垂眸道:“正如师尊所见,逢笑已突破金丹中期。” 他说完便立刻抬起头观察贺兰旻的表情,却见贺兰旻脸色未变,只抿唇不语。 “师尊……” 何醉不由得想到前世,突破修为的他兴高采烈地想向师尊邀赏,得到的却是师尊冷冰冰的一句话。 “你既已成为魔修,便不再是本尊的徒弟。若你能坚守本心不为祸作乱,本尊自当饶你一命。倘若让本尊知晓你以旁门左道提升修为……” “逢笑。”回忆还未结束,便被贺兰旻出声打断。 “可是刚刚在楼下?” 什么? 何醉茫然地看向贺兰旻,却发现不知何时,他眼中的冰冷竟变成了浓浓的担心。 “是镜笙的血?”贺兰旻又问。 何醉迟疑地点头,忽然觉得十分委屈,便将刚才自己所受的痛楚一股脑说给贺兰旻听。 最后还不忘再强调一遍。 “师尊,真的好痛啊!” 是真的疼,何醉没有丝毫夸张。 而贺兰旻自然知道他所说绝非虚言。因为在前世,不知多少个日夜里,他都能看到何醉为了抵抗噬灵丹的控制而蜷缩在角落里不许他靠近,一个人默默承受着巨大的痛楚。 他总是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像是睡着了一般。 起初贺兰旻并未察觉到异样,可渐渐地他发现,每当此时何醉总会浑身剧烈地颤抖,忍无可忍时才会从齿缝间溢出极不易察觉得呻吟。 而结束后何醉脸上惨白一片,下嘴唇印着清晰的血色齿痕,整个人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前世他向来冷淡漠视,只做一个事不关己的陌生人。可现如今看到何醉如此,贺兰旻竟止不住地心疼。 他将何醉拉进自己房中,关上门。又拉着何醉坐在床边,手搭在何醉脉搏上替他细细把脉。等确认何醉无虞才缓缓开口问:“为何不告诉为师?” 何醉摇头,“我不想师尊分心。”这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就是何醉也想看看凭自己是否能扛过噬灵丹第一次的控制。 很幸运,他扛过了。 “师尊,如果噬灵丹真的不能取出,如果逢笑最后被噬灵丹完全控制,那师尊会亲手杀了我吗?” 贺兰旻闻言手一颤,他的心不可察觉地刺痛了一下。他看向何醉,发现何醉也看着他,二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谁都没有躲开。 “不会的。” 贺兰旻回答。 他不会杀了何醉,而何醉也不会被噬灵丹完全控制。 就算在前世的最后,何醉也没有如此。 所以他相信何醉。 因此,他也希望何醉相信他。 “你是为师的徒弟,不管如何,为师都不会放弃你。”贺兰旻轻声说道。 何醉听后喃喃道:“徒弟?” 贺兰旻点头。 何醉一阵失落。果然只是徒弟啊,师尊果然只当他是徒弟。 不过也对,不是徒弟还能是什么呢? 何醉苦笑不已,暗自唾弃自己。 活了两世,连那点心思都不敢让贺兰旻知道,还能指望贺兰旻对他另眼相看? 别做梦了,何醉。 可是,若贺兰旻真知道了,恐怕自己也要落得个逐出师门的下场了吧。 一想到这里,何醉连连叹气。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3、霞州变五 是夜。 仙盟门天璇殿内烛火通明,暗色的地板反射出冰冷的光线,刺得人眼睛疼。靠窗的软榻上,坐着一个人,穿着一身黑色绣暗金纹龙形图样的长袍,一手撑头,一手执黑棋,正垂眸沉思。 他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盘下了一半的棋盘,棋局精妙,暗藏玄机。若要懂棋的人站在一旁,定能看出其中的奥妙——这是一盘死局,不管黑子还是白子,皆无胜机。 “唉。” 黑袍人叹了口气,将黑棋扔进棋盒中,拍了拍手,随后转过身看向跪在门外瑟瑟发抖之人。 “人找到了没有?” 声音威严凌厉,门外之人听到后头垂得更低,颤抖着回答:“回门主的话,还未找到。” 黑袍人轻笑一声,可眼中却无丝毫笑意,再次开口时,声音已冷若冰霜。 “本座再给你们三天时间,若三天还未将人找到,便自行领罚去吧。” 他话音未落,便见一身形修长、俊朗不凡之人从外走来,哈哈大笑一声说道:“门主怎地动此大怒?只不过跑丢了一个小玩意儿,何劳门主亲自出马,丰羽自当替门主解忧。” 严徽看到他面色稍霁,随即问:“你怎么回来了,噬灵丹一事调查的如何?” 袁玄鹤挥挥手示意跪地之人赶紧离开,随后回答:“我知道门主又有烦心事,所以特地回来找你喝酒。” 说着,便举起手中的酒坛子,献宝似地送到严徽面前。 “噬灵丹你就别管了,我已有了些眉目。” 严徽终于笑了,他接过袁玄鹤的酒,说:“如今噬灵丹提前现世,霞州出现九尾妖狐,镜笙也不知所踪,我哪来心思陪你喝酒。” 袁玄鹤笑容未改:“不是你陪我喝,而是我陪你喝,走吧,我的好师兄。” 说着便拉起严徽的手,径直走向天璇殿后方的临崖亭中。 斟满酒,袁玄鹤端起酒杯放在鼻尖深深一嗅,浓烈的酒香直入肺腑,他不禁感叹道:“好酒!” 随即立刻一饮而尽。 严徽笑道:“你这样活像个没喝过好酒的人。” 袁玄鹤哈哈一笑:“师兄竟也会开玩笑了,不是我吹,这酒,你还真没喝过。” 严徽闻言来了兴趣,便伸手端起酒盏,也学着袁玄鹤一般先放在鼻尖闻了闻。酒香入鼻,他不由得挑起眉毛,承认道:“的确是好酒。” 酒入喉,十分醇厚,伴着不知名的幽香。严徽刚想问这酒叫什么名字,脑海中却突然想起那股幽香的来源,于是他放下酒盏,沉声问道:“你去过天枢殿?” 袁玄鹤不以为意,“师兄,去没去过的,你心中不是已经有了判断。这酒埋了三百年,放在那儿多可惜啊!” 严徽脸色微变,唇角压得极低。 “谁允许你进去的?我不是说过,任何人都不允许靠近天枢殿,更加不能动里面的东西!” 袁玄鹤执杯的手愣了一瞬,他嘴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叹气道:“师兄,天枢殿已经空了三百年……”他放下酒盏,抓起严徽冰凉的手,继续说,“他回不来了,斯人已逝,师兄为何不珍惜当下?” 严徽闻言抿起唇抽回手,冷着脸看向袁玄鹤。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他说完起身走到亭子外,背对着袁玄鹤,继续说:“这次的事我暂不追究,若有下次,必按门规处置。” 声音冷漠,毫无温情。 袁玄鹤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决绝无情,眼神暗了暗,随后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低声说道:“那真是,要让你失望了呢。” 与此同时,霞州城中灯火通明,热闹的街市上挤满了人,沿街两边支着各种摊位,有卖饼面馄饨的、各种小玩意儿的,也有卖钗环珠玉、各色海贝的,十分热闹,与白日的冷清形成了鲜明对比。 客栈内,除却留守的仙盟门弟子,其余都被乔奕派出去寻妖狐的踪迹了。 留守的弟子看到外面热闹的景象,十分向往,便问镜笙:“霞州城中每夜都如此热闹?” 镜笙手受了伤,干不了重活,现在只做些登记做账的事。但这事对于做惯了粗活的他着实有些费神。 所以听到他们问,镜笙头也不抬地回:“平常没有这么热闹,今天是海神祭,霞州当地的节日,所以隆重些。” 海神祭? 何醉有些兴趣,于是接着问:“海神祭是祭祀海神的?” 镜笙听到他的声音,放下笔,笑着回答:“对,霞州百姓皆捕鱼为业,因此特别崇拜海神。百姓在这一天,白天划船出海,在海上祭祀,祈求来年风调雨顺。晚上则会举办集会,一起热闹。” 说完他朝何醉做了个鬼脸,“公子如果感兴趣,镜笙可以陪同公子前去。” 何醉的目光落在镜笙写的账本上,那潦草的涂鸦看得他忍不住低低咳了一声。镜笙察觉到他的视线,尴尬地将账本向一旁藏了藏。 也好,反正师尊师兄与乔奕他们还有事要商量,他一个人待着实数有些无聊。 而且,他刚好还有些事情想问镜笙。 集市上,热情的商贩殷勤地招呼着来往行人,嘴中不停吆喝着自家的产品。声音很大,混合在一起,热闹非凡。 何醉在人群中穿梭,目光被各种商品吸引,感兴趣的他便凑近了些看,看对眼的就直接花钱买下,没过一会儿他的双手就拎满了各种东西。 镜笙在一旁看着,眼中露出些许羡慕。 “公子买了这些,怕是要吃上一阵子了。” 何醉笑道:“图一时玩乐罢了,等回了客栈就与大伙分一分,新鲜货放不了许久。” 说着,他便挤出人群,走到沿街拐角处的摊位前。这处位置不算太好,卖的东西也不如其他受欢迎,因此人少了些。 那摊主看见何醉,脸上立刻堆起笑容,向他介绍道:“都是手工编织的剑穗,公子可看一看,看上哪条直接拿走便是。” 何醉将手中的吃食放到一边,仔仔细细看起了挂在木架子上的剑穗。 剑穗样式五花八门,编织手法巧夺天工,看起来十分精致美丽。不过一条一条看过去,何醉觉得都比不上师尊剑柄上的那条。 “老板,我给你银子,你能教我怎么编剑穗吗?”何醉突然开口。 镜笙好奇地看向他,不知他是不是突发奇想。却只看到他满脸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摊主仿佛看穿了他的意图,于是嘿嘿一笑,说:“公子是想亲手编剑穗送人?” 何醉一愣,刚想点头,却看到镜笙好奇的目光,于是摇着头说:“不是,只是我自己也常用剑,想给自己编一条。” 摊主了然于心,低头思索一番,随后说:“也行,白日我皆在此处摆摊,公子有空可直接来寻我。” 何醉向他道谢,付完订金便离开了。 他们二人一路走着,走到河边,上桥后何醉突然停了下来,镜笙还以为他累了,便想替他分担些。 何醉笑着拒绝,开玩笑道:“你手受伤了,若我还让你帮忙,被师兄知道,怕是要骂我奴役他这个救命恩人了。” 镜笙一下红了脸,支支吾吾起来。 “公子可别打趣镜笙,云大哥才不会骂人。” “哦?”何醉略弯腰凑到镜笙面前,眼中满是笑意,“你怎知我师兄他不会骂人?” 镜笙的脸更红了,一双眼不知该往哪摆,左瞟右看都不自在,最后深吸一口气,将目光放在何醉那张令人痴迷的脸上。 “云大哥是正人君子,从不会骂人。” 何醉看到他眼中满是认真,忍着笑后退一步,疑惑地问:“还不知道你和师兄是如何相识的,为何师兄会说你是他的救命恩人?” 他的师兄,云重墨,是剑尊的首席弟子,承剑尊之意,乃仙门最年轻有为的剑修。 如此一人,怎会被别人所救? 镜笙听何醉如此问,也没做他想,便把他和云重墨的事情一股脑都告诉给了他。 “那日我去无双城采买,路过一处破庙,便看到一人躺在里面,像是没了气息,我走近一看,发现他还微微喘着气,脸色十分难看。后来我煮了些粥喂他,他便醒来了。” “哈哈哈。”何醉听后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没想到堂堂剑尊徒弟竟然会被饿晕过去,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说出去谁信呐! 也不知师兄此次去品剑大会,那个抠门的宗主到底拨了多少银子给他,以至于让他宁愿饿着也不愿花钱给自己买吃的。 不过,他倒也没想过,他的师兄修为以至元婴,竟还未学会辟谷。 看到何醉大笑,镜笙有些不明所以,于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何醉笑个不停,笑到肚子都有些酸了才作罢。他扶着桥墩,抬手抹去眼角笑出的泪水,说道:“幸亏师兄不在此处,不然我笑成这样,岂不是让师兄难堪。” 说完,何醉清了清嗓子,刚想深吸几口气好让自己缓过来,却冷不丁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从桥下传来。 “逢笑,镜笙。” 镜笙脸上离开露出欣喜的笑,然后向云重墨跑去,“云大哥,你怎么来了?” 云重墨低头看他的手,然后说:“出来寻你们。” 镜笙低眉羞涩一笑。 云重墨抬头看向何醉:“逢笑,师尊在寻你。” 说完伸手指向一个地方。 何醉顺着他指的看向看去,只见灯火绚烂处,白衣白发的剑尊被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口小儿团团围住,嘴里唱着何醉从未听过的小曲儿。 “海外仙岛有个仙 什么仙 海神仙 神仙穿着白锦衣 白锦衣像团云 云中有座天空城 城中人会打鱼 鱼儿鱼儿快快来 快快来!” 清冷如贺兰旻,从不染半分俗事,却在此刻眉目间也变得柔和起来。像是察觉到什么,他突然看向桥中央。 随后,缓缓勾起唇角。 何醉粲然一笑,拎着手上的东西向贺兰旻飞奔过去。 这是他的师尊啊! 这是他活了两世唯一爱的人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4、霞州变六 乔奕起身,送剑尊和他大徒弟出客栈,等人走远了,他才低低叹了声气。 凌霜见他皱着眉,便问:“小师叔为何苦恼?” 乔奕摇摇头,苦笑着说:“唉,你不懂。” 凌迦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自己的姐姐因他这句话面色一僵,于是开口道:“小师叔不说,我们自然不会懂。” “辛流!”凌霜给凌迦递去一个眼神,示意他不要乱说话。可凌迦只当没看见,继续道:“师门让我等去静云宗捉拿何醉,人未见到便又马不停蹄来到霞州捉妖,如今九尾妖狐不见踪影,剑尊尚有闲情逸致去逛海神祭,不知小师叔是不是另有打算?” 凌迦好久没有开口说过这么长一段话了,甚至有些不习惯,连声音都是沙哑的。 乔奕听他如此说,只抬头望天。天空中皎月高悬,不见半分星光。许久,他才缓缓开口:“那么你们认为噬灵丹一事与九尾妖狐有关联吗?” 凌霜思忖片刻后道:“我与辛流去过火灾现场,看到地上到处散落着妖丹。想来那处便是程家家主炼制噬灵丹的地方,而九尾妖狐也于那处现身,这其中一定有关联。”凌霜一脸认真,皱着细眉说出自己的推断。 乔奕点头赞同。 凌霜问:“九尾妖狐的事情程家家主难道不知情?小师叔为何不去直接去问他?” 她与凌迦来到霞州,还从未见到程家家主的身影。不知是不是已经被小师叔派人严密看管起来了。 想到此,凌霜便看向乔奕,只见他的眉头竟皱得更深了。 “程扶远失踪了。”不知是生是死,那夜妖狐离开后,便再没人见过他。 “什么!” 凌霜与凌迦同时惊呼出声。 “如今程家一连失去两位继承人,甚至家主都不知所踪,早就如一盘散沙,逃的逃,散的散。” 乔奕说完又叹了声气,“这件事着实有些棘手,妖狐不知是否还会出现,所以我们只能等。” “等?” 乔奕看了眼凌霜,说:“对,只能等。我赌妖狐还会出现,因为噬灵丹还在何醉体内。所以,何醉出去闲逛,其实也有引蛇出洞的作用。” “所以剑尊他们都知道?” 乔奕摇头,“尚且不清楚他们是否知晓。凌霜,现在小师叔交给你一个任务,你和辛流须得好好跟在何醉身边保证他的安全,若妖狐出现,及时告诉我。” “凌霜领命。”说完向乔奕行了个礼,便走出客栈,去寻何醉。 而本应该跟在凌霜身后的凌迦却迟迟没有出发,乔奕挑眉问:“你还有什么问题?” 凌迦一眼不发,从袖中掏出一张焦黑的符纸放在乔奕面前。 乔奕瞬间瞳孔皱缩,他将那符纸一把握住,压低声音问:“你从何得来?” “火灾现场。”凌迦回道。 他慢慢收回手,摊开掌心,用灵力摧毁这烧焦的符纸,随后便看到乔奕松了口气。 于是他问:“程家大火是仙盟门做的?” 虽说是疑问,可语气却肯定无比。乔奕见瞒不过去,便只好点头。 “小师叔先我与阿姐一步到达竟是去处理这件事。”他顿了一下,看向乔奕,沉声问:“为何?” 为何? 乔奕也想知道为何。 他向来醉心修行,对门中一切事宜都毫不关心。 唯一能让他分神的就只有仇音沉。 所以他才会陷入如今这早就计划好的阴谋中。 当初在静云宗,何醉让仙盟门交代的事情,已经让他起了疑心,等到了霞州,看到火灾现场遗落的仙盟门高阶符纸,他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可确定是一回事,知道真相是另一回事。所以他只好将其掩饰,只等霞州事了再回去质问。 可没想到,竟还是让人知道了。 不过好在,是仙盟门的人。 于是他只好说:“这些事情我也不清楚,辛流,若你为难,可以退出,我不会阻挠。” 凌迦沉着一双黑眸,目光落到已然走远却发现他未跟上于是转身催促他赶紧行动的凌霜脸上。 半晌他才低声回了一句:“我会保密的。”说完,便径直离开。 凌霜见他跟了上来,便问:“你与小师叔说什么呢?”语气有些无所谓的样子,可表情却有些急切。 凌迦垂眸,握紧摆在身后的手,缓缓开口:“没什么,只是被小师叔嘱咐了一番。” “嘱咐?”凌霜喃喃道。 “嗯,他让我遇到危险以阿姐为重,务必保护好你。” 凌霜笑了,轻轻锤了凌迦一拳,“什么呀,小师叔真的是,你我修为相当,何须你保护我,当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保护弟弟。” 说完,又仰头看了眼客栈的方向,只见乔奕仍站在那边目送他们,顿觉脸上一热,羞怯地收回了目光。 “走吧,去找逢笑。” “嗯。” 何醉与贺兰旻的距离不过百步,他在河边的柳树下,而他在桥上。本是脚步飞快,可快要接近时,何醉却突然放慢了脚步。 在相距只有五步时,他突然停了下来。 他将手中拎着的袋子打开,招呼那些围着贺兰旻的孩童过来,将吃的一一都分给了他们。最后一个小男儿接过最后一块糕点,怯生生朝何醉说了声“谢谢哥哥”,便飞快地跑走与玩伴们汇合去了。 何醉直起腰,挥着手笑着与他们道别,而后收回视线,慢慢看向贺兰旻。 贺兰旻是笑着的,虽然表情未变,可何醉就是知道他在笑。那是一种特别的感觉,让何醉总能清楚地知道贺兰旻的情绪。 而微风习习,正是凡间春光无限时节。柳絮随着晚风在夜空中飞旋,空气中弥漫着不知名的花香。与隐翠峰的幽香不同,此处是百花齐放的浓烈香味。 闻之令人沉醉。 身后是人生鼎沸的热闹街市,眼前是那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徒弟。 不知何时,何醉已经长大了,长成能与他并肩而立的少年、青年,再也不是躲在他身后哭鼻子的孩童了。 但自己到底没能真正尽到一个身为师尊的责任,以至于前世让何醉误入歧途。 不知想到了些什么,贺兰旻突然身形一怔,白皙的脸庞骤然浮起一丝潮热,眼神闪烁。 眼前的笑脸与记忆中那张轻狂不羁的脸重叠,恍惚间贺兰旻竟看到何醉光裸着全身喘着粗气,满嘴污言秽语。直到忍无可忍时,他终是挣脱捆仙绳的束缚,将何醉的头一把按下,然后用嘴狠狠堵住那张红润饱满的净说些他不喜之语的双唇。 一吻结束,两人气息都有些不稳,而何醉却依旧笑得云淡风轻,炙热的呼吸喷薄在他耳边,他听到何醉轻佻道:“原来捆仙绳竟捆不住师尊,既然如此,那师尊为何不离开,为何不杀了我这个欺师灭祖的徒弟?” 为何? 为何呢? 贺兰旻想不出所以然,只抿着唇皱起眉。何醉没注意到他表情的变化,笑着靠近他,在他耳畔轻声唤道:“师尊。” 熟悉的声音近在耳畔,连呼吸声都如记忆中一般。贺兰旻闻之身体陡然僵硬,平静的心湖顿时波涛汹涌,便不由得向一旁躲开。 何醉的笑瞬间僵在脸上。他讪讪向后退了一步,低头掩饰脸上不受控制的失落。 师尊这是怎么了? 何醉不明白,只知道自己的靠近好像惹他不开心了。 正在这时,突然刮过一阵狂风,原本万里无云的夜空被重重乌云遮盖,月色隐入黑暗,天边的云层中隐隐传来阵阵雷声。 原本还在街市闲逛的人皆抬头看天,随即道:“要下雨了,海神显灵了,海神显灵了!” 说罢也不着急回家,而是朝着雷电轰鸣的云层三叩九拜起来。连摊贩都来不及照顾自己的生意,也跟着朝拜起连身影都看不见的海神。 何醉皱眉看向那红色妖异的闪电,心头掠过一丝怪异。 若真是海神,这云层怎么会是这种令人不安的颜色。而他的猜想在下一刻便被贺兰旻证实。 贺兰旻一脸凝重地看向那团黑云,沉声道:“九尾妖狐现身了。” 怪异的天象惹得仙门众人都抬头去看,凌霜还在寻找何醉的路上,陡然看到天边的闪电,不由得心下一惊。 “快去通知小师叔,天有异变,怕是九尾出现了。” 凌迦点头,“你与我一起去?” 凌霜:“不,我去找何醉,你去通知小师叔,分开行动,节省时间。” 凌迦沉思片刻终是同意了。只是刚转身没走几步,便看到急急赶来的乔奕。 乔奕手按在剑柄处,严肃道:“凌霜凌迦,你们二人与仙盟门其他弟子一起疏散街市的百姓。” “那何醉?” “剑尊在他身边,想来不会有事,如今九尾妖狐陡然高调现身,我们得保护霞州百姓。” “好,小师叔请万分小心。”凌霜说完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去疏散人群。 凌迦紧随其后。 河边玩耍的孩童不知这突变的天气是何意,只被雷声吓得大哭起来。镜笙原本也在朝拜海神,听到哭声便连忙过来温柔安慰起来。 云重墨站在他们身边,暗自举起手中的无霜剑,满脸严肃。 突然,一道巨大的赤色闪电划破夜空,照亮整个霞州城,又在须臾间消散。紧接着,黑漆漆的云层中突然出现一道艳红色的身影,身影之后俨然竖着几条蓬松硕大的尾巴。 何醉还未来得及数清是不是有九尾,便听到那妖狐用着极其熟稔的语气对他说:“啧,还真是好久不见呐。” 何醉看了眼满面冰霜的贺兰旻,心道这妖狐难道认识师尊?不过想来也是,三百年前的仙魔大战,妖族也有参与,他与师尊认识无可厚非。 只是这想法刚在脑海中生成,便又听到那妖狐说:“啊,忘了,你如今可什么都不记得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5-30 第25章 霞州变七 九尾妖狐说这句话时一直注视着何醉,说完他捂嘴笑了一番,全然不管何醉身边的人听到这些话是何反应。 他见何醉如今什么都不记得,便觉得畅快,连自己来此的目的都抛诸脑后,只坐在云层上絮絮叨叨与何醉叙着只有他一人记得的旧事。 “你如今看起来人模狗样的,竟也有一番仙姿,不过我却看不顺眼,你这身……”他指着何醉身上静云宗的校服,从上到下点评了一番,最后总结道:“你还是穿黑色好看。” “从里到外都黑透了的那种。” 这妖狐莫不是失心疯了! 何醉忍不住吐槽。 他本以为妖狐与师尊相识,结果没想到,他那些话竟都是对着自己说的。 听到他将自己的服饰评得一文不值,何醉只想揍人。 乔奕也听得云里雾里,眼看妖狐快要拉起家常来,他便大声说道:“三百年前妖族战败后曾答应仙门,此生将不再踏入人间半步。可如今阁下的做法是想违背约定了?” 那妖狐的话被骤然打断,神色有些不悦,他终是看向说话的人,只看了一眼便轻蔑地笑了出来。 “区区元婴,竟也敢打扰本座的兴致。” 乔奕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对,他苦心修炼多年,可却还未突破元婴来到化神境。 不过修炼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仙门不过成立四百余年,佼佼者都身陨在仙魔大战中。而余下的人中,经过这三百年的修行,唯一有所大成者,就只有剑尊贺兰旻与他师兄严微了。 而师兄久居仙盟门,从不外出,因此也只有贺兰旻能与妖狐一战。 妖狐自然也注意到了贺兰旻,他先是眯了眯眼,目光在他和何醉身上不断梭巡,最后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我说你,真的很好笑!死都死了,还不忘给自己安排好这一世。连投胎也要投在他身边,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 他笑着,眼角都泛起泪花来。可来不及擦干泪水,他忽然神色一凛,表情变化十分迅速。 随后低声说了一句什么,但声音很轻,何醉根本没听清。 只是贺兰旻却皱起眉头。 “啧,我也该想到的,你向来都如此疯。” 妖狐随后起身伸了个懒腰,在众人来不及反应时,飘然从云间落下,落在了何醉正前方。 他落定后也没有什么动作,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何醉。贺兰旻察觉到他的视线,突然侧过身挡在了他们二人中间,隔断了那股令他不适的视线。 “师尊?” 贺兰旻:“他应是为了噬灵丹而来,逢笑千万小心。” 何醉轻轻点头。他一脸凝重,思忖片刻后轻声对贺兰旻说:“师尊,我觉得妖狐另有目的。” 从妖狐出现到现在,有很多可以动手的机会,但他都没有。 况且前世噬灵丹在他体内多年,他却从未遇到过妖狐。 如今想来,唯一的变数便是程家大火。何醉想起前世,过不了多久便是程家老爷子寿辰,那时的程家还完好无损。 “逢笑为何会这样认为?” 何醉正低头沉思,听到贺兰旻这样问,想也没想便将刚才自己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而他刚一说出口,便突然神色一顿。 他匆匆抬头,对视上贺兰旻探究的眼神,后背冷汗直冒。 所以,他刚刚说了啥? 贺兰旻皱着眉,灼热的视线像是要将他看穿一样。何醉脑中空空,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向贺兰旻解释。 “逢笑可记得与为师的约法三章?”正当何醉不知该如何是好时,贺兰旻终于开了口。 语气淡然,听不出喜怒。 何醉缓缓点头。 “那么逢笑,你是否有事瞒着为师?”贺兰旻又问。 何醉猛地抬头看向贺兰旻。只见贺兰旻冷峻的脸庞盖着一层薄薄的冰霜,嘴巴抿成一条线,眼中似是含着失望,又或者其他一些情绪。 何醉根本看不懂,或许他不是看不懂,只是心急地看不真切。 纵然他知道眼下不是解释这一切的好时机,因为重生这件事情说来话长,而他自己也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重生。 只是他知道,这是他唯一开口的机会了。 他不想让师尊失望。 “师尊,我……”何醉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贺兰旻听出他语气中小心翼翼的试探,心中不由一颤。 他也不是非要让何醉说出来,只是刚才九尾妖狐的话令他心中十分不悦。他怕前世何醉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与妖狐有所勾结,所以才会逼问他。 只是回过神来他才惊觉自己有多可笑。 他当知这世间除了他与何醉,就找不出第三人与他们一样有前世的记忆。 只是,九尾妖狐的话不知该如何解读。 真是一团乱麻。 于是贺兰旻叹了口气,说道:“逢笑若觉得为难便只当为师没有问过罢。” 何醉突然抓起贺兰旻一只手,急切地说道:“师尊,我想说的。”有些事情憋在心中若不找人倾诉,怕是要憋坏了。 贺兰旻笑了,将被何醉抓住的手翻过来,与何醉的手相握,随后说:“等为师处理完眼下的事后,逢笑若是想说,为师洗耳恭听。” 而当这时,看够了热闹的九尾妖狐终于开口说了话。 “本座自然遵守当年的誓言,只是你们仙门也太不要脸了!”他说完便看向乔奕。 乔奕握紧腰间的剑,问:“此话何解?” “你是真不知还是在装傻?” 妖狐笑了一声,紧接着不知从何变出一枚枚毫无光泽的妖丹,置于半空中,然后说:“你们可觉得此物眼熟?” 妖丹出现的那一刹那,所有人都变了脸色。这正是火灾现场散落的妖丹,数目之多,足以让人心惊。 “三百年前,妖族与仙门划地而治,妖族有部分退居岩玉岛,从不踏入人间半步。只可恨那程家人,竟以妖族内丹炼制丹药,百年间不知屠戮妖族多少辈,如今这些妖丹怕是能填平整片沧浪海。” 他说得情真意切,情到浓时眼角甚至流下了两串晶莹的泪花。 何醉差点就信了。 若是没有看到妖狐突然在别人看不到的角落里朝他抛了个媚眼的话。 什么填平沧浪海,也太夸张了。 乔奕自知这件事情是仙门理亏,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踌躇间便听得何醉开口问:“那你百年前做什么去了?” 程家取妖丹炼制丹药时为何不出现,而是要等到现在? 那九尾妖狐先是一愣,而后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你终于开口了,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打算和我说话了。啧,我百年前为何不出现你不知道?你竟还怪上我了。” 他说完还颇为幽怨地看了一眼何醉。 那张美到天地万物都黯然失色的脸露出这种表情,让人有一种何醉是个负心汉的感觉。 “我怎么会知道!” 从这只狐狸出现,就没从他嘴里听到过真话,一会儿这一会儿那的,让人恨不得立刻封上他的嘴。 九尾妖狐察觉到何醉的视线,立刻后退一步举起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你该不会又想封住我的嘴?” 何醉挑眉。 又? 有点意思。 只是他现在没心思与他开玩笑。师尊还等着他解释呢,九尾妖狐再胡扯下去,他好不容易攒起的勇气就要消失了。 于是他扯了扯嗓子问乔奕:“你们还要等到几时?” 乔奕闻言像是接到什么暗号一样立刻拔剑出鞘,而他身后的凌霜凌迦姐弟也紧跟了上去。云重墨交待镜笙躲远一点后,也加入进去。 一时间贺兰旻自九尾妖狐落地瞬间劈开的结界内真气流动,刀光剑影。 那九尾妖狐一边对付四人,一边对何醉说:“如今你是仙门人一点也不念往日情分,竟帮着外人对付我。真是让我好伤心。只是又想到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便也不气了。对着没有记忆的人生气,倒显得我气量小。” 何醉挠了挠耳朵,伸出手,于虚空中凝出一把寒霜之剑,也举剑向妖狐攻去。妖狐看到他的剑,眼睛一亮,露出一丝欣赏。 “好漂亮的剑!可惜……” 可惜? 何醉敛眉,看向自己手中并无主体的剑。 “可惜没有你的本命剑好看。” 妖狐说完,便收起之前的漫不经心,而是调动全身妖力,化防守为进攻,从腰间扯出一条红鞭向何醉攻去。 那条鞭子颜色鲜红,如淬了血一般。鞭身覆着重重叠甲,闪着凌厉的寒光。 鞭子出现的一瞬间,何醉脑海中便浮现出它的名字。 “彼岸!” 妖狐见何醉认出了这条鞭子,有些激动:“你竟然记得?” 记得,怎么不记得。 “彼岸鞭,长十尺,色赤红,北海妖蛟护心鳞所制,所到之处寸草不生,血流成河,如同彼岸花开。” 这段话出自仙门必修课《百妖谱》中,是剑书阁那些老顽固们最喜欢提问的一章。 而彼岸鞭的主人,是九尾妖狐溪焱。 “溪焱,九尾妖狐,行千年,不可测。容貌艳,行不检,品不端,常于勾栏瓦肆留连。处处留情,为祸一方。” 何醉看着溪焱的脸,终于明白了三百年前那些男女老少会不听仙门人劝阻也非要与之春风一度的原因。 这该死的妖孽。 但书中还说,在仙魔大战前夕此妖就已被封印。 封印者,仙盟门开山祖师,慕生野。 既被封印,又为何会于此处现身? 何醉想不通。 而在他愣神之际,溪焱终于抓住机会,挥动着彼岸直指何醉命门。 只是鞭子的攻势终究落了空。 何醉一脸劫后余生地看向贺兰旻,刚想道谢,却见贺兰旻转过身,一脸严肃,随即拔出揽月剑。 剑甫出鞘,寒意四溅。 “溪焱,三百年前我曾说过,你我之间终有一战。” 乔奕等人见贺兰旻如此说道,便停了下来。而溪焱见此却是收了鞭子,冷冷地对贺兰旻说:“本座也记得当时就和你说过,你不配。” 第26章 霞州变八 溪焱话一出,却未见贺兰旻神色有半分不悦,他只是盯着身穿红衣的九尾妖狐,目光幽深,不知在想什么。 而与妖狐刚刚经历过一场混战的乔奕倒吸一口凉气,立刻示意凌霜凌迦姐弟退至一边。 “怎么了小师叔?”凌霜不解地问。此刻若剑尊出手,他们在旁协助,定能将妖狐生擒。 而凌迦却沉默不语,皱眉看向结界中心的三人。 乔奕叹了口气:“这妖狐想必你们都知道是谁了。三百年前他被我仙盟门开山祖师慕生野封印于大泽山,对仙门中人必是恨之入骨。如今听他与剑尊的对话,怕是他们之间早有私怨……” 说到此乔奕有些头疼,来霞州前他知道对方是大妖,也知道是九尾妖狐,可却不知道竟是溪焱,那个曾效力于魔尊的妖族族长。 不过他也早该想到的,仙魔大战中除被封印的溪焱外,剩下的九尾妖狐又有几个能保全自身。而后妖族退居人间以外,那样糟糕的环境,又有几个能修炼成九尾。 几乎没有。 不,肯定没有! “如今只有我们这几个人,怕是对付不了妖狐。”是他大意了,低估了妖狐的道行,也高估了他们的修为。 连炼虚境的剑尊都不放在眼中,更遑论他们了。 在溪焱眼中,他们这几个便如那朝不保夕的蝼蚁,轻轻一捏就粉身碎骨。 只是…… 乔奕看向贺兰旻身边的何醉,只见他面对强大如斯的妖狐,脸上竟毫无惧意。 所以,妖狐刚才说的那些话何解?瞧他对何醉的态度,只怕二人早已相熟。只是何醉不过二十左右,而妖狐却已被封印三百年,他们是如何认识的? “小师叔的意思是剑尊也对付不了妖狐?”凌迦开口问道。 乔奕点头。 “那该如何是好?”凌霜满脸焦急。 乔奕思索一番后回:“若门主在此,当可与剑尊协力对付妖狐。” 门主? “对,门主。”乔奕看了一眼凌霜,随后说:“凌霜你现在回客栈寻卓成,让他用千里传音符与门主联系,务必让门主即时支援我等。” 凌霜不疑有他,对乔奕与凌迦各说了句“多加小心”后身影便消失在了结界内。 镜笙一直躲在他们三人身后,等凌霜离开之后他才缓缓抬头去寻云重墨的身影。 只见他手握青色长剑,站在离何醉不远的地方,严阵以待。 他慢慢向云重墨挪了过去,挪到他身后时,镜笙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仿佛是在给自己打气一般,扯出一丝笑问云重墨现在情形如何。 云重墨看了他一眼,眉头紧皱。 之前师尊结界起得快,他根本来不及将镜笙推出去,只交待他好好躲着,却没想到他根本没躲起来,反而更靠近了。 “你快些离开此处。”云重墨忙对镜笙说。 镜笙:“听闻剑尊在此,想必不用如此紧张,况且云大哥会保护我的。” 他一脸懵懂,笑得天真。 云重墨叹了口气,“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说完收起剑,然后轻轻拉起镜笙的手,将他向结界外推去。镜笙来不及反应,只大声问道:“怎么会?若区区一个狐妖都难以对付,那传说中的仙魔大战,仙门是如何胜的?” 他声音不大,但结界内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凌迦也正有此疑惑,闻言看向乔奕。乔奕躲着凌迦的视线,在心中腹诽:别看我,我也不知,那个时候我还没出生呢。 而溪焱听后,却是笑了,他一脸得意地看向何醉,仿佛在问他,这是为什么呢? 何醉还沉浸在刚才妖狐的出言不逊中,漆黑的双眸满是愤怒。纵然妖狐道行千年,法力高深,却也由不得他在师尊面前大放厥词。 凭他是谁! 他又想到刚才溪焱说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话,话里话外都表现得与他分外相熟。可他嘴里的“自己”,却与他完全不一样。 而最离谱的一点,竟是说他的本命剑好看。可仙门中谁人不知,他是个没有本命剑的剑修。 所以,这个妖狐从张嘴说话起,就没说过真话吧。 何醉骤然抬起头,死死盯着溪焱。 溪焱得意的笑挂在脸上,丝毫不觉得何醉的眼神可怕。 他甚至毫不在意地整理起衣物服饰。 “贺兰旻,当日你与慕生野比剑,三招而败,曾立下誓言说此生定要与他再比一次……”溪焱缓缓开口,明明是与贺兰旻说着话,目光却落在何醉身上。见何醉仍对他一脸敌视,便摸着笑僵的脸继续说:“你后来与他比过了么?” 贺兰旻眉头轻蹙,似是在三百年的记忆洪流中极力寻找溪焱说的这件事情,良久才缓缓开口:“未曾。” 乔奕听到慕生野的名字心中警铃大震,没想到剑尊竟与自己的祖师爷认识,更没想到他们二人还会比剑。 不过三招而败,此事要说与阿音听,她定不会相信。 乔奕心中想到这,便听到妖狐又开了口。 溪焱:“为何?” 贺兰旻:“仙魔之战胶着,未有时间。” 溪焱:“那之后呢,也没有时间?” 贺兰旻淡淡地看了一眼溪焱,开口解释:“慕生野在仙魔之战中以身殉道……” “你说什么?”溪焱打断贺兰旻,声音异常激动:“你说慕生野死在仙魔大战中?” 他不是很确定地看了眼何醉,只见他完好无损站在自己面前,心中满是疑惑。 慕生野这家伙不死不灭,怎么可能会死。若他真的身死道消,那眼前这个长得与他别无二般的人又是谁! 思及此,溪焱伸出双指指向何醉额间。指尖却还未触碰到何醉的皮肤,就被贺兰旻抬手拦住。 “你做什么!”何醉大声说道。 溪焱紧抿着双唇后退了一步,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你的内丹呢?”他问何醉。 何醉一脸防备地看向溪焱,只见他指尖微颤,脸上已不见先前的高傲。 “我的内丹在哪与你何干。”何醉回道。 溪焱想再探一下何醉的识海,可如今贺兰旻将他挡在身后,他根本近不了何醉的身。 那么,只能先解决掉贺兰旻了。 若此人不是慕生野,若慕生野真的死了,那贺兰旻留在这世间也无济于事,他只能送他去陪慕生野了。 若他就是慕生野,贺兰旻也可万万留不得。 溪焱眼中杀意直现,瞳孔刹那间变成两道金色细线。他紧抿着唇,从腰间抽出彼岸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贺兰旻攻去。 贺兰旻将何醉推开,举剑抵挡,溪焱用了十成妖力,鞭与剑相碰的那一瞬间,结界陡然震了一下,随后轰然裂开。 好在仙盟门的人不是吃干饭的,早就将跪拜海神的百姓疏散回家。只是他们围在结界外,未来得及运气护身,便被强大的妖力与仙力震开几十米远,倒地后吐血不止。 何醉等人同样如此。 乔奕倒是没吐血,只骂骂咧咧地揉着被摔疼的屁股狼狈起身,一面感叹这二人法力高深,一面与同样狼狈起身的凌迦、云重墨联手重新布下结界。 何醉抹去嘴角溢出的一丝鲜血,缓缓起身,目光担忧地看向结界中那道白色的身影。 贺兰旻身形如电,手中的揽月剑如一道道冰霜之刃直指溪焱,剑气如虹,势不可挡。 只是溪焱到底修行了千年,贺兰旻纵然剑术再高超,也绝非是他的对手。 更何况当日为救被幻妖拖进幻境中的何醉,他强行提升修为。 本就逆天而行,如今与溪焱一战,他已然到了强弩之末。 渐渐地,贺兰旻落了下风。溪焱见此嘲笑了一声,便抓住机会重重甩出一鞭。 贺兰旻以剑相迎。 而在这时,溪焱却是伸出一掌,以雷霆之势向贺兰旻命门攻去。贺兰旻未料到他有如此动作,注意力全然放在彼岸鞭上。 结界外的人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云重墨提剑飞进结界内,乔奕凌迦也紧随其后,却都未能近身,便被溪焱幻出的狐狸尾巴击中。 溪焱眼中得意无比,自以为取贺兰旻性命如囊中取物一般,却没想到,何醉突然冲了进来,挡在贺兰旻面前,生生接下溪焱一掌。 “唔……”那一掌溪焱用了十成的妖力,何醉顿觉体内五脏六腑尽裂,疼得他当即一口鲜血喷出。 红色的血溅到贺兰旻雪白的外衫上,分外醒目。他目眦欲裂,将何醉倒下的身体紧紧拥入怀中。 “逢笑!” 何醉朝他笑了笑,“我没事师尊。”随后便觉体内的疼痛瞬间消失,转而丹田内升起一股热意,慢慢游走于他经脉之中。十分怪异,却又无比舒服。 溪焱看着熟悉的面孔,心中突然升起无尽悔意。可只是一瞬,下一刻他便重新扬起彼岸鞭。 他向来只认结果,如今他要贺兰旻死,贺兰旻就得死。 只是鞭子还未甩开,他便闻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溪焱眯起双眼,看向何醉。 而正当这时,结界外突然袭来一道强烈的剑气,溪焱灵活地侧过身躲过一招,站定时便看见一身黑衣的严徽。 他眉头不自觉皱起,只觉得这身衣服穿在这人身上活像个丧服。 这个学人精,学什么都是“东施效颦”,难看死了。 严徽本来满脸从容自若,见到老朋友溪焱更是喜不自胜。他刚想与溪焱打招呼,便见溪焱嫌弃地闪到一边,料想对方估计因为封印一事对他存在诸多误会,便也不恼,只等来日再与他好好解释。 于是便笑着摇摇头。 随后目光一路梭巡,最终落到贺兰旻怀中那张惨白的脸上。 那一刹那,他听到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而后又重新沸腾起来,叫嚣着奔向四肢百骸。 他颤抖着,几乎快要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无咎?” 回答他的是溪焱的一阵嘲笑。 “凭你,也配叫他的名字?” 第27章 霞州变九 天边黑云滚滚,时不时闪过刺眼的白光撕裂夜空,雷声轰鸣,狂风怒吼,溪焱话音落地时豆大的雨点倾泻而下,整个霞州城中瞬间被雨幕笼罩,唯有结界内不受侵扰。 何醉虽在贺兰旻怀中,可感觉身体却被这三人用眼神分裂而开。 首先是他的师尊,突然用一种三分陌生、三分怀疑、四分担忧的眼神看着他,莫名地让何醉感觉到心慌。 其次是九尾妖狐溪焱,他的话何醉从来不信,被他这么用高深莫测的眼神从上到下扫视着,他只觉得头皮发麻。 更别说他还十分关切地问他“有没有伤着?” 何醉忍不住在心中暗自吐槽:你觉得呢?你下手这么重怎么可能伤不到。 可事实上他真的没有受伤,虽然一开始很疼,可却只有那么一瞬间。 他现在,甚至有点神清气爽。 最后就是突然冒出来的这个黑衣人。他从未见过,不过看一旁乔奕与凌迦的态度,此人应是仙盟门那个从不出世的门主了。 只见他满含热泪,双眼带着何醉看不懂的激动,那藏在袖中以为别人看不到的双手剧烈颤抖着。 若不是有贺兰旻拦着,何醉估计已经被此人抱了个满怀了。 所以,他认识我? 溪焱也说认识我。 那我到底是谁? 仙盟门门主嘴里的无咎又是谁? 还有,师尊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重生一回,有太多事情超出常理。虽现如今在师尊面前暴露重生的事情,可他敢立誓自己前世与这些人并不认识,从未有过瓜葛。 于是他扯了扯贺兰旻的衣袖,小声地说:"师尊,他们两个好生奇怪,说的话我都听不懂。" 贺兰旻垂眸,看着一脸依赖他的何醉,抿唇不语。 见他没反应,何醉又捧着胸口说:“师尊,刚才被妖狐打的那一掌好痛啊。”说完还故作痛苦地倒吸了两口气。 贺兰旻闻言神色微变,伸出手抵在何醉后背继续给他输起灵力替他疗伤。 严徽看着二人的互动,神色晦暗不明,暗自握紧双拳。 而溪焱却是一脸看热闹的样子,双手抱在胸口,看着何醉与贺兰旻“耳语厮磨”,看着他利用贺兰旻的心软装模作样,不由得轻笑摇头。 啧,这套路,三百年了他竟从未使累。 乔奕站在结界边缘处,眼见中心的几人似乎没有要继续动手的想法,有些奇怪。 而在这时,凌霜从雨幕中冲了进来。她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却不管不顾,见到凌迦与乔奕完好无损才终于放下心来。 “小师叔,现在如何了?” 乔奕撇撇嘴,“看不懂。” 原以为门主来了后会与剑尊一同降服妖狐,却没想到他们几人似乎都认识。看门主的反应,他与溪焱甚至交谊匪浅。 这该如何是好。 凌迦看凌霜一脸狼狈,全身没有一块干的地方,有些生气,冷冷说道:“为何不御避雨咒?” 凌霜笑着说:“一时情急忘记了。” 凌迦没有再开口,而是默默念其咒语以灵力替凌霜烘干衣服。 乔奕没有搭话,只是看了眼四周,却没发现云重墨的身影,便问他去了哪里。 凌霜:“来的路上我看见他抱着那店小二回了客栈,想来是店小二受伤了。” 乔奕点头。 凌霜又说:“仙盟门也有不少弟子受伤,我已让他们回客栈疗伤。” 乔奕:“做得不错。”说完便将视线放回中心那几人身上。 听到乔奕的夸奖,凌霜羞涩地低下头,轻声笑了笑。 凌迦见状猛地一顿,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只是落在乔奕身上的眼神逐渐冰冷。 结界中心,严徽一脸悲戚。 这个人与慕生野长得一模一样,定是他的转世。可笑他还守着慕生野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三百年来从未踏出仙盟门半步,只为等他归来。 却没想到,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慕生野竟又与贺兰旻厮混在一起! 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从来都比不上贺兰旻! 严徽温润如玉的脸逐渐被撕裂,眼神中闪着嗜血的寒光。 溪焱察觉到后咯咯笑了声,随后一言不发走到严徽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怎么样,有没有兴趣与本座联手解决了贺兰旻?” 严徽僵硬地转过脑袋,看向溪焱。只见他笑得玩世不恭,眼神却透露出十分的认真。 他心下一动,险些就要答应。 “是你的话,根本不需要与我联手。”严徽冷静道,“你是怕他记起来之后怪罪于你,所以想拉我垫背。但你错了,我虽恨毒了贺兰旻,却从未想过要取他性命。” “哦?” 溪焱笑道:“你真的不想杀贺兰旻?” 严徽点头。 “嘁。” 溪焱嘲讽地笑了。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胆小怕事又惺惺作态。” 贺兰旻不知那两人竟在一旁商讨起如何对付自己,只一心一意替何醉疗伤。何醉本就是骗贺兰旻让他理理自己的,却发现他当了真,直接把灵力输给自己。 可他才刚刚与妖狐一战,险些受伤,如此耗费灵力,怕是对自身百害而无一利。 何醉有些懊恼,立刻拦住贺兰旻。 “师尊,我已经不疼了,已经好了。” “当真?” “当真。” 话音落地,却未见贺兰旻收回手,何醉一脸心疼,扭动着身体拒绝贺兰旻。 贺兰旻按着何醉的肩膀让他别动,继续给他输送灵力。 渐渐地他拧紧眉头,神色凝重。 原本的噬灵丹从不接纳仙门灵力,可如今却吸收得很好。而何醉体内未见任何不妥,贺兰旻以灵力探查,竟发现是噬灵丹替他修补了刚才溪焱打伤的经脉。 怎会如此? 贺兰旻目光沉沉,双眉紧皱,脸上布满了寒霜。他收回手,拉着何醉站起,将他护在身后,对面前两位神色各异的人说:“不管你们认为逢笑是谁,他如今是本尊的徒弟。” “对,我就是师尊的徒弟。” 何醉随后附和道。 什么这人那人,都和他没有关系。 溪焱:“你还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如今你什么都忘记了,也不能怪你。若你想要知道前尘往事,可以来求我,我自当替你恢复之前的记忆。” 何醉听后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严徽却异常激动。 “你真的有办法替他恢复记忆?” 溪焱轻咳了一声,摸着鼻子说:“有吧。” 他也不是很确定。 严徽忽略他不确定的那个“吧”字,神色奕奕,“那就好那就好。” 何醉有些无语,不知这个仙盟门门主有没有搞清楚现在的状况。 现在的状况是仙盟门请师尊前来相助收妖,妖出现了,仙盟门门主却和妖做起朋友来了,全然忘记此行的目的。 于是气冲冲对严徽说道:“严门主,此时难道不应该先捉拿妖狐,审讯其关于程家失火及他与程家勾结炼制噬灵丹的事情吗?” 他话一出,便见严徽与溪焱皆变了脸色。 溪焱咬牙切齿道:“你认为这两件事情都是我做的?” 何醉点头。 而严徽却支吾着不知该如何开口。溪焱见此立刻抓着他的衣领说:“如此,严门主就直接在这里开门见山吧。” “我……”严徽看了眼何醉,眸光闪烁不已。 而正当这时,结界内突然悄无声息出现一道身影,他见严徽被一只妖揪住衣领却不反抗,立刻呵斥道:“孽畜,放开我师兄!” 乔奕闻言看去,只见袁玄鹤不知何时而来,而他话一出口,便被溪焱一掌震开。 “孽畜?有意思,仙盟门何时出现了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物了。”他说着,转眼看向严徽,“严门主,如今仙盟门在你的治理下可谓是人才辈出啊!” “丰羽!”严徽见袁玄鹤倒地吐血,十分担忧,他猛地挣开溪焱,走到袁玄鹤身边将他扶起。 袁玄鹤见他如此担心他,不由得心间一暖。 “师兄,我没事。”他安慰道。 如今这小小的结界内,人越来越多,乔奕是躲也不行,走也不是,只能干站在一边等着。 也不知他将门主请来到底是对是错,怎么事情就变得这样复杂了呢。 袁玄鹤安慰完严徽,又接着说:“师兄既已出世,为何不出手?” 一炷香前,他与师兄下棋,突然接到卓成的传音符,说九尾妖狐溪焱现世,请门主支援。 他本以为师兄只会派他过来,却没想到他一拂袖,人就不见了踪影。在确定师兄是真的不顾与那人的约定出世,袁玄鹤便也赶了过来。 谁知一来竟看到这样的场面。 严徽打断袁玄鹤:“丰羽,莫要胡说。” 胡说? 何醉灵敏地捕捉到了这个词,他不可置信地看向严徽,冷笑道:“仙盟门如今是不打算捉妖了?” 溪焱摸了摸鼻子,问何醉:“为何你一定要捉我?” 何醉:“因为你是妖,仙门与妖族向来势不两立。” 而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贺兰旻突然开口。 “程家的火与九尾妖狐无关。” 溪焱耸了耸肩,“哈,终于有个不眼瞎的了。” 何醉一脸震惊,问贺兰旻:“师尊你在说什么?” 贺兰旻却不看他,而是看向严徽身边的袁玄鹤。 “我说的对吗袁执事?” 袁玄鹤皱眉不语。 严徽见状便问贺兰旻:“你如何这样认为?” 贺兰旻看了眼溪焱,只见他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似是毫不在意,便说:“我曾见过程家家主程扶远,他长得与三百年前溪焱认识的一个人一模一样。” “我想,溪焱此次出现,应是为了救程扶远。” 第28章 霞州变十 九尾妖狐溪焱,有着一张令男女老少都无法不心动的脸。 妖冶,魅惑。 自他化形后便一直为此苦恼。 有些事情成也色相,败也色相,但美貌对于他们狐狸来说却是锦上添花的恩赐。 慕生野那家伙也曾说他不愧是九尾一族最有天赋的红狐,让他好好利用自己的优势,争取成为九尾一族第一个得道成仙的妖。 不过溪焱却嗤之以鼻,成仙这种事情对他来说不是好事。仙人寿数漫长,规矩颇多,如若成仙便一点自由都没有了。 慕生野见他小孩心性也没说什么,只笑着摇头,抱着手中的酒葫芦安然入睡去了。 后来他修了三尾、六尾,天劫来得一次比一次猛烈。每次他都觉得自己快要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可每次他都挺过来了。 直到修成九尾那次的天劫。 摧枯拉朽的雷电仿佛要摧毁世间万物,他根本抵挡不住,被从九霄之上直劈而下的天雷劈得根本站不起来。 意识朦胧间他见到了慕生野。 脸上依旧挂着不羁的笑容,见他如此狼狈,向来嘴毒的慕生野却未直接开口嘲讽,而是走进结界中,伸手替他挡下了这天劫。 他知道慕生野法力高强,却没想到竟然强到能与天劫对抗,甚至连神色都未变。 等一切归于平静,慕生野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说:“小狐狸,修了千年,怎么还如此不堪一击,连小小天劫竟也扛不住。” 溪焱气得胸中气血翻涌,他开口想替自己辩驳,却在开口的那一瞬间眼一黑晕了过去。 算了,与慕生野争辩什么。 彻底丧失意识前,他这样劝说自己。 后来,溪焱成了妖族族长。 再后来,他嫌深山老林过于无趣,便动了去人间的歪心思。 慕生野没有拦他,也懒得拦。 但光凭溪焱这张脸,在小小的人间还是闹出了诸多事端。 时不时有人为了他而动手吵闹。 而最离谱的便是两国国君为他开战,以至烽火连天,哀鸿遍野。 慕生野得知后亲自出马将溪焱从人间带了回来。 但溪焱却很是不服气。这些祸事与他无关,只是那些人贪婪而已。 “小狐狸,你是不是对自己的美貌毫无感知?” 溪焱在一旁翻白眼。 怎么可能毫无感知。 他也很困扰好吧,可样貌是爹娘给的,能怪他吗? 自然不能。 不过慕生野有什么好说他的,明明他自己也长得毫不逊色于他。 只是慕生野从不以真面目示人,要么戴着面具,要么变成其他人的样子。 溪焱金色的瞳孔滴溜溜直转,他想到了一个好法子。 不过慕生野却没有放过他。人间的连年征战因他而起,他自然得担下这因果。 于是堂堂一个妖族族长竟然被困于雪山之巅,每日念佛诵经只为消除自身孽障。 一晃人间百年,溪焱从雪山上下来后却并未见到慕生野。多番打听才知道原来慕生野自他关禁闭起,便去了人间。 于是他给自己变了张十分普通的脸又去了人间。 人间已经彻底变了样,此时海晏河清,岁丰年稔。人人脸上都轻松怡然,无可不可。 溪焱寻了家酒肆坐下,边喝酒边听一旁的人侃侃而谈。 一下午过去,他也打听得差不多了。一百年前的战乱以离桑国大获全胜而停战,后新帝即位,减轻赋税,推崇农业,实施了一系列惠民政策,使得百姓安居乐业。 而后人间突然兴起一股修行的热潮,原本的散修汇聚一堂,在一人的带领下建立了仙盟门。 仙盟门广招学子,传授修道之术,对抗祸乱人间的妖魔鬼怪。 百年来仙门势力逐渐扩大,更育出不少资质极佳的修仙者。 溪焱手捏着酒盏,眼中金光乍现。 真有趣啊。 凡人竟也能修仙,也不知慕生野知道后会作何感想。凡人寿命不过百年,在人间匆匆一趟,需要这么拼命吗?以凡人之躯对抗妖魔鬼怪,也亏他们想得出来。 溪焱轻笑一声,眼中满是不屑。 可当他见到那个传说中的仙盟门门主,那个凭一己之力开创凡人修行之路的人,溪焱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 可慕生野表情却未有变化,依旧带着淡淡的不羁的笑容,见到他出现,便招呼着溪焱来陪他喝酒。 “这百年来我珍藏了许多好酒,只等你禁闭解除,一醉方休。” 溪焱却是一掌拍开慕生野递过来的酒,指着他的鼻子说:“慕生野,你到底在做什么?” 慕生野并未生气,又给他倒了一杯酒,这次没有递给溪焱,而是拿起自己那杯,放到鼻尖轻嗅了一下。 “真是好酒,可惜,被你打翻了一杯。”语气惋惜至极。 随后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脸上露出满足的笑意,随后对溪焱说:“只是觉得有些无聊罢了。” “无聊?”溪焱双唇轻颤。 “对,就是无聊,你也知道我活了多久,如今是该找些事情做做,而且你看,凡人也能修行。” “凡人修行?哈,他们可能在入门的时候就已经老死了。”溪焱忍不住讽刺道。 “不要这么悲观嘛。”慕生野笑道。 他们二人在月下重逢,却一点重逢的喜悦都没有。 哦,不,至少慕生野是开心的,只是溪焱却始终没有好脸色。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开口:“算了,这与我何干,你要做的事情只管去做,出了事你自己兜着就是了。” 溪焱说罢也不再纠结,坐下后端起刚才慕生野给他倒的酒轻轻抿了一口。 “不错。” 慕生野眼中笑意不止,“我何时骗过你。” 自那以后溪焱隔三差五便偷偷溜进仙盟门找慕生野喝酒,慕生野看他来得勤快,忍不住说:“你一个妖狐,整日来仙门之地,不觉得不妥吗?” 溪焱抱着酒壶,不在意地说:“以你门中人的资质,还不是我的对手。况且,我已经用法术屏蔽了自身的气味,他们根本认不出我是妖。” “小狐狸,你这话有些狂妄了。你可知昨日道天对我说了什么?” 道天。 呵,叫这么亲热。 溪焱翻了个白眼,说:“我怎么会知道他说了什么。” 慕生野笑着摇头,“他说,我身上有妖气。” 溪焱手一顿,看了他一眼,问:“那你如何回答的?” 慕生野:“我自然说他闻错了。” 溪焱但笑不语。 又过了会儿,慕生野问他:“你近日可曾听闻魔尊的事情?” 溪焱闻言皱起眉头,点了点头。 “如何?” “只是道听途说了一番,他杀了许多妖取其内丹来提升自身修为。” 慕生野笑了:“作为妖族族长,族内小妖接连惨死,你就这样无动于衷?” 溪焱轻轻瞥了慕生野一眼,只见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笑容,从前看只觉得有些淡,如今却有些刺眼了。 溪焱讨厌他话里有话、却不点破的态度。 妖族魔族自古以来分界而治,从不越雷池半步。如今魔族魔尊公然对妖族下手,怕是已经有了僭越之心。 只是溪焱还在等,等慕生野表态。他如今作为人间仙门的统领,面对日益强大、可能会为祸人间的魔族,定然会采取措施。 于是他问:“你要我做什么?” 慕生野伸出双指在石桌上轻轻敲打,漫不经心地回答:“我需要你去投诚魔族。” “什么?”溪焱惊得直接站起。 慕生野见他动作如此大,也不诧异,只是直视着他的眼睛继续说:“帮我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你能做到的吧?” 溪焱后退一步,“你到底要做什么?” 慕生野收回视线,笑了声,说:“等你见到魔尊,就什么都明白了。” “若我不明白呢?” “不会的,你是我从小养大的小狐狸,聪明得很。” 而后溪焱就去了魔界。 被领进魔尊寝殿时,他就察觉到了异常熟悉的气息。见到魔尊的第一眼,他脑海中飞快地闪过慕生野的话。 “你会明白的。” 溪焱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魔尊对他的来意不置可否,既没有让离开,也没有让他留下。 溪焱厚着脸皮在魔宫中找了间寝室住下。脑中牢记慕生野的交待,每时每刻都盯着魔尊的行动。 而魔尊的作息也很规律。 早上吃一些妖丹,午后吃一些妖丹,晚上修炼。 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溪焱来了一个月,一个月都是如此。他想他该回去了,回去问慕生野他的内丹为何会在魔尊体内。 只是他还没离开,仙门人便打了过来。作为“投诚”的妖族族长,溪焱自然跟着魔尊麾下大将一起去迎战。 两军交战,死伤无数。但仙门有慕生野坐镇,并未损伤多少。溪焱趁着与慕生野交手时,急切地问了他那个问题。 可慕生野却什么都没说,转身给了他一剑。 溪焱受伤,落入人间,被一人所救。 那人就是程扶远的前世。 叫阿晋。 是个以捕鱼为生的青年。 溪焱醒来后面对阿晋殷勤的关心,丝毫不领情。他此刻心情极差,因为慕生野那家伙竟然捅了他一剑。 没有理由! 完全不可理喻! 溪焱心中升起一股背叛之意,他突然不想回去了,不想回魔宫,也不想回妖界。 于是他便躲在了阿晋家。 第29章 霞州变十一 阿晋七岁时爹娘命丧于一次海难,后来他就成了孤儿,吃百家饭长大。长大后他没有离开这个贫穷落后的村子,而是捡起了他爹的手艺——捕鱼。 捕鱼辛苦,却能填饱肚子,偶尔也能余下些钱粮回报之前帮助过他的邻里乡亲。 他以为他会像这世间所有百姓一样,平安健康长大,娶妻生子,抚育下一代,然后慢慢老去。 直到他遇到了溪焱。 那天他出门捕鱼,远远地就看到河岸边趴着一个红衣之人,不知是生是死。他惴惴不安靠了过去,将人翻过身来,引入眼帘的一张绝色容颜。 那一瞬间,阿晋的心跳突然停止了。 他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人,漂亮得他都不忍用自己沾满泥污的手去触碰她。 忽然间,美人低声抽吸了一口气,吓得阿晋一屁股坐到了河水里。但美人只是皱紧眉头发出嘶嘶抽泣,并没有睁开眼,阿晋随即看到她胸前有一处窟窿,正在汩汩流血。 他心一惊,未再犹豫,一把将美人抱起,带回了自己的住处。 他平常也总会受些伤,因此家中常备着一些草药。只是他皮糙肉厚随便治治就行了,可美人却万万不能被如此对待。于是阿晋掏出全部家底,去请了镇上唯一的大夫来给美人治病。 大夫上了年纪,既走不快也走不动,阿晋心急如焚,便将大夫一路背了过来。 可没想到回到家,他刚把大夫放下,就看见那本应该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美人正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站在院子中眯眼看着墙角被圈养的小鸡仔。 而她身上本鲜血淋漓的伤口已经愈合。 “哎哟哟,这一路可颠死老头我了,病人在哪,快快指路,莫要耽误了救治。” 溪焱闻言轻哧了一声,换了个姿势倚在树干上,眼神似有若无地落到阿晋身上。 阿晋耳根瞬间变红,脸也烧了起来。他伸手挠了挠后脑勺,尴尬说道:“病人好像已经痊愈了。” 大夫颤颤巍巍伸出手指向阿晋,半晌都没说出句话来。最后他收回手往身后一摆,气愤地从阿晋手中一把夺过药箱,吹胡子瞪眼说道:“竟敢戏弄老头我!” 阿晋忙解释道:“不是的,没有戏弄您。只是,只是……”他看了看溪焱,不知该如何开口。 大夫哼了一声,阿晋随后又说:“那我将您背回去?”他话音刚落,便听到溪焱笑了声,只是他抬头去看时,却发现溪焱已经转身回了屋。 他低头傻傻跟着笑了笑,将大夫送回了镇上医馆。 回来的路上他才后知后觉,那么重的伤说痊愈就痊愈了,那红衣美人该不会不是人吧? 他小时候经常听村里的老人说有一种专门吃人的妖怪,生的极其漂亮,专门挑孤家寡人下手,尤其喜欢吃心肝。 思及此,阿晋回家的步伐都不免放慢下来。 只是想到那样一张脸,他又突然觉得死而无憾了。而且带她回去的时候,他能清晰的感觉到美人身上的温度。 与传闻中的冷血完全不一样。 回到家中时已月上中天,他刚进院中,便听到屋内传来一阵陌生的声音。 “我饿了。” 美人饿了? 阿晋连忙点头,“我现在就去给你准备……”随即他突然愣住。 这美人的声音怎么和想象中不一样? 他进屋,就着昏暗的烛光看到半躺在床上的人,绝色的容颜面露不悦,他注意到阿晋的视线,开口时语气很差。 “再看,我就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阿晋吓了一哆嗦,而这第二句话更加让他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这美人竟然是为男子。 不知为何,他心头掠过一丝惋惜。 他做好饭端到溪焱面前,却只见他皱着眉拿筷子扒拉了一番,迟迟未送进口中,于是便问:“是饭菜不合胃口?” 溪焱甩下筷子,不悦道:“我要吃肉。” 他作为一只狐狸,一只受了伤急需补充营养的狐狸,怎么就只能吃些糙米青菜,连点荤腥都看不见! 阿晋一听顿住了,他尴尬地笑了声,说道:“今日未捕到鱼,等明日我定……”他话未说完,便被溪焱不耐烦地打断了。 他伸出手指着窗外的鸡笼子,“那里不是有鸡?”虽然看起来瘦不拉几的,但苍蝇腿再小也是肉,他不计较。 阿晋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那些本打着盹的小鸡仔突然在笼中乱跳起来,像是嗅到了危险一般。 溪焱说得认真,看到小鸡仔活蹦乱跳的样子眼睛都亮了起来。 阿晋不由得想到他背着大夫回来时看到的场景——原来是那个时候就盯上了啊。 但……他对上溪焱的视线,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了几下,他竭尽全力撇过头,压抑着声音说:“那些小鸡太小,还不可以吃。” 溪焱脸瞬间黑了下来。 他在想要不要直接离开这里,毕竟这户人家看起来并不富裕,连只鸡都舍不得给他吃。 可是离开后他该去哪里? 慕生野那里他是不想去了。如果慕生野不主动和他解释,那他这一辈子都不想和慕生野再说话。 魔尊身边更不想去,鬼知道他天天陪着笑脸面对魔尊有多屈辱。 妖族……回去也没有意思。 族长之位非他所想,是慕生野强加给他的。 那就只能…… 溪焱叹了口气,认命道:“那什么时候可以吃?” 阿晋愣了一瞬,紧接着回答:“再过三个月。”语速很快,生怕溪焱等不及他的回答就离开了。 溪焱听后没再说什么,而是反枕着手躺了下来,渐渐闭上了眼睛。 阿晋在一旁看着,心中十分疑惑。 不是饿了吗?为何直接躺下了,这些饭菜真的就如此不合胃口? 他的目光落在手中的粗茶淡饭上,眼神逐渐落寞。而后他又精神一振,立刻下定决心,明日定早早出门捕鱼,让他吃上肉。 溪焱就这样在阿晋家住了下来。除了每天阿晋给他带回来的鱼虾之外,他什么都不吃。只是每日阴恻恻蹲在鸡笼旁边,看着它们一点一点长大。 阿晋家一共三只鸡,一只公鸡两只母鸡。他本来买回来是为了让母鸡生蛋孵小鸡的,可如今来了一个要吃它们的人,阿晋也无可奈何。 他没有问溪焱从哪里来,叫什么,为什么会受伤以及伤怎么会好得那么快,只是每天更加辛勤地捕鱼,只为了带一箩筐鱼回家时能看到溪焱脸上满足的笑容。 那时他的心间也会随之涌起一股暖流,甜丝丝的。 一叶知秋,三月转瞬即逝。 日子过得比阿晋想象中的快,他甚至在完全没有准备好的时候迎来了溪焱期待的眼神。 他扯着嘴皮子笑了一下,随后在溪焱满怀期待中手起刀落,烧水拔毛,不一会儿一只肥硕油润的母鸡就被炖在了锅中。 溪焱闻着味道,眼中含着浓浓笑意。 这鸡,等于是他亲自养大的,每日晨起就喂食,把它们喂得白白胖胖。 鸡端上来时溪焱眼睛都在发光,他急不可耐地扯下一只大鸡腿塞进嘴里,还没尝清味道,就被烫得一口吐了出来。 阿晋脸上带着宠溺的笑,对他说“慢点”,随后便拿出一把扇子对着鸡肉扇了起来。没过一会儿,鸡肉便降到了可以入口的温度。 溪焱大快朵颐,连肉汤都没留一口给阿晋,吃完后他还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 阿晋看到他的模样,不由得低头一笑。只是笑后心中却有些失落。如今鸡也吃了,他怕不是留不住这个人了。 他不属于这乡间,不应该和他挤在一间破房子中,他应该住在书中描写的那种金碧辉煌的宫殿中,锦衣玉食。 根本不用为了一只鸡而苦等三个月。 阿晋咽下心中的酸涩,脸上挂起与平常无差别的笑容。 他说:“如今鸡也吃了,你是不是要离开了?” 溪焱还在回味鸡肉的味道,闻言表情一顿,皱眉道:“你赶我走?” 阿晋心中一颤,“没有,我以为你……” “以为我就是为了吃你家的鸡才留在这里的?”溪焱将阿晋心中想说却不敢说的话说了出来,说完后他看到阿晋轻轻点起了头。 “哼!”他生气地哼道:“你少看不起人了,我是这样的人嘛?”说完他轻咳了一声。 很抱歉,他就是这样的人。 不,他是妖。 但他好歹是妖族族长,被区区一个凡人指出他的厚脸皮,他自然心中不悦,便只能死鸭子嘴硬起来。 阿晋听后有些难以置信,他心中激动不已,不知溪焱的话该如何理解。 溪焱忽视阿晋目光灼灼的眼神,继续说:“你是我救命恩人,我是为了报恩才留下来的。” 姑且这么说好了,反正事实也是如此。 阿晋一颗热血沸腾的心脏像是突然被人浇了一层冰水,骤然冷却。他眉头微皱,嘴角努力扯出一丝笑容。 “是这样啊。” 竟是为了报恩,他还以为,还以为…… 不过他在想什么呢,这样一个如天边月的人,怎么会看上他这样满身鱼腥味的乡下人。 更何况,他们还都是男人。 想到这里,他又笑了一声。 笑容难看无比,溪焱直接忽视。他点头,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没错,就是为了报恩。” 第30章 霞州变十二 入冬后气温骤降,河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捕鱼成了不可能的事情。不过好在阿晋早就准备好了过冬的食材——各种腌制肉类,晒干的鱼虾,还有剩下的一公一母两只鸡尽心尽力孵化出的八只小鸡仔。 那天溪焱蹲在鸡笼旁边,看到小鸡破壳而出的那一瞬间,脸上惊奇无比,他转过头看向在院中劈柴的阿晋,语气激动。 “真的能孵出小鸡!” 阿晋手上动作未停,只是温柔一笑。 农历新年近在眼前,阿晋出门的频率也越来越低。他最后一次去镇上集市采买过节用品时听到了一个骇人的消息。 糕点铺老板说得绘声绘色,不停用手比划着,讲到重点时还不忘左右各看了两眼,生怕旁边出现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 阿晋被他搞得也有些紧张,忍不住往身后看了看。 “那些死的人,胸前都被掏空了!” “怎么会?” “心肝都被掏走了,你说这不是妖怪作祟是什么?” “什么妖竟挑这个时候来吃人?” 老板瞟了那人一眼,“妖吃人还挑时间?”说完讲手上包好的糕点递给阿晋,又转头对那人说:“你们也不用太害怕,妖吃人的事情已经传到仙盟门了,这不,仙师们午后就要到了。” 阿晋拎着糕点往回走,脑海中不断回想起刚才糕点铺老板说的话。忽然,他看见雪地中站着一个头戴斗笠的红衣男子,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他眼神呆滞地看着溪焱,脸色苍白如地上积雪,带着一种令人难以忽视的凝重。 溪焱注意到他的视线,缓缓转身,隔着轻纱与漫天飘雪,他看不太清阿晋的表情,只是觉得他好像有些悲伤。 很难得的,他主动开口说了话。 “怎么了?”溪焱问道。 阿晋摇起头,回:“没什么,只是有些冷,我们快些回家吧。” 不知是什么字眼触动了溪焱,竟让他有一瞬间的晃神。回过神来时,他发现阿晋已经走远了。溪焱跟了上去,落在阿晋身后,开口说道:“你先回去,我有事要去处理一下。” 阿晋突然用力捏紧装糕点的袋子,深吸一口气,用十分自然的语气地问:“去做什么?” 溪焱:“一点小事。” 他说得云淡风轻,可在阿晋耳中却听得犹如置身冰窖一般。虽然现在时节冰天雪地,本身感官也是如此。 但阿晋却觉得连骨头都冷了。 他抬头,眼里带着哀求。 “能不能,陪我吃完晚饭再出门?” 溪焱手一顿,低眉看向阿晋。 这是一个非常普通的普通人,与芸芸众生一样,有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黑色头发,小麦肤色,穿着朴素,笑起来也极为淳朴。 放在人群中是不管第几眼都看不到的存在。 唯有一双眼睛,闪着坚毅的光芒。 他没有问过溪焱关于他的一切,却总是和他谈起自己的过去,言语间虽充满诸多遗憾与委屈,可他却从未向任何人任何事低下过头。 午夜梦回时溪焱会想起慕生野,想他现在在哪里又在做些什么,是不是为了凡人的修行之路而彻夜难眠。 可每次转身他总会看到阿晋在他身后,那时他便会无比平静。 那张平平无奇的脸看到他醒来总会第一时间露出欣喜的笑,继而转化为羞涩与沉默。 溪焱活了这么多年不是不知道阿晋对他的想法。其实也不奇怪,就凭他这张脸,谁不会心动。 阿晋大概也和那些人一样。 可又有些不一样。 比如说现在。以往碰到这种情况,那些人如果不想他走,便会强行将他绑着锁起来,不让他离开。 可阿晋却没说不许他走。 他说的是能不能吃完饭再走。 溪焱抬头看向天空,天空灰扑扑的,雪无止境地下着。他叹了口气,终是没有拒绝。 阿晋很开心。回家后便去了厨房忙碌起来,洗菜剁馅,擀面皮包饺子,一个人忙活得十分充实。 溪焱就坐在门边看他一刻不停歇,看着看着便觉得有些不舍。 这种平凡的生活,他一开始还嗤之以鼻,如今却食髓知味。 他自嘲地摇起头笑了笑。 可笑容却立刻僵在嘴角。 他敏锐地察觉到有一股妖气在慢慢靠近,他起身,走出院子后看到了数十米之外有一只蛇妖在向这边走来。 那蛇妖妖气不稳,似乎受了很重的伤。 溪焱随即皱起眉头。他看着蛇妖慢慢地一步一步走近,最后对他说:“请主上回妖族替我等做主。” “发生什么了?”溪焱随后问。问完他立刻回头看了一眼阿晋,只见他仍在厨房忙碌着,没有注意到这边,便抬手划出一道结界。 那蛇妖强撑着一口气,“仙门与魔族一战,仙门败退。后魔族气焰越发嚣张,屡犯我妖族地界,更得寸进尺掳我族人,杀之取妖丹。而仙门……”他话还未说完便猛地咳了起来。 溪焱伸出手给他输了一点妖力,蛇妖缓解后便继续说:“仙门近些日子也对我族大肆驱赶镇压,我族之前混迹于人间的妖都被他们赶回了妖界,赶不走的便就地处决。” 溪焱听后,脸色黑沉沉一片。他盯着蛇妖看了一会儿,最后问:“镇上那些人都是你杀的?” 蛇妖不知他为何要问,只觉得他语气带着森然的冷意。 他踌躇着点了点头。 “属下来寻主上的路上被仙门人所伤,妖力溃散,所以才会……” 溪焱伸手施咒,将蛇妖一掌掀倒,随后说:“没有下一次了。” 蛇妖跪地连连点头。 “你先回去,本座还有事情要处理。” “主上为何不与属下一起回去,仙门人已经来了,若他们知晓主上在这里,怕是会对主上不利!”蛇妖心急道。 而溪焱听后却是冷笑了一番。 “区区凡人,能奈我何!” 蛇妖离开之后,结界也随之消失。溪焱转身,第一眼便看到了在院中到处找他身影的阿晋。 阿晋看到雪地中的那一抹红,凌乱地步伐终于停止,他深吸了一口气对溪焱说:“开饭了。” 语气极其稀松平常,可难得的,溪焱竟从中听出了一丝悲凉。 他看着阿晋转身回屋的背影,第一次觉得,凡人并不像他们看起来那般脆弱。 晚饭是阿晋包的饺子,这本应该是在年三十那天晚上吃的,可阿晋知道溪焱等不到那一天了,便提前了几天。 溪焱没吃过饺子,不过这东西看起来十分有趣,他不免低头多看了几眼。而后,他便学着阿晋的样子,夹起一颗轻轻吹了吹,等温度降下再一口吞掉。 很美味。 溪焱很喜欢。 一盘饺子不知有多少颗,溪焱吃得很快。吃到最后一个时,他见阿晋突然放下筷子盯着他看。溪焱不明所以,在阿晋期待的眼神中将饺子塞进了嘴中。 咯嘣一声,溪焱咬到了一个硬物。 他皱眉吐出,随后便看到藏在饺子中的一枚小小的铜钱。 他满脸疑惑看向阿晋,只见他笑得很灿烂,对他说:“我们老家有一种说法,在饺子中藏一枚铜钱,吃到他的人来年一定会平安顺遂,幸福快乐!” “……” 溪焱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皱着眉捡起那枚铜钱,擦干净后摊在手心中仔细观察着。 很普通的铜钱,但是很新,身上没有一丝划痕。 溪焱笑了一声,不知该对凡人将所有希望都寄托于一枚小小铜钱身上的这种行为作何反应。只是他还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你有吗?” 阿晋摇头,“只有一枚,所以吃到的人才是幸运儿,若人人都有,那便没了乐趣。” 溪焱不置可否,将铜钱藏入袖中。 两人相顾无言。 良久,阿晋才又开口说:“我今日在集市中听闻有仙门的人要来,如此你现在便赶紧离开吧,只希望别因为我的私愿留下你这一下午对你造成伤害。” 溪焱手一顿,抬头看向阿晋。 “你都知道了?”他开口问道。 阿晋:“其实不难猜的,从第一天见到你便知道了,凡人哪有受了那么重的伤而自愈的。”他嘴角的笑容有些无奈又有些苦涩。 “我知道镇上那些人不是你害的,可如今仙门人对妖的态度是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所以我……” “他们不是我的对手。”溪焱冷冷开口。 阿晋两手放在桌子下面不断地摩擦着裤腿,听到这句话时不由得一把捏紧了布料,低垂的眼眸微微颤抖着。 吹什么牛呢,明明第一次见面时你受了那么重的伤。 可尽管这样想着,他还是有一瞬间的动摇,如果真如他所说,仙门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那他是不是可以不离开了呢? 可这个想法刚生出,就被阿晋否决了。 不管怎样,他不能眼看着溪焱受伤害,只有他离开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于是他便说:“你自然厉害,可留在这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你也有你要做的事情。” 溪焱点头,顺着他的话说:“的确如此,在你家暂住本就是权宜之计。” 阿晋脸上一片灰暗,他扯出一丝笑,端起一旁的茶水,对溪焱说:“那我便祝你一路顺风。”说完,一口饮尽冰凉。 溪焱皱眉,未动,很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你放心,你的救命之恩我一定会报答的。” 阿晋摇头:“我今生也没什么特别大的愿望,只是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有些遗憾。” 溪焱一愣,随后说:“我叫溪焱。” 他话音未落,门外边传来一阵踏雪声。溪焱神色一凛,对阿晋说了句“在这待着别动”,便推门而出。 门外,天色昏暗,暴雪不止。不大的院子中站着一排仙门修士,各个举剑凝神以待。 溪焱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一副镇定自若的神情。他的目光不断在这群年轻人身上梭巡,眼中暗含嘲讽。 只是在看到一人手上的剑时,他突然认真起来。 那是一把举世无双的好剑,他曾见慕生野使过几次。只是现如今,它却成了别人的剑。 于是溪焱便问那人:“你叫什么名字?” 白衣男子从容不迫,声音低沉,穿过凛冽的风雪传入溪焱耳中。 “贺兰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0-40 第31章 霞州变十三 溪焱第一次见到贺兰旻时就十分不喜他,没有任何因由。 他穿着白衣,纤尘不染,孤高清冷遗世独立的模样溪焱看了只觉得十分碍眼。 而他手中的那把剑,更是刺眼。 不知他与慕生野是何关系,竟能让他将这把剑直接送给他。更可笑的是,这把他惦记了好久的剑竟然就这样成为了贺兰旻的本命剑。 溪焱就这样盯着贺兰旻,手中逐渐凝出彼岸鞭。可鞭还未形成,阿晋却突然从屋内跑了出来,站在他面前,双手横张,企图用他不堪一击的身体拦住仙门。 “你快走,这边我帮你挡着。” 阿晋头微侧,朝身后的溪焱喊道。溪焱先是一愣,随后笑着摇起头。 “你不会以为凭你也能拦下他们吧?” “能拦一会儿是一会儿,我是人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可你不一样。我不知你为何会受伤来到此处,只盼你以后能永远平安。” 阿晋说着,却顿了一顺,随后声音放低,叹气般道:“人妖殊途,我们以后应该不会再见了。” 溪焱突然感受到他语气中的哀伤,不由得皱起眉。他环顾这个院子,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他住在这里的场景,几乎这院中的每一寸地他都踏足过。 他躺在树下的躺椅上等阿晋捕鱼回来,蹲在鸡圈旁看母鸡孵小鸡,他一边吃果子一边看阿晋劈柴、种菜。 这些时光,只是他千年中短短一瞬,可在凡人最多不过百年的生命中,却占据一席之地。 溪焱看向阿晋,只见他背影挺拔,双臂极力张大,纵然与仙门为敌也要保护一个明知有可能祸乱人间的妖。 慕生野曾经说过人心最为复杂,从前他不懂,如今他懂了。 他以为阿晋对他就如之前那些好色之徒一般,对他好全是为了他这一副好看的皮囊。 阿晋对他好肯定有这个原因。 可又不止是如此。 所以,为何? 他看不懂阿晋。 “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曾说过要报答阿晋的救命之恩,可阿晋却说自己没有想要的。而今阿晋也只是摇了摇头,笑着说:“我没有什么想要的,只希望你能平安离开。” 溪焱想说面前的这些人他一只手就能解决,又想到他并不是仙门的敌人,与他们动手慕生野应该会很难办。 思忖一番后,溪焱决定先离开。 离开前他郑重对阿晋说:“我会回来找你的,你等着我。”有些事情他还没有完全明白,所以,他一定会回来问清楚。 阿晋点头,“那我便在此处等你。” 他话音刚落,溪焱便直接消失在原地。仙门之人看到他离开,便问贺兰旻为什么不动手。 贺兰旻看着面前如临大敌的阿晋,说:“不是他,况且,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 说完便转身离开。 直到一行人走远,阿晋才瘫坐在地。此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漫天洁白的雪花飘飘洒洒。远处爆竹声响,大概是哪家的孩童在点炮仗玩,此起彼伏好一阵,热闹不已。 阿晋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眼角滑过一道泪痕。 而院中花开花落,年复一年,阿晋等到头发花白也没有再等来溪焱。最后,他躺在溪焱从前最喜欢的树下,嘴角噙着笑,慢慢闭上了眼睛。 一晃人间三百年,阿晋转身投胎成了程家家主程扶远,火灾那日他遭人暗算时,被刚冲破封印的溪焱救下。 袁玄鹤听到贺兰旻的话,一言不发,只是握紧双拳。严徽不懂贺兰旻为何如此问,便问:“剑尊何出此言?” 贺兰旻:“不如你亲自问你的师弟为何程家会突遭大火。” 严徽皱眉看向袁玄鹤。 袁玄鹤脸色未改,嘴硬道:“师兄,我不知剑尊到底在说什么。” 见袁玄鹤如此嘴硬,溪焱直呼不要脸。他看向严徽,一脸戏谑的表情,似是在嘲讽:“你三百年未出世,后又将仙盟门一切事宜交给这家伙处理,就不怕慕生野知道后棺材板都压不住?” 说完他便转头看向何醉。 何醉被他盯得毛骨悚然,直往贺兰旻身后躲。 贺兰旻见状直接向前跨了一步,挡在何醉与溪焱中间。 溪焱倒没觉得有什么,只是严徽看见后恨不得将贺兰旻身后的人拉回自己身边,锁起来,让他的眼中以后都只有自己一个人。 他目光直白且狠毒,袁玄鹤根本忽视不了。他也将目光落到贺兰旻身后,虽对何醉的脸十分陌生,可想到能让严徽有此情绪的,只有天枢殿那一位了。 可那一位已经死了三百年,临死前曾留一句话给严徽,让他不要离开仙盟门半步。 严徽也守着他这句话,三百年从未踏出过仙盟门,直到今天。 袁玄鹤入门晚,且天枢殿那位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因此他从未见过那个让严徽魂牵梦绕三百年的人。 可看到何醉的那一刹那,他终于懂得了严徽的执念。 可是…… 袁玄鹤收回视线看向严徽,嘴角下撇,他咬着牙说:“师兄,你还有我。” 严徽眨了眨眼睛,没接话,只是问溪焱:“你真是来救程扶远的?” 溪焱点头。 “为何?” “这就不用你管了,你们仙盟门做的腌臜事我姑且当你不知道,只是,如今罪魁祸首已然出现,你该给所有人一个交代了吧。” 严徽神色凝重,沉思片刻后点头,说道:“你们都说整件事与丰羽有关,可丰羽前些日子一直在为噬灵丹现世一事奔波,因此我自是不信你们的……” “等一下。”溪焱打断了严徽,“你说的噬灵丹现世……”他看了一眼何醉,继续说:“是什么意思?” 严徽便将事情的始末挑重点说与溪焱听。溪焱在仙魔大战前就被封印,对之后的事情全然不知,因此听到噬灵丹又回了何醉体内,他直接拍手叫好。 “我就说呢,你怎么可能死,忙活这一朝,原是为了这个。” 他朝何醉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我都懂得”的表情。 何醉后背一凉,总觉得这只狐狸又在说假话。 而严徽却忽略溪焱的话,继续刚才的话题:“若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还需将程扶远交出来。” 提到程扶远,溪焱突然认真了起来。 “你当我傻子,若本座交出程扶远,你们灯下黑,到时候岂不是死无对证?” 严徽被怼得说不出话来,只得叹了口气,问:“你想如何?” “本座看啊,你也别查了,明日你带上你那个师弟,本座带上程扶远,找个好地方,当场对峙就行了。”说完,溪焱皱起眉头,“唔,让本座想想,哪里才算得上是好地方。” 说罢他便沉思起来,片刻后他扬眉一笑,一副茅塞顿开的模样。 “就去,静云宗吧。” 而此时袁玄鹤像是才听懂了他们的对话,他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严徽,说道:“师兄竟不相信我?” 严徽低眉,“师兄也是为了你好,若这事与你无关,走这一趟对你来说便百利而无一害。” “可是师兄……” “好了丰羽,我既已决定,便改变不了。”说完他又对隐在角落里的乔奕说:“不言,霞州百姓可有人因刚才的事受伤?” 本在看热闹却越看越困的乔奕瞬间清醒,他走上前来,作揖行礼,回道:“百姓皆被疏散,无一人受伤,只是刚才结界突破,门内弟子避之不及,有不少人因此受伤。” 严徽沉吟一声,“你且继续留在霞州处理后续事情。” “是,门主。” 严徽交代完乔奕,便转身对贺兰旻说:“如此便叨扰静云宗了。” 贺兰旻皱起眉头:“门主说笑了,此事事关重大,真相明了后还请门主召开仙盟大会说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个自然。” “从劣徒身上取噬灵丹封印一事……” “万万不可!” 严徽立即打断贺兰旻,他看向何醉,眼中满是柔情。 “此事太过残忍,万不可取。封印噬灵丹一事,须得从长计议。” “如此甚好。” 溪焱看他二人聊得火热,便凑到何醉身边,仔细闻了闻他身上的味道,然后说:“你如今与噬灵丹融合得怎么样?” 何醉看他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十分无语,无奈回道:“还不错。” 溪焱摸着下巴,沉思道:“我刚才只在你体内感受到了你一半的内丹,少了另一半,估计压不住噬灵丹,若你觉得有任何不适,可以和我说,看在咱俩之前的交情上,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可以帮帮你。” 何醉没有理他,而是问:“你说我的本命剑十分好看?” 溪焱一脸看傻瓜的表情看着何醉。 “可是我还没有本命剑。”何醉摊开手,一脸惋惜。 溪焱一愣,随后反应过来,笑道:“你少了半颗内丹,你的本命剑估计还没有感应到你,不过你放心,等你找回半颗内丹,它自然会来寻你。” 何醉笑了,笑得眉眼极弯。 “你真的认识我啊?” 溪焱再次用看傻瓜一样的表情看着何醉,“不是,你到现在还不相信我?” “不相信。”何醉摇头,突然正色道:“就算你认识我,你认识的那个也只是我的前世,前世的我并不是现在的我,所以,你认识的那个人不是我。” 溪焱听后很头疼,“你说什么绕口令呢?你就是你,一定是你,不会是什么别的你,懂?” 第32章 霞州变十四 离开静云宗也只是一天前的事情,何醉甚至还没来得及在霞州好好逛上一逛,第二天就随贺兰旻踏上了归程。 镜笙受伤,云重墨便只得留下来帮他疗伤,并未和他们一起回去,并承诺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后再回静云宗,对品剑大会却是只字不提。 何醉觉得十分怪异,总觉得他眼里只有“剑”的大师兄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石惊南从接到消息时就开始坐立难安,不停交代底下弟子忙前忙后。仇音沉见他一副火烧眉头的样子,只觉得好笑。 “你好歹是静云宗宗主,怎么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就是两方人要到咱们宗门互相掰扯,需要你这么着急吗?” 石惊南叹了口气,直摇头。 “你不懂,这哪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万一他们到时候打起来了,静云宗不就遭殃了。” 仇音沉翻了个白眼,“你想多了吧,你当帝青这个剑尊是摆设。” “你根本不知道九尾妖狐溪焱有多残暴,三百年前他可是帮着魔尊虐杀了许多仙门修士,若不是被仙盟门开山祖师提前封印在大泽山,仙魔大战仙门哪那么容易就胜利了。” “帝青也无法与之抗衡?” “无法。” “唔……这样的话……” 仇音沉边说着边往外走,石惊南察觉后便问:“你又要去哪里?” 仇音沉:“我回去收拾行李。” “?” “先走一步了哈,宗主大人。” “你……” 石惊南被气得不行,直捂着心脏抽气。 仇音沉一个闪现来到静云宗山门前,远远地就看到石阶下蹲着一个人。她走近一看,发现是贺兰旻新收的小徒弟。 唔,好像叫郁辰来着。 于是便开口问道:“你坐在这里做什么?” 郁辰抬头,便看到了容貌艳丽的仇音沉举着把伞站在他身后,便起身行礼,然后回道:“我在这里等师兄。” “和师尊。” 郁辰皮肤很白,眼珠又黑又圆,脸颊肉嘟嘟的,笑起来时右边脸有颗小酒窝,说话的时候那两颗小虎牙若隐若现,十分可爱。 仇音沉一看心都融化了,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 哇,这手感! 贺兰旻的运气也太好了,收的徒弟各个都让人爱不释手。 可惜啊可惜…… 仇音沉突然想到了什么,便笑出来声。郁辰被捏住脸的时候脊背僵硬,如今又听到她怪异的声音,忍不住腿脚打起颤来。 他曾听师兄说过,静云宗的仇音沉副宗主,是个十分奇怪的女人,遇到她,得绕路而行。 但这女人眼尖,绕路是绕不过的,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她远远的,不要出现在她视线范围内。 但,眼下他被逮了个正着,逃也逃不了。 郁辰心一横,颤颤开口:“不知副宗主可否放过临光?” 仇音沉一听笑得更开心了,她摇起头,说道:“可以的哦。” 郁辰心中松了一口气,见仇音沉收回手,他刚想道谢,便又听她说道:“临光若在静云宗无事可做,便陪姐姐出去玩一阵可好?” “?” 郁辰脸上被捏出的红晕还未散去,闻言一愣,眼神中透露出一股清澈的茫然。 仇音沉眯起眼睛笑了声,然后收了伞,拉起郁辰白嫩嫩的手,唤出一把剑,两人跳上剑便飞离了静云宗。 郁辰一时搞不清状况,看到这把剑后,忍不住问仇音沉剑叫什么名字。 仇音沉十分自豪地回答:“绝美。” 郁辰一脸黑线,低头又看了一眼这把叫绝美的剑,只见剑柄上缀满了各色各样好看的香囊,剑身泛着点点珠光,的确十分美。 而他们刚离开没多久,山脚下便来了一行五人,仔细一看,便是何醉与贺兰旻,严徽与袁玄鹤以及九尾妖狐溪焱。 溪焱看着眼前的千级石阶,眉头直皱。他啧了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抬起腿向上爬去。 而石惊南早已在门前等候多时,看到严徽时,他脸上立刻堆起笑容,眯着眼睛将人迎了进去。 而后转身看向溪焱时,脸上的肉情不自禁抖了两下。 溪焱无视石惊南的表情,哼了一声越过他走进灵曜殿中。他抬头看了眼殿内陈设,忍不住在心中给静云宗挂上一个“家徒四壁”的名号。 何醉跟在贺兰旻身后,不禁问出憋了一路的问题。 “师尊,我怎么没有看到程扶远,那妖狐不是说要当面对峙?” 何醉满脸疑问,眼中还带着些许警惕。贺兰旻见状忍不住抬手戳了戳他的脸颊,笑着说:“别怕。” 何醉脸“唰”地一下红了,他嚅嗫道:“我不怕他,只是有些担心。” 溪焱总说些他听不懂的话,还不远千里来静云宗一趟,总给他一种别有目的的感觉。 而那个仙盟门门主严徽,态度更奇怪,一路过来恨不得将他的后背都盯穿了。更别说袁玄鹤了,何醉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得罪他的,每次对上他的目光,都能感觉袁玄鹤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一样。 贺兰旻自然知道何醉心中在担心什么,可有些事情连他都未能全然弄清,只从溪焱与严徽的对话中能推测出何醉大概是慕生野的转世。 从前慕生野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时,总是戴着面具,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包括贺兰旻。 可不管怎样,何醉今生是他的徒弟,纵然他是慕生野的转世,那又何妨。 只是…… 贺兰旻低眉,敛去眼中突现的哀痛。 从前之事与何醉无关,阿声的死是虽慕生野造成的,可慕生野死后,恩怨便也随之消散了。 他不能,也无法将怨恨加诸在一个已经重新轮回、不记前尘的何醉身上。 何醉仰着头,突然发现贺兰旻神情悲戚,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爬上何醉心头,他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伸出手抚平贺兰旻双眉的褶皱。 指尖才刚触碰到贺兰旻的眼皮时就被贺兰旻握住,何醉一愣,想抽回手,可贺兰旻力气很大,反而越握越紧。 他吃痛,随即唤了声“师尊”,贺兰旻这才清醒过来,连忙放开何醉的手。 被紧握住发白的手瞬间充血发热,何醉甩甩手,问:“师尊,你刚刚在想什么?” 贺兰旻摇头,看向何醉的手。 “很痛?” 何醉笑了一声,“不是很痛,就是被师尊刚刚的样子吓到了。” 虽然看不见贺兰旻眼底的情绪,可刚刚那一瞬,何醉有一种贺兰旻会杀了他的错觉——仿佛掐的不是他的手,而是他的脖子。 所以师尊到底想到了什么? 他问了师尊却没回答,这种避而不答的态度让何醉不禁产生了一丝怀疑——前世的他难道与师尊有仇? 可他没有三百年前的记忆,不会知道真相,而师尊肯定不会如实相告。若要弄清这些,唯有一个办法。 何醉将目光落在灵曜殿内一脸嫌弃鄙夷的溪焱身上,那就日后去会会他吧。 灵曜殿内,等所有人都落座后,石惊南清了清嗓子刚要说话,便被进了屋后一直未开口的溪焱抢了先。 “既然人都已经到齐了,那咱们就开始吧。” 他说完,衣袖一挥,凭空变出一个人来。 这是何醉第一次见到程扶远,又高又瘦,脸颊凹陷,双目无神。脸色尤其苍白,像是很久没晒过太阳又像是生了重病一般。 他见到溪焱,十分激动,匍匐着爬到溪焱脚边,想伸手去扯他的衣袖,却被溪焱一脚踢开了。 何醉看到溪焱脸上露出无法控制的厌恶的表情,心里有些疑惑,便问贺兰旻:“师尊,为何妖狐如此讨厌程扶远却还是要救他?” 贺兰旻低声说:“他欠前世的程扶远一个未还的人情。” 可如今物是人非,经历过轮回的人终究不是三百年前那个心思单纯、善良腼腆的阿晋了。 溪焱自然知道这一点。阿晋早就死在三百年前,连尸骨都已被层层黄土覆盖再也找寻不到,而溪焱也只能将他欠阿晋的偿还到他的转世身上。 程扶远虽被踢开,却并未放弃,他挣扎着爬起,又重新扑到溪焱脚边,嘴中念念有词。 “我终于找到你了,还以为是在梦中。你是活的,是热的,不是我的幻想,这一切竟然是真的,我,我找了你许多年,你知不知道,我怕我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见到你了,甚至我都快怀疑我自己,你是不是真的,不过还好,还好,你是真的,你出现了。” 溪焱闻言眉头直皱,无视他的疯言疯语,对严徽说道:“人可能有些疯了,但他的记忆应该没有问题。”说罢他指尖掐诀,嘴中轻声念起咒语,双指从程扶远眉心处迁出一缕灰色的细线,弹到殿内上空。 何醉张嘴看着他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忍不住叹道这妖狐妖力深厚,竟能提取记忆。 而溪焱看到何醉的表情,得意一笑,向他眨了眨眼睛。 何醉撇过头不去看他,将视线转向半空中若隐若现的画面中。 看了一会儿,他就看到袁玄鹤的脸突然出现在程扶远的记忆中。只见袁玄鹤交给程扶远一个黑色的乾坤袋,程扶远将袋中之物放进炼丹炉内,而后又将数不清的妖丹一起丢了下去,催动炉火,练起丹来。 想来那乾坤袋中的物品便是噬灵丹了,噬灵丹被封印了三百年,丹体受损,需要妖丹催化激活。 而殿内的袁玄鹤看到这些画面,脸色逐渐苍白,蓦地他从座位上站起,指着画面中他自己的脸说:“这不是我!” 第33章 霞州变十五 袁玄鹤说话时,画面刚好切换到程府炼丹室大火,程扶远在去救火的路上碰到一个蒙着面的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见到他眼中杀意直现。 而恰在此时溪焱赶了过来,与黑衣男子打斗中,揭下覆在他脸上的蒙面,露出一张与袁玄鹤别无二般的脸。 何醉看了眼暴跳如雷的袁玄鹤,不禁疑惑道:“师尊,为何你会知道此事与袁玄鹤有关?” 贺兰旻回答:“自他出现,溪焱便一直在暗中观察。他向来对任何与自己无关的事情都不感兴趣,而三百年前溪焱也没有见过袁玄鹤,所以为师便猜测溪焱冲破封印后见过袁玄鹤。” 贺兰旻娓娓道来,何醉顿时恍然大悟。可这话他听得不是很有滋味,便闷闷回道:“师尊对妖狐还真了解。” 而溪焱见到袁玄鹤此般反应,冷冷哼了一声,“你的意思是我对程扶远的记忆作假了?” 袁玄鹤却是没理他,转身对严徽解释道:“门主,程府大火那日丰羽一直在外追查噬灵丹现世一事,未曾踏足过霞州地界,更别说去放火杀人了,而且,就算丰羽要作这些事,也不会亲自去做。” 严徽皱眉不语。 而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石惊南却是说起另一回事。 “袁执事既不承认放火杀人之事,可对噬灵丹是由你亲自交给程扶远这件事矢口不提,那是不是可以认为,这的确是你所为?” 袁玄鹤低下头,从齿间挤出一个“是”字。 “噬灵丹既是你给程扶远的,那它突然现世一事是否与你有关?”石惊南立刻追问道。 何醉不得不佩服宗主反应之迅速,程府失火不是重点,重点是被封印了三百年的噬灵丹为何会现世。 袁玄鹤此时一张脸已然铁青,可他依旧站得挺直,面对石惊南的质问,他沉默不语,依旧盯着面前的严徽。 而严徽却没有看他,只是催促着他快些回答。 袁玄鹤冷笑一声,指着何醉说:“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如今噬灵丹已然现世,并且附身于他,若为了仙门及人间的太平,你们是不是得杀了他取出噬灵丹封印!” 何醉知道袁玄鹤看他不顺眼,但不知为何。如今被他这么一指,他突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恨意。 所以,袁玄鹤恨他。 不,不是他,袁玄鹤恨的应该是三百年前的他。 何醉深感无力,原来他对轮回前的他一点兴趣都没有,可如今桩桩件件都围绕着三百年前的他展开,让他不得不好奇起来。 看来真的得找一个时间问问溪焱关于三百年前的事情了。 袁玄鹤说完,便又看向严徽。他嘴角噙着笑,一副任凭处置的模样。只是他怕严徽没听清他说的话,又问道:“师兄,你会杀了他吗?” 严徽后退一步,咬牙说道:“不会。” 袁玄鹤目光瞬间凌厉起来,“为何?就因为他是慕生野的转世?” “此事与你无关。而且,你不该直呼他的名字。” 严徽说话时语气已然冰冷,带着莫名的压迫之感。 袁玄鹤听完,冷笑一声,随即低声自言自语一番:“那我必然不能让师兄如愿了。” 说话间他飞速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用灵力催动,在众人来不及反应之际,向何醉攻去。 动作之迅速,连贺兰旻都无法避开,只来得及以自身□□去挡下这一招。 “唔……” 贺兰旻只觉得眼前一黑,双腿轻颤着跪倒在地,他一手撑着地,一手捂住被袁玄鹤符纸击中的地方,强忍着喉间不断翻涌的血气,闭眼调息。 “师尊!” 何醉见状立刻扶住贺兰旻,见他嘴角隐隐渗出血色,担忧不已。 “师尊,你怎么样?” 贺兰旻一边调息,一边对何醉说:“为师没事。” 石惊南立刻赶到贺兰旻身边,伸手抵在他后背为他输送灵力疗伤。 而袁玄鹤眼看一招不成,便又催动起另一张符咒,只是这次他还未成功,便被严徽挡在面前拦住。 “丰羽,你不能一错再错了!” 袁玄鹤冷笑一声,“可是师兄,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今日他一定得死。” 而溪焱此刻看够了热闹,闻言哼了一声,随后说道:“你这话说得也太狂妄了,真当本座是个摆设?” 说话时两指间慢慢凝出一道红色长鞭,只是还未完全凝出实体,溪焱便觉双腿一软,随后直直向一旁倒去。 他不可置信地回头,只见刚才还疯疯癫癫的程扶远慢慢从地上爬起,眼中带着疯狂的欲念,看着溪焱,咧嘴笑了起来。 溪焱皱眉。 “你对本座做了什么?” 程扶远:“只是让你的法力消失的丹药而已,对身体无害。” 溪焱听后愤然大怒,朝他吼道:“你怎么敢?” 程扶远笑着走近他,苍白的脸显得格外病态。他蹲下身子,颤抖着双手将溪焱扶起,让他半倚着身子靠在自己肩上,用十分迷恋的语气说道:“我在梦里经常梦见你,为了得到你,我耗尽所有终于炼成一颗可以抑制妖力的丹药。那天你突然出现,我想我的丹药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所以刚才趁你不注意时抹在了你的腿上。” 他伸出手,慢慢摸向溪焱精致的脸庞,溪焱十分嫌恶地向后躲去。可如今他没有了力气,又被程扶远禁锢在怀里,根本无处可躲。 而程扶远那只恶心的手终于摸到了溪焱的脸,他满足地吸了一口气,激动地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是我的,是我的,我终于得到你了。” 溪焱咬牙骂道:“拿开你的脏手,恶心的狗东西,本座就不该去救你,就该让你直接死掉!” 又对严徽说道:“严道天,本座给你一个机会,救我,不然等慕生野回来,本座必在他面前告你的状。” 严徽:“我……” 袁玄鹤打断严徽,“你放心,慕生野回不来了,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他说完,便立刻对严徽甩出一张符纸,严徽瞬间晕倒过去。 “对不起师兄,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你醒来后一定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的。” 说完,他便转身面向何醉,漆黑的双眸杀意直现。而何醉丝毫没有察觉到这边的异常,一门心思都放在贺兰旻身上。 他将手搭在贺兰旻脉搏上,只感觉到他体内气息十分紊乱,甚至隐隐有了枯竭之意。而本该灵力充沛的丹田,似乎少了半颗内丹。 他不安地皱起眉,忽然想到前世临死前贺兰旻喂进他嘴里的东西。 “师尊,你的内丹……” 他话还未说完,便觉一股凌厉的杀气向他们袭来。抬头后只见袁玄鹤已然向他攻来,何醉来不及躲避,匆忙抓起贺兰旻的本命剑抵在胸前接下袁玄鹤的一招。 石惊南此时无法分心,只暗自叫苦。后悔没拦住仇音沉,不然起码还有人能与袁玄鹤一战。 又骂自己太过周全,一早便遣散了守卫在殿前的人,否则此刻他的弟子肯定已经过来相助了。 但此时,似乎只能将所有希望都放在何醉身上了。 何醉刚接下一招,袁玄鹤便又攻来一招,别看他是个符修,攻势不比剑修差,招招都带着杀气。 手中的剑是师尊的本命剑,何醉根本拔不出来,只能连带着剑鞘一起。只是这样,剑便没有了气势。 溪焱在一旁看得很着急。 “你打他手,对,打他手,唉,怎么没打到。” “躲,躲啊,笨死了,往右边躲,你没看到他的手往左移了嘛。” 何醉满脸黑线,趁着空余,对他吼道:“你给我闭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臭狐狸。” 若不是他的提议,师尊也不会受伤。 可师尊如今修为以至炼虚,为何区区一个元婴之境的符修也能轻松伤到他,为何他体内只剩下半颗内丹? 想到此,何醉只觉得心疼。 何醉的分心给了袁玄鹤可乘之机,他两指夹起一张符纸,用灵力催动后猛然向何醉脑门攻来,何醉避之不及只能向后躲去。 而雷霆之击贺兰旻突然睁开眼,一个转身将何醉拦腰抱住,随后抽出揽月剑,将全身刚恢复了些许的灵力注入到剑中,凝出一道冰霜之气,直指袁玄鹤命门。 袁玄鹤根本躲避不了,只得侧身以肩膀生生接下这一剑,随后他被击得向后退去,单膝跪地,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何醉脚刚站稳,便问贺兰旻:“师尊,你感觉如何了?” 贺兰旻笑着摇摇头,说:“为师没事。” 说完他转身看向袁玄鹤,问他:“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袁玄鹤捂着受伤后流血不止的肩头,冷笑着回答:“我无话可说,技不如人罢了,只是他不能留,若不想再见三百年前的惨事再次发生,你们趁早点了结他封印噬灵丹。” 何醉听他如此说,不禁反驳道:“你如此仁爱,那当初为何要放出噬灵丹?” 袁玄鹤盯着何醉的脸,眼神阴鸷,沙哑着声音说:“自然是为了找到你,然后杀了你。” 第34章 霞州变终 袁玄鹤于仙魔大战后第五十年拜入仙盟门,得严徽亲自指导,本应是严徽的徒弟,却不知为何成了他师弟。 这之后又有四人拜入门中,成了袁玄鹤的师弟师妹,他们分别是刀修王鸿钧,丹修冷姝,灵修凌琅和剑修乔奕。 至此,仙盟门六主殿皆迎来了自己的主人,除了天枢殿。 他熟读《仙门史记》,自然知道从前天枢殿住着谁,他对仙盟门开山祖师、仙门修习引路者慕生野十分敬重,立志成为像他那般出尘绝艳之人。 可天不遂人愿,或者又可以说是老天垂怜,让他知晓了慕生野真正的为人。 二十年前,六师妹凌琅生双子那晚,严徽命他去寻刚出生的女婴,用以替代其中一子。 袁玄鹤不明所以,便问严徽为何要这么做。严徽抱着刚出生的婴儿,眼神冷漠。 他说:“此子乃百年难遇的纯阴命格,若悉心调教,定能成为一个很好的容器。” “什么容器?”袁玄鹤追问。 可严徽却不再解释,转身抱着婴儿离开,边走边对袁玄鹤说:“此事万不可让六师妹知晓。” 严徽对袁玄鹤来说,亦师亦友,而更多的感情却是他内心深处无法诉说的倾慕。尽管不知严徽要做什么,他还是将此事隐瞒下来。 直到十年前。 那天夜里,他喝醉后无意闯入仙盟门禁地天枢殿,在殿中的书房内,他看到了慕生野留给严徽的一封信。 那封信应是一直有人查看抚摸,信纸已经磨损,连边角都开始蜷缩起来。 袁玄鹤看完信中第一页的内容,便觉怒火中烧,他双手握拳,全身的经脉都在颤抖。 信中明明白白写了关于仙魔大战的由来,以及最后一行,慕生野对他轮回转世的安排。 可他还未来得及看第二页,便听到严徽匆匆而至的脚步声,于是他便躲了起来。 而后他看到严徽将那封信十分珍重地收起,藏入怀中。 袁玄鹤几乎快要将口中的牙全部咬碎。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慕生野造成的,他挑起仙魔之争,害得无数人无辜惨死。 枉他将慕生野当做英雄崇拜了几百年。 而更讽刺的却是他竟然还能轮回转世,甚至给严徽留了一封剖白信,让他留在仙盟门等他回来。 真是笑话。 袁玄鹤看着严徽离去的背影,眼神幽深锐利,最后他嘴角牵起一丝诡异的笑容。 既然如此,那他就让慕生野永远都回不来。 计划一直都在暗中进行,只是慕生野的转世难寻,毕竟他根本不知道慕生野长什么样子。 于是他便想到了噬灵丹。 既然噬灵丹是慕生野的东西,那它一定能带他找到慕生野。 于是他闯入封印之地,杀了那四位镇守灵湖的前辈,将噬灵丹取了出来。 只是噬灵丹因长期被封印,失了活力,于是他便找上程扶远,以放出九尾妖狐溪焱为条件,让程扶远替他炼化激活噬灵丹。 却没想到这之间出了岔子,噬灵丹未完全苏醒便被程扶远的儿子程直在幻妖的影响下吞进肚中,酿成了洛水城许府惨案。 而后,又机缘巧合进入了静云宗门内一名叫做何醉的修行弟子体内。 最最最令他意想不到的就是,何醉竟然是慕生野的转世。 真的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只是信中说让严徽等四百年,可如今只过去三百年慕生野就回来了。 哈,这人嘴里果然是一句真话都没有。 袁玄鹤突然笑了出来,笑得十分大声,石惊南顿时觉得他应该是疯了。于是便问贺兰旻:“现如今该如何收场?” 贺兰旻看着不远处倒地不醒的严徽,又将视线落在何醉身上,随后抿了抿嘴巴说道:“先将袁玄鹤关起来,等严门主醒来交由他处置。” 石惊南摸着下巴上的胡须,点了点头。 “也就只能这样了。” 石惊南随后出门唤人,而此时何醉却突然抓起贺兰旻的手,问他:“师尊,为何你体内只剩半颗内丹?” 他声音微抖,语气却十分严肃。 贺兰旻听后叹了一口气,说道:“等回了隐翠峰为师再告诉你原因。” 何醉摇头,“不要,师尊你就在这里说。” 什么回隐翠峰,若贺兰旻不想说,便会找许多许多理由来搪塞,而第一点便是推迟。 贺兰旻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何醉突然的任性了,他先是一愣,而后笑了声,动作却牵扯到被袁玄鹤击中的地方,他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师尊。”何醉立刻担忧起来,“是逢笑不好,没顾虑到师尊的伤还未痊愈。” “无妨。”贺兰旻安慰道,“逢笑想知道的为师自然会告诉你,只是……” “只是什么?”何醉的心因贺兰旻的停顿突然揪了起来,神情紧张不已。 “只是溪焱好像被程扶远带走了。” “?”何醉转身,果然没有看到溪焱的身影,他眉头微皱,问:“师尊为何如此关心他?” 不是他小心眼啊,他的师尊何时会将一只妖放在眼里过了,从来没有的事情。 所以,很反常。 而贺兰旻似乎是看穿了何醉心中所想,他无奈地摇起头,笑道:“不是逢笑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何醉顺势问道。 贺兰旻却没回他,而是接着刚才未完的话题,“溪焱应是被程扶远下了药,不然他自不可能跟他离开,也不知程扶远会对他做什么。” 做什么,能做什么,就算下了药,那溪焱也是修行千年的大妖,还怕一介凡人? 只是何醉脑海中突然闪过刚刚溪焱软弱无力的样子,蓦地,他的心忽然突地跳了一下。 何醉捂着心口,皱起眉头。 “师尊,溪焱和三百年前的我很熟?” 面对何醉突如其来的直白,贺兰旻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涩意,几番动唇却什么也没说出。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自然很熟,他是你的灵宠。” 灵宠? 何醉心一紧,脑海中突然飞过好几段画面,十分迅速,他根本捕捉不到。他慢慢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随后说道:“师尊,我要去救他。” 贺兰旻伸出手,落在离何醉双眸不远的半空中,却迟迟没有落下去,而后他又收回手,轻轻“嗯”了一声,继而补充道:“为师陪你一起去。” 何醉睁开眼,看向贺兰旻,摇了摇头。 “师尊受伤还未痊愈,不应如此劳累。” “逢笑可还记得约法三章?” “逢笑记得。” 记得清清楚楚。 噬灵丹在他体内,贺兰旻担心是肯定的,可不知为何,这一世他竟觉得噬灵丹好相处了些,没有前世发作的频繁。 而他又想到此前溪焱曾问他与噬灵丹融合的如何,还说他体内只有半颗内丹,少了另外半颗自是压制不住噬灵丹。 这让他不得不怀疑,噬灵丹本身就与他有关联。 “师尊请相信逢笑,逢笑一定不会被噬灵丹控制的。” 贺兰旻垂眸看向何醉,只见他目光坚毅,神情果敢,便只得叹息一声。 “既然逢笑都这么说了,为师便只好答应。只是万不可莽撞,遇到危险以自身安全为重。” 何醉勾唇一笑,“知道了师尊,这些话你曾说过许多遍了。先不说程扶远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凡人,就算遇到危险,我作为剑尊的亲传弟子,怎么会给你丢面?” 听到何醉如此说,贺兰旻嘴角微微上扬,他伸手点了一下何醉的额头,笑道:“莫要贫嘴。” 此事石惊南领着他的弟子们走了进来,听到他们师徒二人的对话,便凑过来问:“又这么了,又要去哪里,还能不能消停点了。” 贺兰旻收起笑容,正色道:“妖狐溪焱已被程扶远带走,霞州之事疑点重重,得将此二人找回。” 石惊南摸了一下头,“糟糕,竟然把他们两个忘记了。那妖狐也真是的,竟然能被一个凡人绑走,也不知那程扶远使了什么法子,那可是穷凶极恶的妖……”说着他看了眼何醉,话锋一转,“你让逢笑一个人去?” 贺兰旻点头。 “啧。”石惊南思索了一番,随后向石风招手,“东醒,过来。” 石风走上前,对石惊南及贺兰旻行完礼后,低眉听候吩咐。 石惊南一掌拍在石风后背,笑着说:“便让东醒陪逢笑走一趟,二人结伴,还能有个照应。” 何醉一听,刚想拒绝,却听到贺兰旻直接同意了。为了不让贺兰旻担心,他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临行前,贺兰旻给了何醉一把剑,何醉定睛一看,竟然是之前师尊替他打造的修习之剑,也是前世他被逐出静云宗时唯一带走的东西。 难怪他重生回来没有看到过这把剑,原来是被师尊拿走了。 “这把剑为师已重新铸炼,并在剑身注入了些灵力。逢笑如今既无本命剑,便以此作为趁手武器。” 何醉接过剑,顺手舞了起来,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直叫一旁的石风看呆了去。 一剑舞毕,何醉粲然一笑,对贺兰旻说:“谢谢师尊。” 贺兰旻微笑着点头,“保护好自己。” “逢笑遵命。” 第35章 长生诺一 正午时分,某城郊某林荫下,身穿水蓝色校服的青年靠在粗壮的树干上,嘴里叼着一根不知名的紫色小花,一手枕在脑后,一手转动着腰间的玉佩,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等得有些不耐烦时,他便跳上高高的树枝向远处眺望,直到看到天际飞来一道人影才慢悠悠跳下树,继续保持着刚才悠闲的动作。 等来人在他面前停下站稳收剑后,他才抬起眼皮问道:“如何?” “不在霞州城内。” “果然不出我所料。” 何醉拍了拍刚才上树时不小心蹭到花粉的衣袖,然后伸了个懒腰,将衔在嘴里的小花悄悄拿下,接着说道:“霞州程氏已经树倒猢狲散,且有仙盟门之人驻守,程扶远定然不会带那只狐狸贸然回去。” 石风随即问:“那他们会去哪里?” 何醉耸耸肩,“我也不清楚,不知程扶远除了霞州还有何藏身之所,就比如,他还有什么其他亲戚?” 石风闻言微微皱起眉,过了半晌才回:“你们去霞州的那两天,宗主曾派我与小舞去查过程氏。” 何醉一听来了精神,立刻问:“可有查到些什么?” 石风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城门,回道:“霞州程氏在举族搬到霞州前住在离桑兰泽郡。当时有一小支旁系不愿离开,便留了下来。后来,这一支旁系与兰泽冷氏结为姻亲,相互扶持下,便有了如今的药仙谷。” “药仙谷?” 何醉喃喃道,随后他拍了下手,对石风说:“那我们便去药仙谷。” “你觉得程扶远会在那里?” “也许。” 程扶远如今没有落脚之地,仙门各处都在悬赏缉拿他。若是他躲到药仙谷,这个独立于仙门、在人间威望甚高的地方,那仙门怕是鞭长莫及。 “药仙谷未得允许是无法进入的。”石风立刻接话道。 “总会有办法的。” 他们如今没有丝毫头绪,天下之大,找程扶远便如大海捞针。 可惜他们没有与程扶远与狐狸的相关物件,不然凭借仙门追踪之术,想要找到他们一点也不难。 如今药仙谷是他们唯一的线索,便也只能碰碰运气了。 而且,找溪焱这件事必是越快越好,如今师尊还在隐翠峰等他回去“坦白”,他也有一堆问题想要问师尊,所以,他一刻都耽误不得。 于是何醉一把扔下手中的紫色小花,催促道:“我们快些赶过去吧。” 石风点头,立刻唤出本命剑,二人先后跳上剑,石风用灵力催动本命剑,没过一会儿,身影便消失在这片林荫处。 兰泽郡河岸旁的一家酒馆内,仇音沉正一脸兴奋地与人喝酒猜拳,只是她运气不好,十次便有八次是她输,于是她脚下的酒坛越堆越多,人也越喝越迷糊。 再一次输拳后,仇音沉颤巍巍拎起一坛酒直接往嘴中灌。周遭的男人吹着口哨起着哄,各个眼冒红光,面带淫/邪猥琐之色,嘴角笑容贪婪无比。 郁辰被挤在最外围,看到那些男人如此表情,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眼中露出一丝同情之色。 酒馆伙计听到他的叹息,好奇凑近问他:“你为何不上前阻拦,你这位姐姐怕是要吃亏了。” 郁辰瞥了他一眼,无奈说道:“劝不动,况且,谁吃亏还不一定呢。” 他话音未落,便听到人群中传来一声可怖的叫喊。声音十分凄惨,听得他头皮发麻。 而酒馆伙计堪堪抬头去看,便看到有一十分庞大的黑影从他眼前飞过,而后便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紧接着围在绝色美人身边的男人皆作鸟兽散,一时间,酒馆内场面十分混乱。 酒馆伙计顶着托盘用眼神询问郁辰发生何事了,郁辰又是一声叹气,用嘴型回道:“姐姐怒了。” 而后十分自然地从怀中掏出银两交给酒馆伙计,并解释道:“待会儿可能会砸坏些东西,我们躲远点。”说完便见怪不怪地扯着酒馆伙计的衣袖出了酒馆。 酒馆伙计不由得张大了嘴巴。 酒馆内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声,不仅有酒坛酒碗破碎的声音,还有那些想要吃仇音沉“豆腐”来不及离去的男人们的哀嚎声。 这声音比之前的那些都要响亮,郁辰忍不住伸手捂住了耳朵。 他随仇音沉下山不过半月,这半月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前几次郁辰还会拦着些,而如今他早就习惯了。 毕竟拦也拦不住。 他曾在仇音沉清醒的时候问过她为何要这么做,而仇音沉只是漫不经心地笑着。 “这是这些该死的人渣应得的,小临光,你可不能和这些臭男人一样哦,不然姐姐我啊,可要你好看。” 仇音沉说完,嘴角的笑容越发放肆,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郁辰。那鲜红的嘴唇,看得郁辰不禁后背一凉,连连摇头说自己定不会与那些人渣一样,仇音沉这才收回骇人的目光,放过了他。 此时月已中天,晚风习习。河两岸的长街上不时有人影晃过,或独自一人,或与爱人一起。 郁辰看着他们的背影,不禁想到了何醉。也不知师兄回来后有没有发现他已不在静云宗,发现后是否会出来寻他。 不过他已经下山半月,却什么消息都没收到,大概师兄根本没将他放在心上吧。 想到这里,郁辰心中苦涩无比,连脸上的笑容都变得十分难看。 忽然间,他听似乎到有人在唤他的名字,于是茫然地抬头环顾四周,随后便在河对岸看到了一个坐着轮椅的男子。 郁辰脸上瞬间浮起惊喜之色,他立刻找到最近的石桥,穿过宽河,飞奔到那人跟前。 “二哥!” 郁辰嘴角的酒窝在皎洁的月光下若隐若现,眉眼弯弯,极为开心。 那位被他唤作二哥的青衣男子从怀中拿出一张手帕替郁辰擦去额间的细汗,笑着问:“临光为何在此?” 郁辰便将这半月发生的事情挑了重点说与他听,最后又问:“二哥为何会在此?” 青衣男子回道:“此处乃兰泽郡,是离药仙谷最近的地方。” 郁辰听到药仙谷的名字时,不由得将目光落在青衣男子的双腿上,他稍稍一愣,随后又恢复如常。 “二哥的腿一定会好起来的。” 青衣男子笑着点头,“但愿如此。”他说完,便对身后推着轮椅的高大男子说道:“轩影,这是我三弟。”说罢又对郁辰说:“此人是我新收的随从,名叫轩影。” 青衣男子介绍时,郁辰这才注意到站在他身后的男子。他长得十分高大健壮,皮肤黝黑,隐在月色下,看不模样,只能看到他脸上有一道贯穿右眼的伤疤,一直连到耳后。 而后郁辰对上他的目光,便被他眼中的狠厉之意吓得后退半步。 郁辰蹲下身子,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在青衣男子耳边说道:“二哥,此人长得十分可怖。” 郁珩听后不免捂嘴笑了声,而后对郁辰说:“他只是脸臭而已,人却是极好的,临光不必害怕。” 郁珩说话时并未放低声音,所以轩影自然能听到他说的话,于是便努力控制着表情对郁辰笑了一下。只是他很久不笑,笑得又十分不自然,再加上那道可怕的伤疤在他的动作下上下起伏,便显得更加狰狞了。 郁辰颤着一颗心,也对轩影摆出一道笑容。而正在这时,河对岸的酒馆内,突然飞出一道人影,向他们砸来,轩影见状立刻推着郁珩向旁边躲去。 而郁辰来不及反应,只能张大嘴巴眼睁睁看着那人“噗通”一声落入他面前的河中,溅了他一身的水。 伴随着那人扑棱水的声音,仇音沉的身影出现在酒馆门口。此时她酒已醒,脸上挂着酣畅淋漓的笑容,见到郁辰一副落汤鸡的模样,不禁打趣道:“小临光,下回记得躲远点,免得引火烧身。” 郁辰边拽紧衣服挤出水份,便对仇音沉说:“我躲得够远的了,姑姑你也不收点力,万一将人打死可就坏了。” 仇音沉却是不以为意,只是对于郁辰唤她“姑姑”颇有微词。 “都说了叫我姐姐,真是的,平白将人叫老了。” 她说完,视线便被郁辰身后的青衣男子吸引去,于是脚尖点地腾空而起,转眼间便落到青衣男子身前。 而轩影却先她一步挡在了郁珩面前,隔绝了仇音沉略带审视的目光。 仇音沉睫毛微颤,笑了出来。她转身问郁辰,“此人是谁?” 郁辰老实回答:“他是我二哥,名唤郁珩。” 仇音沉听后摸起下巴笑道:“哦,原来是离桑国二皇子。” 随后她对郁辰眨了眨眼睛,“临光,你二哥长得竟比你还好看。” 郁辰满脸黑线。 “可惜,不如逢笑,唉,谁都不如逢笑。”仇音沉一阵叹息,语气极为惋惜。“想逢笑了,要不咱们回静云宗吧。” 郁辰面露狂喜,正想答应,却听不远处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他抬头去看,只见他日思夜想的人正趁着月色,向他缓缓走来。 “唉,真是一刻也不让人清净!” 第36章 长生诺二 与何醉只不过半月未见,可郁辰觉得眼前之人竟有些陌生了。将何醉从头到脚仔仔细细观察一番后他才明白这股陌生感从何而来。 不知是何原因,何醉竟没有穿静云宗那件水蓝色的校服,而是穿了一身玄色长袍。 使得他的眉眼看起来不如之前柔和,反而给他增添了几分邪气。 何醉看到郁辰眉眼一弯,笑着问他:“不认识师兄了吗?” 郁辰摇头,见他眉眼柔和下来,立刻飞奔到何醉面前,惊喜道:“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师兄,有些惊讶。”他说完看了眼何醉身后的石风,便问:“师兄来此地是有什么事吗?” 一开始他还以为何醉是特地来寻他的,不过看到石风后,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何醉未来得及回答,只见一道雪青色身影向他飘来,下一刻他便被仇音沉狠狠抱在怀中。 仇音沉伸手使劲摸了摸何醉的头,满嘴酒气地说:“竟是真的逢笑,我还以为看花眼了。” 何醉挣扎着从仇音沉怀中退出,理了理自己有些凌乱的衣裳,一脸无奈地唤了声“姑姑”。 仇音沉眉头紧皱,倒不是为了他这声称呼,而是看他穿了一身黑,有些不习惯罢了。 她一动不动地盯着何醉看,月色下何醉本就无双的脸在黑衣的衬托下显得更加神秘、惊艳。仇音沉不由得感叹道:“小逢笑竟然还有如此一面。” 看来以后得劝石惊南将静云宗校服都改成黑色才好。 何醉没有理会她,而是小声对郁辰说:“我与石师兄奉宗主之命来此地办事,竟没想到在这里能遇上你们。” 离开静云宗前他听石舞说郁辰被仇音沉带下走了,让他在路上稍微留意一下郁辰的踪迹。 其实他与石风早就寻到了仇音沉和郁辰,本可以直接追上二人,却没想到石风这人竟极其不靠谱,在御剑飞行的时候灵力突然用尽,害得他在毫无准备下从半空中落入泥水潭中。 不仅全身上下都裹满了泥水,连他随身携带的行李都不知道甩到哪里去了。 反观石风,因反应及时,早早便念起咒语,施施然从半空中缓缓落下,一点泥水都未沾身,与狼狈不堪的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当时何醉一口牙险些咬碎在嘴中,心中更是确定了“石风从来都看不惯他,一直与他作对”这一想法。 经此一遭,何醉以为他们就要与仇音沉郁辰二人错过,却没想到又在兰泽郡遇到。 郁辰听到何醉的解释,了然地点了点头,随即又问:“师兄为何穿这一身?” 静云宗宗规:宗门弟子尤其是内门弟子,在外行事必须穿宗门校服。 可如今…… 而他话音未落,却听得一直站在一旁不说话的石风突然猛咳了一声。咳嗽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石风察觉到后先是十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随后在何醉骇人的眼神下接过话回道:“这是宗主的安排,逢笑如今身负噬灵丹,穿静云宗校服会被有心之人轻易认出,若认出他来怕是会惹来大祸,于是便让他乔装打扮一番。” 郁辰闻言一愣,没想到自己竟把这一茬给忘了。可是只换件衣服是不是太随意了些,易容岂不是更为妥帖? 而正在这时,在一旁的郁珩突然示意轩影将他推到郁辰身边,然后仰起头缓缓说道:“不知临光与各位仙师可有下榻之地,若没有,可否赏脸光临寒舍?” 郁辰摇头,他与仇音沉出门在外要不睡酒馆,要不就睡破庙,虽然他有钱,可从来没地方花。 听到郁珩的话,他先是看了眼何醉,问他:“师兄呢?” 何醉摇头,不禁在心中腹诽道:下榻之地?石惊南那小气鬼也不知给了几钱给石风。他行李丢了之后,便日日与石风风餐露宿,别说住客栈了,连正经的饭都没吃过几顿,餐餐都是啃干粮,一点也不像话。 郁辰得到何醉的回答,便对郁珩说:“那便麻烦二哥了。” 郁珩笑着摇头,“自家兄弟,说什么客套话,没想到我与你许久未见,竟如此生分了。” 他说完,便吩咐轩影推起轮椅,走在最前方带路。 仇音沉此刻却摆起手,对众人说:“本座还未喝尽兴,便不与你们一同前去了。小逢笑小临光臭东醒,你们自己可要当心点啊。” 说着她眼尾余光瞥向推着轮椅的轩影,大笑一声后便消失不见。 她走后,众人继续赶路。轩影推着郁珩走在最前面,何醉郁辰并排走在中间,石风殿后。 何醉看着前方,小声问郁辰:“那是你兄长?” 郁辰点头,“他是我一母同胞的兄长,名唤郁珩,与师兄同岁。” 何醉:“他的腿?” “二哥自小不良于行,他如今住在兰泽郡,也是为了去药仙谷求医更方便。” “药仙谷?” 何醉声音突然抬高,郁辰听后不禁连看了他两眼,用眼神询问何醉有何问题。 何醉笑着摇起头,只将目光落在青衣男子的肩上。 他能去药仙谷的话,那就好办了。 离桑二皇子郁珩在兰泽郡居住的地方名叫青竹苑,是个颇有韵味的古朴小院。地方不大,内里却别有洞天,栽种着许多名贵的青竹。 只是此刻夜已深,何醉累了一天,无心欣赏这景色。 郁珩将他们一一安排好后,便在轩影的催促下回了自己院中。临走前,他对郁辰说:“若临光有任何需要,可直接吩咐轩影去办就是,只把这里当家即可。” 郁辰笑着应好,又与郁珩说了些体己话,才依依不舍将郁珩送回他房中。等郁辰回来,才发现何醉房中已经熄了灯。 他站在门外踌躇片刻,终是没有上前打扰,转身回了自己房中,洗漱后便也上床休息去了。 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大早,何醉半梦半醒间被屋外传来的练剑声吵醒,醒来洗漱穿戴好后,他推开门便看到郁辰和石风在一同练剑。 看到何醉,郁辰立刻停下招式收起剑,跑到何醉面前,笑着问他:“师兄昨夜睡得可好?” 何醉满足地点头。 “那我们便去用早膳吧,二哥已经命人准备好了。” 何醉便随着郁辰来到了用膳之地。到了后他才发现郁珩也在,他坐在轮椅上,手中拿着本书,不知在看些什么,看得极为认真,连郁辰接近都没察觉到。 “二哥!” 少年阳光开朗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郁珩收起书,抬起头迎着朝阳看向郁辰。他嘴角勾起,露出宠溺的笑容,随后又朝何醉与石风微微点了点头。 食不言。 用过早膳后,郁珩便问郁辰之后有何打算。 “临光若想在兰泽郡游玩一番,为兄自当奉陪。” 郁辰此时已被仇音沉丢下,便只能依赖着何醉,听到郁珩如此问,于是转头看向何醉。 何醉笑着回答:“我等的确是听闻兰泽郡风光独好才来到此地,郁公子既常年居住于此,想来对兰泽郡极为熟悉。若能得郁公子相陪,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郁辰睁着一双大眼睛,疑惑地看向何醉,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起瞎话来。 不是说是有任务才来此的吗? 而何醉却是对他眨了眨眼睛,示意他稍安勿躁。 “能得仙师青睐是兰泽郡的福分,只是在下常年深居简出,对兰泽郡不如仙师想的那般熟悉,还望仙师见谅。” 何醉摆了摆手,直说“无妨”,又接着对郁珩说:“听临光说我与郁公子年龄相仿,那便不用称我为仙师了,直接唤我逢笑就好。” 郁珩双眸微颤,点头应好。 “仙师也可直接唤我元竹。” 郁珩去换衣服准备出门时,郁辰凑近何醉问道:“师兄为何说是来游玩的?” 何醉看了眼石风,回道:“我与石师兄此行的目的地便是药仙谷。但药仙谷不接纳外人,尤其是仙门之人,所以我想让你兄长带我们进去。” 郁辰边听边慢慢皱起眉头。 何醉见状补充道:“放心,不会让你兄长为难的。” 他也只想碰碰运气,若郁珩无法带他们进去,那他们便只好想其他法子。 “师兄,我二哥从小身体不好,长卧病榻。后来得药仙谷高人医治,逐渐好转,如今便只剩一双腿还没治好。” “药仙谷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何醉点头,摸起郁辰的头发,正色道:“师兄知道药仙谷对你兄长来说很重要,而你兄长对你来说也很重要。师兄此次前来只是为了找一个人,并不会对药仙谷做什么,你可放一百颗心。” 说完他见郁辰脸色逐渐好转,又忍不住打趣道:“你当师兄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 郁辰红着脸摇头。 “对不起师兄,是我想多了。” 何醉哈哈一笑,而在此时,郁珩也换了一套衣服被轩影推着向他们走来。 而何醉也是在此时才注意到郁珩身后的轩影,只一眼,他便皱起眉头,随即立刻与石风交换了个眼神。 石风双唇紧抿,随后不着痕迹地向前走了一步,挡在了何醉与郁辰面前。 ——那个高大、沉默寡言的随从,竟是一只修炼成精的黑豹妖。 第37章 长生诺三 妖,又是妖。 重活一世,连碰上妖的概率都提高了。不仅遇到了千年修为的九尾妖狐,还在寻他的路上碰到了一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黑豹妖。 别看他长得凶,脸上还有一道长长的刀疤,可观他对郁珩的照料,可谓是万分细致小心,一点不像书中描述的那般凶残无道。 也许,妖并不都是坏的。 不知为何,何醉脑中突然闪过这一句话。于是他轻轻拍了拍石风的肩膀,示意石风不要轻举妄动。石风虽不知他想做什么,却也听话地后退了半步。 何醉走上前,笑问:“不知元竹想带我们从哪逛起?” 郁珩清澈透亮的双眸扫了一眼身后的轩影,双眉舒展,嘴角微微勾起,说道:“兰泽郡地处离桑与上泽交界处,自然风景得天独厚。各位第一次来此,定不能错过千里大漠。” “大漠?”郁辰突然问道,随后他激动地问:“可是有流星瀑的那个大漠?” 郁珩颔首微笑。 “正是。” 流星瀑,乃兰泽郡一道奇景。藏于大漠绝壁之中,终年不枯,为荒凉无垠的大漠提供了一丝绿色生机。 如此奇景,真乃一绝。 郁辰十分兴奋,不停催促郁珩即刻带他们去。 何醉的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温润谦和的郁珩脸上,微微皱起眉头。 随后他凑到石风耳边,轻声对他说:“流星瀑乃药仙谷入口。” 温热的鼻息扑在石风耳边,令他难以自持,耳根瞬间红了起来。他僵硬地点起头,回道:“见机行事,他应该已经察觉我们知晓他的随从是只妖了。” 何醉轻声应了句,随后快步走上前,一把拦起郁辰的肩,笑道:“临光真是小孩心性,不过逢笑也对流星瀑十分好奇,元竹此番安排真是深得我心。” 郁珩谦虚地摇头,“元竹曾闻仙师修行之地乃天上仙阙,人间景色自不敢与之相比,还望逢笑见到流星瀑不要太过失望。” “好了好了,二哥师兄,你们别再相互谦让了,我们快出发吧。” 郁辰见状忍不住再次催促。 而石风看到他们三人相谈甚欢的场景,不免一阵失落,刚才红透灼热的耳尖早已冷却,快得就像是一场梦。 一行五人从青竹苑出发,穿过偌大热闹的兰泽郡,出了城门后一路向西,约莫走了一盏茶的时间,眼前的景色便从郁郁葱葱变得满地荒芜。踏入大漠后又骑马走了一个时辰,方见到流星瀑。 湍急的水流自百丈高的悬崖峭壁上直泄而下,落入深不见底的深潭之中。周围植被茂密,大树参天,身处其中,竟让人一时忘记这是在大漠。 郁辰看得呆了,不禁张大了嘴巴,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二哥,这水是从哪里而来?” 郁珩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指向悬崖顶端,说道:“悬崖之后便是上泽地界,水便是从上泽的雪山上而来。” “雪山?”郁辰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他跑到谭边,小心翼翼弯下腰,伸出双手放入水中。 “好凉快啊!” 潭水冰凉,拂去了刚在大漠中行走时升起的燥意。 而此时,郁珩指挥着轩影拿出准备好的吃食,摆在深潭旁的草地上,笑着对何醉说:“出来得匆忙,只备下这些点心,还请不要嫌弃。” 何醉拿起一块精致的糕点,回道:“元竹心细。” 说完低头便咬了一口,石风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何醉将糕点慢慢嚼碎咽下。 “好吃。”何醉说道,随后挑起一块给石风递去,“石师兄也吃啊。” 石风无奈,伸手接过。只是接过时,他用眼神询问何醉可有察觉到异常。何醉轻轻摇头。 异常? 自然是没有的。 不知为何,来到此处他只觉得心旷神怡,舒爽无比。面对这个第一次见到的神奇景色,第一次来的地方,他竟觉得分外熟悉。 熟到周围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水,他都十分亲近。 这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心情,有些激动、有些欢喜,而这种心情,却也让他凭空升出一股害怕之意,难以形容。 若非要说,那应是他曾在书中见过的一种与之相似的感情——近乡情怯。 可这里,他明明是第一次来啊。 正当这时,茂密的树林深处,传来一声野兽低吼,十分洪亮,所有人都为之一阵。 声音由远及近,慢慢向他们靠近。 轩影听到后立刻从一旁的树上跳到郁珩身边,双手放在轮椅的把手上,如临大敌般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郁珩抿着唇,招手示意郁辰躲到他身边来。 郁辰却没有过去,而是走到何醉身边,不安地扯了扯他的衣袖,问:“师兄,那是什么声音?” 何醉摇头。 “不太清楚。” 石风在声音响起的那一刹那就抽出腰间的剑,将何醉护在身后。 “待会儿听我指挥。”他严肃说道。 “行吧。” 何醉撇了撇嘴巴,心想不就一个野兽,何至于这般严肃。他们可是修行之人,连修炼成精的妖怪都能打,何况区区一个野兽。 只是他刚腹诽完,便看到树林深处闪过一道急速奔跑的黑影,黑影硕大,看不清样貌。 “二哥,你可曾听说过这里有野兽?”郁辰回头问郁珩。 郁珩白净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闻言微微摇头,回答:“不曾。”然后又对郁辰说道:“临光,快到二哥身边来。” 他话音刚落,那道黑影便从树林中冲出,直直向石风何醉二人扑去。 动作之大,整片大地都为之一颤。 何醉甚至来不及看清楚是什么玩意儿,便感觉到一股凌厉的杀气从身后袭来。 那方向,是郁珩! 何醉眉头紧皱,只来得及将郁辰推出去,随后抽出腰间那把师尊给的剑,堪堪接下轩影突如其来的一招。 郁辰错愕的声音瞬间在耳边响起。 “二哥?” 他满脸不知所措,根本搞不清现在是何情况。 而此时,石风在挥剑的间隙终于看清楚了那道黑影——竟是一只独角黑犀。 独角犀身形高大,黝黑的皮肤在阳光下闪着冷冽的光泽。细细看去,只看到它皮肤上覆盖着坚硬无比的鳞甲,普通刀剑根本伤不到它。 它的犀角长约一丈,黑亮如玉,顶端鲜红如血,周身布满隐隐电光,看起来十分可怖。 石风何时见过这样的凶兽,顿觉头皮发麻。他在脑中飞快地将《百妖谱》过了一遍,然后对何醉说:“是兕妖!” 何醉一边对付轩影,一边抽空问道:“你确定?” 要是兕妖的话就麻烦了,这种上古凶兽,他们根本就对付不了好嘛。 郁珩此时却气定神闲坐在一边,全然不管这边打斗的状况何其激烈。他从怀中拿出一支长笛,放在嘴边吹响,没过一会儿便有两个穿着白色长袍的人出现在瀑布后面。 一人推起轮椅,一人抱起郁辰将他带走。 郁辰不明此时状况,见到郁珩想要带走他,便激烈挣扎起来。 “二哥,你到底要做什么,他们是我同门师兄!” 只是他越挣扎越来人抱得越紧。 郁珩没有回他,而是对轩影说起话来。 “尽快结束回来。” 轩影低声应“好”,随后手上招式更加狠厉。 郁珩郁辰身影很快便消失在瀑布之后。而何醉石风二人前后被黑豹妖与兕妖围困,根本脱身不得。 轩影虽然是只修行不过百年的黑豹妖,刚刚化形不久,可他的招式却快如雷霆,一下接一下,根本不给何醉留半点反应的机会。 但极致的速度也暴露了他的缺点,没一会儿何醉便察觉到他招式的破绽。于是趁着轩影换息的间隙,何醉立刻凝神举剑攻向他的左肩。 轩影一时不察,左肩被何醉一剑刺穿,他低声嘶吼一番,随后化出原形,一掌拍向何醉。 黑豹的速度非常快,爪子也极其尖锐,何醉避之不及,硬生生被轩影一爪撕破胸前的衣裳,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三道血痕。 “唔。” 何醉吃痛呻吟了一声,进攻的招式落了下来。而受伤的轩影没有再管他们,趁此间隙转身非常迅速地离开了这里。 石风闻到空中的血腥味,担忧问道:“你受伤了?” 何醉摇头,可又发现石风一直背对着他,根本看不到他的动作,便张嘴对他说:“轻伤而已,没什么事。轩影被我一剑刺伤,逃走了。” 说完他扯起被撕烂的衣服,转身看向身后仍在激战中的石风与那上古凶兽兕。 石风一直在防守,他根本近不了兕妖的身。 何醉的脸色有些苍白,他抿起唇,看了一会儿后便举剑向兕妖身侧攻去。被贺兰旻重新精炼过又注入灵力的长剑在兕妖坚硬的鳞甲上面划出一道长长的剑痕,却未刺破兕妖半点皮肤。 何醉深吸一口气,眉头紧紧皱起。 打是打不过的,为今之计便只有走为上策了。只是来的路被兕妖堵住了,他们唯一能退的地方便只有身后的瀑布。 瀑布后面应该就是药仙谷的入口,贸然进入只怕会遇到伏击。 而后,何醉便将目光转向瀑布前方的深潭之中。 他收起剑朝石风使了个眼色,然后一个转身猛扎进潭水之中。石风深吸一口气,看了眼杀红了眼的兕妖,也转身跟着跳了进去。 他们落入潭水的瞬间,只听到兕妖发出一声低吼,声音洪亮绵长,似是在与谁对话。 第38章 长生诺四 穿过瀑布,便来到一处空旷幽深的洞穴中。洞中两壁之上嵌着数十颗硕大的夜明珠,光线柔和明亮,照亮了幽黑可怖的洞穴。 洞中岔路盘横交错,一着不慎就会走错。越往里走空气越沉寂,渐渐地就听不到流水声了。大概又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前方豁然开朗,郁辰一时未适应,难耐地闭起眼睛。 “到了。”郁珩突然开口,随后郁辰便被人放了下来,脚刚落地,他便立刻转身向洞穴走去。 “临光,你出不去的。”郁珩出声阻止。 郁辰脚一顿,转过头问郁珩:“二哥为何要这么做?”说话时他眼中满是受伤。 他不懂,明明二哥和师兄出门前相谈甚欢,明明他们只是第一次见面,可为何二哥会对他们痛下杀手。 郁珩见郁辰如此伤心,叹了一口气,随后说道:“我知他们此次来兰泽郡不是为了游玩,而是想要进药仙谷。虽不知他们目的是何,但他们是仙门中人。有些事情你不必懂,二哥这么做自然有二哥的理由,希望临光能理解二哥。” “仙门中人?”郁辰重复了一遍,然后突然抬高声音,“二哥怕不是忘了,我如今也是仙门中人。” 他说话时,郁珩身边的两位白衣之人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锐利,似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郁珩察觉到他们二人的气息陡然一变,便立即开口说:“他是我弟弟,他不会对你们做什么,你们大可放心。况且是你们少主同意让他进谷的。” 听郁珩提起少主,白衣人便收敛起杀意,而就在此时,洞穴中传来几声异响,随后一只左肩受伤的黑豹便出现在他们眼前。 黑豹跌跌撞撞向郁珩走来,郁珩见状瞳孔皱缩,脸上血色一下就消失了。 “你受伤了?”他担忧问道。 黑豹粗喘了几声,随后将脑袋靠在郁珩腿上,用鼻尖轻轻拱了拱郁珩的手,示意自己没事。 郁珩眼中布满寒霜,他轻轻摸了摸黑豹受伤的地方,换来黑豹忍不住地抽气声。于是他立刻吩咐白衣人:“赶紧回去。” 白衣人看自家少主伤成这样,一刻也不敢耽误,一人推着郁珩,一人裹挟着郁辰,脚下生风。 而那只黑豹则是被郁珩抱起放在自己腿上,那么大的黑豹,不知有多重,压在郁珩的腿上,却见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上一分。 而黑豹虽担忧他的腿,此刻却也无心分神,在他腿上安心地沉沉睡去。 自那黑豹出现起,郁辰就察觉到了一丝怪异。 只因他脸上也有一道贯穿右眼的刀疤。 又看到自己兄长与它的互动,一个想法不禁在他脑海中形成。 于是他颤颤开口,低声问郁珩:“这只黑豹是轩影?” 郁珩点头。 “你的随从,轩影,是妖?是一只黑豹妖?” 回答他的是白衣之人的一记重击,随后郁辰便昏睡过去。郁珩见状也没说什么,只一心扑在轩影的伤口上。 若受伤的部位是别处还好,他的左肩前段时间刚受过伤,才好转没有多久,竟又受伤了。 这伤口,怕是使剑之人用了十成的灵力,竟伤得如此严重。他没想到那两人区区金丹,竟能在兕妖底下伤到轩影。 想到这里,郁珩不禁皱起眉头。 这兕妖,真的能杀了那两人吗? 兕妖能不能杀了他们,何醉暂时持保留意见,只是他觉得,如果再不从这深潭中出去,他怕是要冻死在这里了。 这潭中水,由雪山之巅的冰川融化而来,温度极低,刚入水时何醉便被冻得浑身一颤。 他本以为兕妖不敢下水,逗留片刻后便自会离开。可没想到,兕妖不仅没离开,甚至还有想要跳下来的趋势。 只见那兕妖盯着潭中的何醉与石风,急得六神无主,一直在岸边试探着下水。可前爪刚碰到水,便吓得立刻缩了回去,嘴中还不停地发出哀嚎。 何醉被冻得脸色都发了白,牙齿都在打颤。看到它这笨重的样子,不由得笑了一声。 而他一笑,那兕妖哀嚎得更加凄惨。 它叫得越惨,何醉笑得越大声。 石风在一旁看到这种场景,莫名觉得有些诡异,他见何醉脸都冻白了,不免担忧问道:“你还好吗?” 何醉止住笑声,对石风翻了个白眼,有气无力说道:“不太好。” 石风闻言游到他身后,伸出手抵在何醉后背,为他输送灵力。柔和的灵力如一股暖流进入何醉体内,让何醉稍微恢复了一点知觉。 “你疯啦,这个时候浪费什么灵力,你如今连本命剑都御不起来,还不如省下些灵力,若兕妖跳入书中,起码你还有自保的能力……” 何醉话还未说完,便觉天旋地转,被兕妖入水后溅起的浪花冲上了几米高,又狠狠坠下。情急之下,石风牵起何醉的手,将他带入自己怀中。 “兕妖入水了。” 他的声音陡然在何醉耳边响起,何醉立刻挣扎起来,“放开我。” 可石风这回却没理会他,而是借由水势上了岸。站稳之后,他才将何醉放下。 何醉脚一沾地,立刻向后跳了一步,他警惕地看向石风,却没想到石风突然笑了一声,随后说道:“都是男人,抱一下怎么了,我在危急情况下救了你,你不说声感谢的话,竟还如此对我。” “……” 何醉也察觉到自己的反应过于大了些,不免有些尴尬,愣愣地站在原地。他不习惯和别人太过亲密,除了师尊以外的人,他能忍受的目前也只有郁辰了。 于是他对石风说:“那便多谢石师兄了,只是刚才的情况,我一个人也能应付。” 石风点点头,随后一言不发地盯着何醉看。何醉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不禁问:“你为何这般看我?” 石风叹了口气。 “我一直不懂,为何你对我总是如此冷淡。小的时候我们一同在剑书阁求学,一开始我们无话不说,我以为我们关系会很好。却没想到有一天你说不来就不来了,后面见到我,总是躲着我走,我不禁反思,是不是哪里惹到你了?” 他说完,又长长叹了一口气。 何醉裹着湿透的破烂衣服,打了个喷嚏,又听到身后跳入深潭中的兕妖发出阵阵哀嚎声,不禁抬头看了看天空。 此时天色已黑,万里无云的夜空中繁星闪烁,本是良辰美景的好时光。 可…… 何醉抬眸看了眼还在等他回答的石风,不由得叹了口气,这家伙,一定要挑这个时间问这种问题嘛! “你还记得,当年夫子让我们抄写剑谱,我辛辛苦苦抄了一夜,结果第二天夫子检查时我抄的剑谱却不见了。于是我被夫子罚扫石阶,整整一月。后来,我在你的书房中找到了我抄的剑谱。” 石风想到被自己偷偷珍藏起来,根本舍不得打开查看怕弄脏了的剑谱。 “有一次比剑,你说不在乎名次,也劝说我不要太全力以赴,不值得。可你却在与我比试时发了狠地出招,甚至力挫所有人,拔得头筹。” 石风想起那次比试的奖品,是一把由高人锻造的剑,他知道何醉喜欢,又知道何醉肯定打不过其他人,所以才会劝他不要努力,自己去替他拿回这把剑。 只是拿到剑后,他兴冲冲将剑送到何醉院中,却看到何醉满心欢喜接过剑尊送给他剑的场景。 那把剑终是没有送出去。 “后来又有很多类似的情况,你嘴上说着与我交好,可背地里却一直让我难堪。甚至,三年前的品剑大会上,你也曾顺着王震的意思,说我是静云宗的耻辱。” 何醉说到这里,有些咬牙切齿起来。 石风依稀记起何醉说的三年前品剑大会的事情,那时候王震当着所有人的面辱骂何醉,他听不过去,便找他理论,好像是说了一句“何醉便是静云宗的耻辱”。 可他记得后面还有四个字。 “那又如何!” 不过看何醉这个样子,他肯定没有听完就离开了,更加不知道自己此后私下与王震比试被宗主责罚,以静云宗宗规“凡与人私下打斗者,罚鞭刑一百,致人受伤者,加一百”这条,让他在床上足足躺了一月余。 想到此,石风不禁苦笑一声。 竟是这种种误解,让他与何醉渐行渐远。 石风低眉,胸膛间升起无法描述的涩意。他张开嘴,却说不出一个词来。 何醉说完,叹了一声,最后扯出一丝笑容问石风:“你说,你是哪里惹到我了?” “我……”石风嘴里仿佛吞了颗苦胆,凄苦无比。 他从第一眼见到何醉的时候,便心生欢喜。刻意接近他,不许旁人靠近,给他最好的东西,一颗心只为他一人跳动。 他以为他做得已经很好了,迟早会令何醉动容,却没想到到头来这只是他一个人的感动。 石风最后长叹了一声,对何醉说道:“这些我竟都不知道,如此,我向你赔罪,希望师弟莫要与我一般见识……” 何醉打断他,摆着手说:“我自然不与你一般见识,只是赔罪倒也不必了,如今这样便挺好,我与石师兄只不过是静云宗普通的师兄弟,再无其他。” 说完,何醉便转过身,不再看石风眼中露出的悲伤。 只是这时,一直在水中扑棱的兕妖突然冲上岸边,用一丈长的犀角挑起何醉的衣带,将人顶起来往深林中冲去。 何醉大叫一声,挣扎起来,却在抬眸时看到了兕妖眼角流下一串晶莹的泪水。 他的心猛地一窒,鬼使神差般抬手摸了上去。指尖与兕妖粗糙的皮肤刚刚接触,何醉便感觉到兕妖突然兴奋了起来,脚下的步伐越发快速。 而它奔向的地方,竟是一道不知何时布起的结界。 第39章 长生诺五 静云宗隐翠峰上,白衣白发的仙尊正对着一把尘封已久的长剑发着呆。似是想到些什么,他伸出修长的手轻抚过剑身,长剑受到感应立刻发出一声清脆的剑吟,而后挂在一旁的揽月剑也随之共鸣,在剑鞘中剧烈抖动起来,似是要挣破剑鞘而出。 贺兰旻垂眸,嘴角微微提起,低声问:“你也等不及了?” 回答他的是揽月剑“嗡嗡”的剑鸣声。 突然,他神色一凛,宽大的袖袍随风而动,转眼间屋内已经不见了他的身影。 石惊南见瞬间出现在他面前的贺兰旻,脸顿时黑了一片。 “怎么,这隐翠峰我上不得?” 贺兰旻面无表情,依旧挡在石惊南面前。 “宗主有事?” 石惊南嗤笑一声。 “对,有事。”他说着看了眼贺兰旻,心中不免抱怨起来:你瞧这架势,到底谁才是宗主啊,哪有一宗之主亲自来找副宗主却还被拦在门外的。 石惊南停顿了一会儿,见贺兰旻依旧没有要让他进去的样子,终是气笑了。 他摆了摆手,劝自己不要动气,随后对贺兰旻说:“仙盟门门主已经回去了,他说他会好好处理袁玄鹤做的事,只是噬灵丹现世一事太过骇人,他认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所以他邀请你和你徒弟去一趟仙盟门。” 石惊南说完,便见贺兰旻皱起眉头。 “去仙盟门?” 石惊南点头。 “他临走前还向我打听了逢笑的事情,问他今年几岁何时来的静云宗,问逢笑是不是在静云宗,他走之前想再见他一面……”石惊南边说边注意到贺兰旻的神情随着他的话越发冷冽,他不禁暗自吸了口气。 “我可什么都没和他说,逢笑是你的徒弟,要说也理应由你去说。只是我看严徽的表情很不对劲,是不是逢笑哪里惹他不快了,怎地……” “没有。” “什么?” 贺兰旻抿着唇,指尖掐入掌心之中。 “逢笑与他,并不相识。” 石惊南捂着胸口,“不认识就不认识,你突然这么大声做什么,不知道你宗主我有心疾?迟早有一天不是被你们吓死,就是被你们气死。”他说完顺势拍了拍胸口,等稍稍缓过一口气后问道:“你去吗?” 贺兰旻皱眉思索一番后回道:“此事等逢笑回来后再议。” “说起这个……”石惊南摸起下巴,故作沉思道:“你有没有发现你的三徒弟已经好久不见人影了?” 贺兰旻听到石惊南的话,才恍惚想起自己已经把郁辰抛诸脑后很久了,他的心一紧,顿时升出一股不安的情绪。 究竟是从什么开始,郁辰的脸,不,应该说是阿声的脸已经慢慢消失在他脑海中,取而代之的是逢笑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甚至刚刚抚摸狂歌时,他想到的也是三百年前与慕生野第一次比剑时的场景。 他不该如此。 贺兰旻抬眸望向隐翠峰山脚下那处种有一颗梅花树的小院,眉头紧锁。他紧紧咬着牙关,双手握拳,挺拔的脊背微微颤抖,似是在忍受着些什么。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晦涩。 “临光去哪里了?” 石惊南不明白贺兰旻此时心中的挣扎,见他神色如此,还以为他是担心郁辰,便不由得笑出声。 “还说他不是,你看你这幅表情,明明担忧得不行。我说你别嘴硬了,趁早点和临光说明情况,若他恢复前世的记忆,接受了你,那我必得给你们二人好好在静云宗办一场,哎呀,静云宗已经好久没这么热闹了,想想还有些小激动。” “他去哪里了?” 贺兰旻打断他,又问了一遍。 “咳。”石惊南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轻咳了一声,随后回答:“他被阿音带下山了,阿音虽不靠谱,但你放心,她一定会将临光全须全尾地带回来的。” 听到他是被仇音沉带走的,贺兰旻的眉头逐渐舒缓。 “师兄,郁辰不是阿声的转世。” 石惊南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贺兰旻叫他“师兄”了,激动得差点老泪纵横,可听到他后面的话,不禁大吃一惊。 “怎么会,他与阿声明明长得一模一样。” 贺兰旻嘴角压的极低,想笑却根本笑不出来。 前世他一直以为郁辰是阿声的转世,知道他轮回丢失了记忆也不苦恼,因为有狂歌在,他迟早会记起一切。 可事实却是,郁辰之后竟找到一把属于自己的本命剑,名唤饮渊。 仙门历经四百余年,从未出现修行者有两把本命剑的情况。 贺兰旻抬头看了眼漆黑的天空,说话时语气落寞不已。 他说:“大概还需再等等。” 石惊南叹了口气,心情跟着沉重起来。 “也等了三百年了,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帝青,你要坚强。” 说着他拍了拍贺兰旻的肩膀。 一共三下,最后一下掌心落下时,石惊南神情突然凝重起来。 “你体内为何只剩下半颗内丹?” 贺兰旻转头看向石惊南,眉头轻蹙。 “此事说来话长……” “说来话长你就给我慢慢说!” “师兄……” “叫师兄也没用,贺兰帝青,你到底在筹划些什么?自从你闭关出来,我就觉得你哪哪都不对劲,你给我老实交代,不交代清楚,师兄我就赖在隐翠峰不走了。” “师兄莫不是在耍赖……” “我就耍赖了怎么着?” “……” 贺兰旻扶额,头疼不已。最后他叹了口气,终是妥协了。 “那我慢慢说与师兄听。” 兰泽郡流星瀑外的深林之中,入夜后便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可在兕妖踏过一道结界后,漆黑的深林中突然亮起莹莹之火,飞舞着向何醉靠近,最后停留在兕妖的犀角上。 何醉此刻正坐在兕妖的鼻尖,与他大眼瞪小眼,突然被光这么一照,还有些不适应。 他闭了闭眼睛,随即听到兕妖忽然低低叫了一声,他睁开眼,对上兕妖的双眼,福灵心至般地明白了兕妖的意思。 “你想让我坐到你背上?” 兕妖叫得欢快了些。 何醉摸了摸鼻尖,对他们之间诡异的对话感到十分奇妙,而后又问:“你确定?” 兕妖催促地叫了一声。 于是何醉一抬脚,飞到兕妖的背上。那些萤火虫也跟着何醉来到了兕妖背上。 兕妖浑身都布满坚硬的鳞甲,坐起来十分不舒服,何醉正苦恼该坐在哪里,却见兕妖后脖子处被萤火虫照亮的地方有一块凸起。 何醉弯腰摸了上去,手心中温热柔软的皮肤忽然一抖,他不由得挑起眉。 所以,这是给他准备的座位? 似乎感知到何醉的想法,兕妖突然抖动起耳朵,而落在它背上的萤火虫也随之舞动起来。 真有趣。 何醉笑了声,心安理得地坐下。 真舒服啊。 这是何醉坐下后唯一的感受。他拍了拍兕妖的耳朵,轻笑道:“你该不会也认识我吧?” 兕妖激动地叫了一声,脚下步伐更加快速。 说来奇怪,明明一刻钟前他还与兕妖争锋相对,可如今两人却如多年未见的好友一般,友好地对着话。 虽然兕妖不会说话,但他们的沟通却畅通无阻。 夜晚的山林幽深冷清,不同于大漠燥热的温度,此刻徐徐晚风吹来,何醉不禁打了个寒颤。 也不知兕妖要带他去哪里,但何醉总觉得兕妖对他没有威胁。 不知向前狂奔了多久,兕妖终于在一处山崖前停了下来。 何醉此刻隐隐有了一种他已经不在人界地盘的想法,而后兕妖的纵身一跃,更加坚定了他的想法。 那是一个万丈深崖,根本看不见底,耳边只剩下呼呼的风声。 那些跟了他一路的萤火虫留在原地纷纷起舞,忽闪忽闪,像是在与他告别。 何醉的心忽然平静下来,这是一种回到故里的平静,是他等了许久许久才终于找回的感觉。 而他落地的瞬间,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嗤笑,他抬眼看去,只见那个被程扶远掳走的九尾妖狐,穿着一身红色锦袍,提着一盏灯笼,站在一棵千年银杏树下笑得正欢。 “等了你好久,你再不来,我可要亲自上去抓你了。” 何醉从兕妖背上跳下,拍了拍兕妖的大腿后问:“你在等我?” 溪焱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没有记忆可真是麻烦的事情。” 说罢他向何醉走来,走到他跟前时,溪焱停下脚步,转身,一挥手,原本黑漆漆、看不见样貌的谷底瞬间亮了起来。 何醉有一瞬间的恍神,等他看清谷底的样貌时,已经泪流满面。 谷底很大,比他想象的要大许多许多,和人界的城镇几乎一模一样:鳞次栉比的建筑,灯火通明的街道,热闹喧哗的集市,人头攒动。 他抬手擦去不知为何落下的泪水,问溪焱:“这是哪里?” “这是妖界,是你的故乡。”溪焱回答道。 妖界? 故乡? 何醉有些发愣的大脑根本跟不上溪焱的话,只回了一句:“你在说什么胡话,我明明是人,何时是妖了。” 溪焱耸了耸肩膀,笑道:“对,你不是妖,但是你也不是人。” “那我是谁?” “你跟我来,我会告诉你,你究竟是谁。” 第40章 长生诺六 何醉半信半疑地跟着溪焱穿过热闹的街市时,熙熙攘攘的妖皆向两旁退去,为他们空出一条笔直宽敞的路来。然后低下头,恭敬地向他们行礼。 何醉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不禁问溪焱:“他们是在叩拜你?”毕竟据他所知,溪焱曾是妖族族长。 溪焱朝何醉翻了个白眼,随后眯着眼睛回答:“这些问题我要留到你恢复以前记忆后再回答。” “为什么?”何醉不解。 溪焱停下步伐,看了眼何醉后慢悠悠从嘴里吐出四个字来。 “因为很蠢。” 何醉先是一愣,随后笑道:“我听师尊说,你是慕生野的灵宠?” 溪焱后背一僵,没有回答,只是脚步有些凌乱起来。 并在心中不停咒骂起贺兰旻。 就你会说,就你事多,哼。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贺兰旻在向石惊南坦白后陷入长久沉默中时突然打了个喷嚏,声音打破他们二人之间的沉寂。 石惊南在良久的沉默后终于动了。他给自己倒了杯茶,脸色虽未有太大的变化,可从杯不断中溢出的茶水却暴露了他心中久久无法平静的震惊。 他喝了口茶,随后放下茶杯,缓缓开口问道:“你真是我师弟,贺兰旻,贺兰帝青?” 贺兰旻点头。 “你说你现在是十几年后的你?” 贺兰旻继续点头。 “你说十几年后逢笑会死然后你使用秘术逆天而行最后你们就重生到了现在?” 贺兰旻点头:“师兄,若你没听仔细,我可以再说一遍。” 石惊南连连摆手,瞪了一眼贺兰旻,说道:“你师兄我还没有老到听不清、听不懂你的话。” 只是这件事太过骇人听闻,他需要点时间努力消化。 又过了许久,石惊南才终于觉得自己有些缓和过来。他看了眼贺兰旻,突然长叹了一声。 “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啊!” 贺兰旻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从前没有条件,他们也只是普通的师兄弟。后来慕生野建立仙门,开山创派,修仙之人跟着多了起来。 他与贺兰旻紧随其后,修行得十分顺畅,没过百年便建立了静云宗。 原以为凭贺兰旻的资质,用不着多久他便能得道飞升。 可他先是遇到了阿声,阿声死后,他沉浸在悲痛之中,修为停滞了许久。后来他终于从悲伤中醒来,收徒修道,可没想到,又栽在了他徒弟身上。 石惊南不敢想,十几年后的贺兰旻修为已经到何境界,竟然能逆天而行,逆转时空。 可现在他面前的师弟,虽容颜未变,却满头白发,连内丹都不见了半颗。 内丹? 石惊南有一瞬间的恍惚。 刚才帝青说过他另外半颗内丹去哪里了吗?不会是他已经说了,结果自己没听见吧。 石惊南不禁怀疑起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耳背。 “至于我的半颗内丹,它在逢笑体内。” 贺兰旻话音未落,便看到石惊南拍案而起,他手指着贺兰旻,不断颤抖着,连声音也跟着抖动起来。 “你是不是疯了?内丹乃修行本源,失了内丹还能活吗?” “能活。”贺兰旻淡淡回答。 石惊南冷笑一声,咬牙切齿说道:“是,你是能活,因为你还剩半颗。若你另外半颗也送人了,我看你还能不能活!” 贺兰旻沉默着没说话。 石惊南气得不行,他给自己顺了顺气,随后又坐下,语重心长地对贺兰旻说:“帝青,逢笑是你的徒弟,你救他无可厚非。前世纵然是你未尽责任,可逢笑误入歧途不全是你的错。你最后以命相抵,为了救他生生从体内剥离出半颗内丹,又逆天而行,以至修为亏损,已经仁至义尽了。” 他说完随即又叹了口气。 “师兄想说什么?” 贺兰旻见他欲言又止,便开口问。石惊南闻言皱了皱眉,不忍心说道:“现如今噬灵丹又进入逢笑体内,你要救他,我同意,可你万不能再用你另外半颗内丹相搏了。” 说着,他停顿了一下。 “你既认为临光不是阿声的转世,那阿声肯定还在某处等着你,若你失了性命,便再也见不到阿声了。” 石惊南说完,便见贺兰旻皱起双眉,一双黑眸幽冷似海,神情深沉晦涩。知道贺兰旻是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于是石惊南拍了拍贺兰旻的肩膀,说道:“师兄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只能你自己去悟了。只是有一句话,帝青,你当知‘黄金无足色,白璧有微瑕’[1]。任何人任何事,既然不能样样周全,便只能随心而动。” “你的本心究竟在哪,不用我多说了吧。” 他说完,未等贺兰旻回答,便摸着胡须出门离开了隐翠峰。 他走后,贺兰旻便陷入良久的沉思中。他想起三百年前与阿声的初遇,那张白净的脸带着惊慌失措的表情突然闯进他眼中。 至此,他原本波平浪静的人生彻底改变。 而后他又想起最后阿声躺在他怀中彻底没了气息的样子,还是那张干净白皙的脸,没了往日的生动,剩下的就只是死寂。 而害他之人,脸上原本该戴着面具,却不知何时突然变成了何醉的脸。 那张脸他曾日夜相对,熟悉得他闭上眼睛都能将其画出。 心中没由来地升起一股烦躁,贺兰旻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何醉是何醉,慕生野是慕生野,他们不是同一人。 可越这样想,便越觉得心中气血翻涌。而后他将目光落到屋内那张画像上,画中之人一袭白衣,清雅出尘。眉眼弯弯,嘴角上翘,笑得腼腆。 对上他明亮如星的双眸,贺兰旻眼眶发红,再也抑制不住地吐了一口血出来。 何醉跟着溪焱一路走来,从人声鼎沸的街市走到空无一人的幽径,借着溪焱手中微弱的烛光,他才堪堪能看清脚下的路。 不过应该不能称之为路,更准确的说法是他们正在一棵十分雄伟粗壮茂密的大树的枝干上行走。 突然,何醉心口抽了一下,疼得他瞬间眉头紧皱,停了下来。 溪焱注意到他的异常,便也停了下来,转身问他:“发生何事了?” 何醉轻轻喘了口气,摇头说道:“没事,我们继续。”说罢,便缓缓起身。 溪焱见他这弱不禁风的样子,忍不住直摇头,心想如果慕生野知道自己的转世如此孱弱不堪,爬个树都会累得直喘粗气,会不会气得立刻从棺材板里爬出来。 想到这里,他不禁笑了一声。随后又暗自否决了自己的这个想法,因为何醉就是慕生野,他们从来都是同一人,哪有自己嘲笑自己的。 “你在笑话我?”何醉听到溪焱的笑声,不由问道。 溪焱闻言立刻否认。 “不,我没有,我不是。” 何醉没有怀疑他,只是问:“你要带我去哪里?”照他们这走法,估计马上要走到刚才他跳下来的崖边了。 “就快到了,你且放心,我既是你的灵宠,定然不会害你。” 之后便一路无话。 不知走了多久,溪焱突然停下脚步。何醉站在他身边,顺着溪焱手指的放下看去,借着月色在一团郁郁葱葱的树枝后面,看到一处悬挂于崖边的空中竹楼。 他看到那竹楼,莫名觉得心跳加快。不等溪焱开口,他便向那空中竹楼飞去。 溪焱见状,大声喊道:“竹楼内有你要的答案,我会在这里等你出来!” 此刻何醉满耳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对于溪焱的话他只听了个大概。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即使溪焱不说,他也知道打开竹楼的门,便能找回他三百年前的记忆。 可当何醉停在竹楼前时,他却迟迟不敢推开门。 门内的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是未知的,如果他转身离开,那他就只是何醉。可如果他推开门,他会是谁能是谁,还由得他来选吗? 可他又对于三百年前的种种事情十分好奇,好奇师尊与慕生野的关系,他们为何会比剑,为何那次他竟从师尊眼中看到了冰冷的杀意。 他更好奇的是,师尊的道侣究竟是谁。 是怎样的一个人,才能配得上师尊。 而一切的答案,都将在他推开这扇门后得到解答。 何醉转身,看向树枝上不停催促他开门的溪焱。只见他来回踱着步,表情十分焦急。可察觉到何醉的目光时,却突然一愣,随后向他露出一丝安抚的笑容。 也许是对何醉的心情感同身受,溪焱的话再次顺着山风传到何醉耳中。 “若你不想找回记忆,不想成为慕生野,回头即可,我不会阻你。” 何醉放在竹门上的手瞬间缩了回来,他抿着唇,再次看向这个令他动容的竹楼,脚一点一点向后退去。 可他还未转身,突然吹过一阵强烈的狂风,吹得他身形一颤,手直直按向竹门,“吱嘎”一声,伴着尘封已久的声音,竹门就这样在何醉面前打开。 而后又是一阵风,将何醉连人吹进竹楼内,又在下一瞬间,“啪”得一声,合上了门。 屋内黑漆漆一片,何醉什么都看不清。等到他从地上爬起,竹楼内突然亮了起来。 而亮光的地方,正是悬挂于竹楼中央的一盏琉璃灯。 何醉抬手遮住着强烈的光芒,透过指缝他看到有丝丝白色雾气正从琉璃灯中慢慢溢出,向他袭来。 下一瞬,何醉只觉得眉心一热,随即便晕了过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0-50 第41章 长生诺七 慕生野第一次见到贺兰旻,是在人间的一处神庙中。庙中供奉的那位,石像早已斑驳破损不堪,可慕生野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他。 不知凡人是如何知道他的模样,巧夺天工的技艺竟将石像打造得与他本人如此相像。 只是岁月更替,现在的人已经记不清他的样子。 不然此刻这个神庙中不会如此冷清。 那天大概是人间一个隆重的节日,神庙外的街市上挤满了人,他们脸上都扬着笑,不管男女老少,头上皆戴着用当季最新鲜的鲜花做成的花环,手挽着手,载歌载舞。 慕生野只在暗处稍稍看了会,并没有加入进去,转身就进了这间破败的神庙。 神庙中站着一个人,一身白衣,身姿挺拔,腰间挂着一把剑,正仰头看向院中唯一一棵梅花树上的鸟窝。 慕生野本不想打扰他,只想悄悄离开。可他后退的动作不小心踩到了院中掉落的梅花枯枝上,“咔嚓”一声,打破了这长久的宁静。 白衣男子缓缓回头,光线透过梅树叶子的缝隙,交错落在他清冷的脸庞上。 明暗交加的面容与隐在屋内的石像渐渐重叠,熟悉的脸庞让慕生野不由得呼吸一滞。他甚至没来得及再看一眼,便立刻转身逃走。 留给贺兰旻的只有他仓皇离去的背影。 大概是个走错地方的人罢。 贺兰旻收回目光,转而又看向树枝上的鸟窝,随后抬脚一跃而上,将手心中那两颗不小心落到泥土上的鸟蛋轻轻放进鸟窝中。 接着他又轻飘飘落到地面上,未进摆放石像的破屋,转身向屋外走去。 他本就是被鸟的哀鸣声给吸引进来的,对神庙中供奉之人丝毫不敢兴趣,便也不想浪费时间去参拜。 慕生野回到竹楼,连着念了好几遍清心咒,可那颗心仍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着。他急切地想找一个人倾诉一番,可他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人已经被他关在了雪山之巅。 而他此次入人间的目的,也是心血来潮想要看看让溪焱流连忘返的地方到底有多精彩。 可却没想到遇到了那个本该于万年前就灰飞烟灭之人。 可他为何会出现在人间? 是长得相似还是就是他本人? 慕生野百思不得其解,思索再三后便想回那个自己逃避了万年的地方去寻找答案。 神界一如他离开时那般,所有人都各司其职,互不打扰,见到他回来表情依旧没有变化,眼神漠然,向他微微点头以作行礼问好。 慕生野也不想与他们叙旧,于是直奔命海,于千千万万灯盏中找到了他点燃的那盏琉璃灯。 灯内的烛火已经燃尽,空留一件外壳,在命海中不断漂浮着。 慕生野见状神色一凛,心跳快得都要从嘴中蹦出。 他立刻拎着琉璃灯去找掌管命海的神官修翎。 修翎见到他气势汹汹,虽表情未变,可不断飘移的眼神却出卖了他此时的心虚。 慕生野咬牙问道:“他人呢?” 修翎故作轻声回道:“死了啊,死的透透的。” “别骗我,你以为我不知道只要命海之灯熄灭,就代表他没死?” 修翎接过灯,用灵力催动,灯又燃了起来。 “你看,这不是亮了么,许是被风给吹灭了,他都灰飞烟灭了,怎么可能还活着?” 然而他话音刚落,亮了一瞬的灯又灭了。修翎哈哈笑了一声,在慕生野越来越阴鸷的眼神中慢慢缩了缩脖子,随后叹了一口气。 “他不让我说。” “修翎,你最好想清楚些,如今这神界到底是谁做主?”慕生野压低声音,“他是不是还活着?” “活着,但也不完全是活着。” 修翎说完,便皱起眉毛,十分不知该如何开口。可如今慕生野已然知晓,他就算再瞒下去也无济于事。 不过还好,已经瞒了他万年。作为唯一知道此事的人,他应该不算有负沉章的所托。 “如今他在人间。” “他为何不回来?”听到修翎的话,慕生野的漂亮脸庞总算稍稍有了变化,慢慢放松下来。 只是不知他又想到些什么,随即拧紧眉头,哑声问道:“他是不是,不愿意回来见我?” 修翎听他的声音如此苦涩,不由得心颤了颤,随后他强迫自己撇过脸不去看慕生野伤心的表情,回答道:“哪能啊,他失了神格,无法回到神界,只能在人间生生世世轮回着。” “轮回?”慕生野低低重复了一遍。“轮回应该很苦吧?” 慕生野暗自说完,便抬脚打算离开命海。 “喂,你要做什么,你不会乱来吧?”修翎追上慕生野,生怕他又做些和沉章一样逆天而行的事情,那样的话他的小心脏可受不了。 如今神界好不容易又恢复到万年前的有条不紊、井然有序,他可不能让慕生野再乱来,毁了如今的这一切。 “你别忘了你答应你师尊的,在他灰飞烟灭之后绝对不会乱来,绝对会保神界永世太平。” 慕生野回过头,眼中满是修翎看不懂的疯狂。 他笑着回答:“你也说是灰飞烟灭,可他现在不是没死吗?” “你……” “放心,我不会乱来,我只是……”慕生野抬头望向九天之上的苍穹,在那里,有着一个凌驾众生之上的存在——天道。 “我只是,不想让天道再那么舒服了。” 修翎无奈扶额。 这句话什么意思,不还是要逆天而行。 这小疯子怕是要比他的师尊更疯一些。 想到这里,修翎心酸地抹了把泪,只盼他能不祸害神界。然后又想到他与沉章之间的种种纠葛,又不免深深长叹一声。 算了,他们师徒爱咋咋地吧。 师尊竟然还活着。 他还活着! 这是慕生野回到竹楼后脑海中唯一的想法。他双手控制不住地不断颤抖着,紧咬的牙关都在打着颤,心脏较之前看到沉章转世时跳得更加剧烈。 他激动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若是溪焱此刻看到他的模样,定要嘲笑他一番——笑得如此灿烂,莫不是遇到什么天大的好事了? 的确是天大的好事。 大到他从前根本不敢想。 他是亲眼看到沉章为了救他,将自己的神格换进他的体内,违背天道的意愿以及他的意愿强行让他做了神界之主。 后来又替他受了天道降下的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最后在他面前灰飞烟灭,连一件以作念想之物都没给他留。 他曾在命海为沉章燃起琉璃灯,日夜盯守,只盼有一天琉璃灯灭,他能等回沉章。 这一等便是三千年。 可琉璃灯依旧亮着。 后来他在修翎的劝说下离开了命海,开启他神界之主的职责。 可不过百年,他便厌烦了,所以他离开了神界。 之后他便一直躲在三界之外的清幽之地,不去管世间任何事情。 直到一千年前,他在竹楼外捡到了一只受伤的小赤狐。小赤狐在他的指导下开始修炼,而后成为了现在的妖族族长溪焱。 想到溪焱以及他身后的妖族,慕生野突然灵光一闪。 既然妖族能修炼,那凡人为何不可?若凡人修炼,便可成仙,成为仙之后,就能不受轮回之苦。 于是慕生野便再次来到人间。这次,他停留了很久。 吸取了溪焱的教训,他给自己戴上了面具,这样便没人能看到他的长相,就不会像世人对待溪焱那样对他心生邪念,影响他要办的事情。 而后他又找到本就打算修行的人,给他们传道受业解惑。 渐渐地,在他的影响下修行之人逐渐增多,于是他建立了仙门的第一个门派——仙盟门。 那一年,史称仙历一年。 他本想将沉章的转世贺兰旻收入门下,可贺兰旻却拒绝了,拒绝理由是他已有师门,并且已有师兄。 慕生野想压过贺兰旻一头的小算盘落了空,转身便找了个颇有资质的青年,名叫严徽,让他做了自己的师弟,同时也将仙盟门的大小事宜交给他处理,自己又做起那甩手掌柜,日日隐身陪伴在贺兰旻左右。 起初贺兰旻并未察觉,因为他修为低。可贺兰旻到底是沉章的转世,不过百年,他修为便已至化神,成了整个仙门除慕生野之外修为最高的人。 也是在突破修为那一日,贺兰旻突然察觉到自己身后那道灼热的视线。 日日夜夜都跟着他,就像是他的影子一般。 一日,慕生野隐身坐在贺兰旻身后的窗沿上,他手上拿着两根红色的长绳,手指灵活地在红绳中穿梭打结,没过一会儿,一条剑穗的雏形便跃然眼前。 慕生野正感叹自己心灵手巧,突然一股凌厉的剑气向他袭来,未做他想,慕生野抬手一挡,只听到“嗡”得一声剑鸣,随后便又听到剑裂成两段掉落在地的声音。 他立刻抬头去看,只见白衣如雪的贺兰旻正负手站在他正前方,而他脚下,正是被自己震断的贺兰旻的佩剑。 慕生野当即快速换了个位置,却看到贺兰旻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就好像能清清楚楚看到他一样。 慕生野便不再动了。 他收起编了一半的剑穗,抬眼向贺兰旻一笑。 而贺兰旻此刻却弯下腰,捡起地上折成两半的佩剑。虽表情未变,可慕生野却从他眼中看到了惋惜。 于是他想到竹楼中悬挂着的那把剑,似乎已然到了可以出鞘的时候了。 第42章 长生诺八 至于怎么送出那把剑,慕生野想到一个办法。他让严徽举办一场品鉴大会,美名其曰让所有剑修都能通过此次大会,找到属于自己的本命剑。 为了保证品剑大会能顺利进行,他广罗天下各种名剑,甚至让刚从雪山之巅关禁闭回来的溪焱也倾妖族之力来寻剑。 此时溪焱还在为他没事找事建立仙门而生着闷气,自然没有立刻答应慕生野。 “我作为一只妖,为什么要帮仙门办事?况且如今仙门是个修士都能对我族喊打喊杀,抢我族清修之地,搞得我族如今乌烟瘴气,小辈们甚至没有了安生之地。” 溪焱说的是事实,慕生野也的确没有料到如今的状况。自知是自己理亏,慕生野陪着笑道:“是我思虑不周,如今仙门才刚建立百年,许多规矩还未彻底完善。我会让道天加强对仙门修行者的约束。只是妖族往常总凭借自己修为强大,经常为祸一方百姓,仙门中人对于这些妖族向来恨之入骨……” “咳。”溪焱出声打断慕生野的话,“你的意思是我这个妖族族长对族中之人没有约束到位了?” 慕生野眼底含笑:“溪焱,你太敏感了。妖族族长也不能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我只是想说,若你帮我办成此次品剑大会,我自会向仙门中人说明妖族的善意,若仙门与妖族交好,那便不存在你说的那些事情了。” 溪焱闻言摸着下巴沉思了片刻,最后不解地问道:“你要找那么多剑做什么?” “不是告诉你要办一场品剑大会了么。”慕生野斜眼看了溪焱一眼。 “那你办品剑大会的目的呢?”溪焱回了他一眼,眼中满是怀疑。 慕生野退了半步,将脸撇到另一边,看向天枢殿内的寒梅,云淡风轻地说:“没有目的,就是想要让剑修找到自己的本命剑。”说完一步一步踏着雪,走到寒梅树下,伸出手轻抚过梅花上的白雪。 “嘁。”溪焱轻嗤一声,目光追随慕生野而去,“我可不信你,你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而这个目的,与你建立仙门的目的,我猜,应该是一样的。” 慕生野的手顿了一下,他提起嘴角笑了笑,不禁在心中感叹道溪焱真的很敏锐,一眼就能看穿他的别有用心。 只是,他现在还不想告诉溪焱真相。于是他笑道:“不管我说什么,你总是要反驳,但最后却依旧会尽心尽力去做,溪焱,这样不累吗?” 溪焱被慕生野无情戳穿,顿时脸上爬上一股热意。他瞥了眼站在寒梅树下笑得欢快的慕生野,一甩袖子,人便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句“你可不要太期待”。 慕生野依旧笑着,直到天枢殿内感觉不到溪焱的气息时才恍然收起笑。此时已是漫天飘雪,而他浑然不觉,依旧站在树下。 严徽远远便看到慕生野单薄的背影,雪地中的黑色身影遗世独立,飘逸如风,让他突升一种慕生野本不属于人间的错觉。 他握着伞把的手忽地一紧。 “师兄真是好雅兴,漫天飘雪一人赏梅,也不叫上道天一起。” 慕生野没有回头,只微微勾了勾唇角,回道:“我知你一定会上来。”说完他停顿了一下,转身看向严徽,目光落到他背在身后的手上。 “而且,会带着美酒一起上来。” 严徽闻言一笑。 “师兄眼睛可真厉害。” “倒不是眼睛厉害,只是道天的酒太香了,隔很远我便闻到了。” 严徽在慕生野说话间已经收了伞,走到院中的凉亭下,又搭起放在一边的泥炉,将酒坛放在泥炉上用小火慢慢温着。 “天气寒冷,酒还是得温过再喝。” 慕生野被酒香勾得酒瘾犯了,根本来不及等,便直接给自己倒了一杯冰凉的酒送入口中。 “好酒。”他赞赏道,又看到严徽有些不悦的神情,忙着解释道:“你我本是修行之人,何惧严寒。”说完,又想给自己再倒一杯。 只是这次,被严徽拦住了。 “是是是,师兄修为天下第一,可道天却不敢与师兄相比。而且,这酒温着才好喝。” 慕生野闻言一挑眉,“是吗?” 严徽点头。 “好吧。”既然严徽这么确定,那为了酒的口感,他便再等上一等。 等酒热的过程中,慕生野与严徽不免聊到品剑大会。严徽一边给泥炉扇着扇子,一边向慕生野抱怨道:“这大会倒还好办,只是名剑却难寻。如今我也只寻到几把。” “剑的事情无需太急。” “师兄已经想到办法了?” 慕生野点头,随后对严徽说:“先前与你说过,让你收个徒弟或者找几个师弟师妹们来替你分担门内事务,你可有什么想法?” 泥炉中的木炭发出“噼啪”一声响,随后严徽手中的扇子便掉在了地上。他弯腰捡扇子的时候回道:“门中事务我一人即可,如今还用不上其他人。若我实在哪天撑不下去了,再找也来得及。” “嗯,道天办事我自然放心,只是不想太累着你。”慕生野说道。 他是真觉得有些对不住严徽,毕竟仙盟门是他创办的,可忙前忙后的都是严徽,为此,还耽误了他的修行。 于是他从袖中掏出一颗丹药,递给严徽。严徽先是一愣,随后问:“师兄这是何意?” 慕生野将丹药放进严徽手心中,回道:“此丹名唤乾坤丹,服用后配合心法,可以提升修为。” 严徽看着手心中小小的黑色丹药,双眼微颤,最后他将丹药放入怀中,抬头看向慕生野,郑重地向他道了声谢。 “多谢师兄。” 慕生野摆摆手,笑道:“客气什么,我还喝你酒呢。” 因为隐身之术已经被贺兰旻识破,虽然知道他不可能看到自己,可慕生野却也不敢再去见他了。 在看不到贺兰旻的日子里,慕生野便一门心思和手中的两根红线做斗争。 他去过人间集市许多回,每一回都是去学编织剑穗的手法的。剑穗有很多种编法,每种编法编出来的样子都不一样。 而慕生野想要编一条天下独一无二的剑穗,送给马上要拥有本命剑的贺兰旻。 一日,他正在天枢殿中编剑穗,严徽突然闯了进来。慕生野匆忙将未编好的剑穗塞进袖中,随后问向来礼数周全的严徽为何会如此。 严徽喘了几声,忙回道:“前两日仙门中有几人除妖时碰到一群不知从何而来的……”严徽突然卡住,不知该如何形容那些“妖”,“那几人到达作乱妖物出没的地方时只看到它们正在虐杀妖族,在妖族未完全断气时,竟活活将妖丹从其体内取了出来。” 活体取妖丹,是多么骇人听闻的一件事情。严徽得到消息,一刻也不敢耽搁,直奔天枢殿,向慕生野汇报。 “师兄见多识广,可知那些是什么来头?” 慕生野眉头一皱,从嘴中吐出两个字。 “魔族。” 严徽重复了一遍,“魔族?” “魔族一共分两种。一种集天地混沌之气而生,后吸收世间所有怨气、邪气、浊气,以此为食修炼成而成。另一种则是修炼的妖族在修行过程中,因某些原因走火入魔而成为魔族。它们独立于三界之外,不受道法规则的约束,是个非常难对付的种族。” 慕生野说完,便看到严徽十分凝重的神情。 “道天不必担心,万事自有办法应对。” 严徽低低应了声,可尽管慕生野如此说道,他仍是不安心。 “师兄可有办法对付它们?” 慕生野闻言一顿,轻笑着摇了摇头。 他还真没有办法对付,不然他也不会拿他体内的噬灵丹毫无办法了。 天地初开于鸿蒙,鸿蒙孕育混沌之气。只要天地不灭,混沌之气便也无法消灭。 万年之前,前任神界之主沉章为平衡天地阴阳,曾耗废千年修为炼成一颗能吸收世间所有混沌之气的灵丹,赐名“噬灵丹”。 连沉章都无法消灭混沌之气,只能依靠噬灵丹将此吸收,那慕生野便更没有办法了。 只是这天地间不断产生的混沌之气都会被噬灵丹吸收,而今那些穷凶极恶的魔族便只能是妖族转变的。若真是这样,倒还好办些。只是如此一来,妖族内部怕不是出现了什么异变。 思及此,慕生野便对严徽说:“关于魔族的事情先不要对外公布,且等我细细查看一番再说。品剑大会的事情你按照原计划继续,若我不能及时赶回来,便由你来主持大局。” 严徽听见慕生野如此说,不由得担心起来。 “师兄一人前去可有危险?道天愿一同前往。” “你走了,仙盟门怎么办?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好不容易找到沉章的转世,都还没来得及培养感情,他怎么舍得死? 况且,他根本死不了。 “可是师兄……” 严徽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慕生野直接打断,“我房中那把剑,名唤揽月,你也拿去参加此次品剑大会,只盼它能找到自己的命定之人。” 严徽的目光顺着慕生野说话的方向落在了那把银色长剑上。 那是一把非常漂亮的剑,严徽看到它的第一眼就被深深吸引。随即他便点了点头,暗自捏紧藏在袖中的拳,回道:“是,师兄。” 这把剑,是慕生野的心爱之物,他一定要得到它,成为它的主人。 这样,才能与慕生野相配。 第43章 长生诺九 慕生野根据严徽的描述,很快便找到魔族出现的地方。 这是一处寸草不生的荒谷,人烟罕至,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炙热翻滚的岩浆汇成的长河,咕咚咕咚冒着泡,宛若一条蜿蜒的红色长龙。 刺鼻的硫磺味伴着干燥灼热的空气,直钻进人鼻中,让人根本受不了。 慕生野围着荒谷搜寻了一番,却连魔族一星半点的气味都未寻到。这片山谷干净得好像从未出现过魔族妖族的样子,连妖被活生生取丹后残存的怨念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实在非同寻常,慕生野此刻脑海中只想到一个理由能解释这种情况——那便是有一个特别强大的魔族从地壳深处残留的混沌之气中孕育而出。 他咬紧牙关,皱起眉,暗自调动内息探查噬灵丹的气息,只感觉噬灵丹在他丹田深处安安稳稳,完全没有出现一丝嗅到混沌之气引发的躁动。 突然,荒谷深处的阴影下,传出一道稚嫩的声音。慕生野抬头看去,只看到一个刚化成人形的小妖一手插着腰,一手紧握一颗岩浆冷却后形成的岩石,正对他怒目而视。 “坏人,我要杀了你,为我爹娘报仇!” 说完,那小妖便狠狠掷出手中的岩石。虽气势恢宏,但受伤后毫无力气的手只能将岩石仍在了脚边不远的位置。 那颗岩石在凹凸不平的赤色大地上晃了几圈,最后归于平静。而那小妖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了看岩石,又看了看穿着一身黑衣戴着面具的神秘男子,气鼓鼓深吸了一口气,最后体力不支,眼睛一黑一下子晕了过去。 慕生野嘴角噙着笑,本想逗逗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哪曾想他就这样晕了过去,便只能走到小妖身前,伸出两指抵在他额间,为他输送灵力疗伤。 若他没有猜错,这小妖便是唯一的目击者。 他不能死。 何况他还是一只火鸟妖。 慕生野在神界时,不止一次听沉章提起过火鸟,说他们是远古凤凰一族的旁支,终年生活在焚羽谷。 原来这竟是焚羽谷,没想到是这个样子。 等小妖的伤口血止住,慕生野便将小妖抱起,一挥袖,离开了这个不毛之地。 清水镇,是离焚羽谷最近的小镇。虽名曰清水,可这个小镇,连一条河流都没有,唯一的水源,便是一口深不见底的井。 而今慕生野便带着小妖住在镇上唯一的客栈中。 小妖还在房内昏睡着,慕生野便一人坐在客栈中,边喝着茶边听客栈老板喋喋不休的抱怨。 “客官你可不知道,自从成立仙门以来,我们这个地方,就成了妖族和仙门人的争抢之地。不是我吹,你可知道那西边山谷叫什么?” 客栈老板一脸神秘,甚至还放低了声音,生怕被其他别有用心之人听到他的话。 慕生野十分给面子的摇了摇头。 客栈老板非常满意他的表现,立刻喜笑颜开。 “那可是焚羽谷,你可知道这谷为什么叫焚羽谷?” 慕生野继续摇头。 客栈老板丢下手中的抹布,也不在旁边假装擦桌子了,而是坐到慕生野对面,神秘道:“焚羽焚羽,焚的便是那凤凰的羽毛。传说天地间最后一只凤凰便是在焚羽谷羽化的,所以我们这块地方灵气充沛,从来便是妖的清修之地,可现如今,妖和仙门都来抢这块地,抢着抢着,就变成如今这样了。” 客栈老板说完长叹了一声,心酸道:“生意难做哦,你说他们抢地盘就抢地盘,断我们清水镇的水源是什么意思,好好一个地方,如今变得一片荒芜,好些人都离开了这里,背井离乡……” “你说,断你们水源?”慕生野皱眉问道。 那客栈老板听他如此发问,又是叹了一口气。 “没错,咱们镇叫清水镇,从前是有一条长河来着,连接着焚羽谷的地下河。可那帮仙门和妖在焚羽谷打了几十年,把焚羽谷地下河都给打断了,地下河的河水流不出来,咱们镇的河水没有了源头,不到十年就枯竭了。” 竟是如此。 慕生野之前听溪焱说过,为了修行之地,妖族和仙门经常兵刃相见,可他没想到,这样做的后果竟会由普通人来承担。 他可以想到原本的清水镇是有多么山清水秀,住在这里的人是有多么幸福,可这一切,如今都成了镜花水月一场空。 慕生野恍惚间开始反思,自己创立仙门引导凡人修仙这件事情到底是对是错。 见慕生野没了动静,客栈老板也不再多说,拿起旁边的抹布,继续擦桌子去了。而慕生野思考了许久,都没得出一个答案。 但他想到了当年沉章对他说过的话。 “凡事你若做了,便不能后悔,因为你无法后悔。随心而动便只能随心而去,万事万物皆有因果。而你唯一能做的,便是在种下因后,努力结出你想要的果。” 他创立仙门是为了让沉章的转世贺兰旻修仙后不再受轮回转世之苦,若要是这个果,那他应该达到了。 只是这期间结出的种种恶果,他想他该为此负责。 “如今焚羽谷可还有地下河?” 慕生野问客栈老板。 客栈老板愣了一瞬,随后摇起头。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很多年前,焚羽谷地下突然冒出滚烫的岩浆,不知从何而来,将原本花开十里的焚羽谷弄成如今这幅鬼模样。”他停顿了一声,目光有些哀伤。 “如今镇中唯一的那口井中的水,也都是硫磺味,很难除尽。现在留在镇上的都是我们这些老弱病残之人,也无所谓了,活得够久了。” 慕生野全程都是皱眉听客栈老板说完这些话的。他话中透露出的沧桑迟暮之感,是慕生野永远无法体会到的。慕生野张开嘴,还想说些什么,却眼尖地瞥到门外走来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 几乎是一瞬间,他便认出了来人就是贺兰旻。 忽地他手握紧拳头,暗暗将头瞥了过去。 客栈老板见到又有一位客人住店,喜不自胜,立刻开心地将白衣男子迎了进来。 “客官里面请,客官是要住店还是简单吃饭?客官一个人?小店刚好还剩一个房间,天色已晚,客官要继续赶路的话怕是不妥,要不就住店吧……” 贺兰旻在客栈老板密集的话语中点起头。 “住店。” 客栈老板随即咧嘴一笑。 “好嘞客官。” 此时已近黄昏,不大的店内昏暗无比,只点着两根蜡烛。烛火昏黄,根本照不全客栈的样子,只能凭借夕阳洒进窗中的余晖,慢慢看清客栈全貌。 贺兰旻观察四周后,便将目光落在了窗边那位戴着面具的黑衣人身上。 他其实早就注意到这个人了,只是一开始客栈老板一直挡在他身前,让他没有机会仔细观察。 如今这么一看,贺兰旻立刻便知道了此人的身份。 客栈老板见白衣男子停下脚步,看向之前那位客人,便开口解释道:“他也是今天刚来的客人,你们二位客房刚好相邻。哎呀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连来了两位客人,这可是好几年没有出现的好事了。哦,不对,是三位,那位客人还带着一个小客人,正在房中睡觉呢。” 客栈老板一开口便滔滔不绝,根本停不下来。 而此时慕生野已然转过头看向贺兰旻。他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容,心中感慨万分,得亏他现在戴着面具,不然他可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在贺兰旻面前出糗。 “慕门主。” 贺兰旻开口,随后对慕生野行了个礼。慕生野瞬间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应对。 天爷啊他的师尊竟然再向他行礼,纵然他万寿无疆不怕折寿,可他的心脏却因此跳个不停,都快从嘴巴里跳出来了。 大概是被吓的。 慕生野拍了拍胸口,随即对贺兰旻说:“出门在外不必拘礼。” 贺兰旻点头应好。 慕生野轻咳一声,抬手示意贺兰旻坐下,随后问他:“你怎会在此处?” “慕门主为何在此,我便为何在此。” 啧。 慕生野还是不太习惯这样的贺兰旻。想当初作为沉章的徒弟,沉章可是相当宝贝他的。可观如今贺兰旻对他的态度,十分陌生、疏离。 慕生野不断跳动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就算他能帮助沉章的转世修道成仙,可沉章却再也回不来了。 贺兰旻不是沉章。 想到此,慕生野突然苦涩地笑了一声。他到底还在祈求什么呢,天道能让沉章转世投胎,已经是对他莫大的恩赐了。 他没有什么可求的了。 于是他替贺兰旻倒了杯茶,随即说道:“我有一事想让贺兰道友相助。” 贺兰旻接过茶水,却也没喝,只是握在手中,随后问慕生野:“何事?” 慕生野双眼紧盯着贺兰旻紧握茶盏的手。烛火朦胧,那只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 他想到沉章亲自为他剥莲子时的手,也是如此这般好看。 料到自己又想歪了,慕生野赶紧使劲摇了摇头,随后笑道:“以贺兰道友如今的修为,不是什么难事。” “是吗?” 贺兰旻反问道,随后将手中的茶盏慢慢举起递到嘴边,在慕生野期待的眼神中浅饮了一口。 “慕门主长期以来一直隐身在暗处观察我的修为,可是为了今天这件事?” 慕生野的笑容随即僵在了脸上。 不过还好,他有面具遮挡。不过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贺兰旻的目光能穿透面具,看清他此刻的表情。 于是慕生野做了此生最丢人的事情。 之一。 他放下手中的茶盏,立刻落荒而逃。 而贺兰旻却是慢悠悠将杯中的茶水饮尽,眼角余光落在慕生野的背影上,渐渐勾起唇角。 第44章 长生诺十 慕生野急匆匆回到房中,关上门后大喘了几口气,等气息稍微平复了些他才后知后觉起自己不应该就这么离开,或者离开的时候可以表现得不那么慌张。 他刚才的种种表现在贺兰旻眼中不就坐实了他的话,甚至连狡辩都省去了。 不过贺兰旻怎么猜到是他的? 慕生野边思考这个问题,边向屋里走去。别看这个客栈破烂,可房间却很大。 但慕生野没走几步,便停了下来,随后目光落到窗沿边凸起的不断抖动着的床幔上。 慕生野勾了勾唇角,随后自言自语道:“哎呀,刚才我抓回来的小妖去哪里了,好像不在床上诶,怎么办,好不容易逮到一只小妖,正想补补身体,却被他跑了。” 伴随着他的话,床幔抖动得更加厉害。慕生野眼睛逐渐眯起,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他坐下的瞬间,躲在床幔里的小妖受惊跑了出来,眼泪汪汪地看向慕生野,哭着说:“别吃我,我不好吃,求你别吃我。” 慕生野冷笑一声,“好不好吃总要试试才知道,你刚才不是挺凶的,不仅拿石子扔我,还说要给你爹娘报仇?” 那小妖听后哭得更伤心了,甚至脸上流露出些许屈辱之意。 枉他以为这个面具男给他疗伤是个好人,没想到也与那些恶人一样,真是士可杀不可辱! 于是小妖直起腰,擦去眼中不断涌出的泪水,对慕生野说:“你要吃便吃,我是绝对不会再向你求饶的!” 慕生野笑了一声。 “哦?” 小妖点头,只是士气却不及刚才的三分之一,甚至在慕生野的注视下慢慢低下了头。 “你叫什么名字?”慕生野问道。 小妖听后猛地抬起头,疑惑地看向慕生野,抽噎着问道:“你吃妖之前还要知道对方的名字?” “嗯哼。”慕生野挑眉。 “我……”小妖咬着唇,半晌才又开口说到:“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看他一脸防备,慕生野只觉得好玩。可一想到这只小妖刚刚失去爹娘,甚至全族都被魔族杀害了,他便不再忍心逗弄这只小妖了。 于是他收起玩笑,正色道:“你们火鸟一族可是长期住在焚羽谷?” 小妖见他话锋直转,脑袋根本绕不过弯来,便下意识地点头。可点完头他又意识到这个面具男可能会对他不利,便立刻又摇起头。 “我不知道什么火鸟族,也不认识焚羽谷。” 睁眼说瞎话怕是没人能比过这只小妖了。 慕生野闻言只得无奈笑了声。 “你不必防备着我,也不用害怕我,我不会吃你。刚才只是觉得你好玩才想着逗逗你罢了。此次来此地,我本是想调查灭你族人的魔族踪迹,当然,我现在什么都没查到。可刚刚在楼下,我听客栈老板说,焚羽谷地底下有条河,曾是清水镇的河流源头。如今清水镇河水枯竭,民不聊生,若焚羽谷的那条地下河还在,我想帮一帮清水镇上的人。” 慕生野说完一长段,只看到小妖瞪着双大眼睛,努力消化起他的话。良久,那小妖才开口问了一句。 “你说的是真的?” 慕生野点头。 “你真的不会吃我?” “不会。” “可我怎么相信你?”小妖还是不相信,毕竟这个面具男连真面目都不肯示人。 慕生野问:“你要如何信我?” 小妖随即抬手,只想他脸上的面具,说道:“你把面具摘下了,我再考虑考虑要不要相信你。” 他爹娘和他说过,相由心生,若一个人看起来便是个穷凶极恶之人,那他必定不是什么好人。 伴随着一道抽气声,慕生野摘下了面具。 小孩而已,他不需要如此防备。 小妖看着面前这张不知该如何去形容的脸,后退了半步。昏暗的房间内,慕生野的脸出现的那一瞬间,似乎照亮了整间房。 小妖痴迷地盯着慕生野,甚至一度忘记了呼吸。 “怎么,你觉得我是好人还是坏人?能否告诉我答案了?” 他说完,便又戴起面具。 眼中刚刚亮起的光瞬间熄灭,小妖一脸惋惜。他红着脸对慕生野说:“那我就暂时相信你,你要是骗我,我就杀了你!” 口气不小。 慕生野在心中笑道。 “焚羽谷底下如今已没有地下河了,河水都被岩浆覆盖了。我听我爹说过,他说二十年前地下河附近突然涌出红色滚烫的岩浆,将仙境般的焚羽谷变成了炼狱。后来焚羽谷中其他妖类受不了如此炎热的温度,便都离开了,只有我们火鸟一族留了下来。” “二十年前?” 慕生野皱起眉头,喃喃道。 “那你对魔族可有什么印象?” “魔族?”小妖很是疑惑。 慕生野随即解释道:“就是杀了你们火鸟一族及仙门中人的坏人。” 小妖一听,脸变得煞白。他想起当日焚羽谷那血腥残忍的画面,不由得浑身颤抖起来。他抬头看了眼慕生野,黑白分明的眼眶中瞬间凝起硕大的泪珠。 “好可怕,太可怕了,他们好残忍……”小妖下意识地抗拒想起当时的画面,可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慕生野意识到他的不对劲,立刻伸出手指抵在他额间,为他输送灵力,缓解他的惊惧。 小妖渐渐地恢复过来,他大喘一口气,随后对慕生野说:“他们好像是突然出现在焚羽谷的。” 那日仙门中人以除妖的目的进入焚羽谷,和他的族人打了起来。那些仙门中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渐渐落了下风。可正当他们打不过想要离开时,有三个周身缠绕着黑色雾气的黑袍之人突然出现,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小妖闭上眼睛,努力回想当时魔族来的方向。最后他猛地一睁眼,朝慕生野说道:“他们是从岩浆中来的,我看到了,他们是从焚羽谷底下的岩浆之河中来的!” 果然如此! 慕生野抿着唇,眉头紧蹙。 他在焚羽谷查看的时候就隐隐猜到会是这样,刚才又听客栈老板说起焚羽谷的往事,便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如今又有了小妖的佐证…… 看来不管怎样,都得去一趟地下河了。 “你知道了这些想做什么?”小妖见慕生野一直皱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表情十分凝重,便不禁好奇问了出来。 “当然是找到魔族,将它们都全部都杀了,以免它们再为祸四方。” 慕生野回道。 “真的,你真有这个本事?” 小妖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若这个美人哥哥能杀了那些魔族,替他爹娘报仇,那他这辈子做牛做马都会报答他的恩情。 慕生野提起嘴角笑了笑,对小妖开玩笑道:“嗯,我真有这个本事,你是不是特别崇拜我?” 小妖透过面具看到了慕生野的眼睛,羞得立刻红了脸。他低下头,轻声“嗯”了一句。 见小妖没有否定,慕生野倒不习惯了。他摸了摸冰冷的面具,抬头看向窗外。 如果此次真能将那些魔族消灭,那就万事大吉了。 只是慕生野心中不知为何总有些不安。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慕生野便敲响隔壁贺兰旻的门。三声过后,门被打开,慕生野站在门外,笑着对贺兰旻说:“贺兰道友应该没忘记我们昨日的约定吧?” 贺兰旻站在门后,看着面前脸上戴着黑色面具的慕生野,皱着眉头说:“记得,慕门主是想今日就出发?” 慕生野大吃一惊。 “你知道要去哪?” “焚羽谷,地下暗河。” 咳,好吧。 贺兰旻不愧是沉章的转世,对所有事情都了如指掌。 出发前,那小妖一直嚷嚷着要一同前去。慕生野自知地下暗河十分危险,便拒绝了小妖的请求。 小妖瞬间垮了脸,于是慕生野只能蹲下身子轻声对他说:“你看到屋外那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了没?” 小妖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透过门缝向外看去,随后点了点头。 “我跟你说,这个人是仙门中人,他是来收妖的。而且你看,他一直板着个脸,表情要多臭就有多臭。更加可怕的是,他喜怒无常,经常随随便便砍妖杀妖。你要是和我们一起去,估计还没到焚羽谷就会被他大卸八块了。” 就在慕生野说完话时,贺兰旻刚好转过身看向他们。那小妖听到慕生野的话,在门缝中对上贺兰旻的视线,被吓得脸都白了,随后他五步并三步跳上床,一把掀起被子钻了进去。 “算了算了,我不去了,你们去吧。” 慕生野捂嘴笑了会儿,随后对他说:“你在这边安心住着,缺什么都与客栈老板说。等我处理完焚羽谷的事情便会来寻你。” 小妖将被子掀起一条缝,露出一双湿漉漉可怜兮兮的眼睛,眨了眨,问慕生野:“你还会来找我?” “当然。” 那小妖忽然鼻头一酸,豆大的泪水便从眼角流了下来。他抽泣了几声,最后才说:“你人真好,不仅长得好看,心肠也好,除了爹娘,就只有你对我最好了。” 慕生野摸了摸鼻子,心道我好像也没你说的那么好吧。 “你还想知道我的名字吗?”小妖接着问。 慕生野点头,“我想啊,你现在想告诉我?” “嗯。”小妖直直地看向慕生野,深吸一口气,然后说:“我叫阿声,声音的声,我族人都说我声音好听,等你回来,我唱歌给你听。” 慕生野闻言一笑,伸出手摸了摸小妖的脑袋,说道:“好,等我回来,你就唱歌给我听。” 第45章 长生诺十一 如今已是大寒时节,慕生野离开仙盟门时,天空正下着鹅毛大雪。而清水镇位于离桑大陆最南边,从来不存在冬季这一说法。又因为焚羽谷的地下岩浆,导致这边的气候越来越炎热。 慕生野不怕冷,却十分怕热。昨天在焚羽谷走那么一遭,着实给他留了不小的阴影。因此今日在进入焚羽谷前,他掐诀念咒,随即便唤出一把由南海鲛绡制成的扇子。 扇子一摇,带来阵阵凉风,慕生野顿觉十分舒爽。他心满意足地笑了声,摇着扇子跟在贺兰旻身后,并不忘时不时替贺兰旻扇上一扇。 这扇子是沉章给他做的,喝水不忘挖井人,如今也算是回报沉章了。 根据阿声画的地图,慕生野很快便找到了地下河的入口。入口藏在焚羽谷的一处山洞中,周边全是硕大的岩石,挡在入口处。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慕生野一抬手,那些岩石瞬间不见了踪影。清除障碍后,慕生野越过贺兰旻,正打算向下跳,却被贺兰旻拦了下来。 他不明所以地看向贺兰旻,挑眉问道:“怎么了?” 贺兰旻看向慕生野手中那张潦草的地图,眉头微蹙:“慕门主打算就这样进去?” 慕生野笑道:“有何不可?” “你手中的地图,是妖物所画,慕门主难道相信妖?” 慕生野低头看向地图,粗黄的纸上被炭笔勾勒出焚羽谷的轮廓,旁边还有几滴泪水晕开的痕迹。 他想到阿声边哭边画地图的样子,不由得轻笑一声。随后他抬头看向一直在等他答案的贺兰旻,轻声说道:“世人分好坏,那妖自然也有好坏。这小妖是我捡来的,我信他。若贺兰道友觉得不妥,我便不强求你同我一起下去了。” 说完,也没再去看贺兰旻的表情,抬脚跳了进去。 刚落地的那一刹那,慕生野顿觉一股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翻滚的岩浆溅起滚烫的火星子,噼里啪啦落在慕生野脚边。 却在将要碰到他时立刻化成一道白色雾气消散在四周。 慕生野拿起扇子挡在鼻前,过了一会儿,那股令人不适的热气才逐渐消失。 地下河很宽,目测足有三丈,长长一条,根本看不到尽头。它在焚羽谷的地下,与地面相距约莫一丈,河岸很窄,只能通行一人。 慕生野小心地在岸上行走,紧紧贴着另一边,生怕一不小心就掉进这滚烫的岩浆中。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慕生野藏在面具中的嘴角微微勾起,眼中露出一丝笑意。 “贺兰道友果然是刀子嘴豆腐心啊。” 慕生野边说边回头,只是他一时得意忘形,忽略了这河岸有多狭窄,转身的时候碰到另一侧的石壁,失去重心后身形一晃,眼看就要摔进地下河的岩浆中。 情急之下慕生野立刻念起咒语,想要唤出一道结界护住自己。 可结界还未形成,他便被贺兰旻握住一只手。强而有力的手臂紧紧托起慕生野,让他一瞬间有了依托,整个人的重心都压在了贺兰旻手臂上。 慕生野神情微恍,随后收起抵抗之力,任由自己挂在贺兰旻臂上。他脸朝着地下河,眼中倒映着红色的火舌,心情十分美好。 好久没有这么亲近沉章了呀。 想想还真是怀念啊。 贺兰旻一只手臂上压着一个人,肌肉不由得紧绷,青筋直露,可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上半分。只是他本以为慕生野站稳后会立刻离开,却没想到他竟然直接倒在了自己手臂上。 贺兰旻抿着唇看向慕生野的后脑勺,愣了一会儿后低声说道:“慕门主要再不起,只怕今日无法顺利调查完这地下河了。” 低沉的声音,似是遥不可及,却又近在耳边。慕生野深吸一口气,随后摸着面具上的鼻尖,讪讪一笑。 “哎呀刚才太紧张太害怕了,若不是贺兰道友,我现在怕是已经成了一架骨架了。” 他边说边从慢慢直起腰,向后退了半步,只是手还未从贺兰旻手中拿开。 “贺兰道友不是不相信小妖画的地图,怎么就下来了?” 贺兰旻瞥了一眼慕生野,将手抽回,随后回答:“我既然答应了慕门主,那便不会食言。”说完,转身向后走去。 慕生野在原地愣了一瞬,随后追上贺兰旻:“等一下,你为什么向那边走?” “直觉。” 行吧。 沉章的直觉,应该是准的。 走了没一会儿,慕生野便觉得地下太安静,便打算说些什么活跃一下气氛。可想了半天他才发现,如今对这个沉章的转世贺兰旻,他好像没有什么能说的。 之前他对沉章无话不说,完全基于他是沉章的徒弟,沉章愿意宠着他。可如今他对贺兰旻来说,就只是仙盟门的门主,除此之外他们并没有什么交情。 但是,交情交情,得先交流才有感情。 慕生野低头沉思,没注意到贺兰旻突然停了下来。于是慕生野便一头撞向贺兰旻的后背。 唔,好疼。 相撞的那一刹那,慕生野的鼻子一下子就麻了,随后他鼻腔一酸,眼中瞬间凝起了泪花。 这面具是他寻了一块陨铁制成的,可太硬了。 “慕门主?” 贺兰旻察觉到后随即转身,皱眉看向一直捂着面具鼻子的慕生野。 慕生野低着头,朝贺兰旻摆了摆手。 “无碍,就是撞到了鼻子,不是什么大事。” 贺兰旻不疑有他,便安静地站在一旁。 慕生野自己缓了一会儿,等鼻子恢复如常后才缓缓抬起头,看向贺兰旻。 贺兰旻恰好在看慕生野,慕生野抬头的那一瞬间,他便对上了慕生野的视线。 隔着面具,他看不见慕生野此刻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微微泛红的眼眶,蓦地,他心尖闪过一丝刺痛。 慕生野此时已然大好,他没有察觉到贺兰旻的异样,笑着对他说:“贺兰道友的后背也太硬了些。” 贺兰旻没有回答,皱起眉看向慕生野。 慕生野被他看得一怔,立刻伸手摸向自己的脸。手指触碰到坚硬地外壳后他才长舒了一口气。 好险,他还以为面具掉了。 不过,贺兰旻这幅表情是怎么回事? 慕生野来不及想明白,就看到贺兰旻的脸瞬间恢复如初,脸色平静得就像一面镜子,完全看不出喜怒。 慕生野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还以为刚才见到了沉章。 唉…… “贺兰道友为何突然停了下来?”慕生野开口问道。话音刚落他便看到贺兰旻侧过身,于是他抬头看去,便看到原本五丈宽的地下河陡然变窄,汇聚于喷涌的地下泉口。 而那地下泉后面,竟有一道难以察觉的结界。 慕生野眉头紧皱,压低声音对贺兰旻说:“那处结界有问题。” 普天之下,能结此界者,寥寥几人。而慕生野能想到的那几个人,如今都在神界任劳任怨。 他们是不可能来此地布下这道结界的。 正想着,他突然感知到结界后气息微动,于是他立刻拉起贺兰旻的手,念起隐身咒。 随即他们二人的身影便消失在原地。 那行云流水的动作,被贺兰旻尽收眼底。他垂眸看向慕生野,突然开口道:“慕门主便是使用此法术日日夜夜隐身在我房中观察我的?” 慕生野闻言心中一颤,转过头看向贺兰旻。 贺兰旻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一双眼黑沉得吓人。慕生野忽然就忆起了许多年前沉章抽查他学业时的表情。 那表情,和此时贺兰旻的表情简直一模一样。 尽管知道贺兰旻只是沉章的转世,可慕生野的心还是忍不住狂跳了起来。 他捂住胸口,暗自深吸了好几口气,随后笑着问贺兰旻:“你怎么知道那就是我?” “整个仙门修为在我之上的便只有你一人,除了你,我想不到还有其他人。” 贺兰旻解释得十分合理,慕生野也不禁点起头。 “你是从什么时候察觉到我的?” 慕生野问完,却见贺兰旻神情微变,一直落在他面具上的视线随之瞥向一边,不再看他。 “突破修为那一日。” 贺兰旻淡淡回道。 突破修为那一日? 慕生野在脑海中细细搜寻那天的记忆,却突然后背一凛,白皙的脸瞬间红了一片。 他低下头,看向足尖,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问:“那日…你…是不是…在…寒潭中泡澡?” 全都脱光了的那种? 后面一句慕生野实在问不出口。他本来觉得贺兰旻不知道他在一旁,他便可以光明正大看他脱光了衣服泡澡,欣赏他神圣不可侵/犯的身姿。 可如今贺兰旻知道了…… 慕生野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只是他还想再挣扎一下。 万一不是那日呢? 慕生野完全没有意识到就算不是那日,他这样问出口便也就此将他彻底暴露。 只是接下来贺兰旻的一声“嗯”,粉碎了他心中的祈祷。 慕生野恍惚间听见自己脑海中的一根线突然断了,他甚至不知该做什么表情面对贺兰旻。 不过好在,他脸上有面具。贺兰旻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倒让慕生野紧张的心稍微放松了些。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等了半天未听见贺兰旻再开口,慕生野终是忍不住好奇问道。 贺兰旻闻言转头看向慕生野,只是他没说话,只用波澜不惊的眼神看着他。 慕生野被他看得心一直颤,正想再说些什么,却瞥见那道结界突然泛起诡异的光线,随后两道周身颤着黑色雾气的身影便出现在结界外。 慕生野抓着贺兰旻的手突然用力,随后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是魔族。” 贺兰旻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轻轻点起头。 “这道结界后面应当就是魔族的老巢。” 第46章 长生诺十二 慕生野说话时却见贺兰旻微微侧身挡在了他前方,他随即一愣,接着撇了撇嘴角。 到底谁才是仙门第一啊,贺兰旻是不是太看不起人了。 于是他立刻动手将贺兰旻拉了回来。 贺兰旻被他扯着衣袖使劲向后拉,不明所以,回过头看向慕生野。 “慕门主这是在做什么?” 两人相距很近,近到贺兰旻能清楚地看到慕生野双眼中倒映的自己。 慕生野轻笑了一声,温热的鼻息迎面扑来,令贺兰旻身形一僵。 “贺兰道友莫不是忘了,我可是堂堂仙盟门门主,怎好让你冲在前头?”说罢,便小心越过贺兰旻,站在了他前方。 贺兰旻垂眸,看到慕生野圆润的后脑勺以及飘逸的黑发。 另一边,那两个魔族出现后,就只在结界附近徘徊,并没有离开的打算。没过多久,结界后便又出现七个魔族,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在其中一个黑袍魔头的带领下,从地下河的另一岸离开,向他们来时的入口处走去。 慕生野与贺兰旻紧随其后。 “对于魔族,贺兰道友了解多少?” 魔族不比妖族,可以常年混迹于人间,他们从来只待在适合自身修炼的地方,比如说地壳深处的混沌之界中,从来不会离开半步。 因此凡人对魔族知之甚少。 就像严徽明明知道袭击仙门和妖族的是另一方,可他就是说不出魔族的名字来。在他的认知中,魔族就不可能会出现在人界。 可贺兰旻不一样,他从一开始来到焚羽谷时,不,也许要更早,他就知道了此次事件应是魔族所为。 面对慕生野的提问,贺兰旻先是思索了一番,随后淡淡回道:“魔族,面容可憎,居于地底,非人非妖非鬼非仙,喜食一切极恶之气,目前已知的魔族皆由修炼邪功时走火入魔的妖族组成。” 他说完,便看到慕生野赞许地点了点头。 “你可知还有另一种魔族?”慕生野双眼看向前方的那几个魔族,沉声开口。 贺兰旻见他神情如此凝重,不由得皱起眉来。 “另一种,便是先天魔族,于混沌之气中修炼成形,与神族相对,可统领所有魔族。只是……” 慕生野话还没说完,便突然一掌推开贺兰旻,贺兰旻离开慕生野隐身咒的有效距离,身形便显露在那几个魔族面前。 不过好在此时他们已经离开地下河来到地上的焚羽谷内,不然慕生野这一掌,怕是要直接将贺兰旻推进岩浆内了。 贺兰旻转身,落地,随后便看到慕生野指尖已经凝成一道散发着丝丝寒气的冰霜之剑,而他面前不远处,站着那位领头的黑袍魔头。 刚才便是他突然对贺兰旻出的手。 慕生野注意到贺兰旻的视线,笑着说:“我的剑还在家中陪他的老相好,所以只能将就用用了。”说完,他举起手中的剑,向贺兰旻挥了挥,明知故问道:“贺兰道友,你的剑呢?” 贺兰旻手中空空如也,唯一用的顺手的剑也被慕生野打断了。听到他突然问起,贺兰旻只挑了挑眉。 慕生野提起嘴角,继续对贺兰旻说:“万物皆可为剑,一滴水一片树叶一根木棍,在我手上,那便是武器。如今我只使一遍,贺兰道友可看好了。” 慕生野说完,便举起剑向那黑袍魔头攻去。他矫健的身姿如闪电一般在半空中划过,手上的剑化作一道银色的长蛇,灵活地在半空中游动。 剑气如霜,势如破竹。 贺兰旻的目光被慕生野紧紧吸引,那道黑色的身影在半空中旋转飘移,杀伐果断却不失优雅。 贺兰旻几乎忘了呼吸,手指跟随着慕生野的动作比划着,努力将他的剑法记在心上。 两人身影在半空中打得难舍难分,焚羽谷内狂风四起,天边不知何时吹来片片黑漆漆的乌云,压在焚羽谷上方,遮盖住所有光线。 一时之间,焚羽谷内漆黑一片,唯有慕生野手中的剑散发出阵阵白光。 突然,云层中划过一道闪电,直直劈向打斗中的二人,迫使两人分开。 慕生野落地的瞬间,手中的剑便消失不见。他气息未变,只皱着眉看向那个魔头。 然后他心头闪过无数疑问。 为何这人的招式看起来如此熟悉?为何这人不对他下死手?又为何这天雷将他们劈分开后就散去了? 无人能回答慕生野的疑问。 那魔头的面容隐在宽大的斗篷之中,根本看不清楚,但慕生野知道,他现在正在盯着自己,目光肆意,凶狠且露骨。 他身后的那些魔族在他落地的瞬间便围了上去,似是在担忧他。而他只是摆了摆手,随后向前跨了一步。 “我们无意与仙门为敌,还请慕门主手下留情。”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无比,如同年久失修的车轮碾过铺满沙子的路发出的声音一般,十分刺耳。 慕生野抿着唇,暗想道:他果然认识我。于是便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阁下究竟是谁?” 是他认识的妖吗? 不对,他不是妖,他是从混沌之气中直接修成的魔。 他应是魔族的统帅。 “你是魔尊?”慕生野又问。 而那黑袍魔头却是笑着摇了摇头,“慕门主如此好奇我的身份,倒让我有些受宠若惊了。只是我非魔尊,至于我的身份……”他声音忽然拉得很长,“等到时机成熟时,你自然会知道。” 时机成熟? 慕生野突然笑了。 这魔头又在打哑谜! 可他不知道,慕生野此生最讨厌装腔作势的人。于是他又从指尖凝出一把长剑,抬手便向那魔头劈去,哪只他的剑气还未碰到他的衣角,便被从九天之上劈下来的天雷拦住了。 随即他指尖的剑便又瞬间消失不见。 慕生野气结,抬头恶狠狠看向九天之上。 好啊,你这该死的天道,往日是非不分也就算了,如今我除魔卫道,你竟还拦着不让,真是瞎了眼了。 他心中想着,云层之巅隐隐闪过一丝光亮,轰鸣的雷声随之响彻整个山谷。 慕生野更加生气了。 你瞧瞧,连骂都不能骂了。 正在这时,黑袍魔头突然向贺兰旻攻去,而他身边的那些魔族也向慕生野一拥而上。 这些魔族皆是低等妖族,道行浅,根本不是慕生野的对手。只是他们看起来完全不像是要与慕生野争个你死我活,反而只是想牵绊住他。他们几个配合得极好,根本不让慕生野留有一丝闲暇去管贺兰旻。 贺兰旻与黑袍魔头交手后才发现这魔头修为有多高深,他甚至还未用尽全力,气定神闲,似乎贺兰旻早就是他手中轻易能捏死的蚂蚁。 交手中,黑袍魔头问贺兰旻:“你与无咎是何关系?” 贺兰旻沉着脸,没有回答。 而黑袍魔头好像不是很在意贺兰旻的回答,只笑着说:“你不过是无咎的一个寄托,你道你能是谁,谁也比不上无咎心中的那个人。” 他话音刚落,便听贺兰旻开口说道:“我与慕门主是何关系与你何干,听你的口气,似乎对慕门主很熟悉?” “慕门主?”黑袍魔头反复念着这三个字,最后大笑一声。 “看起来你与他也不是十分相熟,如此便好办了。” 说完,他手下的招式变得狠厉起来,招招直取贺兰旻要害。 贺兰旻修行不过百年,虽天资卓绝,如今已是化神修为,可面对强大如此的魔头,他根本不是对手。 那魔头一招一招击退贺兰旻,贺兰旻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灵力消耗得极快,胸膛中也渐渐泛起阵阵血腥味。 如果有剑就行了。 贺兰旻修的是剑道,如果有剑在手,他定能与之一搏。 于是他便想到刚才慕生野教他的剑法,以及剑法中暗藏的心决。他闭起双眼,轻启薄唇,念出心决,随后他便感觉指尖微动,一道灼热的剑气从指尖迸发而出。 贺兰旻抬手,指尖轻轻一动,一道剑气便直指黑袍魔头。 黑袍魔头似乎根本没想到他会使出这一招,错愕之余完全忘记躲避,凌厉的剑气便直接贯穿他的胸膛。 “大意了。” 黑袍魔头哑声说道。 而他的胸膛被刺破之后,却未有鲜血流出,只是围绕在他周身的黑色雾气更加浓厚。 贺兰旻本想一鼓作气,可那黑袍魔头却没给他这个机会,手一挥,人便消失不见了。 而慕生野这边也刚好解决完最后一个魔族小喽啰。 他拍了拍手,转身看向贺兰旻。却见贺兰旻身形不稳,眼看就要摔倒,慕生野立刻一个箭步飞到他身边,伸出双手揽住他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肩上。 “你受伤了?”慕生野担忧道。 贺兰旻摇头。 慕生野不相信他,伸出手放在他额间探查他的灵海。却只感觉到他气息紊乱,灵力衰竭,并未有受伤之意,便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 “贺兰道友不愧为仙门首席,竟能伤到那魔头。”慕生野这可不是奉承,他说的是真心话,毕竟他连那个魔头的衣角都碰不到。 贺兰旻闻言勾了勾唇角,随后说:“多亏慕门主的剑术。” 说罢,他伸出两指。慕生野一看,眼睛都亮了,“你竟然学会了?” 不愧是沉章的转世。 “无咎。” 贺兰旻突然开口,念出这两个字。 而他说出的一瞬间,便感觉慕生野扶着他肩膀的双手突然用力,似是在极力克制着些什么。 慕生野心中热血翻滚,难以自持,他颤抖着声音问道:“你唤我什么?”说话时,他双眼一直盯着贺兰旻,生怕错过他脸上会出现的所有表情。 可贺兰旻脸色却毫无变化。 “无咎。” 他开口说道。 慕生野几乎立即就抬起手想要揭开自己脸上的面具,可下一瞬,他又听贺兰旻淡淡说道:“那个魔头叫你无咎,他认识你。” 不仅认识,听他的话,似是对慕生野极为了解。 慕生野的动作僵在半空中,良久他才将手放在面具上,慢慢扶正刚才打斗时不小心碰歪的面具。 随后他扯起嘴皮子笑了一声,笑声带着无尽的失落,只是贺兰旻没有听出来。 “啧,我也觉得那魔头有些熟悉。” 第47章 长生诺十三 地下魔宫,魔尊寝殿内。 被贺兰旻一剑刺穿胸膛的黑袍魔头正盘腿坐在榻上,闭着眼运气疗伤。他的伤口处萦绕着黑色雾气,散都散不开,盘悬着将他渐渐包裹起来。 如果凑近仔细看的话,便会发现他体内也尽是黑色雾气,毫无血肉,根本看不到实体。 而寝殿内的另一侧,魔尊厉寒满脸寒霜,负手踱着步。 “先生今日为何如此莽撞?” 厉寒实在想不通,便开口问那黑袍魔头。黑袍魔头闻言并未睁开眼睛,只缓缓张开口,低声回道:“的确是我鲁莽了,只是我今日确定了一件事情。” “何事?”厉寒停下脚步,问道。 而这时,黑袍魔头突然睁开眼睛,随后露出隐在斗篷下的脸。 饶是厉寒见过他无数次,还是会被这张脸吓到。 只因他的皮肤上布满了血色妖冶的纹路,完全挡住他原本的样貌,让人根本看不清他是何模样,只剩一双洞察人心的眼睛露在外面。 而那些纹路乍一看根本看不出是何图案,可若要仔细观察,便能寻到一些规则。 厉寒曾依照纹路的样子将它誊画在纸上,最后竟得到了一幅重瓣莲花图。 “你既想统领三界,除了精进修为外,实则还有一条捷径。” 黑袍魔头已经疗好伤,那处贯穿的伤口也被修补完好,若非衣服那处破了个窟窿,根本看不出他一炷香之前受过剑伤。 “什么捷径?”厉寒激动问道。 他修炼千年,每每渡劫皆不成功。修为一直凝滞不前,后来不慎走火入魔,成了妖族中的异类,被赶出了妖界。 机缘巧合下他结识了眼前这位先生,在先生的帮助下他统一魔族,成为了新的魔尊。 而他唯一的心愿,便是问鼎三界。 都说神族是三界之首,而根本不能算在三界内的魔族从来都只能躲藏在地底,如蝼蚁一般苟且偷生。 他不服,他立誓要替魔族争一个光明灿烂的未来。 修行一事从不简单,于是他只能派手下去寻妖族的内丹来提升修为。可这些修为,对于神族来说,杯水车薪,根本撼动不了其地位。 所以听闻先生说有捷径,厉寒瞬间激动起来。若真有能快速提升修为的办法,那他成为三界之尊便指日可待了。 “前任神族之主沉章曾耗费千年精血炼成了一颗能吸收天地混沌之气的噬灵丹,混沌之气对于魔族的修炼大有裨益。而噬灵丹亦能高效吸收妖之内丹和人之精血。若能到噬灵丹,定能助你早日统领三界。” 噬灵丹? 厉寒从未听说过此丹,可他却十分相信先生。 “若此丹真有如此神效,那我便取来。只是不知噬灵丹如今身在何处?” 它既是神族之主炼化的,难道现在还在神界?若是在神界的话,那就有点难办了。 “噬灵丹被封印在一人体内,我今日在焚羽谷见到了那人。” “是谁?”厉寒追问道。 黑袍之人看了眼势在必得的厉寒,沉着声说道:“得魔尊收留在此,不胜感激。若魔尊信得过我,我当亲自替魔尊去取那噬灵丹。” 慕生野与贺兰旻回到客栈后便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慕生野推开门,看到阿声正趴在窗边看屋外的景色。 听到门开的声音,他立刻弓起身子,警觉回头。发现是慕生野,他才长舒了一口气,然后跳到慕生野身边。 “你回来啦!”声音轻快无比。 慕生野点头,戳了戳他肉嘟嘟的脸蛋问道:“你一直在等我?” 阿声红着脸看了眼慕生野,随即低下头,没回答。 过了一会儿慕生野才听他小心翼翼开口,“你今日可把那些魔族都杀了?” 说罢,便抬头看向慕生野,眼神充满期待。慕生野随即摸了摸他的头,回道:“杀了几个。” “杀了,几个?” 阿声似乎没明白慕生野的话,便重复了一遍。 “对,只杀了几个。但我已探知魔界入口在哪,等我回仙门召集人手,直接杀到他们的老巢去。” 他本是想趁今日直接进魔界看看的,可贺兰旻灵力亏损,而他又不肯让慕生野独自行动,于是慕生野便只能直接打道回府。 如今魔族已经知道仙门找到魔界入口,他们应该会对那道结界严加看管,想要混进去便不太容易了。 而今就只能回仙门从长计议。 看来品剑大会得快些举办了,不然若等到与魔族交手时,大家手上都没有趁手的名剑,那可就要贻笑大方了。 “你要离开这里了?”阿声在一旁低声问道,语气带着无比的失落与失望。慕生野一听,便知道这只火鸟小妖在想什么。于是他摘下面具,对阿声微微一笑,开玩笑道:“当然得回去了,我不是清水镇的人,也不是焚羽谷的妖,留在这里没房没田的,怎么活下去?” 阿声一听,双手紧紧捏住衣服一角,来回撕扯着。半晌才闷闷开口说:“我,我可以,可以养你。” “养我?” 慕生野不禁抬高了声音。 “你要如何养我?” 阿声歪头仔细思考了一番,随后特别认真地对慕生野说:“我会捉虫子,焚羽谷有很多好吃美味的虫子,我胃口小吃得不多,我可以把捉到的虫子都给你吃。所以,你不要走好不好?” 虫子? 慕生野脑海中浮现出无数长长的软软的有很多条腿的颜色各异的不断蠕动着的虫子,不禁打了个冷颤。 太可怕了,他才不要。 只是他低头看到阿声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心中一软,不忍再逗弄他,便开口问他:“你要和我一起离开吗?” 一起? 阿声猛地抬起头,眼眶中饱满的泪珠因这个动作飞洒到半空中。他鼻尖红红的,带着哭腔问慕生野:“你是说你要带我,一起走?” 慕生野笑着点了点头。 于是阿声便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哭得很响,很伤心。 慕生野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万分憎恨起自己刚才玩笑开得太大了些,让这敏感的小妖瞬间破防。 于是他只能学着当年沉章哄自己的样子哄阿声,不断抚摸他的头,拍打他的后背,语气也是说不尽的温柔。 “是我的错,不该逗你,我本来就是想带你走的,只是怕你不愿意离开,这里毕竟是你的家乡。” 阿声听到后抽噎着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向慕生野。 “我愿意的。” 如今焚羽谷已经成为魔族的底盘,而火鸟一族也就只剩下他一个。他本来已经打算在焚羽谷等死了,却没想到遇到了这个心地善良的大美人哥哥。 虽然哥哥看起来有些不正经,害得他一开始以为他是个坏人。 可经过这短暂的相处,阿声发现是自己误会了他。 如今他要带他走,阿声高兴都还来不及,怎么会不愿意。 “可是,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他是一只妖,一只没有什么修为的妖,清水镇的人见到妖躲都来不及,而这个哥哥为何会想带他回家。 听到阿声患得患失的语气,慕生野不禁叹了口气,随即说道:“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啊。”说完,他便伸出手又捏了捏阿声肉嘟嘟的脸蛋。 阿声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任由慕生野的手在他脸上作乱,开心问道:“你喜欢我?” 慕生野眯起眼睛,感受手下舒服的触感,随后点了点头。 喜欢,他最喜欢捡小妖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慕生野敲响贺兰旻的房门,可却无人应答。询问客栈老板后才知道,贺兰旻昨天晚上就离开了。 慕生野得知此事后恨得牙痒痒,不由得在心中埋怨起贺兰旻。 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了。走就走了,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枉他还想着他们二人能一起回仙门。 虽然仙盟门与静云宗相距十万八千里,但好歹都是一路向北,能相伴一程便是一程。 他还想好好和贺兰旻培养培养感情呢。 而贺兰旻如今提前离开,让慕生野的如意算盘再次落了空。 他没有带阿声回仙盟门,而是去了自己一直住的竹楼。那竹楼悬在万丈深崖的半空中,唯一能上去的方式便是飞过去。 不过阿声既然是火鸟,想来飞是不成问题的。 将阿声安顿好后,慕生野便打算回仙盟门,召集仙门百家共同商讨品剑大会及对付魔族这两件事情。 阿声见他要走,不安地拦下了他,扯着慕生野的衣角小心翼翼问:“哥哥要去哪里?” 慕生野蹲下身,笑着说:“哥哥去办公的地方,你便在此待着,若是无聊了也可以出去玩一玩,这里有我设下的结界,很安全,不必担心。” 阿声乖巧地点起头,随后又问:“那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问题可难倒慕生野了。他皱起眉仔细思考了一番,随后回道:“具体多长时间哥哥还不确定,但哥哥能保证只要一般完事就回来找你。” 也不知是阿声小小年纪就遭遇全族被灭的惨事导致他如此患得患失,无时无刻都要黏着慕生野。 真真正正把慕生野当成了自己的哥哥。 慕生野完全不觉得麻烦,只觉得他要比那个嘴硬心更硬的臭狐狸可爱许多。 而此时正在雪山之巅任劳任怨替慕生野寻找史书上记载的一把名剑的溪焱突然打了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尖,看向漫天的飘雪,叹了一口气,随后在心中又将慕生野从头到尾骂了个遍。 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从来累死累活的都是他。 当年,就不应该让慕生野捡自己回去。 捡回去也是个劳碌命。 活了千年,一点福都没享受到。 第48章 长生诺十四 贺兰旻收到师兄石惊南的消息,连夜离开了清水镇,回到静云宗时才发现自己一时情急忘了和慕生野打声招呼。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想来慕生野也不会太过在意。 隐翠峰乱雪阁内,石惊南早早等候在此。一见贺兰旻出现,立刻从椅子上跳起,大步跨向他,一副十万火急的模样。 “帝青,你终于回来了。” 贺兰旻微微侧身,躲过石惊南向他伸出的手,淡淡问道:“师兄唤我回来所为何事?” 石惊南的手僵在半空中,他拉着脸瞥了眼贺兰旻,最后收回手,悻悻道:“天大的好事!”说完他便看向贺兰旻,等他继续发问。 贺兰旻听到却丝毫没有其他反应,坐下后十分悠闲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动作慢悠悠,看得石惊南连连抽气,最后他终于忍不住,一屁股坐到贺兰旻身边,凑过头对他说:“仙盟门要举办一场品剑大会,听说会邀请仙门百家所有剑道修士!” 贺兰旻淡淡看了一眼石惊南。 “那又如何?” “你的剑不是断了吗,我寻思着品剑大会上一定会有名家之剑,你不妨去看看,万一有看得上眼的呢?” 贺兰旻放下杯盏,修长的手在杯身不断摩挲着,随后说道:“剑修之灵在剑,机缘未至,本命剑难寻,不是所有剑都能与我契合。” “这我自然知道,只是去试试,耽误不了你太多时间。” “就只是为了这一件事情?”贺兰旻问道。 “嘿!”石惊南可不喜欢贺兰旻这个语气,“你什么意思?师兄我都是为了你好,你竟然还不领情。若是师父师娘在世,我定要让他们二老好好评评理,你虽修为比我高,但我好歹是你师兄,若你不服我,这静云宗宗主之位你只管拿去……” 石惊南一发起长篇大论便停都停不下,贺兰旻听得头疼,只得无奈答应。 “我去。” 而下一瞬,石惊南立刻闭上了嘴巴,眼中含着笑看向贺兰旻。 “如此甚好。” “品剑大会是在几时?” 石惊南哈哈一笑,“明日……” 贺兰旻皱眉:“明日?” “不是,明日师兄我啊要去仙盟门参加月度会议,到时候便能知晓品剑大会在何时举办了。” 回答他的是贺兰旻手下杯盏清脆的破裂声。 “那师兄为何如此这般着急唤我回来?” 信中写情况紧急,希望他立刻回来,于是他一刻都不敢耽误。 “我也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回来。” 他说话的声音在贺兰旻的注视下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听不清。 “你之前可从未这么快。” 第二日晚,石惊南又来到隐翠峰。他到的时候,贺兰旻正在练剑。剑是木剑,本毫无气势可言,却被贺兰旻使得出神入化,远看竟不比那些名剑差。 他没打扰贺兰旻,转身进了一旁的亭子,坐下慢慢等他。 贺兰旻一套剑术修完后,收起木剑,走进亭中,坐在石惊南的对面。坐下后,他便听到石惊南说:“品剑大会时间定下来了。” “何时?” 而此时石惊南却吞吞吐吐起来。 “慕门主说因名剑难寻,为确保品剑大会的质量,便将大会定在了惊蛰后。” “惊蛰?” 贺兰旻重复了一遍。 石惊南对上贺兰旻冷若冰霜的眼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哈哈,是惊蛰,你没听错。” “如今才刚过大寒。” 贺兰旻说话间,亭子外十分应景地下起了鹅毛大雪,寒风裹挟着白雪,吹进亭中,他伸手去接,雪花落入掌心,顷刻间便化成水珠。 “那我叫你回来的时候也不知道要这么久啊。” 石惊南小声嘀咕起来。 而在这时,贺兰旻却突然问了另一个问题。 “此次会议是慕门主主持的?” 石惊南一愣。 “对,我也奇怪呢,从前都是他师弟严徽主持,没想到今日他本尊竟然出现了。你可不知道,见到他本尊,那些人有多阿谀奉承,脸都快贴到慕门主面具上去了。” 看来慕生野在他之后也离开了清水镇。贺兰旻无视石惊南的愤愤不平,暗暗想到。 “哦,对了,会上还说了另外一件事情。” 石惊南一拍脑袋,几乎快从座位上跳起。 “慕门主说前些时候焚羽谷有一族妖和仙门中人被魔族残忍杀害,料想仙妖与魔从来互不相涉,如今魔族公然对仙门及妖族出手,恐会有异动。如今他已查到魔界入口,便想在品剑大会后率仙门众人前去封印魔族。” 石惊南说完,便看向贺兰旻,有些疑惑地问:“帝青,你见多识广,快告诉师兄,何为魔族。大会上人多,师兄脸皮薄,问这种问题真是难以启齿。” 贺兰旻随即抬眼看向石惊南,眼神中包含十几种复杂的情绪。最后他叹了一口气,伸手隔空从乱雪阁内取出一本厚厚的书,递到石惊南手中。 “这本书的第三百章 开始,讲的便是魔族,师兄若有空可好好看一看。” 石惊南拿着书,脸上欣喜万分。可翻开书的那一刹那,他立刻便觉得头晕眼花。 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如同扭动的蚂蚁一般,让他根本看不清楚。 他合上书,对贺兰旻哈哈一笑。 “那师兄回去再看。” 这几天,从早忙到晚,慕生野连轴转得腰都快断了。 不过好在,他要办的两件事情都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 原以为仙门中人会惧怕魔族,不想卷入其中。可没想到,他们竟比自己还担心若不尽快铲除魔族,恐他们会威胁到仙门。 可铲除魔族这件事情不能太操之过急,如今仙门才刚成立百年,根基尚浅,仙门中绝大多数人都还在筑基期,金丹期也只有十之三四,元婴更只有寥寥几人。 他还未摸清魔族的实力,若悬殊过大,让仙门众人去封印魔族,几乎等于白白送死。 过些时日得再去一趟焚羽谷了,去魔界摸摸对方的底细。 俗话说得好,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又过了些时日,溪焱还未出现,只是天枢殿内的一间偏房中,已经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名剑。 到底还得是溪焱,他办事慕生野能放一万个心。 他将这些剑交给严徽的时候,看到严徽眼中的惊讶,十分自豪地勾起唇角暗暗笑了声。 突然有了一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感觉。 “师兄竟然有了这么多名家之剑,相比之下,道天托隐剑阁铸的剑怕是入不了师兄的法眼。” “隐剑阁?” 他怎么从未听说过仙门还有这样一个门派。 见慕生野疑惑,严徽立刻解释道:“隐剑阁乃十五年前创办的门派,如今还未入仙门,只是道天看阁内铸剑之术高超,所铸之剑亦皆是上品,便想着用一用他们的剑。若师兄觉得不妥,我便立刻派人回绝了他们。” “唔。”慕生野沉思了片刻,随后摆手道:“道天真是好法子,若有了铸剑之术,何愁没有好剑。” 说罢他大声笑了一下。 严徽站在慕生野身旁,看着他精致的侧脸,耳根微微泛起红热。 若能让慕生野眼中永远只有自己一个人,无论付出什么他都愿意。如今他已经能和慕生野比肩而立,剩下的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大寒已过,新年将至。往年慕生野都是和道天一起过的,可如今溪焱回来了,而且他又捡了一只小妖,于是便在除夕那天回到了竹楼。 道天豁达,定不会介意。 阿声见到他时两眼泪汪汪,恨不得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嘴上一直嚷嚷着。 “哥哥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了你好久好久,等得我快要死掉了。” “呸呸呸,小小年纪说什么死啊活的。”慕生野捏住阿声的脸,笑道:“你如今说话有些夸张了,莫不是在竹楼遇到了什么人?”说话间,他眼角余光瞥向竹楼外的一抹红色身影上。 阿声听他提起溪焱,立刻撅起嘴,埋怨道:“哥哥不是说这竹楼只有我一人,为什么那只狐狸也住这里?自从他出现,阿声就没过上几天安生日子,他天天仗着自己法术高强欺负我。哥哥你看,阿声都瘦了。” 阿声说罢,还不忘在慕生野面前转了个圈。慕生野看向他越发圆润的脸,不禁笑出了声。正当他想找溪焱过来当面对峙时,便听到溪焱气急败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喂,我说臭小鸟,你再乱讲小心我丢你进河里喂鱼。” 阿声闻言立刻挤了几滴害怕的眼泪出来,然后躲进慕生野怀中。 “哥哥你看,他又欺负我。” 慕生野笑着拍了拍他的背,随后顺着他的话说道:“嗯,哥哥待会儿帮你好好教训教训他。” “太好了!”阿声拍起手,挑衅地看了眼屋外的溪焱,最后又对慕生野说:“哥哥对阿声真好,阿声最喜欢哥哥了。” “你这小不点,脸皮不是一般的厚,天天哥哥长哥哥短。我问你,你为他做了多少事,你又知道我为了他做了多少事。你要懂得在他心中,我才是最重要的。” “不对,哥哥说过最喜欢我。”阿声立刻反驳,随后伸出双手抱紧慕生野。 溪焱此时也走进屋内,将最后一把名剑递到慕生野面前,挑眉道:“无咎,不如你快回答一下,到底是我重要还是他重要?” 慕生野顿觉一个头两个大。 阿声年纪小不懂事也就罢了,溪焱又是在凑什么热闹,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他直起腰,接过溪焱的剑,可溪焱却不松手,似是一定要让慕生野回答刚才的问题。 慕生野也是被气到没了脾气,自己好不容易抽空回来陪这两只妖过年,这两只妖倒是在他面前演了好大一出戏。 于是他一甩袖,丢下一句“爱过过,不过拉倒”便出门而去,只剩下玩脱了的溪焱和阿声在屋内面面相觑。 第49章 长生诺十五 出了竹楼,慕生野却没有想到能去的地方,于是便直接去了兰泽郡。兰泽郡内此时灯火通明,街头巷尾都弥漫着浓郁的爆竹硝烟味。原本热闹繁华的街市已人烟寥寥,剩下的沿街小摊也都准备收摊回家过节。 慕生野路过一处灯笼摊时,被摊主叫住。 “公子看看灯吧,特别好看的灯,今日乃除夕,子时兰泽郡会有送灯祈福的活动,公子若没有灯,便参加不了啦!” 慕生野在他说话间将面前挂着的几盏灯笼看了一遍,随后指着一盏画有梅花图案的灯笼说:“我要这个。” 摊主立刻应好,收了慕生野的钱后便将灯笼挑下递给慕生野。 “公子好眼力,这梅花乃一位仙门高人所画,今日许多人都想要买,可老朽都没同意。老朽看得出公子的确喜欢,便只能忍痛割爱。” 不是摊主自夸,这梅花的确要画得比其他画更加吸睛。慕生野举起灯笼,大雪便在此时飘落下来。就着灯笼里的光晕,梅花显得越发惟妙惟肖。恍惚间,慕生野好似闻到了梅花清幽冷冽的香味。 他向摊主道了谢,拎着灯笼漫无目的地在兰泽郡城内闲逛。 本来打算就此回去,可现下他对子时送灯祈福萌生了兴趣。 不知走了多久,他突然停在一处破败的神庙前。思索再三后,慕生野推开了那扇老化的门。 门发出“吱嘎”一声响,惊扰了正窝在破庙中围火取暖的小乞丐们。 他们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这个不速之客,眼底漫起惧怕之意。 慕生野抬起嘴角笑了声,向他们示意自己并没有坏心,随后关上门提着灯笼走了进来。 他每走一步,小乞丐们便后退一步。等到他们后背抵着那尊残损的神像退无可退时,为首那位年长一些的乞丐终于颤颤巍巍开了口。 “你要做什么?” 他龇着牙,眼神凶狠,可颤抖的手却出卖了他此时的心理。 慕生野抬起手指向神像,叹了口气说:“我进来看看他。” “你认识他?” 慕生野点头,“大概吧。” 小乞丐们似是不相信他,目光不断在慕生野和神像身上来回扫荡,最后才齐齐开口道:“他可是天神,你怎么会认识他?” 一个没有了神格的天神,而恰巧他的神格在自己体内罢了。 慕生野张嘴想回答,哪知年长那位却突然开口,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哦,我知道了,你是仙门中人。” “仙门中人能认识天神?” “当然,他们都有无上的法力。” “对,仙门中人斩妖除魔,他们和天神一样。” “我听阿婆说向天神许愿,天神听到后便会帮我们实现心愿。我向这个天神许过好多愿望,没有一件被实现。哥哥你既然认识这位天神,能不能帮我叫醒他,让他听一听我的愿望?” 叽叽喳喳的声音在这句话说完后瞬间止住,慕生野面前的小乞丐们皆抬起头,用充满着希冀的眼神看向他。 慕生野想说,抱歉,这个天神已经不是天神了,他听不到你们的愿望了。 可不知为何,张开的嘴巴却迟迟没有发出声音。 连他自己都震惊,对于沉章的一意孤行,他到现在都无法释怀。 沉章生于鸿蒙,是天道选的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神界之主,他肩上担的是三界众生,责任重大。 为吸收混沌之气,他炼化噬灵丹。可噬灵丹终究需要一个载体来牵制,于是拥有极阴体质的他成了沉章的徒弟。 他本以为这是天大的荣耀,却没想到,等待他的只有无穷的黑暗和枷锁。 虽然最后沉章为改他的命格将自己的神格给了他,让他成为了新的神界之主,可这到底不是慕生野所愿。 他只想做那个无忧无虑陪在沉章身边什么都不懂的小徒弟。 他不怨恨沉章收他为徒是别有目的,因为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天道的安排。 他也不怨恨神界众人,纵然他们趁沉章下凡时强行将他推进炼丹炉,与噬灵丹融合。 但他却恨沉章最后不管他的意愿,只凭一句“是为师对不住你”而做的那一切,更恨他明明没有灰飞烟灭却仍让修翎瞒了他万年。 真是,若沉章的转世现在在此处,那他必得好好打他一顿方能缓解心中的怨气。 慕生野的眼神逐渐深沉冰冷,小乞丐们见后还以为自己说得话冒犯了他,直缩起脖子。 甚至最小的那个被他的眼神吓到,“哇”一声哭了出来。 哭声嘹亮,直将慕生野从自己的回忆中拉回现世。 “好了好了不要哭了,你们有什么愿望都可以和我说,我会帮你们实现的。” 慕生野温柔说道。 他话音未落,小乞丐的哭声便止住了。其他几个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一起开口问:“真的假的?” 慕生野笑了一声。 “自然是真的,不瞒你们说,这位天神,是我师尊,所以,我当然有办法替你们实现愿望。只是这愿望可不能违背道法规则。” 小乞丐们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一时之间,不大的神庙内传来一片此起彼伏的叽叽喳喳声,热闹不已。 “我想吃卤猪爪。” “我想吃梅花糕。” “我想要穿新衣服,好看又保暖的那种。” “我想要一个好看的灯笼。” “……” 慕生野听完最后一个小乞丐的愿望,不由得挑起眉。然后笑着对他们说:“你们在此等我,我去去就来。”说完,大手一挥,人便没了踪影。 而那些小乞丐见状,更加确信了他的身份。 “哇,他真的是天神!” “你们瞧见他的面具了没,好酷!” “天神都是如此神秘吗,为什么要戴着面具?” “你不懂,若要让旁人认出他来,都找他许愿,他岂不是要忙死。” “哦,原来是这样啊。” 竹楼内,溪焱和阿声两人正大眼瞪小眼,看向门外。可除了风雪,门外什么都没有。 慕生野真的生气走了。 阿声十分难过。 “我说小鸟,你也不用这么伤心,无咎待会儿会回来的。” 他还不知道慕生野,那颗心比豆腐还软。 “你不要叫我小鸟,我有名字的,我叫阿声。” “哈哈哈,你叫阿声。”溪焱附和道,然后问他:“你知道我叫什么?” “知道,溪焱。” “那你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 “我不知道,你好烦。” “我可以教你,如果你叫我一声哥哥的话。” 阿声最后白了溪焱一眼,没理他,独自一人坐到门口吹冷风去了。 没过多久,他远远地就看到了慕生野的身影,随后他站起,激动地迎了出去。 “哥哥。” 慕生野摸了摸他的脑袋,对屋内的溪焱说:“我在兰泽郡的神庙中碰到了几个小乞丐,答应帮助他们完成愿望。” 溪焱挑眉:“所以呢?” “钱没带够,这不回来取了么。” 他笑着看向溪焱,眼中满是算计。 “好溪焱,借我点钱呗。” “不是,你自己的钱呢?” 慕生野低头看了眼手上的灯笼,没好意思说他的钱都用来买这了。于是他说:“走得匆忙,都落在仙盟门了。” 溪焱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同意了。 最后慕生野满载而归,神庙中的小乞丐见到他,欢喜得直蹦起来。慕生野看到他们开心满足的样子,也不由得跟着笑了出来。 只是他能帮的了一时,却帮不了一世。若放任这些小乞丐在此,他们怕是熬不过这个寒冬。于是他便对年长那位说:“这个是仙盟门的令牌,明日你带着弟弟妹妹们去城西找一位姓冷的公子,他见到这个令牌,会妥善安排你们的。” “仙盟门?” “对,仙盟门,若你对修道感兴趣,可以先做个外门弟子。” “我也可以修仙?” 慕生野在他的期待中点起头,“自然,人人都可修行。” “可是他们……我们,我们就是个乞丐,他们不会嫌弃厌恶我们吗?” 慕生野摸着他的头,神色认真。 “你无需在意他人的目光,世上之人千千万,没有一个人是完美的。你只需做好你自己,遵从本心,不违道法。” “嗯,我知道了,谢谢天神哥哥。” 因为答应了溪焱和阿声送完东西便立刻回去,于是慕生野向小乞丐们道了别。又想着阿声小小年纪应该没有见过人间的小玩意儿,他便绕路去了集市。 这会儿集市要比之前热闹些,估计是临近送灯祈福的时候了。 慕生野精挑细选了几个小玩意儿,付完钱正打算离开时,转身便在人群中看到了贺兰旻——一身白衣,不染纤尘,一副遗世而独立的模样。 而贺兰旻也注意到了慕生野,他先是微微颔首,随后目光便落到慕生野提着的灯笼上。 那熟悉的笔画让贺兰旻有一瞬的分神。 他闲来作的画,怎么会被人制成灯笼,还出现在慕生野的手上。 石惊南显然也发现了,他本想趁贺兰旻没反应过来时立刻走人,却在转身时被贺兰旻当即叫住。 “师兄是不是该给我个说法?” “哈哈,说法,什么说法?” 石惊南不到黄河心不死。 “我的画,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怎么知道,我说师弟你啊别整日疑神疑鬼的,你怎么就证明那是你的画,你就不许别人画梅花?” 贺兰旻叹了声气,说道:“那幅画左上角有一处墨痕,是我不小心沾上的,后来照着这个痕迹,我才改成如今的模样。” 石惊南闻言一拍手,就说那个摊主一直压他价说这画有瑕疵,原来竟在此。 而贺兰旻说完便一直看着石惊南,石惊南被他看得后背直冒汗,只好破罐破摔道:“咱们静云宗都快揭不开锅了,卖你几幅画怎么了?” 而这时,本着相遇便是有缘且一直想和贺兰旻增进感情的慕生野走到他们二人面前,笑着向他们打了声招呼,随后问道:“什么画?” 贺兰旻和石惊南的目光齐刷刷看向他手里的灯笼,随后石惊南摇头,贺兰旻抿唇不语。 “慕门主,你听错了,不是画。” 慕生野挑眉,随后便又听石惊南继续说道:“我和帝青在说……花,对,花,雪花,慕门主你瞧,今日这雪下得可真应景。” 第50章 长生诺十六 兰泽郡城外落息山中围山而建的栈道上,城中百姓以家为单位,簇拥在一起,手上皆拎着一盏灯笼,正冒着大雪上山祈福……原本漆黑一片的山脉,因着这些灯笼,形成了一条攒动的灯带。 从远处看去,便好似一条散落人间的星河。 慕生野站在城门上,向落息山远眺而去。 风夹着细雪,吹动他如墨的长发,在半空中随意飘荡着。 “贺兰道友今日怎会在此?” 慕生野低声开口问道,而后他收回目光,落到他手中提着的那盏灯笼上。 石惊南刚才便提着灯笼加入浩浩荡荡的祈福大队中去了,如今城门上便只剩慕生野和贺兰旻两个人。 “兰泽郡乃家师故里。” 贺兰旻说完,便见慕生野突然扭过头看他,双眉微微皱起。 “你竟然还有师父。”慕生野感叹道。 贺兰旻微微一笑,“难道慕门主没有师父吗?” “呃……自然是有的。” 只不过他的师尊早就在万年前灰飞烟灭了,如今他的转世正站在自己面前,问着他不想回答的问题。 说罢,慕生野轻轻叹了口气。那声音混在呼啸的寒风中,瞬间淹没,快得让人根本抓不住。 两人之间一片沉默。 远方的祈福大队就快要走到山顶,而漫天的大雪也更加肆虐,迷蒙得几乎连眼前的景色都快要看不清了。 似是想到了什么,慕生野突然笑了一声。随后便对贺兰旻说:“我与贺兰道友也算是有缘,如此贺兰道友也不必唤我慕门主,这也太生分了。以后你直接唤我无咎便好。” 他说完,挑眉看向贺兰旻。 贺兰旻迎着慕生野的目光,微微一愣,随即抿起唇来,也没说也没说不好。就在慕生野的笑快要僵在脸上时,他才终于听到清冷的声音穿过肆虐的风雪传到他耳中。 那一刹那,他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停止了。 “无咎。” 已经有万年之久,没听到沉章这样叫他了。 即使贺兰旻只是沉章的转世,可慕生野仍红了眼眶。他仰起头,喉结上下滚动着,半晌才回贺兰旻:“那我以后叫你帝青?” “嗯。” “帝青。” “嗯。” “帝青。” “嗯。” 慕生野每叫一声,贺兰旻便不厌其烦地应一声。不知为何,他心底总有一股陌生的情绪在翻涌着,让他在面对慕生野的时候,根本无法拒绝他的任何请求。 也许是累了,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慕生野突然闭上了嘴,他暗暗瞥了一眼贺兰旻,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好歹来兰泽郡一次,怎能错过送灯祈福。”说着,他晃了晃手上的灯笼,下了城楼。 贺兰旻的视线追随着慕生野的背影,最后落在灯笼外的梅花上,随即跟了上去。 落息山山顶上是一处十分开阔的平地,平地而起百级台阶之上,坐落着一间不大却异常辉宏的神庙。 神庙中灯火通明,香火繁盛。 慕生野达到山顶的时候,大部队已经祈完福下了山。他跟着贺兰旻进到神庙内,第一眼就看到了庙内正中间那座金身神像。 那是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可如今一看却又十分陌生。 神像上的那双眼,有着从未在慕生野眼中出现过的悲悯。嘴角微微提起的笑容,又恰到好处地体现出他对世人的慈爱与宽容。 此时神像正前方,整整齐齐跪着一排人,他们三拜九叩,闭着眼虔诚祷告,妄想与天神沟通。 “啪”得一声,慕生野手中的灯笼掉在了地上,烛火急剧地晃了几下,随后湮灭。 他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一步,又一步,最后退到神庙门口。 慕生野藏在面具下的脸白了又白,嘴巴不停嚅嗫着,可却一字都说不出来。 他看着担忧向他走来的贺兰旻,心中陡升出一股逃跑之意。 而他还未付诸行动,便被贺兰旻一声“无咎”给拦了下来。 “发生何事了?” 贺兰旻弯腰捡起那盏灯笼,重新点燃后递到慕生野手旁。可慕生野却缩着手,没有去接。 随后他急促地深吸了一口气,最后颤颤问道:“这殿中供奉的是哪一位?” 贺兰旻回道:“神界之主。” “为何供?何时供?谁人供?” 慕生野一连问了三个问题,贺兰旻都无法准确回答。这座神庙从他记事起就已经存在,兰泽郡的百姓每年除夕夜送灯祈福的习俗也已延续了百年。 他小时曾跟着师父一起上来过,见到神像的时候问的第一个问题也是慕生野刚刚问的那句。 那时师父告诉他,这个神像是神界之主,他会保佑所有来参拜他的人。 慕生野突然笑了一声,随后转身离开了神庙。 没有人能懂他此时的心情——看到神庙中自己的金身之像时他内心是有多么震惊,又有多么讽刺。 他空占一个神界之主的位置万余年,却从未行过神界之主的职责,甚至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还心安理得地接受着信仰他的凡人的所有供奉。 而真正该接受世人供奉的天神,他的神像早就烂在那间破庙之中,无人在意。 多么可笑啊! “无咎。” 清冷的声音传入慕生野耳中,慕生野脚步一顿,随后他转过身看向追他而来的贺兰旻。 “抱歉,突然想起还有事要做,所以我想先……” 他话未说完,便听到城内传来阵阵钟声,而后他便听到贺兰旻站在他面前,用着最温柔的语气对他说: “无咎,新春快乐。” 具体是怎么回到竹楼的,慕生野已经全然没了印象。只知道他回来之后拉着黑脸的溪焱喝了好多酒。 溪焱原本对他没有回来陪自己和阿声守岁的事情十分生气,可当他看到慕生野脱下面具后露出的苍白脸色时,脾气瞬间便消失了。 虽不知他为何变得如此失落,但溪焱此时却十分有眼力见,甚至催促着睡眼朦胧却依旧想要待在慕生野身边的阿声赶快去睡觉,不要来打扰慕生野。 慕生野一边喝着酒,一边问溪焱:“你可知兰泽郡落息山上有一座神庙?” 溪焱拎着酒坛的手微微一顿,随后轻瞥了一眼慕生野,回道:“知道。” “那你知道里面的金身神像是谁?” “知道。” 从他第一眼见到慕生野时,他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听到溪焱的回答,慕生野自嘲地笑了声。 “可笑的是我今日才知道。” 沉章神庙的落寞和自己神庙的繁荣形成了鲜明对比,慕生野不难猜出这是谁的手笔。 沉章计划好了一切,却唯独没有把自己计划在内。 他将自己彻彻底底从慕生野的生命中摘得干干净净,甚至根本不打算告诉慕生野,他会有转世。 “你说,他得有多狠心,才会在我最依赖他的时候弃我于不顾。可他就只狠心便好了,为何还要做这么多事?” 剥神格给他替他改命,将神界之主之位传给他让他免于被天道责罚,又替他在人界建造神庙接受世人香火延绵神寿…… 也许还有其他什么慕生野不知道。 他不信沉章做这一切只是为了那一句“为师对不住你”。 “我说你啊何必这么纠结,你觉得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那便是为了什么。你与他最亲近,你不了解他谁了解他?还要来问我。” 溪焱翻了个白眼,随即闷头喝了一口酒。 慕生野闻言却摇了摇头。 “你不懂。” “对,我是不懂,所以你想问什么便直接去问他就好了,天上地下,如今还有你这个神界之主去不到的地方,找不到的人吗?” 溪焱一顿输出,说完便看见慕生野眼角突然掉下一颗眼泪来。 “你……” 慕生野苦涩道:“忘了和你说了,他早就死了,灰飞烟灭。” “你们神族竟还会死?”溪焱忍不住问道。问完之后他才发现自己问了个什么蠢问题,于是扭过头喝了口酒后接着问:“他就没转世?” 人族死后会投胎转世,按照道理神族也可如此。 只是可怜了他们妖族,死了便是彻彻底底的死了,轮回转世这样的好事可轮不到他们妖族。 “有,他有转世,他瞒了我万年,终于还是被我发现了。” “那你直接去找他转世问清楚不就好了。”溪焱说得十分轻松。 “转世没有前世的记忆。” “呃……” 溪焱顿了一声,这可不能怪他,妖族没有轮回转世,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这些。 “我有个小问题啊。”溪焱清了清嗓子,接着问:“他死了,转世了,转世后的他还是不是他了?” 慕生野轻轻摇起头。 溪焱拍了拍腿,大声说道:“怎么就不算了?” “他的身份、名字、记忆都不一样,所以自然不是同一个人。可他们的灵魂却又是同一个……” “啧。”溪焱摇头,随后叹了一口气才又开口:“我知道你纠结的地方了。” “但你纠结的事情我帮不了你,他们是不是同一个人需要你自己判断,旁人无法插手。但如今你是不是既希望他们是同一人又不希望他们是同一人?” 慕生野怔怔点了点头。而后溪焱伸出手遮住他的双眼,轻叹一声后说道:“无咎,不必为难自己,你不是常说随心而动吗,你要做什么便去做,就算天塌下来你也能顶着不是吗?” 慕生野闻言眨了眨眼睛,长而密的睫毛扫过溪焱手心,如同羽毛在溪焱心湖上轻轻拂过,留下阵阵涟漪。 他低头看向慕生野露在他掌心以外的脸,微微勾起唇角,随后对他说:“睡吧,你最近太累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0-60 第51章 长生诺十七 自从溪焱回到竹楼,阿声便天天被他逼迫着修炼,一天都不得停歇,比他在焚羽谷时还要劳累。 这不慕生野回来这几日,阿声日日缠着慕生野,跟在他身后,就怕被溪焱抓过去修炼。 每每溪焱问他修炼的事情时,他总会寻求慕生野的帮助。而慕生野也每次都笑着佯装生气对溪焱说:“溪焱,阿声还小,修炼可以往后推一推。” 今日也是如此。 溪焱听后冷哼了一声,指着躲在慕生野身后的阿声说道:“小?你要不问问他几岁了?” “还能几岁?约莫十岁左右,大不了。”慕生野边说着边回头看向阿声,只是这回阿声没有狠狠点起头,反而低头看着自己脚尖。 “哟,不敢回答了是不?也是,四百多岁的鸟了才修成如今这个模样,说出去是要被别人笑掉大牙的。” “四百……多岁?” 慕生野大吃一惊。阿声看起来也就凡人十岁孩童的样子,就算按照妖族的年岁来计算,最多也不过百岁。 溪焱百岁时就修成了成年体,之后便不再与慕生野同睡。四百岁时就已经是整个妖族不管男妖女妖都倾慕的对象,整日留连红香软帐中,十分快活。 慕生野想到这几日每天晚上阿声都会钻进他怀里睡觉的场景,一时竟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只干巴巴笑了一声。 阿声听到慕生野的笑声,猛地抬起头,眼泪汪汪看向他,哭着问:“哥哥是不是嫌弃阿声了?阿声很笨,修炼常常不得门路,修为一直凝滞不前,所以才一副孩童模样。阿声不是故意要骗哥哥的,哥哥要是嫌弃阿声,阿声走便是。” 说罢,他便伸手狠狠擦去脸上的泪水,又抬眸可怜兮兮看了眼慕生野,最后决然转过身,向竹楼外走去。 “诶,我不是……” “哥哥你是不是舍不得阿声?” “让他走,我看他是不是真的能走出去。” 三人三句话先后在竹楼内响起,慕生野看到阿声惊喜转过头,又看到溪焱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一阵头大。 “阿声,哥哥不是嫌弃你,只是有些吃惊罢了。” “真的?”阿声破涕而笑,然后转身向慕生野走去,却被溪焱拦在了二人中间。 溪焱伸出手指抵在阿声额前,眯着眼睛对他说:“小鸟,妖不骗妖,给你个机会自己坦白。” 阿声眨了眨眼睛:“坦白什么?” “切。”溪焱直起腰,伸了个懒腰,随后对慕生野说:“无咎,前几日我在竹楼看到一个陌生男子,长得似乎与……嘶,你做什么?” 阿声看向溪焱,黑白分明的双眼尽显无辜。 “我没做什么。” “你当着我和无咎的面对我使用妖术打我还假装不是,不觉得有些过分了?” “哥哥……” “好了,都给我闭嘴。”慕生野按着头开口说道,这两个妖怪总不对付,一天不分场合随随便便都能吵起来,真让人头疼。 等他们两妖都安安静静闭上最后,慕生野又问溪焱:“什么陌生男子?” 溪焱翻了个白眼没有理慕生野。 敢让他闭嘴,真是没天理了。 心血来潮带只妖回竹楼,扔在这里不管不顾。还不是他多留了个心眼去查了一遍,这才放心让人住了下来。 见溪焱没有要搭理他的想法,慕生野便将目光落到了阿声身上。直觉告诉他,溪焱嘴里的陌生男子与阿声有关系。 阿声被他盯着,不由得缩起脖子,随后怯懦开口:“哥哥,阿声不是故意骗你的。阿声没来竹楼前真的就长这个样子,可后来狐狸来了,天天逼着我修炼,修着修着阿声的样子就变了。” 说完,竹楼内扬起一阵轻烟,散开后慕生野便看到刚才阿声站的位置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陌生的男子。 “你是……阿声?” 陌生男子点头,圆润的双眼通红一片,眼看又有落泪的趋势。 “等等,你能修成成年体?” 继续点头。 慕生野抬头看向竹楼顶端,一时无语。 “那你为何一直以孩童模样示人?” 慕生野想不通,毕竟一只妖修成成年体后要再以幼年体示人,极耗妖力。这明明是得不偿失的事情,他不明白阿声为何要这么做。 而此时,一直沉默看戏的溪焱突然开了口,他拍着慕生野的肩戏谑道:“那当然是为了可以抱着你睡觉罢了。” 说完,又对慕生野挑了挑眉。 语气轻佻,形容猥琐,直叫慕生野满脸黑线。 但这个理由,仔细想来,好像是挺有那么回事的。 慕生野随即深吸了口气。 “哥哥……”阿声轻轻开口,语气委屈极了。 “阿声不是故意骗哥哥的,阿声就是怕哥哥若觉得阿声长大了,便不愿意再对阿声这么好了……” “你打住。”慕生野打断他的话,按着头说:“你以后自己睡觉!还有,不许再变回去。” 说完,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溪焱与阿声一起开口:“你去哪里?” “出去冷静一下,别跟过来。” 说罢,人便不见了踪影。 溪焱与阿声互相对视了一眼,立刻撇过头不再看对方,皆从鼻子中哼出一口气。 “哼,善妒狐。” “哼,心机鸟。” 竹楼外有一棵参天大树,不知其年岁。它的枝干十分粗壮,躺在上面连翻几身都不会掉下来。交错的绿叶中,阳光倾洒而下,形成斑驳的星点。 慕生野一手枕着头,一手拿着一片树叶,正透过阳光观察树叶上的脉络。 躺在这宁静之地,不去想那些糟心的事情,慕生野竟升出一种回到沉章身边的感觉。 溪焱之前问他的问题,是他一直逃避着不去想的。 贺兰旻作为沉章转世究竟是不是沉章这件事情,他从未仔细思考过。他怕贺兰旻不是,可这样便等于沉章此人就完全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他又怕他是,但贺兰旻若是沉章,那天道知道后,还会放过他吗? 年少时,有那么一个耀眼的师尊,他眼里满是崇拜。后来,崇拜之情在师尊对他的呵护宠爱下慢慢变了味,变成他难以启齿的感情。 可懵懂的爱意还未来得及发酵,沉章便灰飞烟灭了。至此,对沉章的感情被他深埋在心底,成了他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 也不知若是沉章知道他对他的感情时,会是怎样一个表情。 是厌恶感到恶心自此远离他,还是愤怒彻底对他失望? 又或者能如了他的愿? 不过这最后一种随即被慕生野否定了。 这种大逆不道欺师灭祖的想法,沉章就算再宠爱他,也不会同意的。 想到此,慕生野喉间滑过一丝苦涩,他抬起嘴角想要将其压下,却适得其反。 而这时,一抹红色身影出现在树荫深处。慕生野没理会他,只是问:“不是说过不要跟过来?小狐狸怎么不听话?” 他很久没有叫溪焱为小狐狸了,溪焱听后脚随之一顿,随后笑着摇起头。 “还不是因为某人心血来潮要办什么品剑大会,如今我也休息够了,便打算再替你去寻剑,怎么,连告别都不让?” 溪焱说完,在慕生野身边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真是,我都快记这回事了。溪焱不愧是溪焱,事情交给你,我放心。” “你可别给我戴高帽了,我和你说啊,替你做些事情只是我不愿欠你的,等恩情还完之后,我管你是谁,休想再让我帮你做事。” 慕生野笑着点头,“好好好,小狐狸说什么便是什么,只是你我之前何来欠不欠的,我救你,替你挡天雷都是自愿的,你不必觉得亏欠我。” “哼,我溪焱乃堂堂妖族族长,区区天雷根本不放在眼中,也就你多事。但你做了便是做了,就是于我有恩。这恩不报,我妖族族长的面子往哪搁?” 慕生野叹了口气。 “行吧,妖族族长的面子我还是要给的。你此行寻剑万加小心,我会在仙盟门摆上好酒等你回来。” 溪焱瞥了一眼慕生野,终于笑了。 “这还差不多。” 溪焱走后,竹楼便剩下慕生野与阿声两人,阿声没了拌嘴的人,一时间竹楼内安静了许多。 慕生野还是不习惯阿声如今的模样,谁能想到前几日还像个小孩子在他跟前撒娇的人突然变成一个容貌清俊的青年。 更何况,这个青年之前还夜夜睡在慕生野枕边。 阿声自觉慕生野还在生他的气,便一直躲着他,不去打扰他惹他心烦。 过了几日,慕生野气也消了,也到了他回仙盟门的日子,于是他便将阿声唤到他面前来。 “阿声,我走以后你一人在竹楼万不要忘了修炼,若是无聊便可去就近的兰泽郡逛逛,只是万万不能暴露你的身份,如今仙门与妖族形势势如水火,我怕你暴露后会受伤。” “哥哥又要走了?” 阿声哑着嗓子问道。 “嗯,这次怕是要耽搁很长时间。” “我知道了,我哪也不去就在竹楼等哥哥回来。”说着,阿声小心翼翼抬眼看了眼慕生野,又问他:“哥哥还在生阿声的气吗?” 慕生野摇头,本想摸摸阿声的头发,可手伸出后却迟迟没有落下,最后他拍了拍阿声的肩膀。 “哥哥不生你气。” 阿声听到他的话,连日的惴惴不安终于可以放下心来,他“哇”得一声哭了出来,眼泪如决堤的河流,瞬间打湿他整张脸。 慕生野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只得连忙安慰起他。 “不哭了不哭了,是哥哥错了,哥哥答应你,以后再也不生阿声的气。” “哥哥以后就算生气也不许不理阿声。”阿声边哭边说。 “好,哥哥答应你。” 临走前,阿声交给慕生野一根红色的羽毛。 “哥哥,此乃火鸟灵羽,有我们火鸟一族的秘术,召唤它即可改变一个人的样貌与气息。阿声将它送给哥哥,若哥哥以后遇到危险,可借此逃脱。” 他说完,随即挠了挠头,低头羞怯道:“不过哥哥这么厉害,应当是用不上的。” 慕生野接过灵羽,灵羽瞬间在他掌心消失,留下一道隐隐闪着光的印迹。 “那我便谢谢阿声了。” 第52章 长生诺十八 魔宫内,魔尊厉寒坐于殿中主位之上,目光森然,看向跪在底下的魔族小兵。 “你说先生不许跟着?” 小兵几乎快要趴在地上,闻言重重点起头,“小人按照魔尊您的吩咐,一路跟随先生到焚羽谷,哪知先生早就察觉到小人,出谷时便吩咐不许跟着,所以小人才回来的。” “不许跟着。”厉寒轻声重复了一遍,随后冷笑一声,眸中精光直现。 “先生的秘密还真多啊,不过,本座可不愿再做被他随意摆布的棋子了。” 厉寒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握紧双拳,咬牙问道:“可有看清先生往哪个方向去了?” “先生出了焚羽谷直往离桑境内而去,小人猜测,那个方向应当是仙盟门的位置。” “猜测?”厉寒的声音捉摸不透,直叫小兵后背冷汗直冒。“先生的行踪怎能被你轻易猜中,办事不力还不去领罚,莫要让本尊亲自动手。” 厉寒话说完,那小兵浑身抖如筛糠,扣头谢恩后便飞也似地离开主殿。而厉寒的身影也在他离开之后瞬间消失不见。 慕生野离开竹楼后本想直奔仙盟门天枢殿的,可奈何他经过一处村庄时,闻到阵阵浓郁的酒香从里面飘了出来,勾得他酒瘾直犯。 于是他便转身进了这座名曰稻香的村庄。 村庄不大,坐落着十几二十处茅草屋。天寒地冻的,也没看到什么人影。不过酒香不怕巷子深,慕生野不需要问路便轻轻松松找到了酿酒的地方。 那是一处隐在山坳中的平地,平地上盖着一间和村中其他茅草屋不一样的竹屋,样子是寻常模样,慕生野第一眼看到的时候还以为是他挂在深崖壁上的竹楼。 不过这世间的竹屋差不多都长一样,倒也不需要这么惊讶。 屋外的平地上,一边堆着空罐、空缸,一边趁今日阳光好晒着些谷子。 而令慕生野沉醉的酒香便是从空地旁边的土灶上传来的。 土灶冒着热气,酒香不断。慕生野叫了几声都无人应答,正以为白跑一趟时,“吱嘎”一声,竹门被人从里推开,温暖的阳光瞬间照亮来人,慕生野抬头,正巧撞见一双漆黑的双眸中。 他心一颤,无法控制地想到了沉章。 可眼前人却是个耄耋之年的老者。 老人耳背,在竹屋内根本听不见外面有人在叫他。出门时发现门口站了这么一个穿着黑衣戴着面具的高大陌生人,吓得捂着胸口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缓过神来。 “你找老朽有事?” “对不住老人家,是在下鲁莽吓到了您。在下正巧从村口经过,闻到浓郁的酒香味,便顺着味道找了过来。” 老人闻言抚摸着胡须哈哈一笑,眼中满是自豪。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不是老朽吹牛,老朽酿的酒可堪比天上佳酿,多少人想喝都喝不到。” “确实,在下便是被酒香引过来的。”慕生野忍不住跟着赞叹道。 老人听到他话中的情真意切,不由得笑了一声,随后示意慕生野扶着自己,来到土灶前。 “喏,今日老朽开心,你我也是有缘,好酒送有缘人,也不负你来这一趟。”说罢,他便拿起灶台上早就封好口的酒坛,递给慕生野。 慕生野欣喜道过谢后接过酒坛,随即揭开封口,瞬间,比之前更加浓郁的香味便从里面飘散出来,令人沉醉不已。 他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甚至来不及坐下,直接举起酒坛便饮了一口。 “真是好酒。” 慕生野大笑一声,随后问老人:“老人家,这里面似乎有梅花的香气?”清幽的香味虽然被烈酒掩盖了一大半,可细细品味依旧能品出丝丝幽香。 老人摸着胡须点起头,“从未有人能喝出梅香之味,年轻人你是第一个。” “怎会?”清幽的香味虽然被烈酒掩盖了一大半,可细细品味依旧能品出丝丝幽香。难道喝这酒的人之前皆是莽夫,从来都囫囵吞枣? 若是这样,也太暴殄天物了。 而老人却没有回答慕生野的问题,反而似是有些怀念地看向远方:“你可知酿此酒的梅花从何而来?” 慕生野摇头。 “老朽曾有万顷白梅园,终年常开不败。老朽也有一徒儿,爱学老朽穿白衣,他甚是顽劣,一脚踏入梅园便是半天也寻不到。那时,老朽便只能摇落万顷白梅的花瓣,如此才能找到我那劣徒。只是这梅花从枝头被人生生摇落,太过可惜,想着劣徒爱喝酒,老朽便学着用梅花酿酒给他喝。可是,这酒却是隔了许久才送到他手上。” 老人说话间,慕生野视线逐渐变得模糊起来。他暗自调动灵力,却发现全身上下的灵力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压制着,无法动弹。 随着老人说的话,慕生野好像看到了自己穿着沉章的衣服在梅园中肆意洒脱玩乐的样子,又为让沉章担心而隐去自身气息躲在角落看他着急忙慌寻他的样子。 他灵台混沌不堪,牙齿紧紧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后才有所清醒。他看向隐在阳光下,面容逐渐模糊的老人,问道:“你究竟是谁?” “老人”叹了口气,一挥袖,终于露出了本来的面目——一张被血色纹路覆盖着的与贺兰旻别无二般的脸。 “无咎,你说为师是谁?” 他语气温柔至极。 可慕生野却遍体生寒。 他强撑着意志,看向露出真面目后的“老人”,只见他周身缠绕着黑色的雾气,似乎极为眼熟。 “你是焚羽谷被帝青一剑刺穿胸膛的魔头!” 他想起来了,就是这个魔头,身形、说话的样子都十分相像。尽管他模仿着沉章的一举一动,可到底与沉章还是有着天壤之别。 “魔头?帝青?” 他冷笑了一声,摘去慕生野脸上的面具,掐着他的下巴说:“你如今与贺兰旻竟如此亲近了,早知会如此,为师应该早些出来杀了他!” 慕生野紧咬牙关:“你敢?” “无咎,谁允许你这么对师尊说话的?” “别叫我无咎,你也不是我师尊。你为什么要冒充他?有何目的?”慕生野恶狠狠地看着他,顿了一声,最后又问:“还有,你为何会知道我与师尊的过往?” “无咎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不过你问的问题为师暂时回答不了你,只是无咎,为师保证不会伤你,为师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且睡上一觉,醒来后便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说完,他便松开一直掐着慕生野下巴的手。随即一挥手,慕生野瞬间闭上双眼,倒在他怀中。 他看着睡着之后的慕生野,轻轻笑了声。双手抚过他精致的脸庞,说道:“无咎,为师一定会帮你摆脱噬灵丹的控制。” 热。 冷。 四肢无力。 五脏六腑像被撕裂一般疼痛。 眼皮沉重得根本睁不开。 慕生野的神识陷在无尽黑暗之中,周围寂静得可怖。 他恍惚想起沉章下凡施愿那一日,他被神界众人推进炼有噬灵丹的炼丹炉内,与噬灵丹结合时,他的神识也如此刻一般。 可就在他绝望地想要自毁灵台时,是沉章将他及时从黑暗中拉了出来。 但如今…… 慕生野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突然叹了一声。而后他便感觉到有丝丝缕缕的光线从四面八方照了进来,刺眼的光芒让他一下无法是从,只得抬手去挡。 这一抬手,他竟然发现自己能动弹了。 他紧皱着眉,用尽全身的力气,终于将眼睛打开一条小小的缝隙。透过缝隙,他便看到那位自称是他师尊的魔头,正在闭眼打坐。 而他面前,却是一颗血色的珠子。 慕生野心下一惊,屏气凝神去探自己的丹田,却发现里面少了一颗内丹。 那颗内丹,正是噬灵丹。 这魔头怎么知道他体内有噬灵丹?又想拿噬灵丹去做什么? 而此时,那魔头突然睁眼,对上慕生野的视线。他轻笑一声,收起噬灵丹,对慕生野说:“无咎醒来的要比为师预想的早些。” 慕生野也不装了,立刻抬手向魔头攻去。魔头似乎料到他有此动作,躲避得十分及时。 “你如今还未完全恢复,强行动用灵力会遭反噬的。” 慕生野没有理会他,扬起手,大叫一声“狂歌”,话音刚落一道凌厉的剑气瞬间向那魔头袭来。 魔头避之不及,被剑气削去半边衣袖,露出他藏在衣服下的黑色雾气之体。 “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见过的魔族,都有实体,从未有像他这样的。他法力如此高强,修为定不弱,那为何会没有修得实体? “无咎还没有认出为师,真叫为师伤心。为师告诉过你,为师便是你的师尊,前任神界之主,沉章。” “大放厥词!你怎会是他!” 沉章,他的师尊,向来都是风光霁月、目下无尘的神尊,怎么可能会是一个魔头。 他就算死了,转世了,也只会是贺兰旻那样的人。 但仔细想来,这魔头记得他和沉章之间的事,知道噬灵丹,长得也和沉章一样…… 像是想到了什么,慕生野兀地收起狂歌,抿着唇皱起眉看向他面前穿着一身黑衣,周身缠绕着黑色雾气的魔头。 若他没猜错,这魔头应是沉章的执念所化,吸收混沌之气后成了魔。 沉章的执念是他体内的噬灵丹,而今噬灵丹又被此魔头取走,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 慕生野陷入沉思,没有注意到魔头脸上血色的纹路瞬间涌动起来,又瞬间归于平静。 那魔头盯着慕生野,突然问他:“无咎,为师给你的神格为何不在你体内?” 第53章 长生诺十九 沉章的神格在众神眼中的确是进了慕生野体内,他们也因此尊慕生野为新任神界之主,未再为难他。 连天道似乎都已经承认了慕生野。 可只有慕生野知道,他从未接受过沉章强行送他的神格。在命河为沉章守灯的那几千年,他想过无数办法,最后终于凭借噬灵丹的力量生生将沉章的命格从体内逼了出来。 经此一遭,几乎耗尽慕生野的万年修为。 “他的命格,与你何干!你不过是他的一缕执念,想要真正取代他,简直痴心妄想!” 慕生野说着,眼中杀意直现。这魔头实乃变数,断断留不得。他举起手中的狂歌,注入灵力,直直向魔头刺去。 那魔头脚尖点地,向后退去,边退边担忧起慕生野:“无咎,为师说过,强取噬灵丹后你身体还未恢复,如此动用灵力必会遭反噬!” “反噬又如何,我今日定不会让你活着离开这里。” “为师刚替你取出噬灵丹,若你将为师杀了,噬灵丹便会重新回到你体内。” 慕生野闻言皱起眉头,抿着唇看向那魔头,只见他脸上的血色纹路越发清晰明艳,像是有了意识一般,在他脸上缓慢蠕动着。 十分妖冶可怖。 他注视着那魔头的脸,喉间突然涌出一股血腥味,随即便再也控制不住体内从刚才运气时就不断翻涌着急需找一个出口发泄的灵力,就这样一口吐了出来。 而见到他吐血,那魔头似乎也着急起来。他也不再躲避,迎着慕生野的剑锋向慕生野走近。锋利的剑刺破他的胸膛,随即如雾一般的黑气便从他体内四散开来。可他浑然不觉,走到慕生野面前,抬起手便想替慕生野擦去嘴角溢出的鲜血。 “为师早就和你说过,你偏不听。” 慕生野偏过脸,拧着眉后退了一步。那魔头的手落空,也不恼,只摆着沉章惯常的表情盯着慕生野看。 慕生野抬头去看他的眼睛,那双漆黑深沉的眼眸,看起来竟是那样的熟悉,比沉章的转世贺兰旻都要像上几分。 可不管再如何相象,他只是个成魔的执念罢了。 慕生野紧咬牙关,凝神调息,可肆意乱窜的灵力此刻却如脱缰的野马,汇聚在他丹田后直直奔向他灵海深处。 魔头看到他不断冒出细汗的苍白脸庞,一直噙在嘴角胜券在握的笑容瞬间僵住。 他皱着眉深出一指抵在慕生野脑门前,瞬间,他的脸阴沉一片。 慕生野灵海处的灵力已经乱做一团,四处冲撞,似有冲破灵海之意。 这是——走火入魔的前兆! 正当此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狂笑,随即竹屋的门便被人从外打开。 “先生让厉寒好找,若不是此间隐隐有魔气溢出,厉寒此刻还不知道在哪处山沟沟里呢。” 来人正是魔族魔尊厉寒。 “你来做什么?”魔头闻言转过身,挡在慕生野与厉寒中间,一张脸黑沉得就像布满乌云的天空,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 厉寒哈哈一笑,“我来此自然是为了助先生一臂之力。先生为我取噬灵丹,劳心费神,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说着,厉寒侧过头看向他身后的慕生野,随后又问:“此人便是噬灵丹的宿主?” “噬灵丹一事不劳魔尊费心,还请魔尊先回魔宫,静候佳音。” 厉寒嘴角噙着笑,可笑意却不达眼底,他看着眼前这位一直在魔界帮他出谋划策的先生,冷笑了一声。 “若是本尊不想离开呢?”说罢他抬起手,手中凝出一道紫色雷电,欲对他身后的慕生野直接动手。 “先生旧伤未愈,此人便交给厉寒,等取到噬灵丹,你我一同回魔界,到时候整个三界都将是本尊的囊中之物,你亦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一直站在慕生野身前的魔头闻言低头思索片刻,最后对厉寒说:“我已取得噬灵丹。”说着他便伸出一只手,放在厉寒面前摊开,随即一颗血色的珠子跃然眼前。 厉寒看得眼睛都直了,他激动不已,问道:“这边是噬灵丹?” “正是,如今噬灵丹已到手,需得尽快回魔界,以免节外生枝。” “不急。”厉寒抬头向慕生野看去,“为防止噬灵丹被我魔族取走一事泄露,此人断然留不得。”说罢,他又向前走了几步。 “待本尊解决完此人后便可放心离去了。” 魔头看着厉寒的动作,逐渐抿起双唇。 此刻还未到与厉寒撕破脸的时候,噬灵丹的事情他还需要用到厉寒,所以厉寒不能死。可他如今却要对慕生野动手,而慕生野此刻灵力反噬已自顾不暇,着实有些难办。 慕生野紧咬牙关,努力控制着灵海中的灵气不至于暴走。眼看厉寒就要杀过来,他手中的狂歌似是被他的情绪所感染,发出激烈的剑鸣之声。 剑鸣中的杀意显露无疑,更加激起厉寒要灭慕生野之口的欲望。 “先生你瞧,他竟还妄想负隅顽抗,真是拿他没办法了。” 厉寒笑着摇起头,陡然越过先生,随即翻过掌心,对着慕生野便是一掌。 掌心的紫色雷电以雷霆之势直扑向慕生野,慕生野举起手中的狂歌,堪堪接了一击。 魔尊厉寒醉心于修行,吸食妖丹,因此短短数年间,曾经修为一直得不到提升的他如今修为暴涨。 而先失了噬灵丹后又灵力反噬的慕生野此刻已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厉寒这一掌,直接将慕生野击倒在地,嘴角不断溢出丝丝鲜血。 连这座简易的竹楼也随之倾倒。 “哈,原以为有此等宝剑在手的人会有多厉害,如今这么一看不过尔尔。” 厉寒冷笑一声,随即掌心有凝出一道紫色雷电,正当他要直接解决慕生野时,半空中突然传来一道凌厉的剑气,厉寒伸手一挡,便听到一声木头断裂之声,随后一把断裂的木剑便出现在他脚下。 慕生野看向那木剑,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若早些举办品剑大会,如今出现在他面前的也不会是一把一击便断的木剑了。不过以厉寒的修为,怕是寻常剑在他面前都不堪一击吧。 木剑已断,只是来人还未现身。慕生野撑着身体起来时,便觉两道冷冽的剑气向厉寒袭来。 他看向剑气袭来的方向,只觉得有些熟悉。可还未等他想起在哪见过这剑气,便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传来。 “阁下的剑可否借在下一用?” 声音清冷,带着寒霜之气。 慕生野抬头看去,虽那人的身影被厉寒挡着,可他却还是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是贺兰旻! 贺兰旻出现后,那个自称是慕生野师尊的魔头便带上了斗篷,将一张脸隐在阴影中。 “我的剑恐怕阁下用不了。” 慕生野回道。 狂歌是他的本命剑,除了他和沉章以外,其他任何人都无法将剑拔出,就算拔出来,也举不起来,更无法让狂歌臣服。 想到此,慕生野叹了口气。 贺兰旻只是沉章的转世,并不是沉章本人,想来是用不了狂歌的。 也怪他一时情急,将贺兰旻的剑折成两半,不然此刻贺兰旻也不会空手而战。 慕生野说完,便看到厉寒举起手向贺兰旻攻去,贺兰旻接连两个转身避过,随后对慕生野说:“用不用得了得先试过才知道,阁下若舍不得剑,今日你我二人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行吧。 死马当活马医了。 贺兰旻好歹是沉章的转世,只盼狂歌会看在沉章的面子赏个脸。 想到此,慕生野便将狂歌扔向贺兰旻。 贺兰旻接过剑,没有丝毫犹豫,一手握着剑柄,一手握着剑鞘,目光如炬,缓缓将剑拔出剑鞘。 那瞬间,周围突然涌现出一股浓烈幽远的梅花香味,在场所有人闻到后都为之一震。 慕生野怔怔看向握着狂歌与厉寒缠斗在一起的白色身影,眼中突然流下两行泪水。 他竟然能将狂歌拔出! 他竟然能用狂歌! 普天之下除了他和沉章,从未有其他人能拔出狂歌,并且让狂歌在他手中顺从地听从指挥。 慕生野一直认为贺兰旻作为沉章的转世,并不是真正的沉章。 可如今一看,贺兰旻就是沉章! 他和沉章从来都是一个人! 一直站在慕生野身边的魔头见状,冷哼了一声。他看向慕生野,冷笑道:“就算如此,他也不过是为师的转世,无咎,他不是为师,你万不可将他当做为师。” 慕生野反驳道:“若你能上去拔出狂歌,我就信了你的话。” 回答他的,是良久的沉默。 另外一边,贺兰旻手握狂歌,与厉寒打得不分上下。不过魔尊到底修炼时间要比贺兰旻长,修为更在贺兰旻之上,尽管贺兰旻有宝剑加持,可时间一久,他便渐渐落了下风。 厉寒本打算乘胜追击,可奈何先生突然闪到他身边,抓起他的手便离开。 “魔尊,再打下去恐怕会引来仙门其他人,到时候可就不好收场了。如今噬灵丹在手,魔尊还是早些回去修炼为好。” 厉寒皱眉沉思了片刻,最终同意了他的提议。 他们走后,贺兰旻并未追上去。他落地之后便提着剑来寻剑的主人。慕生野此时根本来不及躲避,面具更不知道被那魔头扔到了哪里。他体内的灵力还未调节好,如今也不敢轻举妄动变幻面容。 正无计可施时,他抬手便看到了一根羽毛状的印迹在隐隐发光。 而后他想到了阿声的话,于是立刻念动咒语。 “阁下的剑是把好剑。” 贺兰旻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慕生野耳畔,慕生野此刻并不知道自己的面容是否有了变化,听到贺兰旻的话便如惊弓之鸟般抬起脸看向贺兰旻。 贺兰旻低头看向那张惊慌失措的脸,随即问道:“阁下可有受伤?” 慕生野轻轻点头。 “多谢恩公的救命之恩。”他才说完这几个字,便觉喉咙一样,随即一口血吐了出来。 慕生野本想说自己没什么大事,可抬头看到贺兰旻极为担忧的神情,于是他心一颤,随即倒在了贺兰旻怀中,晕了过去。 晕之前,他想到一个问题。 既然贺兰旻便是沉章,那自己为什么不以真面目面对他呢? 如此变幻面容简直多此一举。 唉,也不知阿声这个法术会持续多久,走之前他也没问清楚。 第54章 长生诺二十 慕生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房中,房内陈设简单,入眼皆是纯粹的白,窗前的素净花瓶中插着一枝白梅,给这间房平添了一股幽深的意境。 这房间还挺有沉章的风格。 慕生野忍不住在心中感叹道。 伴随着门被推开的身影,他心中所想的那个人便出现在他眼前。 贺兰旻一身白衣,眉眼如霜,看到站在窗边用手指轻抚白梅的慕生野,不由一怔。 “你醒了。” 慕生野侧过脸来看贺兰旻时目光突然落到一旁的铜镜上,随后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提起嘴角笑了声。 竟没想到变成了阿声的模样。 也好,如今失了噬灵丹,体内的灵力又不受控制,他刚好用阿声的脸趁此机会待在贺兰旻身边,一边调养,一边与贺兰旻好好培养培养感情。 慕生野身份特殊,若贺兰旻知道他是慕生野,怕是不会让他留在这里,早早便将他送回仙盟门了。 贺兰旻既是沉章,他总有机会表明自己的身份的。这间事情如今急不得,只能慢慢来,毕竟他没有从前的记忆。 贺兰旻看着眼前这位修士对着铜镜又是笑又是叹气的模样,不禁皱起眉来。 当时他晕倒在自己怀中,贺兰旻没有其他选择,便只好带他回静云宗。不过好在石惊南此时还在兰泽郡,没有回来,不然被他知道自己带一个陌生人上隐翠峰,怕是要被他唠叨许久。 贺兰旻替他疗过伤,只是他体内暴乱的灵力非他能医,只能靠他自己慢慢调养。 可他如今这幅模样,倒像是伤到了脑子。 “多谢恩公的救命之恩。”慕生野突然开口说道,随后他努力从眼中挤出两滴泪水,哭着对贺兰旻说:“恩公不该救我,还不如让我与家人一同死在魔族手下罢了。如今只剩我一个人孤苦伶仃苟活于世,还有什么意思。” 对不起了阿声,你的身世也借我用一用吧。 贺兰旻抿着唇,闻言抬眸看向慕生野,波澜不惊的双眸闪过一丝怜悯。 “你……” “节哀。只是如今魔族猖狂,你不该为此自怨自艾。灵剑在手,执剑卫道,方是你该做的。” 他向来不善言辞,如今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人。说出的话连他自己听了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什么时候竟会对一个陌生人指手画脚。 于是说完,他立刻补了一句。 “抱歉,是我逾越了。” 慕生野此刻一脸呆滞,仰着头看向贺兰旻,他指尖微颤,眼尾逐渐泛起红色。 有多久没有听见沉章这样教训他了,他竟然还有些怀念与感动。 而慕生野的样子在贺兰旻眼中,只以为他被自己的话给刺激到,委屈地想哭。 贺兰旻常年冰霜的眉眼染上一丝急色,他动了动嘴,可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恩公说的对,是我太无理取闹了,你救了我我还要怪你,是我的错。只是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不知该何去何从。” 说罢,他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眼,轻轻眨了眨眼睛,晶莹的泪花随即从他眼中滚落下来。 贺兰旻手一顿,随后说道:“既如此,你可先安心住在这里,若日后你有了去处,再离开也未尝不可。” 他话音刚落,慕生野便立刻走上前伸出手抓住他的手,激动地问:“恩公你真的愿意收留我?让我住在这里?” 贺兰旻将手抽出,随后点了点头。 慕生野又是一把抓住贺兰旻的手,“太好了,谢谢恩公。恩公救了我,还收留我,我必然会报答恩公的。” 贺兰旻费力将手抽出,随即后退一步,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然后淡淡道:“我救你,不是为了让你报恩的。” 慕生野点头如捣蒜。 “我知道我知道,可报恩是我的事情,不管恩公接不接受,我都要报的。我从前在话本子看到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可我看恩公什么都不缺,修为也比我高,而我如今孑孓一人,便只能……” 说到这里,慕生野突然停顿了一下,随后瞥了眼贺兰旻,果然见他脸色变得十分差,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他低低笑了声,随后羞怯道:“那我只能以声相许了,恩公不会嫌弃吧。” 回答他的只有贺兰旻落荒而逃的背影,以及他留下的一句“你好好休息”。 慕生野勾起唇角笑了笑,随后将手放在心口,感受心中久违的澎湃热意。 已经好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原以为逗弄师尊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却没想到今日他又体验了一番。只是如今师尊也太不经逗了,怎么就跑了呢。 慕生野心安理得地住了下来。第二天他就向贺兰旻介绍了自己的基本情况。 “恩公可以直接叫我阿声。” 贺兰旻的目光落在手中的书上,不偏不倚,闻言微微点起头,随后道:“你不必每次见我都称呼我为恩公。” 慕生野侧过脸,疑惑地看向贺兰旻。 “那我应该叫恩公什么?仙师?仙长?或是和其他人一样叫你副宗主?又或者……”慕生野狡黠一笑,紧接着从嘴里蹦出两个字。 “官人?” 贺兰旻“啪”得一声将书重重合上,冷着眼看向慕生野。慕生野知道他没有真的生气,便仰着头迎接他的目光,圆润的双眼毫无惧意,只有最纯粹的情感。 贺兰旻兀地心尖猛然一颤。他死死捏住书的一角,抿着唇,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愕然。 “莫要再胡言乱语。” 慕生野嘻嘻一笑。 “仙师怎知我在胡言乱语,我说的可都是真话。从见仙师的第一面起,我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了。仙师你不知道,我现在每日睁开眼闭上眼都是仙师的脸……” 慕生野说话间,只见贺兰旻的表情虽然还是没有一丝半点的变化,可眼底却隐隐浮起愠色。 好了,这下是真的生气了。 慕生野随即闭上了嘴。 完了,一时得意忘形竟惹贺兰旻不开心了,也不知道他待会儿是不是要将他赶走。 过了一会儿,也没听到贺兰旻有什么动静,于是慕生野壮着胆子说:“仙师既然欣赏我的剑,是否有兴趣再试一次?”说罢他便唤出狂歌,双手举起递到贺兰旻面前。 这是一把银色的剑,剑鞘上雕刻着镂空的梅花图案,十分精美,剑柄同样纹着梅花。将剑从剑鞘中拔出的那一刹那,寒光直现,凛冽的剑气如同冬日的冰雪一般,混着浓郁的梅花香气,直抵人肺腑。 贺兰旻握着剑柄,在空中挽了几把剑花后收起剑,递回慕生野手中。 慕生野不禁疑问道:“仙师这是何意?” “狂歌是你的剑,当日情急我才借剑一用,如今没有理由再试。” “怎么没有理由,我想看仙师舞剑不能算是理由?” 贺兰旻抿着唇没回答,过了一会儿才问慕生野:“当日你说你的剑我恐怕用不了,是何意?” 慕生野握着剑,低低笑了声,随后说:“剑有灵,认主后便只能由主人使用,狂歌是我的本命剑,它从不听命于除我以外的任何人。”说罢,慕生野抬头看向贺兰旻,目光直白热烈。 “仙师能拔出我的本命剑,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贺兰旻直觉慕生野嘴中不会说出什么好话来,他本应直接离开,可不知为何,他此刻竟无法动弹,只得留在原地继续听他鬼话连篇。 “意味着,仙师是我的命定之人!” 慕生野眨了眨眼睛,眼底盛满笑意。 此刻日头正盛,温暖的阳光洒在慕生野脸上,竟让他的脸看起来没有那么真切。恍惚间,贺兰旻眼中只有那双黑白分明带着笑意的眼睛。 直达他灵海深处。 他灵海突然发出从未出现过的热烈回应,让他难以自持地抬起手摸上了慕生野的眼睛。 “仙师?” 慕生野不解,疑惑问道。 他的声音将贺兰旻从灵海中拉回现世,贺兰旻随即一翻手,遮住慕生野眼中炙热的视线。随后他深吸一口气,收回手,摆在身后。 “我能拔出你的剑,实乃凑巧。” “第一次是凑巧,是情急之下的无奈之举。那刚刚呢?刚刚仙师可是一样拔出了我的剑。” “我的修为远在你之上,想来你的剑是碍于我的修为不得不回应。” 修为远在我之上? 贺兰旻你也才修行百余年,怎好意思说修为远在我之上的。 若不是没了噬灵丹,自己的灵力又被封印了一部分,我还真该让你开开眼,你面前的人到底有多厉害。 慕生野盯着贺兰旻离去的背影,忿忿想到。 又过了些时日,慕生野的灵力修复得差不多了,只有一小部分依旧狂乱的仍被他封印在灵海深处。 少了这部分,对他也无甚影响。 只是阿声的法术实在有些厉害,过了这许多天,他竟还没有变回去。 慕生野坐在铜镜前,盯着镜中不属于自己的脸,唉声叹气起来。 贺兰旻近几日也不知在忙些什么,总见不到他的身影,害得他一个人在这隐翠峰着实有些无聊。 无聊也是无聊,慕生野便打算出门溜达一圈。来静云宗这么久,他都没下过隐翠峰。 从前隐身看贺兰旻修行时他便知静云宗有一处寒潭,对修行大有裨益,贺兰旻此前便经常在里面泡澡。 于是慕生野离开隐翠峰后便熟门熟路向寒潭走去。 没过多久,他便听到阵阵流水声传来。慕生野环顾四周,发现没人后,便一件一件脱去自己身上的衣服。 等将自己扒了个干净后,他便直接跳进寒潭之中。 刺骨的寒意瞬间袭入他灵海,慕生野满足地叹了一声,睁开眼睛正打算美美享受起来,视线却撞入一双漆黑深沉的眼眸中。 慕生野扑棱水花的动作瞬间止住,他干干笑了声,随后向贺兰旻打了声招呼。 “好巧啊仙师,你也来泡澡?” 第55章 长生诺二十一 巧不巧的贺兰旻不清楚,只是他看着眼前这位光裸着身体、丝毫没有羞涩之意、脸上扬着惯常不羁笑容的人,突然撇过脸,脸上爬过一丝红晕。 慕生野的笑僵在脸上,他想到以贺兰旻这个姿态定将他刚才脱衣服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那不就是自己都被他看光光了? 心脏因这个想法“咚”得一声剧烈跳动了一下,慕生野抬眸时看到贺兰旻耳尖泛着微红,不禁勾起唇角微微一笑,随后欺身靠近。 灼热的鼻息落在贺兰旻耳畔,他皱起眉向后退了一步。 可慕生野哪能让他就这么离开,于是立刻抓住他一条手臂,笑着说:“我与仙师在此相遇也算是心有灵犀,仙师何不成全了我,反正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旁人断不会知晓今日发生的事情。” 贺兰旻抿着唇,双眼不带一丝感情,看起来依旧如往日那般冷若冰山。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慕生野靠近的时候,他的气息已然乱了。 难得的,贺兰旻低低叫了声慕生野的名字。 “阿声。” 慕生野立刻应了一声,笑道:“仙师唤我名字做什么,你难道不知此情此景突然叫另一方的名字,其实有另外一层意思?” 贺兰旻眼波微动,静静看着慕生野近在咫尺的脸,随后叹了一声。 “我知你没了家人朋友一时难以接受,对我百般戏弄也是为了打发这无聊时间。我不知你从何而来,家住何处,师承何方,只是你如此不学无术浪费光阴,怕是会愧对真正爱你之人。” 慕生野迎着贺兰旻的视线,没有躲避,张嘴说了一句话。 “可是爱我之人早就已经死了啊。” 贺兰旻闻言一顿,他看到慕生野眼底的哀伤,莫名地心尖泛起一丝颤意。他忽然控制不住地抬起手拂去沾在慕生野鬓角的碎发,说道:“若你觉得孤单,亦可将我当成你的朋友,只是轻薄之话就别再说了。” 被贺兰旻触摸到的地方隐隐发着烫,慕生野鞠起一捧水,扑在脸上,冰冷的潭水短暂消除了那股热意。 他看着贺兰旻离去的方向,低眉笑了一声。 “什么轻薄之话,我那可都是发自肺腑的表白。没想到你与沉章一样都油盐不进,比起对我有着师徒情谊的沉章,你却更加难以亲近。” 真是太难了,也不知他作为阿声还能留在静云宗多久。 说着,他仰倒在潭水中,一时间溅起巨大的水花。慕生野将整个身体都沉入探底,闭上眼暗自调动周身灵力,借着冰冷潭水的极阴之气,为自己调理内息。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之间慕生野已在静云宗待了一月有余。如今春回大地,静云宗各处山头都冒了新绿,遍地花开不歇。 只是隐翠峰还在落雪,院中的梅花依旧常开不败。 那日贺兰旻说了那些话之后,慕生野也不再强行推进他与贺兰旻之间的感情了。 毕竟感情这种事情,不是一蹴而就的。 这天,贺兰旻在梅树下舞着剑,慕生野坐在一旁的石桌旁喝茶。 贺兰旻身姿潇洒俊逸,蕴含无穷的力量。一把平平无奇的木剑他在手中似有气吞万里如虎的气势。木剑挥出,空气中凝出一道淡淡的剑气,击落树上的梅花,花瓣随风飘扬,一如下雪一般。 一剑舞闭,慕生野立刻起身拍手叫好,随后举起手中的狂歌,拔剑出鞘,迎着四散的梅花,挥出一道银白色的剑气。 贺兰旻从未见过如此赏心悦目的舞剑,不由得提起嘴角,眼中满是对慕生野的欣赏。 他握着剑,在花瓣中穿行,身姿如灵动的蛇,从未沾上半片花瓣。而他手中的剑,也仿佛有了生命一般,不断收集着空中散落的梅花。 最后,慕生野一个跃步,停在贺兰旻前方。手中的狂歌刚好停在他眼前,而剑柄上,摆着一朵朵梅花,花瓣小巧精致,香气幽冷清香。 贺兰旻一时竟看呆了,直到慕生野出声他才清醒过来。 “仙师如此喜欢的梅花,任它们如此凋零未免太可惜了。” 贺兰旻抬起手从剑尖处捻起一朵,仔细观察起来。刚才被他木剑剑气所击从树枝上凋落的片片梅花花瓣,此刻却如刚盛放一般,完好无损,润泽饱满。 随即他放在鼻尖轻轻一嗅,便闻到浓烈的梅花香气。 贺兰旻挑了挑眉,看向慕生野。 慕生野笑了一声,说道:“障眼之法,还望仙师莫要嫌弃。”说罢,他便收起剑坐了下来。 贺兰旻紧跟着坐下。 两人就这样坐在石桌旁,贺兰旻看着手心中的梅花,慕生野看着庭院中的梅花树。过了半晌,慕生野便问:“如今已过雨水,为何仙师院中仍如寒冬一般?” 贺兰旻将梅花轻轻放在石桌上,淡淡开口道:“障眼之法而已,阿声不是也会?” 慕生野闻言一笑,没想到这般相处下来,贺兰旻竟会与他说笑了。 此乃大吉之兆啊! “仙师修为如此高超,有没有想过收徒?” “收徒?”贺兰旻皱起眉头。 慕生野放下茶盏,“对啊,收徒,仙师的剑术若不传承下去,后继无人那可就太可惜了。” “我平日习惯一人,收徒怕是会有不便,况且我不会教徒。” “仙师可别妄自菲薄,没有人比你更会教徒弟了。而且,仙师如今和我一同住在隐翠峰不是挺好的,哪里会有什么不便?” 慕生野说着停顿了一下,随后轻笑了一声。 “只是你收徒可别收一个,最好收两个,这样有一个徒弟不听话时另外一个还可以替你分担一些。” “阿声的样子看来深有体会。” “哈哈,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嘛。我啊,就是那个不听话的徒弟,曾经我的师尊经常被我气得直骂我倒反天罡。” 贺兰旻闻言一笑,想起慕生野之前的所作所为,倒有些同情起他的师尊来了。 “诶,对了。”慕生野瞥了一眼不知为何在发笑的贺兰旻,抿了抿唇,最后深吸一口气,问道:“仙师如何看待师徒之恋?” 贺兰旻的眉头瞬间紧皱。 “师徒…之恋?” 他问的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慕生野听到后瞬间紧张起来。 而后贺兰旻看向远方,思考了一番,认真答道:“世间情爱发乎情止乎礼,师徒之恋于理不合,为世人所不容,但……” 慕生野的心瞬间紧提起来。 “其本身并没有错。” “那仙师是否会接受师徒之恋?” 慕生野紧张地问。 贺兰旻垂眸看向面前这个眉眼生得极漂亮的青年,心中突然一颤。 难道阿声喜欢的是他的师尊? 那他之前对他所说所做的种种真的只是一时玩笑? 想到此,贺兰旻的心猛地落下。 “喜欢何人,与何人相恋是你自己的事情,外人的看法若伤不到你,你便可直接无视,若你在意外人的看法而无法全身心投入,那便不会问心无愧,那这段求不得的情要了也无用。” 贺兰旻说完,便起身打算离开。 慕生野敏锐地察觉到贺兰旻似乎有些生气了,却不知道他生气的理由是什么。他看着贺兰旻离去的背影,心中反复咀嚼着他刚才的那一段话。 贺兰旻的意思是,能接受? 是吧,他可以这么理解的吧。 石惊南回到静云宗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贺兰旻。听门内弟子传话来,说贺兰旻带了一个长得十分漂亮的男子回来,还把人安排住在了连他都不许轻易进去的乱雪阁。 啧啧啧,他倒要看看是哪个狐媚迷惑了他清心寡欲、不近人情的师弟。 彼时慕生野正坐在乱雪阁屋顶上品茗,其实他更想喝酒来着,奈何他翻遍整个静云宗,都没有找到一壶酒。 后来他才知道,静云宗宗规之一:禁酒。 石惊南远远就看到一个穿黑衣的人坐在屋顶上,吓得左顾右盼,一颗心颤了又颤。在贺兰旻的地盘,怎会有人如此不拘礼数还不被他责罚的,此人看起来心机颇深啊。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对屋顶上的人喊道:“吾乃静云宗宗主,不知阁下是谁?” 慕生野闻声慢慢转过头,看向院外的石惊南,挑眉笑了声,随后一跃而下,走到他面前,恭敬地向他行礼。 “见过宗主。” 而就在石惊南想要回礼时,晴朗的天空中突然劈过一道雷,慕生野趁石惊南不注意时抬手将那道天雷挡了回去。 这天道可真烦人,他已剥去神格,也不愿当那神界之主,竟还对他有如此多的束缚。 除了天道与沉章之外的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接受他的行礼,否则就会被雷劈。 石惊南还不知道自己刚刚躲了一祸,他喃喃道:“这青天白日打什么雷,真是奇了怪了。”料想自己可能会听错,他便问慕生野:“你听到那雷声了吗?” 慕生野摇了摇头,一脸疑惑,“雷,什么雷,刚才没有打雷呀。”说完,还十分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石惊南摸着后脑勺,突然开始怀疑起自己。好像,是没有打雷,他应是听错了。随后他哈哈一笑,揭过此事后便又问:“你就是那个被帝青带回来的男子?” 慕生野乖巧地点头,然后又添油加醋将阿声的身世向石惊南说了一遍。 石惊南一听,十分同情起他来。 “这该死的魔族,你放心,咱们仙门老大已经着手准备除魔事宜,届时咱们一起到魔族老巢杀他们个片甲不留,为你爹娘报仇!” “如此,便多谢宗主了。” 石惊南摆摆手,哈哈笑了一声,随后凑到慕生野耳畔,低声神神秘秘地问他:“你快和我说说,你与帝青是何关系?” 慕生野闻言低低笑了声,瞥见石惊南身后那道白色的身影越走越近,便反问道:“不知宗主都听说了些什么?” “宗门弟子和我说你是我冷面师弟贺兰帝青金屋藏娇的小美人,是与不是?” “啊,这……” 慕生野表现得有些难以启齿,石惊南见状不由催促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本以为你是什么心术不正之人,可这一见面啊我就觉得你是个好人,长得也好看,配得上我师弟。你若真和帝青是那种关系,宗主便替你做主。” “宗主要替我做什么主?” “那自然替你二人安排婚事呀。” 慕生野闻言笑了一声,随后眨着眼睛看向石惊南身后的贺兰旻。 “怎么办,仙师,宗主要你我二人成亲呢。” 石惊南缓缓回过头,一眼便看到了自家师弟沉着脸的模样,后背瞬间一凉。 “哈,帝青,你怎么在这里?” 贺兰旻冷冷道:“此是我隐翠峰,乱雪阁,我在此难道不应该?” 石惊南干干笑了一声,“应该应该,是我不该出现在这里。但是师兄也是关心你,你百年来凡心从未动过,这突然见你带回来一个人,一个激动便想来替你把把关。你放心,我看了,这人……”说着,石惊南回过头问慕生野:“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慕生野笑着回答:“阿声。” 石惊南点头,“对,阿声。他是个可怜人,没了爹娘,孤苦伶仃,却从不言弃,刚刚我们还在说除魔之事呢,对吧阿声。” 慕生野随即点头。 “哎呀,师兄看了,阿声是个好人,虽然性别上可能不是那么完美,世间男子相恋虽背德但师兄却不是个迂腐之人。你若喜欢他,师兄明日就替你下聘。” 贺兰旻听得有些头疼,他瞥了一眼一直在憋笑的慕生野,无奈道:“师兄,我与阿声不是你想的那样。” 石惊南闻言一愣,看了眼使劲憋笑却怎么也憋不住的慕生野,又看了眼一脸无奈的贺兰旻,干巴巴问道:“什么意思?” 慕生野站了出来,解释道:“宗主,仙师只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与他不是恋人关系。” 石惊南吸了口气,怒道:“那你刚刚为何不与我说清?” “宗主刚才也没给我说话的机会呀。”慕生野委屈极了。说完他看了一眼贺兰旻,幽怨道:“虽然我的确很喜欢仙师,但仙师却一直不接受我呢。” 又来了。 贺兰旻抬头看向天空。可不知为何,他的嘴角却慢慢勾了起来。 第56章 长生诺二十二 仙历一百一十年,惊蛰,慕生野定下的品剑大会举办之日。 除夕那日慕生野离开之后便再未回过仙盟门,严徽知他向来自由无拘,以为他和往常一样,便也没放在心上,只一心办好慕生野交代的事情。 前两日,他收到慕生野手信,说品剑大会照常举办,他若来不及赶回便由严徽主持大局。 严徽看着手信上潇洒飘逸的字,提起唇角笑了声,随后将信纸珍重地放在木盒中,珍藏起来。 大会在即,严徽一刻也不敢耽搁,整日忙前忙后。盘点名剑时,他心中不免又想起慕生野,也不知他究竟是从何处找来这么多把剑,寻剑途中是否劳累到。 不过按照慕生野的脾性,他应该不会让自己吃苦。 他突然想到初遇慕生野的场景,那时他还是个世家公子,对修仙一事不甚了解。某一日他出门,行至一家酒楼,于人声鼎沸处见到了凭栏而立的慕生野。 他当时虽带着面具,可那皎若辉月的气质让严徽一眼心动。 那一刻严徽便只能听到自己激烈跳动的心跳声。 后来他们又偶遇了几次,直到最后一次,慕生野提着酒壶走到他桌前,问他要不要随他修行。 严徽已经不记得那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只记得回过神来时他已违抗爹娘之命,孤身一人向这位出尘绝艳的仙师奔赴而来。 回忆至此,严徽突然叹了一声。 “严执事可是觉得有何问题?” 听到他的叹息,他身边的一位内门弟子突然问道。 严徽摇摇头,说:“无事,只是门主将此等重要的事情交给我,我怕有负他的所托。” “执事无需担心,您为这次品剑大会耗尽心血,大家都看在眼里,所以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严徽闻言,笑着点起头。 “但愿如此。” 品剑大会前一夜,严徽独自一人来到天枢殿,去取那把慕生野一直以来格外重视的揽月剑。 剑在慕生野书房内,严徽熟门熟路。只是他碰到剑的那一刻,天边突然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雷声轰鸣而至,而他手中的剑似有千钧之重,他需得调用全身的灵力才堪堪能将剑提高一寸。 无奈他只得将剑放下。 而他放下剑的那一刹那,雷电便也立刻止住。 慕生野曾和他说过,“剑有灵,择主而认”。若能成为揽月剑的主人,他此生无憾矣。 只是这揽月剑却根本靠近不得。 严徽双唇紧抿成一条线,目光森然地看着眼前这把如月色朦胧光华的剑。 若他无法成为这把剑的主人,那其他人也必然不可能! 转身离开时,严徽突然发现慕生野的佩剑狂歌竟然不在它的位置上。 与慕生野相伴百年,他自当了解慕生野。狂歌虽是他本命剑,可慕生野却从未用过这把剑,更多的时候,狂歌都与揽月摆在一处。 他曾问过慕生野为何不用狂歌,慕生野无所谓地摆摆手,笑着说:“如今这太平年岁,可轮不到狂歌出鞘。” 可如今狂歌已出,难道慕生野遇到什么危险了? 静云宗,隐翠峰,乱雪阁。 贺兰旻抱着一本书坐在案前,似是在看书,目光却不在书页上,而是暗暗落在坐在一旁与石惊南下棋的慕生野身上。 “诶,我下错了,应该下在这儿。” 慕生野说话间便从棋盘上拿起一颗黑子,刚找到位置准备放下,却被石惊南一掌拍掉,又将黑子放到了原处。 “落子无悔啊阿声,可不许耍赖。你说你棋艺高超,鲜有对手,如今这么一看,你的棋艺竟连我也不如。哈哈哈,到底是谁教你下棋的。” 石惊南笑得有些得意。 慕生野撇了撇嘴,瞄了一眼贺兰旻,随后说道:“还能有谁,当然是我师尊了。” 贺兰旻听到慕生野提到自己的师尊,明明是抱怨的话却带着无尽的眷恋之情。蓦地,他手下突然用力,直把书本抓得皱了起来。 “你师尊到底是何许人也?”石惊南好奇道。 贺兰旻耳朵轻轻抖了抖。 “我师尊啊……”慕生野拉长语调,笑了一声,“他是这世间最最最厉害的人。” “我可不信,这世间如此厉害之人岂能有我不认识之人?” “宗主当然认识。”慕生野笑着回答。 “我认识?”石惊南有些怀疑。 慕生野连连点头,“宗主不仅认识,而且很熟。” “啧。”石惊南皱起眉,仔细思考了一番,才缓缓开口,“你说的该不会是……” 慕生野期待地看向他。 “仙盟门门主慕生野吧。” 慕生野一口顶在胸间的气瞬间一泻千里,他扶着额头,有些无奈地看着石惊南,手中握着的几颗黑子被捏的“吱嘎”作响。 “宗主当真是聪慧过人。” “这么说我猜对了?你竟然是仙盟门弟子……” 慕生野伸出手指,挡在石惊南嘴巴前面,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你猜错了。” “啊。” 石惊南眼中掠过一丝失望,随即便再次转动脑筋,可还未等他想起还有谁是仙门中比较厉害之人时,那个一直端坐在一旁看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贺兰旻突然出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师兄,夜已深,明日还要参加品剑大会,便早些回去休息吧。” “可是我的棋还未下完。” 石惊南嚷道。 贺兰旻起身,走到棋盘旁,低头看了一眼,随后说道:“此局早已分胜负。” 石惊南看了眼棋盘,随后问道:“是我赢了吧,阿声的棋艺可不如我精湛。” 贺兰旻闻言淡淡开口:“师兄输了。” 石惊南惊讶道:“怎么可能,帝青你怕不是看错了,我怎么会输给阿声,他刚刚还想悔棋来着,棋品如此一般,想来棋艺更是好不到哪里去……” “喂喂,宗主这话可有些伤人心了。”慕生野委屈道。 贺兰旻看向满脸委屈可眼中却盛着笑意的慕生野,双眸微微一颤,随后对石惊南说道:“师兄确实输了,刚才若让他悔棋,怕是还有赢的可能。” 石惊南盯着棋盘,满脸不甘心,将手上的白子扔进棋盒中后,才对慕生野说:“等品剑大会结束后,我定要与你再一决高下。” 慕生野笑道:“随时恭候。” 等石惊南端着未下完的棋盘离开后,慕生野突然站起,凑到贺兰旻眼前,笑着问他:“仙师,我的棋艺如何?” 贺兰旻后退一步,不带丝毫感情地回道:“诱敌深入,步步为营,精妙绝伦。” 慕生野眨了眨眼睛,自豪道:“那是,也不看是谁教的。” 贺兰旻闻言捏紧藏在袖中的手,淡淡道:“早些休息吧。”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慕生野追了上去。 “仙师,明日可否带我一同去参加品剑大会?” 贺兰旻脚步未停,茫茫月色中,只听到他应了一声“好”。 第二日,慕生野早早便起了床,等他洗漱完后,贺兰旻的身影便出现他屋外。他仍穿着一身白色广袖束腰长衫,只在襟口袖口用银线绣着梅花图样,素雅清冷。 “早啊,仙师。” 慕生野笑着与贺兰旻打招呼,贺兰旻颔首示意,随后二人便向静云宗山门口走去。 石惊南早已等候在此,见到他俩伸出手挥了挥,紧接着又恢复成刚才那般一脸萎靡的模样。 “宗主这是怎么了?” 慕生野低声问道。 贺兰旻回道:“他昨日研究棋局,怕是一夜未睡。” “啊?” 慕生野有些懊恼,早知道他就不该赢,这不是害了石惊南嘛。 “那宗主研究出结果了没?” “看样子,应当是没有。” “好吧。” 等他们一行人到达仙盟门时,品剑大会恰好开始。两峰之间的高台之下,坐着仙门百家的剑修之士。 严徽立于高台之上,一袭黑衣,目光凛然。随着他一声令下,两边骤然敲响钟鼓,随后陈列整齐的名剑被推上了悬浮于半空中的试剑台上。 “品剑大会,意在品剑,更在比剑。这些剑乃我仙盟门门主慕生野耗费半年光阴寻得,皆为名品。门主曾说过剑有灵,择主而认,是为本命。此次品剑大会,意在为众剑修寻得自己的本命剑。” 严徽站在高台之上,有条不紊地介绍着品剑大会的目的,慕生野坐在台下,十分欣慰地笑了起来。 他终究是没有看错人,道天果然没让他失望。 他的笑声吸引了石惊南的注意,他问道:“阿声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大场面有些激动而已。” 石惊南此时也捂着胸口说:“诶,别说你了,我也挺激动的。” 一阵热烈的掌声后,鼓声也随之激昂起来。严徽已然讲完话,随着一道剑破长空的声音,品剑大会至此拉开帷幕。 他命人拿起一把剑,置于悬浮台上的剑架上,然后向众人介绍道:“此剑名为断江,长八尺,色黑,乃天外陨铁打造,有排山断江之势,故以此得名。” 听完他的介绍,台下剑修皆隐隐有了动作,随后便有一人跳上了悬浮试剑台,而后又有四五个也跟着跳了上去。 自这把剑展出以后,石惊南的双眼便未从它身上移开过。慕生野注意到后便问道:“宗主可是对这把剑有兴趣?” 石惊南点头。 “那何不上去试试?” 石惊南随即哈哈一笑,说道:“就我这修为,上去便是直接丢脸的份,这把好剑哪轮到到我?” 慕生野轻轻摇头,说道:“此次品剑不看修为,只看眼缘。” “何解?” “不是修为高的便能得到这把剑,这仙盟门执事不是说过是由剑来择主,若剑认定了你,就算其他人修为比你高,也不能将其夺去。” “话是这么说,可是……” “哎呀宗主,别可是了,好不容易碰到喜欢的,你就上吧。” 慕生野说完,未给石惊南留时间,便一掌拍向他的后背,将他送上了悬浮台。 贺兰旻看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不由得勾起唇角笑了笑。 慕生野察觉到后,莫名有些脸热,随即捏了捏自己的脸,对贺兰旻说:“仙师笑起来可真好看。” 贺兰旻闻言立刻收起了笑容。 “你看错了。” 第57章 长生诺二十三 溪焱对慕生野特意举办的品剑大会十分感兴趣,他要看一看慕生野搞这一出究竟是为了什么。 于是这一日,他特地戴上可以隐去妖气的法宝,趁着人多,来到了仙盟门。 他未改面容,毕竟这种低阶法术极易被修仙者识破。 可他这张脸往那一放,就会引起轩然大波。 这不品剑大会刚刚开始,悬浮台上正打得火热,而他身边也围了一群仙门修士,为得他青睐而互相争吵,甚至隐隐有了动手之意。 溪焱一脸不耐烦,恨不得将这些下三滥的人一个个都送去见阎王。 慕生野本一门心思看着悬浮台上石惊南取剑,可突然间他却听到溪焱的声音。 心中一惊,随即扭头去寻。 环顾四周,却未看到溪焱的身影。正想放下心来,随即便瞥见一道红色的身影被众人围堵着,那热闹之势甚至能与抬上的比剑相比。 虽不知溪焱怎么会来此,但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慕生野便借口去解手,带溪焱离开。 贺兰旻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慕生野的背影,直到彻底看不见才收回。 慕生野离去之后,一头钻进了围着溪焱的人群中。他手中掐诀,念起一道咒语,随后他和溪焱的身影便从原地消失不见。 那群刚入门的剑修见状皆张大了嘴巴,十分吃惊的样子。 “发生什么了,美人去哪里了?” “不知道啊,就感觉一阵风吹过,他就消失了。” “看来美人的修为极高,竟能做到御风而行,也不知修为几阶了?” “唔,大概到化神境了?” “可我听说仙门如今只有一位化神境,那便是静云宗的贺兰旻。” “那刚才那位……” “嗨,你乱想什么,贺兰旻在那儿坐着呢。” 众人于是皆抬眼看去,便看到坐在高台之下的白衣剑修,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悬浮台上的比剑。 不知为何,他们一眼就看出了贺兰旻有些心不在焉。 慕生野将溪焱带到天枢殿,随后急急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溪焱皱眉看向眼前与阿声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心中疑惑不已。随后他看到男子腰间挂着的狂歌,踌躇问道:“你是慕生野?” 慕生野闻言一笑,朝溪焱转了一圈,随后问道:“怎么认不出我来了?” 溪焱闭上眼睛,感受着慕生野的气息,然后提起嘴角,将慕生野从上到下完完全全仔仔细细看了个遍才问道:“你为何会变成这样?” 慕生野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改日再与你细说。不过你为何在此?你难道不知这是仙门,如今仙妖殊途,若是被发现了我看你如何脱身。” 溪焱轻嗤了一声,不屑道:“仙门之辈皆凡夫俗子,于修行一事从未有半分敬重之意,他们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对对对,不是你的对手。”慕生野附和道。 “我来此是想看看你费尽心思促成的品剑大会究竟是何模样。” 慕生野有些想笑。 “如今你也看到了?” 溪焱随即点头,“不过如此,枉我大费周章帮你寻剑。” “是是是,此事多亏了有你。不过如今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帮忙。” 溪焱挑起眉,问道:“何事?” 慕生野摸着脸,皱眉道:“我这番模样都是因为用了阿声给我的火鸟灵羽,你且回去帮我问问他,这法术会维持多久,若要消除该如何是好?” “你为什么不自己回去问?” “我自然还有重大事情要做,好溪焱,你就帮帮我吧。” 溪焱看了眼慕生野,抖了抖两只耳朵,随后轻哼了一声。 “行吧,看在你如此求我的份上,我就帮你走这一回。” 慕生野随即喜笑颜开:“我就知道,小狐狸心肠最好。” 石惊南此时已在一阵热烈的喝彩声中拿到了断江剑,他握着剑,眉飞色舞,正打算展示一番,却只看到了贺兰旻一人坐在那边。 于是他便问:“阿声去哪里了?” “他去解手了。” 人有三急,石惊南听后便未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他何时走的?” 贺兰旻闻言皱起眉头,随后说道:“师兄上台后没一会儿。” “这么久?他莫不是迷路了,怎会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帝青,你快去寻寻阿声,可别出什么事。”石惊南担忧道。 贺兰旻正有此意,于是便立刻起身,对石惊南行过礼后转身向慕生野刚才离开的方向走去。只是还未走几步,便看到慕生野悠然的身影出现在人群中。 慕生野同样看到了贺兰旻,他眉眼一弯,随后举起手来,向贺兰旻挥了挥,大声问道:“仙师,你怎么在这里?” 贺兰旻停下脚步,看向向他飞奔而来的慕生野,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于一瞬间有了冰雪消融之势,嘴角也情不自禁牵起一抹微笑。 随后他缓缓开口,对慕生野说:“我来寻你。” 慕生野喘着气,闻言一怔,他愣愣地抬起头看向贺兰旻,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 “仙师,你说你是来寻我的?” 贺兰旻笑着点头。 “仙师为何来寻我?” “怕你迷路。” 慕生野开心极了,眼睛都笑得眯成了一轮弯月。 这可是仙盟门,是他创立的门派,他怎么会迷路。不过贺兰旻不知道此事,所以,他是在担心他。 得到这个结论,慕生野激动得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猛地深吸了几口气,才稍稍平复此时的心情。随后他笑着说:“那仙师可要看好我了,仙盟门如此大,说不定我一不留神就会迷路,然后不见。” 此时高台之下又一阵喝彩,慕生野抬头去看,便看到有一人自豪地拿着剑下了悬浮台。 于是他问:“宗主刚才可取得断江?” 贺兰旻点头。 “哇,那他岂不是要开心坏了。我们快些回去,别让宗主一个人等急了。” 贺兰旻抿着唇,轻轻“嗯”了一声。 随着剑架上的剑一把接着一把被其他人取走,石惊南开始急了。 “帝青,这其中当真没有你看得上眼的剑?” 贺兰旻瞥了一眼石惊南,示意他坐下,缓缓道:“没有。” 而慕生野也跟着说道:“宗主你别急,万一还有更好的剑呢?” 石惊南一甩袖子,“可这都最后一把剑了,哪还有其他剑?” 慕生野神秘一笑,“再等等吧,万一呢,而且那些剑根本配不上仙师。” 当剑架上最后一把剑也被人取走时,品剑大会已然到了尾声。严徽随即起身,对那些在此次品剑大会中获得灵剑的修士道了声贺,随后又说:“今日大会实在仓促,准备不足,灵剑只有这许多,想来还有很多剑修仍未取得自己心仪的灵剑。值得庆贺的是如今我仙门有一派专为铸剑而创,经他们所说铸剑过程中若注入自己的灵力,便可直接铸成属于自己的本命剑。” 严徽说完,底下立刻有人问:“严执事说的可是隐剑阁?” 严徽笑着点头,“正是隐剑阁。”他说完,随即有人递上一把隐剑阁所铸之剑,严徽拔出剑,剑立刻发出激烈的剑鸣之声,声音洪亮,如同龙吟。 台下众人见状,皆赞叹了一声。 “果然是把好剑。” 眼看严徽就要宣布此次大会就此结束,慕生野不禁抿起双唇,眯着眼看向高台上温尔儒雅的黑衣男子。 他明明交代过严徽将他房中的揽月剑一同拿出来,起初他并未在剑架上见到揽月,还以为严徽是想放在最后,可如今看来他根本没有打算介绍揽月。 严徽从来不敢拂逆他的意思,今日为何会如此? 难道…… 揽月是沉章的佩剑,能辨是非黑白。它不似狂歌,不喜人触碰。若只是欣赏,便可随意拿起触碰,但若对它起了贪念,便会招来天雷。 看来,严徽也想得到揽月。被揽月知晓了他的心思,便降下天雷,不许他触碰。 可这次品剑大会本就是为了将揽月名正言顺地交给贺兰旻才举办的。 虽然当时他认为贺兰旻只是沉章的转世,与沉章并非同一人。 送剑的同时也是想确定他的想法是否正确。 如今他已然知道贺兰旻既是沉章,那这剑便一定要给贺兰旻。 于是慕生野趁着贺兰旻与石惊南说话不注意时,掐诀念咒,将还在天枢殿书房的揽月剑直接召唤过来。 一道银白色的光影从天而降,带来无尽冰霜之意,直插入悬浮台的剑架上,瞬间地动山摇,却又于一刹那归于平静。 在场所有人见状,皆为之一震。 这是一把绝世好剑,剑鸣震动九天,剑气气吞山河。它出现的那一瞬间,所有拥有灵剑的剑修手上的剑皆应它感召,发出阵阵剑鸣。 严徽看着悬浮台上的揽月,脸色一变。他抿起唇看向四周,却并未发现慕生野的身影。而高台下已有不少剑修在催促他介绍这把剑。于是严徽只好收回目光,冷静道:“此剑名唤揽月。” 他说完,台下一片寂静,过了许久,才有人问:“这就完了?” 严徽点头。 慕生野拉着贺兰旻的衣袖,问道:“仙师,这把剑我看很配你。” 石惊南连忙点头,“对对对,它刚才出现的时候,断江发出的声音吓了我一大跳,我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呢。诶,我说这仙盟门打哪寻来的这把剑,怎么只有名字?” “知道名字就已足够,剑在手,何管来处。你说对吧仙师?” 贺兰旻垂眸看向慕生野,随后慢慢将目光移到他手中的狂歌上,最后淡淡说道:“刚才你的剑差一点就要飞上悬浮台去。” 慕生野闻言哈哈笑了一声,随后拍了拍狂歌,回道:“可不是么,好久没见它这么激动了。仙师你别管我的剑了,你就说揽月剑,你喜不喜欢吧。” 贺兰旻闻言转身看向悬浮台上的揽月,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的视线落到揽月身上时,揽月便如感应一般晃动起来。 “我喜欢。” 贺兰旻缓缓开口,随后他脚尖点地,轻盈地飞向悬浮台。而他落地的瞬间,揽月剑立刻发出一声剑鸣,紧接着漫天白雪飘扬而下。 “阿声,你见多识广,你快告诉我这是什么情况?” 这都惊蛰了,怎么还会下雪? 而且还是突然之间的那种。 慕生野眼含着笑看向抬上的一人一剑,颤抖着声音说:“揽月终于找到主人了。” 它等了一万年。 而自己也等了一万年。 只是还未等贺兰旻将揽月拔出,天空突然刮过一阵狂风,吹来层层漆黑的乌云。 乌云密布中,电闪雷鸣。 慕生野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随后在石惊南的惊呼间飞向悬浮台,然后在第一道天雷劈下的瞬间,抬手挡在了贺兰旻身前。 这天道,可真烦人。 还能不能让人安生了。 第58章 长生诺二十四 那道天雷,于九天之上,直直劈向悬浮台,耀眼的电光宛如一道气势恢宏的剑气瞬间撕裂整片苍穹。 雷声轰鸣间,似是要将此地吞噬殆尽。 而悬浮台上,黑衣青年长发飘扬,只伸出一掌便接下了这道可以毁天灭地的天雷。 接下的瞬间,自他掌心向外,随即筑起一道坚固的结界,将悬浮台紧紧包裹起来。 慕生野仰着脸,不屈的脸上满是傲气。 他轻蔑地笑了声,随后调动全身灵力坦然接下第二道天雷。 前来参加品剑大会的众剑修何时见过这样的场面,他们当中修行最久的也不过百年,天雷什么的压根就没见过。 如今亲眼见到这声势浩大的一面,惊惧之余不免起了八卦之心。 “这天雷是什么意思?莫不是不想让贺兰旻拿到这把剑?” “你们的重点难道不该在那位黑衣青年身上,为何他能一手挡天雷?” “这人倒是面生,也不知师从何人,竟有这般修为。” “整个仙门中,修为最高的便是仙盟门门主慕生野了。”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件事。慕门主向来戴着面具,无人见过他真面目。如今这么一想,这青年极有可能就是他。” 石惊南听完,在他们身后插嘴道:“他不是。” 先前热烈讨论的那几位瞬间回头,疑惑地看向他。 “石宗主认识他?” 石惊南十分自豪地点起头,“那是,他叫阿声,是我师弟的,额,道侣。” 虽然目前还不是,但这只是时间问题。 “那石宗主可知这天雷是何意思?” 紧皱眉头的石惊南闻言抿紧双唇,一脸凝重。 先前的人取剑时可未有这样的阵仗。 “约莫是那把揽月剑招来的。” 石惊南话音刚落,一道比之前更加猛烈的天雷便又向悬浮台上的两人劈了下来,直劈得悬浮台上下颠簸。 慕生野双目微红,咬紧牙关,一只手已难以抵挡,于是他便又伸出另一只手。 而他身后的贺兰旻却一动不动,闭着眼仿佛入定了一般。慕生野知道他现在已进入灵海,灵识正与揽月剑相融。 此番档口,万不能让这该死的天雷惊扰了他,否则贺兰旻便会神形俱灭。 天道大概也是算准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在他上悬浮台后降下天雷。 如此看来,万年前沉章做的事,天道仍耿耿于怀,不然也不会如此对他。 慕生野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这一点,他以为沉章灰飞烟灭后,过往种种便也随之烟消云散。 虽不知他为何能重新投胎于世,受着生生世世轮回之苦。 不过现在看来,此事也应是天道的安排。 可慕生野此人一身反骨,从不会对天道屈服。天道不让他做的,他非要做,而且要做得最好。 创立仙门是如此,将揽月还给贺兰旻也是如此。只要他在,就一定不会让贺兰旻受到伤害。 他还要保贺兰旻飞升成仙,受世人千秋万载的供奉,与那些高高在上的天神一般。 纵然贺兰旻回不到神界,他也应是这世间最万人敬仰的那一位。 天道似乎知道慕生野的决心,因此下手越发狠厉。一道接一道的天雷,直叫悬浮台外的人晃瞎了眼。 石惊南细数着天雷的数量,一颗心紧紧悬着,恨不能冲破结界去帮忙。只是他也知道自己的修为如何,若冒然上去,只怕会给他们二人添乱。 而严徽在天雷劈下的第一时间,便将目光落到那位黑衣青年身上。台下众人的讨论声他一字不落地收入耳中,看向黑衣青年的眼神逐渐迷茫起来。 随后他便看到了那人身上的佩剑,正是从天枢殿消失的狂歌! 他心忽地一紧,随即捏紧双拳,一双眼慢慢变得阴鸷。 那黑衣青年定是慕生野! 可他为何会以那样的面貌出现在这里,并且替那个妄想得到揽月剑的贺兰旻挡这天雷? 他与贺兰旻,已经结为道侣了? 严徽想不明白,皱起眉头一言不发地看向悬浮台上的两人。只是藏在袖中的指尖已然掐破掌心的皮肤,渗出丝丝血意。 不知已接下多少道天雷,慕生野此时只觉得胸膛间气血急剧翻涌着,连呼吸都变得炙热起来。而双手更不用说了,早已麻木得感受不到任何痛楚了。 可他却未说一句话,只死死咬着牙关,生怕自己发出一丝的声音会惊扰贺兰旻。 随着一道足以撼动天地的天雷劈下,结界裂开一条缝,随后轰然倒塌。 而此时又落下一道天雷,慕生野甚至来不及重新筑起结界,便立刻跃到半空中,用自己的身体接下了这道天雷。 天雷气势无穷,慕生野被劈得双眼发黑,嘴中瞬间涌出一大口血。 他抬手擦去嘴角血迹,红着眼抬起手,从掌心中慢慢凝出另一道结界。 可天道怎会给他这样的机会,骤然而下的天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劈来。 而就在此时,一直闭眼的贺兰旻猛然睁开了眼睛,拔出一旁早已等候不及的揽月,随后腾空而上,一手揽起慕生野的腰将他带入自己怀中,另一只手举起揽月,剑尖对着从九天之上劈下的天雷。 强劲的剑气与天雷在半空中直直相对,一瞬间,周遭似乎安静了一瞬,时间仿佛都停滞了。 而下一刻,那无比厉害的天雷却被揽月剑气击回,直退到漆黑的云层之中,随后在云层中炸开了花。 台下所有人几乎都看呆了。 慕生野此时早已灵力耗尽,他强撑着精神朝贺兰旻笑了笑,随后抬手摸向这万分熟悉的脸,低声说了两个字后便晕倒过去。 贺兰旻拦着他腰的手骤然用力。 乌云渐渐散开,露出原本的天色,仙盟门又恢复到往日的平静,平静得就好像刚才从未降下过天雷一般。 慕生野的那声“师尊”,也随风消散在空中,似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贺兰旻抱着慕生野,并未落地与石惊南汇合,而是直接将人带回了隐翠峰乱雪阁。 尽管他刚才闭着眼睛看不见周围发生的事情,可他却能感知到是慕生野替他挡下了这阵阵天雷。 看着慕生野苍白的脸,贺兰旻心疼不已。他伸手擦去慕生野嘴角的血迹,手指微动间却不慎碰到了慕生野的双唇。 看着那平日里总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如今却毫无血色的双唇,贺兰旻双眸轻颤。 可他随即又想到慕生野昏迷前说的那两个字,心间浮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 他嘴里的师尊究竟是谁?又或者他又将他当成了谁? 早在贺兰旻拔出揽月剑的那一刹那,远在焚羽谷地底魔界境内的黑袍魔头在修炼打坐间骤然睁开了眼睛。 他双眼一片猩红,咬牙切齿道:“竟被他拔出了揽月剑。” 他还是晚了一步。 不知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让慕生野把揽月剑交给了那家伙。 那家伙不过就是个转世而已,他会让慕生野看清,到底谁才是他真正的师尊。 于是他便来到魔尊厉寒的寝殿,厉寒看到他,便问:“先生此刻怎会来此?” 黑袍魔头回答:“我来看看噬灵丹如今被你吸收的怎么样了。” 厉寒随即笑了声,自负道:“我与噬灵丹极为相契,先生大可放心。” 黑袍魔头随即点了点头。 厉寒怎么可能不与噬灵丹相契,这万年来,他也就找到了厉寒这么一个与慕生野体质、灵力属性相似之人。 尽管厉寒不是噬灵丹的绝佳容器,可他要做的也不只为了给噬灵丹重新找一个容器。 他要让天道及神界众人为当年的选择付出惨痛的代价。 黑袍魔头离开魔尊寝殿后,却并没回到自己房中,而是转身离开了魔界。 来到焚羽谷后,他随即念起咒语,没过一会儿,一个身穿白衣的青年便出现在他面前。 青年跪倒在地,双肩不住地颤抖着。 黑袍魔头随即问道:“近日无咎在做什么?” 白衣青年闻言肩膀抖动得更厉害了,他结巴道:“回,回主人,的话,哥…不,小主人最近,不在竹楼。” “我不是让你一直跟着他?” “小主人不,不允许我,我跟着。他,出门,从来不,不带任何,人。而且,他,他是仙盟门,门主,如今仙妖不和,我,我,也无法一直跟在,小主,主人身边。” 黑袍魔头皱眉听他断断续续说完,不由得冷哼一声,随后他做了个握拳的姿势,那白衣青年瞬间瘫倒在地上,苍白的脸上大汗淋漓,似乎在忍耐着极大的痛楚。 “呵,那这样我留你还有何用,你说对不对,阿声?” 白衣青年也就是慕生野捡回家那只小火鸟阿声此刻已疼得说不出话来,他抽吸了几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爬到黑袍魔头脚边,用头抵着他的脚,恭恭敬敬说道:“是阿声没用,但请主人不要杀阿声。阿声虽然不能一直跟在小主人身边,可阿声已将火鸟一族的灵羽给了小主人。” 事及生死,阿声也不再结巴了,更忘记了害怕。 “哦?” “主人也知道火鸟灵羽的作用,一是可以在遇到危险时变幻成其他人的模样,这是任何法术都无法识破的。二是可以通过另一根灵羽,查看携带灵羽之人经历的事情。” 阿声说完突然哽咽住了。 他想起慕生野对他的好,又想到自己别有目的地跟随他、背叛他,忍不住哭了出来。 黑袍魔头闻言冷漠地将匍匐在脚边的白衣青年踹开,说道:“算你机智,那便将另一根灵羽给我吧。” 阿声此刻却没了动作。 黑袍魔头继续说道:“若不想你剩下的族人因你遭难,趁我还未生气前,赶快交出灵羽。” 阿声听他提到自己的族人,惊恐地摇了摇头,随后抬手从自己心口处抽出一道橙色灵羽。 黑袍魔头接过灵羽,又交代了一句,随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莫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你能陪着无咎只是因为他心软,对你这种小妖毫无戒备之心。但他最恨欺骗他之人。若不想被他发现,你且夹紧尾巴做人。” 阿声抬起头,看向空无一人、一片荒凉的焚羽谷,眼中猩红一片,随后他咬紧牙关捏紧了双拳。 第59章 长生诺二十五 近日,妖界中总出现族人被杀事件。 这样的情况同样也出现在仙门中。 被害之人皆被取走内丹,只剩一具干枯的尸体。 此种手段与之前焚羽谷事件几乎一模一样,一看就是魔族的手笔。 自举办完品剑大会后,仙门百家修士对于攻打魔族一事变得积极起来,不止是因为他们手中有了趁手的武器,更是魔族此番动作实在太欺负人。 短短数日,仙门接连被魔族灭了好几个门派。 于是他们便相约着来到了仙盟门。 一时间,仙盟门喧哗不已。 只是慕生野还未回来,此等大事严徽做不了主,便只能安抚他们,让他们稍安勿躁,一切等慕生野回来之后再说。 “慕门主究竟去了何处,为何一直见不到人?” “对对对,品剑大会上也未曾见到慕门主,严执事你可不能骗我们,慕门主究竟在哪,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如今不方便见我们?” 严徽褐色的眼眸闪过一丝怒意,却只是一瞬,随后脸上又恢复往日那般温和。 他嘴角噙着一丝笑,不紧不慢地解释道:“门主如今有要事在身,实在无法现身,但前些日子他曾传话回来,说已找到魔界的入口。我想,门主此刻应当是在为讨伐魔族一事而四处奔波。” “可他既然找到魔界入口,为何不直接带领我们打过去?” 严徽回道:“尚且不知魔族修为如何,若贸然进攻,恐会得不偿失。” “这么说来也有道理,仙门成立不过百年,修为高深之人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若魔族各个都厉害得很,那我们是一点胜算都没有。” “你少在那边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如今我有灵剑在手,何须惧怕那些生活在地底的魔族!” “……” 严徽听着他们的你一言我一语,实在有些头疼。他双手撑在案板上,宽大的衣袖遮盖住他刚刚临摹的字帖,只露出点点墨痕。 “诸位,请听我一言,若诸位实在空闲,不如回去静心修行提升修为,为来日除魔卫道做准备。” 那些人一听,立刻停止了吵闹,互相对视一眼后向严徽行过礼,便转身离去。 “严执事说的不错,是我们鲁莽了,还请严执事不要介怀。若慕门主回来,还请尽快告知我们。” 严徽目送他们离开自己的书房,慢慢皱起眉头,随后便坐了下来,伸手拿起自己刚才临摹的字帖。 字帖上的字俊逸潇洒,与慕生野不羁的性格十分相符。慕生野如今人不在仙盟门,严徽只有靠着他的手信度过每日,无聊时他便会照着他的字临摹一番。 只是想到慕生野在品剑大会上的行为,严徽的眼中瞬间变得阴鸷冰冷。 若石惊南说的是真话,慕生野如今便是贺兰旻的道侣,那他为贺兰旻抵挡天雷的行为也说得过去了。 可是,为何? 为何慕生野会选择贺兰旻,为何揽月剑也选择了贺兰旻? 为什么就不能是他呢! 想到这里,严徽倏得一下捏紧拳头,而后他辛辛苦苦临摹的字帖在他手中瞬间被撕裂成碎片。 而此刻,在书房中一处阴暗的角落里,突然凝起一股黑色雾气。那雾气盘悬着慢慢升高,直至一人高时才停了下来。雾气在烛火的照明下微微晃动了一瞬,随后一个身穿黑袍的人便出现在原地。 严徽几乎是在他化形时立刻察觉到角落里的异样,抬手便是一掌。 黑袍魔头轻轻松松接下这一掌,之后却未对严徽做什么,而是冷哼了一声,说道:“我今日来找你,是为了无咎。” 严徽皱眉看向他,一脸防备。 “你不用对我有敌意,我是来帮你的。想必你也知道,无咎此时正与贺兰旻在一起。” 听他提到贺兰旻,严徽眼中闪过一瞬的恨意。 黑袍魔头看到后十分满意地笑了声。 “你是何人?” 严徽开口问道。 问这句话时他脸上的防备稍稍减轻了些。 “我?”黑袍魔头冷笑一声,“你不必知道我是谁,你只需要知道,无咎不能与贺兰旻在一起。” “你不说你是谁,要我如何相信你?” 严徽问完,便看到黑袍魔头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摊开,随即一道橙色的羽毛便出现在他手心中。他轻念咒语,羽毛飘然跃到屋顶,随即洒下一片氤氲的光线,紧接着一幕幕画面便出现在严徽眼前。 那是慕生野作为阿声后与贺兰旻在一起的日日夜夜。 严徽从未见过这样的慕生野。 在他眼中,慕生野是强大的,不会为任何事情妥协的。他虽然会笑,可眼中却一片平静,内心似乎极为寂寞。他虽活得不羁,可却总被俗事绊住脚步,毫无自由可言。 而在贺兰旻面前的慕生野,却像是一个突然有了血肉的普通人。他所有的哭笑玩闹都是发自内心的、是恣意的。 可明明是他先遇到慕生野,为何他不能让慕生野露出那样的表情,为何那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贺兰旻却可以。 严徽几乎咬碎了牙。 而他突然又想到,他刚来仙盟门不久,曾听人说起过慕生野一直以来都想要收一人进仙盟门,不过却被那人不知好歹地拒绝了许多次,无奈慕生野只好放弃,选了其他人。 而那个人似乎就是静云宗的。 想到这里,严徽脸色骤变,嘴角牵起一抹讥诮的笑,眼神愈发狠厉起来。 若那人便是贺兰旻,那他岂不是从一开始就输了? 黑袍魔头十分满意严徽此刻的表情,他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于是他收了火鸟灵羽后,问道:“如何,要不要考虑与我合作?” 严徽瞥了一眼他,随后道:“你想要做什么?” “放心,我断然不会伤害无咎。只是贺兰旻此人十分碍眼,若不除之,岂能痛快。” 严徽握紧双手,不急不慢问:“你要杀贺兰旻?” “当然。” 若贺兰旻还活着,他就不能光明正大地以沉章的身份站在无咎身边了。 “可你看,如今无咎与贺兰旻难舍难分,你要如何除掉贺兰旻?” 黑袍魔头闻言一笑,随后说:“这便是我来找你的目的。你只需要将无咎唤回来,然后给他服下此药就行。” 一颗黑色丹药出现在严徽面前,严徽并未接过,而是问:“这药有何作用?” “此药名为十日醉,服下后如同喝醉一般,无咎醉生梦死间便会忘记与贺兰旻在一起的记忆。” 严徽接过丹药,捏在手中细细观察起来,随后问道:“这药可解?” “无解,无咎此生都不会记起这一段。你只需要做这些,剩下的便由我来。” 严徽收下丹药,抿了抿唇,随后应了一声。 “好。” 那黑袍魔头闻言哈哈大笑起来,随后一挥手,雾气随之散开,他的身影便也立刻消失不见,恍若从未出现过那般。 严徽的脸,半张被烛火照亮,半张隐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只有一双眼睛闪着细碎深沉的光芒。 隐翠峰乱雪阁内,慕生野被贺兰旻勒令躺了几日后终于忍无可忍偷偷溜了出来。 房中实在太闷了,而且贺兰旻整日不见人影,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连石惊南都不再出现了。 不过慕生野不觉得是石惊南自己不想来,肯定是贺兰旻不允许他过来打扰到他疗伤修养。 不过天雷这事,一回生二回熟,对他来说无伤大雅。损耗的灵力总会慢慢回来的,时间问题而已。 只是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贺兰旻对他好像疏远了一些。 不是刚给他挡了天雷,他竟一丝感谢都没有,甚至还整日冰冻着个脸,摆脸色给自己看。 这说得过去么。 慕生野不由得在心中腹诽起来。 贺兰旻回到乱雪阁时便看到慕生野躺在梅花树下的躺椅上,轻轻晃动着,一副悠哉快活的样子。 只是隐翠峰高耸入云本就寒冷,又被施了降雪咒,而慕生野却只穿了一身单衣。 贺兰旻见状不禁皱起眉,随即从屋内拿出一件披风。 慕生野听到贺兰旻靠近的脚步声,一激动便从躺椅上跳了下来。 “仙师你回来啦。” 他笑着与贺兰旻打招呼,而贺兰旻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然后替他披上披风。 “你受了伤,需得好好注意身体。” 慕生野点点头,随后问:“仙师这是在关心我?” 贺兰旻的手一顿,避开慕生野的视线,回道:“你替我挡了天雷,关心你是应该的。” “你关心我只是因为我替你挡了天雷?” “嗯。” 慕生野瞬间泄了气。 贺兰旻替慕生野披好披风,随后后退一步,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后又开口道:“从前你说你孤苦无依,我便答应你留在隐翠峰。可你既有师尊在世,等你伤好之后便去寻他吧。” “师尊?” 慕生野一脸疑惑,紧接着他福至心灵,脑海中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仙师莫不是在吃醋?” 贺兰旻闻言捏紧藏在袖中的手,淡淡道:“不知你在说些什么。” 慕生野听出他语气中的紧张,笑了一声,随后说道:“你既不是在吃醋,为何对我如此冷淡,又为何要赶我走?” “我没有赶你走,只是你昏迷前及昏迷中皆念着师尊二字,我想你定是十分想念你的师尊,所以才会这般建议。” 还说不是吃醋。 这话听在慕生野耳中醋味极浓,他看着贺兰旻清冷的脸,嘴角笑意越发浓郁。 不过,自己吃自己的醋,算吃醋吗? “仙师,你看着我。” 慕生野突然开口道。而贺兰旻却一动未动。于是慕生野只好向前走了一步,随后伸出双手放在贺兰旻脸颊边,轻轻用力掰正他的头,让他的目光只落到自己一人身上。 慕生野仰起头,看向贺兰旻的双眼,然后一字一句说道:“仙师,贺兰旻,贺兰帝青,我心悦你,只悦你,十分悦你,你听到了吗?” 说完,慕生野看着贺兰旻,等他的反应。可过了许久,久到他的脖子都酸了,贺兰旻的表情依旧未有变化。 慕生野的心一点一点凉了下去。 而正当他要后退一步时,却被贺兰旻看破,一手放在他腰间,随后他便被贺兰旻紧紧拥入怀中。 再然后,他的唇间落下一个轻柔、炙热的吻。 忽地,风吹动梅树,扬起一阵翩翩花瓣。花瓣飞扬着飘散在慕生野与贺兰旻身边,似是在欢呼起舞。 慕生野眨了眨眼睛,乱了气息。 “仙师这是何意?” 贺兰旻的视线落在那张红润的双唇上,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又落下一记深吻,以实际动作告诉他自己的意思。 他不想管阿声心中的师尊到底是谁了,既然此时此刻阿声说喜欢他,那他便相信阿声。 因为不知从何开始,他已不能控制自己的心。 石惊南好不容易逮到机会上了隐翠峰,刚踏入乱雪阁,便看到树下相拥亲吻的两人。 他默默退了出去,抬头看向天空中的太阳,笑了一声。 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 第60章 长生诺二十六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如今仙门人人自危,恐魔族会突然而至。而今仙盟门却还未有所动作,那慕门主此刻也不知去了哪里,竟将此等重要之事抛诸脑后,莫不是醉倒在哪片温柔乡了。” 石惊南说完,那个“醉卧温柔乡”的慕门主忽然咳了一声,视线飘忽,不知该往哪放。 他得承认,因为贺兰旻,他几乎快忘记自己是仙盟门的门主,更忘记那本该在他体内受他镇压的噬灵丹早就被魔族之人夺走。 而魔族这些日子却没有懈怠,更加没有丝毫收敛之意。听石惊南的意思,魔族已然灭了好几个仙门门派。 这是要公然与仙门和妖族为敌了吗? 慕生野眯着眼睛,想到了沉章的执念。他的出现绝非偶然,或者说如今魔族的行为皆是他一手引导。 那日在稻花村,魔尊对沉章执念的态度可是相当恭敬的。 可慕生野不明白,沉章执念取一颗只能吸收天地混沌之气毫无其他作用的噬灵丹有何用。 而他原本以为,噬灵丹虽被取出,可因为自己身上的禁制还存在,不日它便会回到自己体内。 可如今过了这么久,噬灵丹却没有任何动静。不难想到,一定是沉章执念做了什么,从而改变了这些。 可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慕生野想不通,可有一点,他却觉得可以利用一番。 魔族此番举动一定会引起天道的注意,天道定会派神族前来镇压。若他在神族出现之前率仙门众人除魔卫道,便可为仙门博得一席之地。 那样,仙门便可与神族一样,享四方供奉,永世长存。 “此时对抗魔族,结局未必会如大家所愿。仙门修为不够,尚且未知魔族的实力,此事须得好好商议。” 贺兰旻淡淡道。 石惊南闻言,点头表示认同。 “只是若要长久当缩头乌龟,恐怕还未摸清魔族的实力,仙门就已经覆灭了。” 石惊南说的不无道理,慕生野也知此事无法拖延下去。若魔族只是野心勃勃想要吞并仙门与妖族,那对他来说根本不是威胁。 可如今却是沉章执念在幕后出谋划策,他手中还有一颗令慕生野望而生畏的噬灵丹。 变数太多。 看来他得早日回仙盟门了。 只是…… 慕生野看向一旁的贺兰旻,心中十分难受。 他刚向贺兰旻深情告白,贺兰旻也接受了他,如今正是柔情蜜意的时候,他若要走,贺兰旻会生气吗? 许是注意到慕生野的异样,贺兰旻伸手握住慕生野的手,低声问道:“怎么了?” 慕生野深吸一口气,将眼中的湿气憋了回去,随后笑着说:“仙师,我有点饿了,我们回去吃饭吧。” “好。” 贺兰旻说完,便起身拉着慕生野离开。正说到兴头上的石惊南看到后瞪大了双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如此儿女情长,怎可成大事。还有,我灵曜殿是没有吃的还是什么,都把我这个宗主当什么了。” 他颇为恨铁不成钢地嚎了一句,随后捧着自己受伤的心打算去找自家大徒弟诉诉苦。 回到乱雪阁,慕生野却没有嚷着要吃饭了,而是心事重重地拉着贺兰旻坐在院中的梅花树下。 贺兰旻见他心情低落,以为刚才说起魔族之事,勾起他的伤心事,便开口安慰道:“阿声不必害怕魔族,有我在,定不会让魔族伤你分毫。” 慕生野闻言抬起头对贺兰旻笑了笑。 只是笑意十分牵强,贺兰旻兀地心中一紧。 “你有何心事?” 贺兰旻说话间,抬手替慕生野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碎发。平日里持剑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指腹与掌心间长了一层薄茧。 本该执掌生死的手如今却分外温柔,轻抚着慕生野的脸颊。慕生野心中微痛,于是一头扑进贺兰旻怀中。 贺兰旻惊讶之余伸出另一只手,双手交叉,将慕生野紧紧揽在自己怀中,随后抬起一只手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 “仙师,若你发现我骗了你,你会生气吗?” 贺兰旻手一顿,随后低头看向慕生野的后脑勺,说道:“不会。” 慕生野吸了吸鼻子,又问:“那你会和我断绝关系吗?” “不会。” 慕生野狠狠抓着贺兰旻的衣服,十分用力,直将衣服都抓皱了。 “那你会一直一直和我在一起,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管我是谁?” 贺兰旻的手从慕生野后背移向他的脑袋。听慕生野问完这句,他终是摇起头笑了声,随后宽大温暖的手轻轻覆在慕生野脑袋上。 “不管发生何事,不管你是何身份,你就只是我的阿声,是我贺兰旻此身认定的唯一的道侣。没遇见你之前,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和一人结为道侣,更不会知道我会如此喜欢一个人。” 贺兰旻说话间,慕生野渐渐抬起头,顶着一双湿红的眼睛看向贺兰旻。 心中想到错就错在我不是阿声。 贺兰旻举起手替他擦去眼角的泪水,叹道:“你若不弃,我定此生相随。” 慕生野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他捧着贺兰旻严肃的脸,说道:“仙师第一次这般与我告白,我好开心。” 贺兰旻勾起唇角也跟着笑了声。 慕生野随后又说到:“那你可不许反悔,你今天说的话我都记着了,若你反悔的话……” “若贺兰旻反悔,必遭天打雷劈。” 贺兰旻随即说道。 等等,天打雷劈? 慕生野皱起眉头。 这个惩罚好像也不是很重。于是他瞪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才说道:“若你反悔,我便再也不理你。” 贺兰旻抓过慕生野的手,笑着回答:“好。” 月上中天时,隐翠峰一片寂静。慕生野等贺兰旻入睡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乱雪阁,只给贺兰旻留下一把狂歌和一封信。 他是想亲自对贺兰旻说自己要离开一些时日的,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而且若是直面贺兰旻,他怕自己根本舍不得走。 所以才会出此下策。 而当慕生野彻底离开后,原本已睡着的贺兰旻却突然睁开双眼。他静静看着窗前那枝依旧绽放着花骨朵的梅花,半晌才起身拿起慕生野放在他枕边的信。 “贺兰旻,你不许生我气,我实在有事要离开一阵子。我保障,一定会尽快回来。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就让狂歌替我陪着你吧。还有,不许来找我,因为你找也找不到。最后,贺兰旻,我好喜欢你,最喜欢你,永远喜欢你。” 贺兰旻看着信纸上飘逸的字,眼眸轻轻一颤。随后他抿着唇,一言不发将信纸叠好,塞进怀中。 慕生野离开静云宗后,并没有直接回到仙盟门,而是转身去了焚羽谷。 焚羽谷样子未变,只是魔气更重了一些。 他下了地下河,沿着岩浆走到那道结界前。之前他只知道这道结界十分诡异熟悉,却并不知道出自谁的手。 现如今,他根本不用再仔细看,便知道一定出自沉章执念之手。 慕生野轻轻松松便越过结界,一脚踏进魔界。魔界与他想象中一样,到处都翻涌着炙热鲜红的岩浆,一着不慎便会一脚踏进,从此万劫不复。 远处黑漆漆的穹顶下,闪着一簇一簇绿光,幽幽如鬼魅一般,十分可怖。 慕生野隐着气息,小心避开岩浆翻滚的地方,不知走了多久,才终于看到一个类似于人间城墙的建筑,而城墙外,站着两排魔族小兵。 这些小兵皆是走火入魔的妖族,他们修为本不高,染上魔气后,也并未提升几分。 慕生野避开他们偷偷溜进城门,随后便看到了远处雄伟壮观、阴森恐怖的宫殿。 若他没有猜错,那地方就是魔宫,魔尊便住在里面。 慕生野一边观察四周,一边向魔宫走去。只是这一路来他看到的场景,让他不得不心惊起来。 原以为魔族的数量不是很多,可如今看来,是他想错了。魔族的规模虽不敌妖族,却远超仙门。 甚至他还见到了没有入魔的妖族在魔界居住着。 慕生野抿起唇,一脸凝重。 若妖族归于魔族麾下,那仙门怕是难以抵挡。 也不知溪焱那家伙是如何管理自己手下的妖的,怎么族内有妖叛变,他竟还不知道。 只是这些妖看起来十分奇怪,虽有形,动作却僵硬,恍如刚修炼成人形一般,还不会熟练使用自己刚变出来的四肢。 等慕生野靠近魔宫时,才发现此处守卫要比外面森严百倍,结界也更加坚固,他根本进不去。 无奈他便只能无功而返。 回到仙盟门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慕生野此时还未变回自己的样子,便只能戴上面具。 严徽见到他回来,激动不已。 “师兄,你可回来了。” 慕生野点头,随后示意严徽坐下,问道:“仙门如今如何了?” 于是严徽便将这些日子发生的所有事精简一番说与慕生野听。 “还有一件怪异之事,近日来,仙门各地都发现了如雾气一般的妖物,它们没有实体,不知从何而来,但它们从不攻击人,只每日四处飘荡着。我曾派人前去捉拿它们,但捉拿它们的人都凭空消失了。” “消失?” 慕生野瞬间皱起眉头。 “对。”严徽回道。 随后他打量起慕生野,可如今慕生野戴着面具,严徽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 “师兄为何戴着面具?” 平日里,慕生野可从来不会在他面前戴面具的。 慕生野闻言手一顿,随后说道:“在外戴习惯了,一时不察没有摘下,道天可不要介意。” 严徽淡淡笑了一声。 “道天怎敢。” “关于魔族一事,我如今已有对策,你且去召集仙门百家前来与我一同商议。” 慕生野说完,便起身离开了天璇殿。 严徽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低头应了一声,随后将目光放到一旁的木盒上,牵起嘴角冷笑了一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0-70 第61章 长生诺二十七 溪焱到达天枢殿的时候,看到慕生野正顶着阿声的脸独自一人喝着闷酒。他绕到慕生野身后,一把夺过酒壶,仰头喝了一口。 慕生野从溪焱出现时就听出了他的脚步声,因此并未感到任何惊讶。只是抬头静静看向他,等他喝完后才问:“怎么现在才来?” “还不是你家小鸟,心情不好我便多陪了他一些时日。” “阿声为何会心情不好?”慕生野追问道。 溪焱耸耸肩,“不清楚,他不理我,就只在我替你问如何解火鸟灵羽咒语时才稍稍有了一点点反应。” “所以该如何解?” 溪焱又喝了一口酒,皱起了眉头。 “这酒怎么这么难喝。” 慕生野笑了声,随后道:“前几日心中烦闷,把殿中藏得好酒都喝完了,只剩下这些,你若不喜,还给我就是。”说完便伸手去夺溪焱手中的酒壶。 溪焱一个闪身躲避,没让慕生野得逞。随后他抬起一条腿坐在亭中栏杆上,一手支在膝盖处,一手晃着酒壶,说道:“你还想不想知道结果了。” 慕生野无奈笑了声,做了一个请讲的手势。溪焱看到他如此动作,满意地点起头,说道:“阿声说只要你反念咒语就能恢复了。” 竟然如此简单。 慕生野一挑眉,丝毫没有犹豫地反念起咒语,瞬间他的脸便恢复成以前的模样。慕生野摸了摸自己的脸,问溪焱:“如何?” 溪焱在心中翻了个白眼,敷衍道:“俊美着呢,没人能比得上慕生野你了。”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慕生野笑道,随后略施法术将溪焱手中的酒壶夺了过来,仰起头正打算喝上一口,却发现酒壶中的酒早就被溪焱饮尽。 无奈,他只能咽了咽口水。 一时间两人相顾无言。 “你就不想知道这段时间我顶着阿声的脸去做了什么?” 慕生野突然打破宁静,开口问道。 溪焱闻言瞥了他一眼,冷哼道:“我问你你就会说?” “倒也不会。” “那我何必自讨没趣。”溪焱说罢,站起身,拍了拍衣服,随后道:“我走了。” “溪焱。” 慕生野突然叫住他。溪焱闻言回头,眉头紧蹙,似乎在问他还有何事。慕生野抬头看向夜空中的圆月,问道:“你近日可听说过魔尊的事情?” “听人说过,他杀了许多妖族取妖丹修炼。” “他如此对妖族,你竟无动于衷?” 溪焱冷哼一声,“我正想去会一会他呢。而且我也听说他灭了仙门好几个门派,怎么,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慕生野笑着摇起头,可笑意却未达眼底。 “那你想做什么?” 慕生野沉思片刻后说道:“我要你假意投诚魔族,然后替我监视魔尊的一举一动。” “为何?你我联手,应能直接取那魔尊的性命。” “你去了就会明白。” 溪焱双手叉腰,心中顿时涌起一股烦躁。他深吸了几口气后才又说道:“你究竟在谋算什么?百年前建立仙门也是这样一幅高深莫测的表情,如今魔族来犯,本是很简单的事情为何要弄得如此复杂?” 他是真的不懂慕生野。 堂堂天神就能如此为所欲为? 慕生野从未想过能被他人理解,况且这件事情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明白的。 只是他终是要对溪焱说声抱歉了。毕竟若要他所愿之事成功,妖族也无法善终。他要做的,便是尽力保全能保全之人。 “溪焱,有些事情现在还不能与你说明,此事日后若成,我再向你赔礼道歉。” “赔礼道歉那是必然的,慕生野我真是欠了你的,你当年就应该让我直接死掉,活该我现在受这么多罪,不仅要替你跑腿寻剑,还要去魔界那个地方向魔尊俯首称臣。” 听到他松口,慕生野眼底有了些笑意,他起身走到溪焱身边,用从前摸狐狸的手法摸起溪焱的脑袋,然后郑重对他说道:“小狐狸,此番去魔界,千万小心。” 自溪焱化形后就没让慕生野再摸过他了,如今一时不察被他摸了头,溪焱的耳朵瞬间红了起来。 他向旁边跳了一步,随后道:“你别突然靠近,怪热的。还有不需要你提醒,我自会小心。好了,就这样吧,我先走了。” 说罢也不给慕生野留下告别的时间,一溜烟就没了身影。 慕生野扬起嘴角笑了声,随后将视线转向天枢殿正门,对着空无一人的大门问道:“道天还想躲多久?” 他话音落后不久,严徽便拎着坛酒推门而入。 “师兄,道天不是故意偷听的,只是害怕那妖会对师兄不利。” 慕生野摆摆手,“道天多虑了。” “之前我曾问过师兄为何仙盟门经常会出现妖气,师兄说我定是闻错了。所以今日在门后察觉到妖气时,我便心生疑虑,只是没想到这妖似乎与师兄极为熟稔。” 熟到慕生野竟能那般温柔地抚摸他的头。 说话间,严徽已然揭开酒坛的封口,一瞬间,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 慕生野两眼闪着兴奋的光芒,听到溪焱的话,不甚在意地笑了声,随后回道:“溪焱,乃九尾一族,他是我的灵宠。等他回来,我便介绍你与他认识。他呀,也十分好酒,你们二人定能相谈甚欢。” 说罢,他自然而然接过严徽递来的酒,随即一口饮尽。 “好酒。” 慕生野赞赏道。 “道天这酒从何而来?” 严徽一边给慕生野倒酒,一边说:“这酒是我入仙盟门后便埋下的,如今刚好百年。” “道天竟有如此心思,当真是妙。”慕生野喝着酒,突然笑了一声,“那我便也在天枢殿埋上几坛好酒,过个一两百年再挖出来喝,岂不美哉?” “师兄有如此情趣自然是好的,只是我怕这酒刚埋下,师兄隔日便会挖出来,根本等不了那么久。” “哈哈哈,道天可真懂我。” 只是这次他可是认真的。 昔日他在人间曾听闻过一则趣事,那便是女子出生时她的父亲会在院中埋上几坛亲手酿的酒,等女子出嫁时再挖出来与宾客同饮庆贺。 他若埋下这酒,等尘埃落定时与贺兰旻挖出同饮,岂不快哉? 想到此,慕生野便低低笑了一声。严徽听到他的笑声,手一顿,随后抬头看向慕生野。 他此刻已至半醉,双唇红润光泽,嘴角带着笑意。脸颊微红,双眼迷离,水光盈盈,如盛满星光的夜空一般,让人情不自禁地就想靠近。 靠得近了,便能闻到浓郁的酒香从他鼻间嘴间喷洒出来。 “咦,道天,你离我这般近作甚?” 慕生野眯着眼睛愣愣问道。随后他见严徽的酒盏未动分毫,便又问:“你怎么不喝酒?这酒可是你埋下的,岂能都给我喝了?” 严徽僵直着身体拉开与慕生野的距离,随后柔声道:“这酒本就是我为师兄准备的,师兄大可放心喝,今日我不与你争。” “真的?”慕生野喃喃问道。随后他伸出手拍了拍严徽的肩膀,笑着说:“还是道天好,从不与我争酒喝,不像那只臭狐狸,不好喝的酒还要抢……” 慕生野的声音渐渐变低,直直听不清,听不见。他在溪焱来之前就在喝酒,现如今又喝了一坛烈酒,早就醉了。 严徽见他紧闭双眼睡了过去,便伸出手摸向慕生野脸。他皮肤白皙,细腻光滑,如今喝了酒后染上酡红,十分迷人。严徽不自觉加大了手上的力气,直至在慕生野脸上留下两道痕迹才如梦初醒。 “师兄,你便好好睡上十日,醒来后便不会再记得与贺兰旻的一切。如此,对你我方能安好。” 自阿声走后,隐翠峰便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贺兰旻像个没事人,和以前一样,不是练剑就是打坐,或者看书或者一个人下棋。 平静得就好像阿声从来没有出现过。 可石惊南却坐不住。 “帝青,阿声就这样走了,你一点儿也不着急?” 贺兰旻此时正在下棋,闻言他头都没抬,只放下一枚黑子。 “不是,师兄和你说话呢,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已经离开十几日了,到现在都没传封信回来,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贺兰旻又放下一枚白子。 “阿声该不会是骗子吧,你说他在咱们静云宗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离开?但若是骗子,他只骗了你的感情又是为何?你也不是修无情道的啊。在人间话本子中只有无情道的剑修才会受人蒙骗,骗情骗爱后看破红尘……” “师兄。” 贺兰旻终是出声打断了石惊南的话,他瞥了一眼一直在屋内踱着步的石惊南,无奈道:“阿声不是骗子,他说过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后便会回来。” 说话间,贺兰旻的目光一直落在那把与揽月并肩摆放的狂歌上。 石惊南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也是,他连狂歌都留在这里了。这么想来,他要做的兴许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情。毕竟若是危险,他岂有不带上自己本命剑的道理。” “师兄知道就好。” 石惊南闻言一屁股坐到贺兰旻对面,“是是是,是我多虑了。不过你真的一点都不担心他?” “我相信阿声。” “哈,我就知道,师兄还不了解你么。别看你现在脸上风平浪静,其实内心早已担忧不已了吧。” 石惊南得意地笑了一声,随后美滋滋低下头看向棋盘,只一眼,他就大为震撼。 “帝青,你确定你是在下棋?” 这棋他怎么看不太懂呢。 贺兰旻随后低下头,看向棋盘。 只见棋盘上黑白二子杂乱无章地摆放着,初看未见端倪,若要石惊南换个方向站到贺兰旻身后来看,便会发现这其实是一张人脸。 贺兰旻面无表情将一枚黑子落在眼睛的部位,随后淡淡道:“师兄,这棋,你看不懂。” 石惊南点头。 “看起来颇为精妙,帝青能否将棋盘借给师兄回去好好琢磨琢磨?” “不行。” 第62章 长生诺二十八 慕生野似是做了一段极长的梦,梦中他像是了却多年夙愿一般,一副春光满面的样子。可醒来后任他如何绞尽脑汁去想,都无法记起梦中发生的一切。 一时间他只觉得心中烦闷不已,随后又有点点怅然升于心间,化成浓到散不开的苦涩。 慕生野强颜欢笑般扯起嘴角笑了声,随后摇了摇头,叹道:只是醉酒后的梦而已,何至如此。 不过这宿醉的感觉可真不太舒服,他到现在还觉得头疼无比。 看来这珍藏百年的酒实属有些烈。 可等慕生野将严徽召来,才发现自他那日喝醉后已过了十日。 他整整睡了十日。 “师兄睡了十日可把道天吓坏了,若师兄再不醒,道天只能背着师兄下山去寻医了。” 慕生野有些怀疑起自己的酒量,可又想到这万年间他喝醉后一睡数日的情形也不少,虽然十日有些夸张了,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于是他毫不在意地摆起手,“道天言重了,要怪只能怪你的酒太烈了,这不我现在还有些头疼呢。” 严徽眼中闪过一丝心疼,随后将他早就备好的汤剂端到慕生野面前,柔声说道:“师兄快喝些汤药去去酒气,这是道天特意为你准备的。” “道天有心了。” 慕生野接过汤药一饮而尽,随后便问严徽:“魔族最近可有什么动作?” “还是如之前一般,我已通知仙门百家尽量防范。而今师兄一醒,便可召集仙门百家当家人至仙盟门共同商议除魔大事了。” 慕生野连连说好。他揉着眼周穴位,一直闭着的双眼突然睁开,看向正在收拾碗筷的严徽。 “我记得回来那日就已让道天去请仙门百家当家人来此,按照道理十日过去他们也该到了。” 严徽手中的动作未停,只低头垂眸回道:“师兄向来嗜酒如命,我亦知那坛酒十分凶猛,所以便自作主张替师兄推迟了些时日。” “这样啊……”慕生野喃喃道。随后他十分痛苦地又闭上了眼睛,眉头紧紧皱起。 “那道天且去安排吧。” “是。” 严徽恭敬地端着托盘离开了天枢殿,刚一出大门,他便急急喘了一口气。饶是他心思深沉,也不敢在慕生野面前说谎。 只是,慕生野并未深究,大抵他还是相信自己的吧。 慕生野自然相信严徽,毕竟这是他百年间手把手教出来的人。虽说他们以师兄弟相称,可说到底,严徽的一切都是慕生野教的,慕生野算是他的师父。 但慕生野就是觉得严徽有些奇怪,毕竟如今大敌当前,他如此心细之人怎会犯这样的错—— 知道自己嗜酒如命还拎着一坛烈酒来找他喝酒。 但他转念一想,兴许是自己离开的时间太久,让向来敬重他的严徽受到了冷待,又想着不日便要与魔族一战,生死难料,一时心中辗转不安,才会来找他喝酒。 对,应该就是如此。 他了解严徽。 溪焱的密信与仙门百家修士一同到来。慕生野看着密信上的寥寥几语,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看来溪焱还没有取信于魔尊,不然他不会只探到魔尊的消息,而不知魔尊背后出谋划策的那人。 这是贺兰旻第二次来仙盟门,第一次是为了参加品剑大会,而今则是替石惊南而来。 石惊南前几日在与他的大徒弟比剑时不小心受了伤,躺在床上鬼哭狼嚎了许久才让贺兰旻答应帮他。 等他入座后,便看到仙盟门门主慕生野戴着一顶崭新的面具,匆匆而来。 他穿着一身黑色广袖长袍,衣襟袖口用金线绣着凤凰图案,腰间坠着的玉佩亦雕刻着凤凰,玉质通透而纹路栩栩如生。黑而长的头发用一根简单玉钗束在脑后,发丝随他的动作轻轻飞扬。 虽然看不清他的样貌,但也能凭这些推断出他是一个姿容俊美的男子。 不是贺兰旻突然对慕生野生了兴趣,实在是因为之前阿声总在他耳边说起慕生野。 谈的最多的便是他长得如何。 若不是那时他已与阿声互通心意,贺兰旻只会认为阿声喜欢的人便是慕生野了。 毕竟,谁能天天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挂在嘴边。 “抱歉诸位,是无咎来迟了。”说完,慕生野便坐了下来,随后神情颇为凝重地对众人说:“想必大家也知道此番来此所为何事,魔族一党猖狂,屡犯我仙门,扰仙门与人间安危,因此他们不得不除。” 慕生野话音刚落,便有人立刻附和起来。 “我等自当为仙门,为人间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言重了言重了,无咎自知诸位为了大义虽死不悔,无咎亦是如此。但……”慕生野说着,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掠过,看到贺兰旻时他藏在面具下的眼睛忽地一亮,随后便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看向其他人。 只有站在慕生野身后的严徽察觉到慕生野落在贺兰旻身上的目光要比其他人要长久。 他几乎要将两排牙齿咬碎。 “但诸位的命也是命,无咎亦不希望诸位以身犯险。数日前无咎已派一人潜伏于魔界魔宫,只待其摸清魔族实力。只是他如今还未彻底取得魔尊信任,故我需要众人陪我演一场戏。” “慕门主只管吩咐就行,我等自当唯慕门主马首是瞻。” 慕生野闻言笑了笑,随后说道:“那无咎便先行谢过诸位了。” 接下来慕生野便向所有人说出自己的计划,并且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赞同。但仍有少数一部分不赞同,称他畏手畏脚,难有仙门首座之姿。 其实并不是他畏手畏脚,只是仙门如今堪堪立足,实在禁不住没有准备的仗。 况且,他要做的不仅仅是除魔卫道,他要让天道承认仙门的地位。 不过有严徽这个优秀的帮手在,慕生野也不需要自己上场亲自说服那些不赞同之人。稍稍喘口气后,他便起身离开议事厅。 而他刚走到门口,便被贺兰旻拦住了去路。慕生野脚一顿,随后问道:“帝青可是有事?” 贺兰旻听见他叫自己帝青,恍然想起除夕那夜他与慕生野在兰泽郡去神庙中祈福的场景。 如今一别不过数月,他竟快忘了他已与慕生野互相交换了名字。 只是如今他身在仙盟门,无咎二字他是万万说不出口的。于是他沉吟了一声,才说:“刚才只听慕门主说了第一步计划,敢问慕门主心中可有第二步计划?” 慕生野听后稍稍一愣,他笑着看向贺兰旻,语气有些失落。 “才与帝青拉进的关系,怎的过了几月就如此生分了。帝青的担忧不无道理,只是这第二步本不需要计划。其实无论是否摸清魔族的实力,仙魔一战都再所难免。只是作为仙门首座,我实在不想大家为此牺牲太多。有件事情不怕帝青知道,那个被我派去魔族的细作,是我的灵宠,亦是妖族族长。若有了妖族帮忙,想来这场大战不会太难。” 慕生野说完,便看到贺兰旻皱起了眉头,一脸不解之意。紧接着便听到他问:“既然妖族愿意帮忙,为何还要多此一举?你当知每晚一日便会有仙门中人或妖族受到魔族的残害。” 为何要多此一举? 自然是他心中有着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纵然他要做的事情看起来很简单,也如溪焱所说那般,凭他和自己定能消灭魔尊。 可魔尊身后却是沉章的执念在作祟,他如今已有了噬灵丹,可慕生野却不知他究竟在谋划什么,所以只能派溪焱去打探。 “我自有我的安排,若帝青没有其他事情,我便先行离开了。” 慕生野想不出该如何回答贺兰旻,便只能硬着头皮赶他走。可贺兰旻听后却一言不发,只抿着唇看着他,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慕生野此刻方发现,他腰间挂着揽月。也对,品剑大会已经过了许久。 不过,自己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他绝不可能不参加品剑大会。 思及此,慕生野紧蹙气眉头。 “我还有一事。” 贺兰旻淡淡开口。 慕生野闻言在心中叹了口气,只求贺兰旻今日不要太难为自己。随后便问:“何事?” “一直听闻慕门主剑法无双,我亦在焚羽谷见过慕门主惊才绝艳的剑术,如今贺兰旻斗胆请慕门主不吝赐教。” 阿声总是将慕生野挂在嘴边,贺兰旻说不吃味是假的。只是这比剑的请求实在太过荒唐,贺兰旻的话刚说出后便有些后悔。 这是要和他比剑? 慕生野大吃一惊,几乎站都站不稳,直直向后退了几步。 而他们二人在门前的异样终是吸引了议事厅内所有人的注意。有好奇者便凑了过来,听到贺兰旻想与慕生野比剑,看热闹不嫌事大,便立刻起哄道:“贺兰旻如今有了神剑揽月,竟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想与咱们慕门主比剑,简直闻所未闻。” “对对对,慕门主你就与他比上一比,我看他在你剑下根本撑不了几招。” “诶,如今贺兰旻以至化神境,虽不知慕门主修为如何,但他有神剑揽月的加持,焉知他没有胜机?” “瞧你说的,咱们慕门主岂能没有神剑?是吧,慕门主。” “对对对,慕门主快将你的本命剑拿出来让大伙儿开开眼。” 严徽看向贺兰旻,黑沉的双眼凝起一曾寒霜。今日他急想在慕生野面前表现,因此忘记贺兰旻也在此,没能及时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异样。 此刻想拦也拦不住了。 于是他只能将希望放在慕生野身上,希望他不要答应与贺兰旻比剑,直接离开就好。 “好。” 慕生野开口说道。 他话一出所有人都鼓起掌来,除了严徽。 他此刻恨不得将贺兰旻碎尸万段。 “那慕门主快唤你的本命剑来。”有人催促道。 慕生野闻言笑了一声,循着声看向那人,随后慢慢走到他跟前,伸出手抽出他腰间挂着的剑,然后说道:“不必,此剑足矣。” 那人一脸呆滞地说:“我这把剑只是普通的剑,都没有注灵,怎能与揽月相比?” 慕生野执剑,立于贺兰旻身前,歪头看了眼刚才起哄的几人,问道:“刚才你们说几招来着?” 那几人被他这么透过面具一看,顿时后背一紧,支支吾吾答道:“三,三招。” “如此……”慕生野顿了一声,看向已然皱起眉头的贺兰旻,“那便如你们所愿。” 第63章 长生诺二十九 依旧是那日品剑大会的悬浮台,一左一右站着一黑一白两个人。左边那位个子要高一些,冷峻的脸毫无表情,一袭白衣,不染纤尘,恍若神明在世。 右边那位,戴着面具,看不出表情,不过从他执剑的姿势来看,想必对此次比剑胜券在握。 不然也不会说出“三招必胜”这样的话。 慕生野心中早已波涛汹涌。 从前作为沉章的徒弟,无论是比剑还是下棋,总会被沉章杀得片甲不留。 偶尔,沉章为让他高兴,也会让着他点。只是尽管这样,慕生野也总赢得十分费力。 如今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他不得牢牢把握。 三招,对他来说,足够了。 慕生野举起剑,立于自己正前方,随后对贺兰旻说:“帝青,出剑吧。” 贺兰旻抿着唇,一言不发将揽月拔出。寒光出鞘,刹那间,悬浮台上便飘起一阵细细白雪。 慕生野见状,不由得弯起眉眼一笑。 贺兰旻举起揽月,催动全身灵力,注入揽月剑内,随后抬脚点地,飞速向慕生野攻来。 悬浮台上忽然挂过一阵飓风,吹着散落的白雪向二人聚拢,直至将他们团团围住。 慕生野感受到一股凛冽的剑气直向他袭来,他眨了眨眼睛,随后握着手中的剑直接迎了上去。 “铮”的一声,两把剑碰撞发出剧烈声响,随后台下众人便有听到一道剑断裂之声,再然后便看见一道白色身影轻盈地落到悬浮台边上,只差一步,便要跌落下去。 白雪围绕的中心传来一阵笑声。 “一。” 贺兰旻微微皱眉看向被白雪环绕的慕生野。 “再来。” 这次贺兰旻没有先出招,慕生野一跃至半空中,黑色的长袍随风飘逸,白雪飞扬处,他身上绣着的凤凰图案越发栩栩如生。 他伸出右手两指,于空气中凝出一道长长的冰霜之剑。 台下众人见状,不由得齐齐发出一声惊叹。这便是凭一人之力创立整个仙门的人啊,当真配上的“举世无双”这四个字。 而在所有人的惊叹声中,慕生野如一道漆黑的闪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破贺兰旻用揽月筑起的重重结界。 那把冰霜之剑散发着丝丝寒气,与揽月剑相碰时整座悬浮台剧烈一动,台下众人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里,生怕他们的剑气会波及无辜。 而两个人却稳稳站着,未晃动分毫。下一瞬,那把冰霜之剑突然碎裂成无数冰渣子,随后又立刻化成一缕缕白雾。 雾气升腾处,贺兰旻闻到一股熟悉的幽香。 “二。” 伴着慕生野爽朗的笑声,众人愣愣抬头去看,只见贺兰旻的衣角不知何时竟被削去了一块。而那块碎布,此时正被慕生野抓在手中。 “可惜了,本想取帝青腰间的玉坠,却没曾想被帝青轻易躲过,帝青的修为实在令人惊喜呀。” 贺兰旻双唇紧闭抿成一条线,闻言略提起嘴角,随后看向慕生野说道:“帝青的修为虽远不如慕门主,但希望慕门主能用尽全力。” 慕生野的这两招,看似雷霆万钧,可只有贺兰旻知道,这并不是慕生野全部的实力。 他对自己,还是有所保留。 慕生野听到贺兰旻的话,默默笑了声。这个贺兰旻真不解风情,自己这样做还不是怕伤到他。可如今贺兰旻说了这话,他也不好再放水。 只是说好的三招,他定要让贺兰旻心服口服。 于是他立刻伸出手指重新凝出一把剑,随后便举着剑向贺兰旻攻去。 两道身影一黑一白交缠在一起,速度极快,台下之人根本看不清他们的招式。 只能感受到凛冽的剑气扑面而来,直叫这天地都失了色。 最后,于一道惊雷中,悬浮台上一切归于平静。众人抬头去看,只见黑衣男子手中的寒霜之剑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贺兰旻新得的那把揽月剑。 这慕门主竟能使唤已经认了主的剑! 而贺兰旻也是一脸惊愕地看向慕生野。揽月已认主,是绝对不会再臣服于其他人手下的。 随即他又想起当日他还未与阿声互通心意前拔出阿声的本命剑后,他说的话。 “你既能拔出我的本命剑,便是我的命定之人。” 可如今,慕生野竟能当着他的面夺过他的本命剑,并执剑引雷。 慕生野看到贺兰旻的表情,笑容僵在嘴角。他一时得意忘形竟将揽月夺了过来。 揽月已经认贺兰旻为主,按照道理是不会受他驱使的。 但也有特殊情况。 只是这个特殊情况,似乎不太能在此情此景中与贺兰旻说。于是慕生野绞尽脑汁,终于找到一个借口。 “我的修为远高于你,想来你的剑是碍于我的威力不得不为我所用。”说罢,他一抬手将揽月还到贺兰旻手中。 贺兰旻接过剑,收入剑鞘后才回道:“慕门主修为高深莫测,是仙门之福。” 说着,他忽然想起慕生野刚刚说的话好像之前自己也这么说过,便勾起唇角轻轻摇起头来。 慕生野听后哈哈一笑:“帝青过奖了,想必帝青再练个百年,修为定在我之上。” “既如此,我便与慕门主定个百年之约。若百年后你我都在,便在此地再比试一场可好?” “如此甚好。” 慕生野刚回答完,便觉一股熟悉的妖气慢慢靠近。他皱起眉头,在众人还未察觉时,身影忽然消失在了悬浮台之上,直接去寻妖气所在之处。 而他与贺兰旻的比剑,最终便如慕生野所说那般,三招而胜。 仙盟门一处僻静的山脚下,阿声正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身体,好不被仙门中人发现。 他胆子小,半晌才稍稍移动一步,活像个缩头乌龟一般。因此,从兰泽郡外的万丈悬崖出发至仙盟门,他用了半个月的时间。 隔老远慕生野便看到了阿声的身影,于是无奈地摇起头,随后一跃至阿声身边,直接拎起阿声就走。 “啊,快放开我!” 阿声惊惧地叫出了声。 “快闭上嘴,不然你可就要被发现了。”慕生野开口说道。 阿声听到熟悉的声音,眼眶瞬间湿了。他不再挣扎,只抱着慕生野精瘦的腰小声哭了出来。 “哥哥,阿声好想你。” 慕生野安慰他:“好了好了,别哭了,你好歹也几百岁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说完,他便回到了天枢殿自己的寝室中。随后他又将阿声放下,只是阿声一直紧紧抱着他的腰,拉都拉不开。 慕生野无奈只能任由他去。 “你怎会来仙盟门?” 阿声抽噎着说:“溪焱走了好久都没回来,我怕他出事。而且,我也想哥哥了,哥哥好久没回来,阿声更怕哥哥出事。” 慕生野闻言抬起手揉了揉阿声的头,轻声说道:“哥哥怎么会出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哥哥有多厉害?” 阿声抬起头,眼泪汪汪看向慕生野。他当然知道慕生野有多厉害,作为神界之主,他从来不惧怕任何人。可暗箭难防,那魔头又是个心狠手辣之人,如今更有火鸟灵羽在手,他实在是担心慕生野,所以才会来找他。 “哥哥,这段时间你真的没出什么意外吗?我给你的火鸟灵羽你用过之后可有任何不妥?” “火鸟灵羽?”慕生野皱起眉头:“那是什么?” 阿声闻言心一紧,以至忘了哭。他颤颤说道:“火鸟灵羽就是我们火鸟一族的羽毛啊。” “羽毛?我要那玩意儿作甚,阿声,你别是来的路上被仙门中人吓坏了,所以有些神志不清了吧。” 说着,慕生野便伸手覆在阿声额前,用掌心探他的温度。而阿声趁机抓过他的手,摊开一看,便发现自己给他留下的火鸟灵羽印迹已然消失不见。 所以,那个魔头还是出手了? 可火鸟灵羽留下的印迹难以清除,它所生效期间的记忆也不可能被彻底消除。 除非使用火鸟一族的天敌渊鳄内胆制成的十日醉。 那魔头为了消除慕生野的记忆,竟独自一人去取幽闭于海底深渊冰川中的渊鳄内胆。 而一瓶十日醉需要百头渊鳄内胆方能制成。 想到这里,阿声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太可怕了。 这魔头太可怕了。 他从小就听族中长辈说过渊鳄的厉害,一头成年渊鳄一扫尾便能荡平一座高山。而那魔头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杀了一百头渊鳄,简直骇人听闻。 阿声随即紧紧揪住慕生野的袖子,脸上煞白一片。 “哥哥,你能不能……” “师兄可是已经回来了?” 阿声的声音与严徽的声音同时传来。慕生野看了眼阿声,随后柔声对他说道:“此乃隐匿丹,吃下便可短暂消除妖气。如今仙门与妖族交恶,所以你还不能在此暴露行踪。” 阿声愣愣接过丹药,随后一口吞下。 “你先在此休息,哥哥处理完事情便回来找你。” “那哥哥你可要快点回来。” 阿声不想因自己给慕生野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于是便强忍着心中的恐惧开口。 慕生野笑着摸了摸阿声的头,转身离开。推门出去后,他的声音再次传来。 “道天可是有事?” 阿声听着慕生野的声音渐渐远去,将自己埋进被子中,随后深吸了一口气。 满鼻腔都是慕生野的味道,十分让人安心。 阿声缓缓闭上眼睛。 近日不停得奔波耗费了他诸多心血,如今他又累又怕,只有紧紧裹着被子才稍稍好转。 只是他还未完全熟睡,那道熟悉的冰冷残酷的仿佛从地狱传来的声音将他瞬间拉进无边炙热的黑暗中。 他睁开眼,便看到那可怕的魔头站在他面前。 阿声瞬间绷直身体,随后又恭敬地伏地磕头。 “主人唤阿声前来有何吩咐?” 第64章 长生诺三十 与仙门百家约定的日子很快来到,慕生野出发时才发现自己的本命剑狂歌不见了。至于什么时候不见的,他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难道是品剑大会时揽月随贺兰旻离开,狂歌一时不舍,所以跟了过去? 好像也只能这样解释了。 那段时间他脑海中的记忆有些混乱,只记得他体内的噬灵丹被魔尊夺走,可怎么夺的,在哪夺的,以及这之后的一段空白记忆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他一概不知。 用严徽的话来解释大概就是自己那会儿心中烦闷,整日借酒消愁,醉生梦死,记不清是应当的。 所以慕生野也不再纠结,等召集的人齐了之后便带领他们一起出发去焚羽谷。浩浩荡荡一群人,皆是他千挑万选出的仙门翘楚,各个乘着自己的本命武器御风飞行。 只是他们还未到焚羽谷,便被闻讯出击的魔族堵在了半路上。为首的便是魔尊厉寒,而他身边则是一脸冷漠的溪焱。 溪焱看到慕生野,发出一声冷哼,随即被厉寒听到,他便问:“怎么,里面有你认识的人?” 溪焱翻了个白眼,从鼻腔中挤出一句话。 “都是些道貌岸然的家伙,谁认识他们?” “那就好,本尊还担心碰到你相识之人,你会舍不得动手。” “魔尊还是顾好自己吧,本座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说完他便率先朝仙门发动攻击。他一动,魔尊便挥手示意身后的魔兵跟着行动起来,魔兵得到号令,纷纷举起手中的兵器,一拥而上。 而仙门中人也在慕生野的指挥下与那些魔兵缠斗在一起。慕生野曾经探查过魔界,知道这些小兵修为不高,所以才会放心让仙门中人对付他们。 而他自己,则是看向人群中身形轻盈动作利落的溪焱。 魔尊厉寒并未动手,他似乎在等一个时机。慕生野暗暗观察了他一会儿,最终举起手中的剑向溪焱刺去。 疾风如刃,长剑瞬间穿破溪焱的身体,溪焱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戴着面具的黑衣男子。 “你到底要做什么?”溪焱咽下嘴中的血腥味后问道。 慕生野低头看向那处没有伤及到要害的伤口,说道:“我所谋之事,还要你多多配合。如今你还未取信于魔尊,今日我特地来帮你。只希望你再次回到魔界时能打探到其他有用的消息。” 说完,手上用力。溪焱一个闷哼,眼神有些涣散,似乎根本没有听清慕生野说的话。他抬手一掌震开慕生野,随后闭上了眼睛。 一道鲜红的身影如坠花一般,从云端跌落,直至看不清。 慕生野知道溪焱伤得并不是很重,抬手捏出一道咒语保护他,任他落下。 厉寒看到这一幕时,眼底突然有了一丝笑意。先生还说妖族族长溪焱与仙盟门门主慕生野之间关系匪浅,今日看来不过如此。那溪焱倒是会审时度势,知道魔族强盛,便来依附于他。 早知道溪焱真是有心归顺,也不必如此试探他。 白白浪费了那么多时间。 看来先生所说也不是完全正确的。 飞沙走石间,魔兵已经被解决了不少,只剩下一些还在做着无谓的挣扎。 而仙门中人却毫发无损。 厉寒见状也不心急,只慢悠悠打了个响指,随后一道道黑雾便瞬间从四面八方出现。 严徽见到它们,眉头紧皱,随后对慕生野说:“师兄,它们就是……” 慕生野摆了摆手:“道天曾说它们不会主动攻击人,可如今看来它们却是魔尊的帮手。” 厉寒听到他们二人的对话,哈哈笑了一声,随后大声道:“你说的不错,这便是我魔族的伴生妖,幻妖。” “区区幻妖有何可惧!”仙门中一人回道。 “我们照样将尔等打个屁滚尿流,哭爹喊娘,哈哈哈哈。” 而他话音刚落,便与黑色雾气对视了一眼,随后他的身影便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周围人见状,不禁大呼一声。 厉寒挑起眉头,冷哼了一声。 “如今,你们还能说的出那样的话吗?”说完,他便看向慕生野。 “你可知何为幻妖?” 慕生野皱着眉,双唇抿成一条线,一脸凝重。 “师兄?何为幻妖?” 严徽一脸担忧地看向慕生野,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慕生野在听到幻妖的时候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凛然冷冽起来。 “幻妖一族,无实体,却有眼睛。与其对视,便会被它拖进幻境中,至死不出。” 厉寒兴奋地向他们解释道。 “怎么样,有没有很厉害?是不是很激动?” 厉寒眼中闪着嗜血的光芒,他说完大笑了一声,便立刻腾空而起,双手掌心向上,凝出一颗紫色的混沌球。 “道天,你带着剩下的人先撤。” 慕生野双眸凝视着半空中的魔尊,头也不回地吩咐严徽。严徽听后回道:“可是师兄……” “今日我们已消耗他魔界一半的兵力,如此便够了。幻妖实难对付,现在撤退,保存实力,才能再商议接下来的应对之法。” 严徽听后连连点头:“我知道了师兄。”他后退了一步,刚要转身执行慕生野的命令,却又问了一句。 “师兄你与我们一同回去?” 慕生野的姿势没动,闻言摇了摇头。 “如今魔尊近在眼前,我岂有不战而逃的道理?况且还未摸清魔尊的实力,如此离开,实属浪费。” “那道天和师兄一起!” “道天。”慕生野回过头,表情严肃无比:“撤退之事还需你多多费心。” 严徽听完,心一下落了空。可当他听到那些被幻妖一个个拉进幻境中的仙门人发出的惨叫时,咬牙答应了。 “道天定不辜负师兄所望。” 严徽离开后,慕生野便又将视线落回魔尊厉寒身上。突然,他眼角余光瞥见一道白色身影向他靠近,随后停在他身边。 而后,贺兰旻的声音便在他耳畔响起。 “无咎为何不离开?” 慕生野没有去看贺兰旻,只是藏在面具下的嘴角缓缓向上提了起来。 “今日来此,自然是要会会那位魔尊。” 贺兰旻抬头看向魔尊,脸上表情未有变化,只缓缓点起头来。 “那我便助无咎一臂之力。” 厉寒见过贺兰旻,在稻花村的竹屋里。所以当他看到贺兰旻也出现在此时,不禁皱起眉来。 那日他虽有幸胜了,可他知道,面对修炼不过百年的凡人,他竟需要拼尽全力才能险胜。 这是有多么讽刺!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他如今有噬灵丹在体内,修为更是比之前高了不知多少,所以,区区化神期的仙门中人,根本不足为惧。 贺兰旻自然也认出那日对阿声下手的人竟是眼前这位魔尊,阿声离开许久未曾有半点消息,贺兰旻不止一次想过他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所以今日见到魔尊,他怎能浪费机会,势必要问清楚阿声的下落。 厉寒手中的混沌球已经到了不得不发的地步,于是他立刻向并肩而站的两人攻去。 慕生野与贺兰旻腾空向一旁闪去,混沌球与他们脚下的巨石相撞,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随后巨石便被击得四分五裂,碎裂的尖锐石子向四周弹开。 厉寒一招落了空。 慕生野与贺兰旻对视一眼,随后便举剑向厉寒刺去。他手中的剑是今日出发前在隐剑阁剑库中随便挑的一把,不是特别出众,只是用着顺手而已。 剑尖与厉寒的掌心相接触时,发出一声巨响,随后剑便被厉寒震断,变成一摊齑粉。 慕生野见状,无奈地撇了撇嘴角。 没有注灵的剑果然还是不行啊。 他愣神之际,厉寒掌心重新凝起的混沌球瞬间向慕生野袭来,慕生野感受到危险,便立刻向一旁退去。 边退边在手指尖凝出一柄寒霜之剑,随后在混沌球落下的瞬间,举剑相迎。 剑被巨大的力量冲击成了一缕缕雾气,慕生野甩了甩手,心道噬灵丹中的混沌之气果然厉害。 自己从前怎么不知道加以利用呢? 不过他又转念一想,这混沌之气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用的多了必遭反噬。噬灵丹在他体内万年,虽不曾利用过混沌之气,可慕生野也清清楚楚地知道,反噬有多么痛苦。 蚀骨焚心,肝肠寸断。 不知多少个夜晚,他都是一个人咬牙挺过来的。说实话,在噬灵丹被魔尊从他体内强行取走的那一刻,他心中竟陡然松了一口气。 那一刻,他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他甚至不想去管魔尊究竟为何要夺取他的噬灵丹,他只想从此往后便是自由之身了。 可噬灵丹到底是个祸害,尤其落到魔尊手中。 为了保护沉章钟爱的人间,为了仙门能名正言顺,他不得不带领仙门众人除魔卫道。 也更是为了贺兰旻,他才想要做这一切。 任何对贺兰旻有威胁的存在,他都不会放过。 “小心!” 贺兰旻的声音突然传入耳中,慕生野抬头的那一刹那,便见厉寒陡然放大的脸出现在自己眼前。 好一张平平无奇却又令人记忆深刻的脸! 慕生野被吓得拍了拍胸脯,紧急退到贺兰旻身边。 “多谢。”他对贺兰旻道完谢,又自顾自说道:“诶,你看清楚他的脸没,刚刚真差点吓坏我。” 厉寒听到慕生野的话,气得额头青筋直露,他咬牙切齿道:“仙盟门门主头戴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焉知面具底下的脸不丑陋不可怖?” 慕生野闻言笑了声,随后大言不惭道:“要让你失望了,我啊,天下最美。” 第65章 长生诺三十一 激怒魔尊的下场便是换来他更加猛烈的攻击。厉寒周身缭绕着黑色的魔气,双眼赤红,修长的黑色指甲闪着寒光,在半空中转了个圈,随后便有无数幻妖被他召唤而来。 慕生野随即遮住了贺兰旻的眼睛。 “莫要与他们对视。” 温热的掌心覆在贺兰旻眼皮上,他眨了眨眼,抿起唇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与慕生野掌心的距离。 “我会注意。” 慕生野掌心落了空,不满地叹了一声,随后察觉到一只幻妖正悄悄向他们靠近,抬手甩出一道剑气劈了过去。幻妖被劈成两半,瞬间化成一缕青烟,而还未烟消云散,便又重新凝成一股黑色的雾气。 “这幻妖还真是难对付啊。” 慕生野笑着对贺兰旻说道。 贺兰旻不置可否,一脸凝重地看向魔尊。 “这是先生专门研究出来对付你们的。”厉寒大笑道,眼底露出些许自负意味。“只是先生还是高估了仙门,如此不堪一击,真让本尊大开眼界。” 慕生野抬眸,看向半空中笑得一脸褶皱的魔尊,说道:“幻妖是难对付,可我们根本不需要对付它们,只需避免与其对视即可。幻妖是魔族半生妖,我们剿灭所有魔族后,幻妖自然也活不了。” “剿灭魔族?呵,当真是痴人说梦。” “你的那位先生难道就没有告诉你,灭你,我一人足矣。” 慕生野说完,便觉一道凌厉的杀气从背后袭来,而目标却是他身边的贺兰旻。贺兰旻自然也察觉到了,执起手中的揽月后飞速转身,向袭击他的人刺去。 揽月剑气如雪山冰霜,寒气逼人,剑气所及之处,便有凝霜之意,雪白一片。 偷袭之人似乎十分惧怕揽月,还未靠近贺兰旻一步便抽身而去,随即落到厉寒身边。 厉寒看到他,轻唤一声“先生”,随后问道:“先生为何会来?” 黑袍魔头的目光不断在慕生野与贺兰旻身上逡巡着,藏在阴影下的眉头紧紧皱起,似乎在仔细思考着什么。 听到厉寒的话,他收回目光,视线掠过山谷中魔兵的尸体,未作停留,回道:“尊上许久未归,恐有不测,故来寻你。” “先生何须担心,本尊有噬灵丹在手,还能怕他们不成?先生如今来都来了,便与本尊一同杀了他们。” “杀我?口气倒是不小。” 慕生野笑着说道,随后便将目光放在魔尊身边的黑袍魔头身上。 他是沉章的执念所化,理应对贺兰旻有所忌惮与敬畏,可为何却屡屡想要贺兰旻的命? 难道他所谋之事与贺兰旻也有关系? 贺兰旻是沉章的转世,噬灵丹又是沉章所炼,而黑袍魔头更是沉章的执念。 看似件件都与沉章有关,可所有的事却在最后都指向了自己。 想到这里,慕生野紧锁眉头,几乎快拧成一个“川”字。 “无咎?” 贺兰旻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慕生野闻声缓缓撇过头,看向满脸写着“担忧”二字的贺兰旻。 “你今日……”贺兰旻说着顿了一瞬,“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总是出神,是否心中有担忧之事?” “抱歉。”慕生野垂眸,随后撇了撇嘴角,看向贺兰旻的剑。 “揽月乃神剑,有引天雷之效,帝青若是舍得,今日借我一用可好?” 贺兰旻看向自己手中的剑,沉思一番,点头应好。 他虽是揽月的主人,可到底修为有限,无法发挥揽月全部的实力。 如今非常时刻,也不必顾虑那么多。若是日后阿声问起今日之事,他也会如实相告,想必阿声也会理解他。 于是贺兰旻便将揽月递给慕生野。 慕生野接过剑,调动周身的灵力注入剑内,揽月发出一声高亢的剑鸣,声音响彻云霄,引得周围的高山也随之抖动起来。 随后慕生野举起剑,置于他的正前方,嘴中轻念起咒语,接着以剑指空。瞬间,整片天空乌云密布,狂风裹挟着树叶在空中纷乱飞舞。 云层交叠处,电闪雷鸣。 慕生野腾空而起,高举揽月剑,剑尖几乎快要与云层相接。 等揽月将无穷的雷电引入自身后,慕生野便举剑向魔尊及黑袍魔头劈去。厉寒几乎是立即从掌心中凝出混沌球,向慕生野扔去。 可混沌球根本不敌天雷,二者于半空中相撞,瞬间迸发出耀眼的光芒,伴随着一声巨响,周围相连的山谷皆被夷为平地。 白光散尽,原本站着魔尊与黑袍魔头的地方早就不见他们的身影,只剩下一片焦黑的土地。 片刻之前还大言不惭说着要杀了他们的魔尊竟逃得如此迅速,连脸都不要了。 厉寒被黑袍魔头强行带离回到魔宫后,气愤地指着黑袍魔头说道:“先生为何要走?区区天雷,本尊根本不怕。” 黑袍魔头闻言头也不抬,只冷冷说道:“若不是我,尊上现在只怕已经化成一抔土了。” “先生莫要危言耸听,本尊修炼历劫时所受的天雷还少吗?” “此天雷,与你历劫时的天雷有所不同,其乃神界之主沉章留下的本源之力所化,有着毁天灭地的能力。” 厉寒皱起眉,只觉得他有些夸大其词。 “你所说的沉章若真要这么厉害,怎会灰飞烟灭?” 黑袍魔头闻言未再说话,只冷哼了一声。 慕生野没有要去追他们的想法,毕竟此行目的已达到。他现在要做的便是去找溪焱,然后让他以“全心全意”的归顺之心回到魔界,替他继续打探消息。 他将揽月还给贺兰旻,随后说道:“我还有事要做,帝青可要与我一起离开?” 终究是放心不下贺兰旻,况且也该介绍溪焱给贺兰旻认识了,省得溪焱一直被他蒙在鼓里,独自生闷气。 “我亦有事要做,便不与无咎一起了。”贺兰旻说道。 阿声还未有消息,他想到与阿声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找一找。 “也好。” 想必短时间内沉章执念不会再次对贺兰旻出手,他只要尽快找到溪焱,便可早些回来,保护贺兰旻。 两人道别完,便各自走向各自的目的地。 慕生野循着刚才溪焱掉落的位置去找溪焱,却一无所获。正当他以为溪焱早就醒来顺便疗完伤回到竹楼等他解释时,阿声的身影匆匆而至。 他是如何找来这里的? 慕生野缓缓皱起眉头。 阿声见到他,随即大哭起来,抱着慕生野不断喘着气,嘴中还断断续续说道:“哥哥,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吓死阿声了。” 慕生野拍起他的背,安慰着他,随后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阿声闻言后背猛地一抖,呜咽的哭声堵在了喉咙口。 慕生野察觉到他的异样,心中闪过一个荒唐的想法。可当他看到阿声黑白分明、楚楚可怜的泪眼,却难以认同自己心中的想法。 “哥哥。”阿声轻轻开口,随后从慕生野怀中退出,在慕生野未反应过来时跪在他面前,匍匐在地。 “你……”慕生野喉间有些干涩,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对不起哥哥,阿声骗了你。” 阿声似乎已经恢复往日的冷静,一字一句开口说道。 “阿声不是孤儿,焚羽谷的火鸟一族也并未灭族,他们都被主人抓走了。主人用他们威胁阿声,阿声不是故意要欺骗哥哥的。阿声本来以为主人只是想让阿声待在哥哥身边监视哥哥,可没想到主人他……” 想到这里,阿声突然打了个寒颤。他想起主人最后一次将他唤至焚羽谷,交代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那森然狠厉的语气,让他再次忆起也不禁遍体生寒,浑身颤抖。 “你的主人是谁?” 慕生野终于找回自己声音。而他话刚出口,阿声便抖得更加厉害,脸都快埋进地底去了。 “主人是,是,是魔尊身边穿着黑色斗篷的先生。” 竟然是他! 阿声竟然是他安排到自己身边的。 他还真是了解自己啊,知道自己肯定会不忍心让孤苦伶仃的阿声留在危险重重的焚羽谷,知道自己肯定会带阿声回来,所以才安排了这一切。 可是,目的呢? “他要做什么?” 阿声快速摇头,“阿声不知道主人具体要做什么,只知道主人要对哥哥创立的仙门出手,更是要杀哥哥喜欢的人,还让阿声假扮哥哥引他出来……” 阿声说得前言不搭后语,慕生野听得也十分混乱。不过他仍是听明白了阿声话中的意思,与他想的一样,沉章的执念非常想要杀了贺兰旻。 只是他喜欢的人是贺兰旻这件事情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阿声如何得知? “主人虽以阿声的族人要挟阿声,可阿声却不想再欺骗哥哥了。哥哥待阿声这般好,阿声岂能忘恩负义。哥哥,你快些……” 阿声话还未说完,人便从慕生野眼底彻底消失,甚至未给慕生野留有一丝反应的机会。 这是……召唤咒。 慕生野眸中闪过一丝狠厉,随后暗自咬紧牙关。 与其让溪焱重回魔界浪费时间打探消息,不如他亲自回一趟神界找寻答案。 这事与他和沉章皆有关系,那神界一定会留下线索。 只是他本想着建立仙门便不必再回神界,只想带领仙门无限壮大,直至拥有和神界一样至高无上的地位。 可如今,却不得不回了。 说干就干,他虽将神格剔除,可到底还担着神界之主的名头,回神界便如回家一般。 只是他前脚刚到九重天,后脚就被修翎逮了个正着。 “哟,神主大人今日怎么有空回来,是要视察我等的工作?” 这阴阳怪气的语气任谁听了都想给他一拳,于是慕生野便也这么做了。 “好些日子没见,修翎还是老样子哈。” 修翎吃痛嚎了一声,捂着肩膀说道:“你回来作甚?不去管你的宏图伟业了?” 天知道身为天地命官的他知道慕生野在下界做的事后有多么震惊,虽不至于与天道对着干,但这无疑是在与神界公然叫嚣。神界其他神官本身就不喜慕生野,要是被他们知道慕生野做的这一切,怕是要闹翻天了。 真正的闹翻天,字面意思上的那种。 “碰到点麻烦,回来看看能不能找到破解之法。修翎,我知道我做的事情听起来十分大逆不道,我在神界也只有你现在这么一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所以,你会帮我的对吧?” 慕生野勾起修翎的肩膀,笑着问道。 “咳。”修翎猛咳一声,随后左看看右看看一番,发现周围没人后才稍稍放宽心。 “我可帮你瞒了他们许久,到现在你建立仙门的事情还未被捅破,我已经费了很大力气了,你可不许再坑我。” 慕生野闻言一笑,“放心,这件事情不难。”随后他便凑近修翎耳边,低声说道。 修翎听后大吃一惊,向后跳了一步,捂着嘴巴说:“你要进桑落神殿?” 慕生野点头。 “不行。”修翎立刻拒绝,一脸严肃说道:“桑落神殿自沉章走后便再也没打开过,你若进去,定会被发现。” “所以才要找你帮忙嘛,有你在定不会被发现。好修翎,我的宏图伟业只差你了,你也不想看到我这百年来的心血都付诸东流吧,而且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沉章的转世。你与沉章关系那么好,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对吧。” 关系,那么好? 修翎翻了个白眼。 我与他的关系哪比得上你和他啊? 不对,我干嘛这么比较。 修翎随即摇起头。可最后仍是在慕生野不断“哀求”下,答应了这件事。 “约法三章啊,我最多帮你隐瞒半日时间,你到时若不出来,被发现的话我可不会再帮你了。再者,桑落神殿的时间流逝与外界不同,这你也知道,半日差不多是人间半年。” “我知道,多谢修翎。” 桑落神殿便与修翎说的那般,自沉章离开后便无人再进去过。里面的陈设一如万年之前,无人动过,也无人敢动。慕生野循着记忆中的印象,来到沉章的书房前。 从前沉章住桑落神殿,他住星辰殿,但他不想一个人待在偌大的宫殿中,便每日赖在桑落神殿中。 桑落神殿的每一处地方他都去过,沉章根本不会拦,可唯独沉章的书房,是个对所有人包括他来说连靠近都不许靠近的禁地。 沉章当年灰飞烟灭,是自剔神格替他改命遭天道极刑处置后的结果。 他一度难以接受这个结局,为了不睹物思人,他从未再回到过桑落神殿。而如今,他又站在桑落神殿中,站在沉章从前不许他靠近的书房前,他的内心却毫无激动之意,反而十分平静。 慕生野抿着唇,推开了那扇禁忌之门。 书房十分简洁,各种手札书籍摆放得整洁明了。慕生野的手慢慢抚过架子上的书籍,他似乎能想象当年沉章在此找寻书籍的场景。 不对,沉章定会记得每本书所在的位置,一定不会像他这般杂乱无章地寻找。 慕生野不知道自己是否能从中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只埋头在书海中凭直觉寻找。 忽然,他瞥到书架上挂着一幅自己的挂画,那是他在沉章的万顷梅园中小憩时场景:他穿着沉章的衣服,闭眼躺在枝干粗壮的梅花树枝上,一手枕头,一手自然垂落,而树下,散落着被他喝得精光的酒瓶。 慕生野难抑心中激动,抬手摸了上去。而他的指尖刚触碰到画面,便闻到一股幽冷的梅香扑鼻而来,紧接着,他便被拖入画中。 第66章 长生诺三十二 “今有上古玄霜凤凰一族遗孤慕生野,秉性纯良,资质超凡,幼逢异变,未失本心。得天道之召,收为神主沉章座下弟子,望其勤修苦练,谦逊自持,克己奉公,心怀苍生。” “你既无字,为师便赐你‘无咎’二字,望你此生无灾无祸,无过无失。” “冰系术法于你有益,为师便将这万顷梅园送给你,希望无咎能在此处好好修习。” “混沌之气有毁天灭地之能,若不将其吸收封禁,便会吞噬万物,覆灭天地。本尊应天道之令,炼化噬灵丹,却未曾想过有朝一日这噬灵丹仍需玄霜凤凰一脉来封印。” “天道法则,天命不可违。可本尊所求不过一人,为何不允?” “你既不允,本尊只好逆天而行。玄霜凤凰一脉皆为吸收天地混沌之气而亡,只剩无咎一人。无咎非蝼蚁,他的生死不能由你掌控。他是本尊的徒弟,本尊要他生,你便是不同意也阻止不了。” 往日的一幕幕自慕生野踏入画中便如走马观花般展现在他眼前,有些是他亲身经历过的,有些他却根本不知道。 听着沉章清冷深沉的声音,慕生野的心猛然一紧,瞬间便觉无法呼吸。 沉章向来爱护他,为了他敢与天道相争。 甚至不惜将自己的神格换进他体内。 越靠近梅园深处,地上凝结的寒霜越厚。慕生野脚不点地来到往日他惯常练剑的地方,却见平坦之处凭空出现一张他从未见过的石桌,而石桌上摆着一副下了一半的棋局。 慕生野走近一看,便知这是沉章的杰作。棋局看似是盘死棋,可仔细观察后却能发现沉章隐藏在其中的奥妙。 慕生野执起一枚黑棋,落在一处,随后棋盘上的白棋便自动落下一子。 不知过了多久,黑棋落下最后一子,大胜白棋。石桌上的棋盘因被人解开而瞬间消失,随后,空旷的梅园中传来一声熟悉的温柔的笑声。 “无咎。” 慕生野循声去望,却见他常小憩的梅树下,一位白衣神尊正含着笑向他招手。 慕生野几乎是立刻飞奔了过去。 “师尊。” 可当他直接穿过沉章的身体,他才发现,眼前的沉章不过是沉章留下的一缕神识。 根本触摸不到。 “无咎的棋艺精湛许多,为师自愧不如。” 沉章重新凝出身体,隔空摸了摸慕生野的头,笑着说道。 慕生野闻言眼眶一热,哽咽道:“都是师尊教得好,这万年来,无咎从不敢怠慢。” 沉章低低笑了声,随后板正神色,严肃道:“无咎怎敢私自取出为师送给你的神格?” “神格非无咎所求,它对无咎来说只是累赘而已。” 沉章闻言垂眸一笑,“是为师思虑不周。只是若无神格在身,被天道知晓,无咎难逃一死。如今为师不在你身边,若天道发难,无咎该如何应对?” “师尊,无咎如今已长大,不需要躲在别人的羽翼之下。” 沉章看着眼前目光坚定的徒弟,眼中满是欣慰。 “更何况,万年之前无咎就该以身殉道,若不是无咎,师尊也不会灰飞烟灭。” 慕生野低头说道,语气满是委屈,似乎在控诉些什么。 听到他说的话,沉章心疼不已,他非常想将万年不见的小徒弟搂在怀中好好安慰他,可他做不到。 于是只能深深叹了一口气。 而后,他突然皱起眉,嘴巴抿成一条线,随后伸出手探查慕生野的灵海。 “噬灵丹怎么不在你体内?” 沉章一脸错愕,慕生野见状,不由得问道:“师尊难道不知道吗?” “为师如何知道?为师只是一缕残存的神识,寄身于这画中,怎会知晓这万年来发生的事情。” 沉章说的不假,慕生野听后思索了一番,随后将沉章执念成魔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原来如此。”沉章低吟一声,“但他却并不是为师的执念。” “什么?” 慕生野震惊不已。 “天地初开,九重天上清池旁有一株并蒂莲,吸收日月星辰之灵而生。后受混沌之气侵扰,并蒂莲只开了一朵,那一朵,便是为师。而凋谢的那一半吸收了混沌之气后却并没有死,他被为师压制着,修行十分缓慢。为师身陨,他便从此自由。只是为师没想到他竟然入了魔。” 竟然是这样,难怪他脸上会有那样怪异的红色纹路,难怪他没有实体,整日都要披着一件斗篷遮住他整个身体。 所以,他想杀贺兰旻,就是为了夺取他的身体。从前沉章转世皆为凡人,身体太过脆弱。而今贺兰旻是仙门中的佼佼者,他的身体定然能够承载那个魔头。 “他将噬灵丹交给魔尊,魔尊利用噬灵丹内的混沌之气修炼。可天道不是说噬灵丹只能被玄霜凤凰一脉封印,为何它却能在魔尊体内?”慕生野继续问道。 “魔尊与它互惠互利,是合作关系,所以两者可相安无事。而天道是为了封印它,它自然不会直接等死。可合作时间一长,只要任何一方实力远胜于另一方,这种平衡就会被打破,不管是魔尊赢还是噬灵丹赢,都会造成无法估量的后果。” 沉章说完,眉头紧蹙,他垂眸沉思片刻,随后问慕生野:“如今魔为祸一方,神界可有人下去治理?还是说,无咎亲自包揽了此事?” “师尊即将神格给了无咎,无咎便是神界之主,自当秉承师尊之志,心怀苍生,除魔卫道。” “无咎果然长大了。”沉章叹了一声,随后他的身形轻轻晃动了一番,逐渐变得透明。 “师尊!” 慕生野心中一紧。 “无咎莫怕,为师的这缕残识时间以至极限,就要消散了。这万年间你成长了不少,为师很是欣慰。原本以为会很快与你在这画中相见,没曾想却等了这么久。” 说到这里,沉章突然停顿了一下,看向慕生野的眼神蓦地变得哀伤起来。 “无咎,慕生野,时间差不多了,快些出来吧,再晚我就帮不了你了,要是被其他人发现,就完了。” 修翎的声音从慕生野怀中传出,慕生野捏起藏在他怀中的纸片人,说道:“再给我点时间。”他还有很多话没和沉章说。 “来不及了,半天已是我的极限。” 沉章听着他与修翎的对话,眉头一皱,随即问道:“你与修翎说的话是何意思?” “沉章?是沉章的声音,沉章你没死啊……啊啊略略略……” 纸片人再也发不出声音,因为它已经被慕生野撕烂了。慕生野抬头,看向消散得只剩下一个头的沉章,再次开口时语气极为眷恋。 “师尊曾说你我只是师徒关系,可无咎从未将师尊仅仅只当做师尊。无咎心悦师尊,想与师尊永远在一起,既是师徒,更是恋人。” 听到慕生野的剖白,沉章眼中闪过痛苦之色,他叹了口气,说道:“无咎,为师早已灰飞烟灭,你理当放下执念。” “放不下的,师尊难道能放下?若师尊能放下,又怎会留下这样一缕残识?无咎放不下,永远放不下,师尊从前从未回应过无咎的心意,而如今,就剩这一点点时间了,师尊也不愿成全无咎吗?” 慕生野说着,声音都有些哽咽,眼中更是氲起一股湿意。 “无咎……”沉章缓缓开口,然而就在他开口的那一瞬间,便消失在慕生野面前。 与万年前灰飞烟灭的场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慕生野再也忍不住,一串泪水从眼眶中滴落下来。他看着空无一人的梅园,心中悲痛万分。 可随即,一阵微风拂过,吹起散落的梅花花瓣,落到慕生野双唇上,就好像有人轻轻吻了他一样。 带着梅花幽香的一吻。 他抬起手轻触自己的双唇,随后破涕而笑,对着空无一人的梅园说道:“师尊,我们会再见的。” 你的转世已被我找到。 说完,慕生野便离开了画中幻境。等他出了桑落神殿,便被等候在外面的修翎一把抓住衣领。 修翎将他带到僻静之地,看了眼他身后,怒道:“你还舍得出来?” 他大概是气极了。 但他看到慕生野通红一片的双眼时,有些心疼,随即便撤回手。 “怎么,见到沉章了?”修翎深呼吸一口气后问道。 刚刚听见沉章的声音他真以为沉章没死呢,可转念一想,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唯一的解释便是慕生野碰到的是沉章的神识。 啧,到底有多爱才会在赴死前安排这么多事! “嗯,师尊他在一幅画中留下了一缕神识。可我却不知道,竟白白浪费这么多年。” 慕生野双眸中满是失落,修翎见状不由安慰起他:“别不开心了,沉章不是已经转世了嘛。如今这缕神识完成了沉章交待的任务,便会回到贺兰旻体内,如此,贺兰旻就是完完整整的沉章了。” “我知道。”慕生野回道,“只是有一事我不是很明白。”说完,他瞥了一眼修翎。 修翎丝毫没有注意到慕生野眼神中的异样,闻言一把揽过慕生野的肩膀,大言不惭道:“何事,只要是我知道的,定知无不言。” “刚刚见到师尊,我未与师尊提及我已与他转世相遇的事情。师尊明知我不舍,心中苦痛,为何也不说?” 搭在慕生野肩上的手臂逐渐僵硬,修翎一时竟无语凝噎。 “凡人寿数不过百年,若告诉你,你便会去找他,一世又一世,看着他生老病死,与你一次又一次离别,岂不是更痛苦?” 也对,沉章就是这样一个人。不过他不知道,他的这个徒弟已经替他解决了这个困扰。 慕生野思及此,伸了个懒腰,笑着说道:“既如此,我的宏图伟业也要提上日程了。” 第67章 长生诺三十三 严徽处理完公务,本想回直接回自己殿中休息,可不知怎么地却走到了天枢殿。距慕生野离开已有半年之久,这半年来,魔族越发猖狂,他们不仅隔三差五对仙门发动攻击,更是收揽了大部分妖族为他们效力。 慕生野临走前交代过他,要他稳住局面,一切等他回来自有解决之法。可面对如此气势汹汹的魔族,就算他平日里再怎么沉稳,也完全招架不住。 他推开尘封许久的天枢殿大门,忽然想起上次踏进还是听了那魔头的话给慕生野下药那一次。 他当时就好像被人控制了心神,根本没有多余的思考,当下只想将慕生野与贺兰旻永远分开。 他做到了,慕生野完全不记得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现存的记忆混乱又模糊。 双脚已经有了记忆,带着严徽慢慢踱到慕生野书房前。书房门窗紧闭,里面漆黑一片。 看来慕生野还没有回来。 严徽失魂落魄地转过身,正打算回去,却突然听到书房后面的空地上传来挖土的声音,于是他立刻绕过书房,飞奔过去。 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里,等他拐过弯,视野放大后,终于看到一个黑衣青年蹲在那处空地上的土坑旁,正往里面埋着酒坛。 急促地脚步声传入慕生野耳中,慕生野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笑着对身后来人说道:“我今日忽然想起道天那日的酒,便买了几坛回来,埋在院中,等日后再取出与道天一起痛饮。” 严徽红着眼眶,放慢了脚步,缓缓走到慕生野身边,然后跟着蹲下,说道:“我来帮师兄。” 酒坛一个一个被放下去,最后盖上土填平。慕生野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的杰作,随后转身看向严徽,却只看见他眼眶微红,紧抿着唇,似乎在忍耐着天大的情绪。慕生野微微一顿,随后叹了口气,问道:“道天可是在怪我?” 严徽摇头,“师兄消失这半年定是去找剿灭魔族之法,道天怎敢责怪师兄。” “那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有,有很多,多到严徽此刻头脑一片混乱,根本想不出一个问题来。他就这样看着慕生野,眼神像是要吃人一般,炽热且锐利。 慕生野见状心底升出一丝怪异的情绪,只是他还未仔细辨别,却听到屋顶上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 “看来我今日来得不凑巧啊,打扰了二位的兴致。” 慕生野循声去看,果然看见溪焱姿势豪迈地坐在屋顶上,嘴角挂着戏谑的笑容。 严徽看到他,立刻警觉起来,“妖狐,你伤我仙门中人,如今怎敢出现我与师兄面前?” “有何不敢?你那些仙门中人皆是偷鸡摸狗、品行不端之辈,他们坏事做尽,本座只是为民除害而已。” “好一个为民除害,我看你就是与魔族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杀我无辜仙门人,今日我定不让你活着离开此处。” 说罢,严徽便召来自己的本命剑,执剑直指溪焱。 溪焱全然不把严徽放在眼里,他看向严徽身边的慕生野,不满道:“喂,你倒是说句话啊,半年前你捅伤我的事情我还没找你算账,如今你麾下的疯狗还胡乱攀咬我。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说谁是疯狗!” 向来温文尔雅的严徽终于忍不住,抬高了嗓门。 溪焱瞥了他一眼,冷笑道:“谁应谁就是。” “你……” “够了,别吵了。” 慕生野怒道,随后看向严徽,对严徽说:“道天你先回去,这件事情我会调查清楚,然后给你一个交代。” 溪焱得意一笑,严徽铁青着脸,张张嘴似乎还想再辩驳几句,可却看到慕生野眼底一片愠色,于是只好作罢。 临走前,他狠狠瞪了溪焱一眼,却只换来溪焱更加放肆的笑。 “别笑了。”慕生野对溪焱说,“赶紧下来,整日那么招摇,非得把所有人招来才能消停么。” 溪焱闻言哼了一声,不情愿地跳了下来。随后他拍了拍屁股,问道:“你这半年去哪里了?” “神界。” “啧,我还以为你不想收拾这个烂摊子了呢。” “所以说,你为什么要杀仙门中人?” “因为他们该死。” 溪焱许久没用过这种语气说话,慕生野听到后不由得也严肃起来。 “你走之后,仙门就乱了套。一些小门小派凭借自己会点法术,打着保护百姓的由头到处收保护费,欺压百姓。拿不出钱的百姓,就会被驱赶到魔族地盘,任魔族残忍杀害。更有甚者,他们碰到我族毫无缚鸡之力的小妖,对其百般凌辱后再将他们杀害。你说,这样的人,该不该杀?” 溪焱说着,瞥了一眼慕生野,只见他黑沉着脸,便又添油加醋道:“而你那位好师弟只会护着那些人,从不明辨是非,我看仙门交到他手上算是完咯。” 慕生野紧皱起眉头,溪焱说完后,他眼中已是怒火滔天。 若真如溪焱所说这般,那那些仙门中人死的也不算冤枉。只是他没想到,仙门竟会沦落至此,这种做法,与魔族又有何区别。 他建立仙门,本就是想除魔卫道,而如今,他竟亲手创造了这些堪比魔族的刽子手。 慕生野久久不语,溪焱自然知晓他此刻心中定是十分懊恼,便安慰道:“人有好坏,妖也有好坏,这是他们天性注定的,并不是你的错,你不必事事都怪自己。” “你说的我都懂,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而已。” 若日后仙门地位巩固,而有些人的心思却不如神族一般纯净,岂不是会酿出更多的祸事来? 慕生野开始逐渐质疑自己创立仙门的初衷是否正确。 “我在人间的时候,曾见到一个仙门中人,他的佩剑,是揽月。” 想到那位白衣修士,溪焱的语气瞬间变得酸溜溜起来,“曾经我想摸一摸那剑你都不肯,如今竟也舍得给别人了?” “他不是别人。”慕生野缓缓开口,对上溪焱微怔的眼神,笑了一声,随后继续说道:“他是我师尊沉章的转世,而揽月,本就是他的剑。” “那他岂不是……”溪焱突然张大了嘴巴,把那句“你心中所念之人”给吞了下去。 “后来我们又遇到过几次,每次都是剑拔弩张。但他不似你的师弟那般是非不分,他是明事理之人,只是他说要与我一对一比试,被我拒绝了。” 不仅拒绝了,还非常趾高气扬地对对方说“你不配”。 慕生野没有理会溪焱的话,只低头苦笑道:“我创立仙门本就是为了他,让他修行,不再受生生世世轮回之苦。” “我猜到了。”溪焱撇撇嘴巴回道。 “魔尊身边有位一直替他出谋划策的先生,他长得与师尊一样,可却一直想要贺兰旻的性命,以及,你也知道我体内的噬灵丹如今被魔尊夺去。为此,我才专门回了趟神界,找寻答案。” “那你可有找到?”溪焱接着问道。 慕生野深深看了一眼溪焱,笑道:“自然。” 溪焱被他的这一眼看得头皮有些发麻,他总觉得慕生野在打什么坏主意。 “有一处地方,极美极僻静,我曾经想要将竹楼搬到那块地方去,你若有兴趣,今日陪我去看一看可好?” 慕生野突然说道。听他提起竹楼,溪焱不由想起阿声,于是问道:“阿声已经消失了许久,你可有他的消息?” 慕生野摇头,“阿声是魔族细作,半年前我与他见过一面,后来他便被他的主人召唤走了。” “魔族细作?”溪焱惊呼道,“可是我曾经探查过他的底细,并没有问题,所以才会任他留在竹楼。” 慕生野苦涩一笑,随后话锋一转,“不说这些了,走,带你去瞧瞧我看上的地方。” “行吧,既然你如此有兴致,我便陪你走一遭,只是若你真要搬竹楼,我就不奉陪了,还是回我自己的老巢住得比较舒服。” 一黑一红两道,御风而行,没过一会儿,便来到一处山脉之间。 “此山名唤大泽山,共有九座山峰,十分巍峨雄壮。此山之风、花、雪、月最为壮丽。且山谷灵气充沛,是个修炼的好地方。” 溪焱点起头,“的确如你所说,这地方宛如世外仙境。” “那你可喜欢?” “啧,一点点喜欢,我可以等你将竹楼搬来此地后,回来陪你住个几天,不过就几天啊,多的我可……” 溪焱话还未说完,一道结界便从山谷间直立而起,在半空中汇合聚拢,形成一道半球形。 “你这是做什么,难道怕这块地方被其他人夺走,所以先下手为强?” 溪焱转身问道,可转身后却发现慕生野早就不在他身后,而是悬于结界外。他手中掐诀,飞速画着阵法。 溪焱腾空而起,想要冲破结界,可手刚触摸到结界璧,便被结界反弹回去。 一连试了几次都是如此后,他才渐渐发现有些不对劲。 “你是要将我封印在此?” 溪焱一脸不可置信,抬头看向结界外的慕生野。慕生野对结界施加了诸多咒语,确保结界不会被人从外打开更不会被溪焱从内冲破后,才放下手,低头看向溪焱,点头。 “为何?慕生野,你为何要做么做?”溪焱崩溃大喊道,“若是为了仙门,我虽杀了许多人,但你也认同他们该死。而今妖族一分为二,一半归顺魔族,另一半由我统领,若日后我们合作,定能将魔族除尽!” 听他说完,慕生野垂眸叹了声气,随后笑道:“这道封印只有三百年,三百年后你便能出来。这段时间你就在此地好好修炼,除魔这件事情,交给我就行。” “交给你?慕生野你是不是忘记了你如今的灵力早就不如之前了,何况现在噬灵丹被人夺走,它虽是颗魔丹,但在你体内万年之久,早就成了你的第二颗内丹。如今你骤然失去,只怕体内的灵力早就混乱了吧。而魔尊如今修为越发精进,你告诉我,凭你一人真能对抗整个魔族?” “能与不能总要试过才知道。” “那你为何不让我帮你?” 回答溪焱的是慕生野决绝而去的背影。 妖族已有一半叛变,日后天道定会清算此事,那溪焱这个妖族族长定然逃脱不了干系。况且,慕生野要做之事只怕生死难料,溪焱虽嘴硬,面上总是与慕生野作对,但若慕生野遭遇不测,他定然会拼尽全力相救。 可慕生野不想看到这样的场面。 溪焱做的已经够多了,他不想让溪焱因为他也落到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毕竟妖族没有转世,死了便是死了。 第68章 长生诺三十四 魔界地牢,四面环绕着滚烫的岩浆,牢房用岩浆冷却后形成的岩石堆砌而成,里面伸手不见五指。 阿声已经数不清自己被关在这里到底多久了,每日都过得浑浑噩噩,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他甚至已经快要想不起慕生野的脸,或者说,是根本无颜想起。 慕生野对他这么好,可他却利用他的善心,背叛了他。 被关进地牢后不久,他终于知道自己是有多么愚蠢。蠢到真的以为只要自己乖乖听话,那个魔头就会放过他的族人。 可他的族人早就被他与魔尊杀害了,一个不剩。妖丹被魔尊炼化,尸身投入脚下翻滚的岩浆之中,永生永世都不得超生。 妖族没有轮回啊,他与族人再也没有相见的可能了。 他甚至想过去死,可被那个魔头知道他的想法后,他就被下了禁制,令他无法自尽,只能每日痛苦地活着。 哥哥也许再也不会搭理他了吧。 阿声闭上眼睛,流下一串泪水。 忽然,他听见地牢外传来两道声音。 “你说咱们怎么这么命苦,竟被困在这里看押一个小小妖族,完全没有出头之日。” “那你不想在这儿,你想要做什么?” “当然是上阵杀敌了,我听说如今仙门节节败退,那个仙盟门门主也早就销声匿迹,大概是怕了咱们尊主。要是我能和他们一样,埋伏于仙盟门山脚下,到时候杀个仙门中人措手不及,也算是立下大功,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这些你都是从哪听来的?” “我有个老相识,战功赫赫,是他和我说的。他说咱们尊主已在仙盟门附近安插了许多眼线,还有一些杀人于无形的幻妖,只等慕生野露面,然后将他和仙门中人一网打尽。” 他们要杀慕生野! 阿声猛地睁开眼睛。 绝对不能让哥哥受到伤害! 仙盟门的地址布局、防御结界等都是他泄露的,他对自己的做法已经懊悔万分,若要再因为他而让慕生野受到伤害,那他就是死也无法向慕生野赎罪。 所以,他要出去。 那两个魔兵在交谈中已经走近阿声待的牢房,其中一人凑近牢房朝里面看了一眼,随后惊呼道:“人不见了!” “怎么可能,我看看。”另一人也走近来看,黑暗的牢房中,原本关押着的火鸟妖已经不见踪迹。 于是他立刻念起咒语,想要打开牢房大门仔细查看一番。可当他刚打开门,一记猛烈的攻击便从门内突然而出,将走在前面的那位瞬间打晕了过去。 而他身后那位,根本没有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情况,没有实战经验的他紧接着又被阿声瞬间击到。 阿声抿着唇,额间细汗直冒,看到他们躺在地上毫无反应的模样,突然有些感谢在竹楼时溪焱对他的严厉。 地牢目前只关押了他一人,因此只有这两个魔兵守在这边。 那个魔头压根不会想到阿声会有逃跑的一天,所以才会如此疏于看管。 阿声离开牢房之后,没有丝毫犹豫,小心翼翼向外逃去。也许是他运气好,也许是如今魔界所有的兵力都在外对付仙门中人,总之阿声逃跑得很顺利。 顺利到他心中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可如今救慕生野才是第一位,那些幻妖他虽未亲眼见过,但也听说过它们的厉害。 不费一兵一卒,只要与其对视便能将人拖进幻境中,然后折磨至死。 就算万分小心,也有一着不慎的时候。 阿声的身影离开魔界后,魔界上空突然闪现出两道身影。 “先生为何要将他放走?” “好戏刚刚开场,少了主角可就不好看了。” “先生神机妙算,本尊一直都想知道,先生到底在下着一盘怎样的棋,如今本尊更是越发看不懂了。” 厉寒眼中冰冷一片,而黑袍魔头却没注意到,直接转身离开。看着他的背影,厉寒无声笑了笑,眼神晦暗。 仙门与魔族一战迫在眉睫,慕生野从大泽山回来之后便亲自主持起相关事宜,并且严令禁止仙门中人欺压弱小、敛财滥杀的行为,若有人违反,便直接杀无赦。 对此,仙门中人大多都表示赞同。只有少数人怨声载道,说慕生野如此做法只会涨他人气势灭自己威风。 更有甚者,说慕生野早就与妖族有所勾结,此番做法只想讨好妖族,陷仙门于不义。 “师兄已将九尾妖狐溪焱封印于大泽山,非死不得出,如今各位还有何话要说?”严徽沉着脸说道。 “就只是封印,那九尾妖狐杀了我多少仙门修士,封印只怕太便宜了他!门主既有本事为何不直接杀了他?” 慕生野轻轻抬起眼,看向那位站在人群中义正言辞之人,提起嘴角笑了笑,随后伸了个懒腰说道:“白山仙师若不服,可去大泽山直接杀了那妖狐,何必在此义愤填膺?” “你……”白山仙师闻言气得直吹胡子瞪眼,可终究没再说什么,气呼呼坐了下来。 石惊南戳了戳贺兰旻,问道:“这慕门主断了白山仙师的财路,只怕要被他记恨死,只是这慕门主既然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为何不将他逐出仙门?” 贺兰旻看了眼一脸凝重的慕生野,回道:“如今仙门正是用人之际,白山再不济,也是元婴修为。” “你的意思是,慕门主打算仙魔大战后再卸磨杀驴?” “师兄。”贺兰旻给石惊南递去一个警告的眼神,“人言可畏,师兄慎言。” 石惊南老实地缩回脖子,撇撇嘴不再说话。贺兰旻耳边消停后,便又看向慕生野。 这人突然悄无声息消失半年之久,在仙门接连溃败之际又一言不发回来主持大局,稳定人心,却未给大家一个合理解释。 但他做事向来风风火火,不解释也是他一贯的作风。 慕生野抬手捏了捏紧闭的双眼,眉宇间露出一丝疲惫,随后他睁开眼,对上贺兰旻的眼神。 视线在空中交汇,慕生野眼睛一亮,朝贺兰旻笑了声,唇语道:帝青也在啊。 贺兰旻颔首回应。 现如今仙门与妖族关系紧张,阿声出了焚羽谷后便是寸步难行。他修为又不高,无法应对仙门中人,便只好先去妖界找溪焱帮忙。 可他还未踏至妖界,便从四处逃窜的妖族口中得知溪焱被仙盟门门主慕生野封印在了大泽山。 阿声的心忽地如坠冰窖。 怎会如此? 他难以置信。 究竟发生了何事,竟让哥哥与溪焱如此争锋相对? 阿声此刻也不怕暴露了,只恨不得立刻找到慕生野。而当他千辛万苦来到仙盟门,却发现魔族小兵嘴中的埋伏根本不存在,他甚至没有来得及思考,便急急上山去寻慕生野。 慕生野刚与众人商讨完作战计划,等大家离去后,他本想找贺兰旻单独聊聊,却猛然看到阿声的身影。 慕生野眉头紧蹙,沉着一张脸向阿声走去。对上阿声小心翼翼的眼神,他没说一句话,直接把人带到了天枢殿。 “你为何在此?” 慕生野寒着脸,声音十分严肃。 阿声闻言不禁委屈起来,想他听到慕生野会出事,便一刻也不敢耽搁来找他,可这一见面,竟被慕生野如此冷待质问。 这样想着,阿声眼中已盛满泪水。 看到他又要流泪,慕生野深吸一口气,随后说道:“你如今又是想要用眼泪来骗我吗?” “不是的,哥哥。”阿声缓缓开口,随后他仰起头,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我以为哥哥会出事,所以,所以才会来找哥哥的。”只是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眼眶中的泪水就像喷涌的泉水一般,止都止不住。 慕生野终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我没事,你大可放心。你是偷偷跑出来的?被你主人知道他可会责罚于你?” 慕生野的语气有所缓和,说的话更是让阿声体会到了阔别已久的担忧,于是他愣愣问道:“哥哥不怪我了?” 慕生野轻轻摇头:“如何怪你?你也是被逼无奈,要怪只能怪那个以你族人性命要挟你之人。况且,你做的事情也没有对我造成多大的损害,当日我是有些生气,可都过了这么久了,我早就不生气了。” 可是我对你造成的伤害你根本不知道。 阿声在心中说道。 但他现在好不容易重拾慕生野对他的信任,他根本无法将那件事告诉慕生野,他害怕慕生野会再次对他失望。 再也不理他。 “你的那些族人可有照你们的约定被他释放?”慕生野问道。 “没有。”阿声颤颤开口,“他早就将我的族人杀害了,而我却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自己能救下他们。那个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魔头!我一定要杀了他,为我族人报仇雪恨!”阿声说着,眼中露出一丝狠厉。 “阿声,你先冷静。”慕生野安慰道,“你与他签订了契约,他若死了你也活不了。这契约十分繁杂,我也解不了,如今仙门与魔族大战在即,若是找不到解开之法,他死那日你也会……” “死?”阿声接过慕生野的话说道。 妖族死了没有转世,那他就再也见不到慕生野了。 “哥哥,阿声不想死。” 慕生野摸着阿声的头,柔声说道:“哥哥知道,哥哥会帮你的。” 听到慕生野如此说,阿声立刻扑到他怀中,哭道:“哥哥,阿声只有你了,阿声错了,阿声再也不会欺骗哥哥了。” 火鸟一族本就是凤凰的旁支,说到底,他们也算是亲戚。就算不为阿声这个人,念在这等关系上,慕生野也是要帮他的。 只是解铃还须系铃人,若要解除契约,便要去找那个魔头。 也好,在仙魔大战之前解决掉此人,也会对仙门有诸多助益。 他刚好,也想去会一会与沉章并蒂而生又想要取代沉章位置的那个魔头。 第69章 长生诺三十五 焚羽谷,黑袍魔头已在此等候多时,他盘腿坐于最高处,目光望向远处,眉头紧皱,似乎有些不耐烦。 当他看到慕生野独自一人出现在焚羽谷时,他眼底逐渐浮现出一丝笑意,藏在斗篷下的脸也生动起来,上面的红色纹路也如同活物一般涌动起来。 “你终于出现了,无咎。”黑袍魔头对慕生野说道,边说边舔着嘴角,一副贪婪模样。 慕生野听到他的话不禁泛起一阵恶心。之前慕生野以为他是沉章的执念,对他亲昵是因为沉章本身就是他的师尊,他们关系本就亲密,而今知道此人最多只能称为沉章的兄弟,慕生野便再也忍不了。 “无咎二字也是你能叫的?” 黑袍魔头闻言并未生气,只是笑了声:“无咎哪的话,这字还是为师替你取的,为师如何叫不得?” “是吗?”慕生野双手交叉抱臂,“可我已经知道你根本不是我的师尊沉章,而是与他并蒂而生却又被混沌之气侵蚀以至无法成神的,一个魔头。” 慕生野话一出,便见黑袍魔头周身的黑色气息渐渐狂暴起来,只是他仍收敛着情绪,不急不忙道:“无咎说笑了,关于你的事情我如数家珍,我不是沉章还能是谁?” 慕生野没回他,只是抬手射出一道剑气,将黑袍魔头的斗篷打了下来,露出藏在斗篷下面妖冶诡异的脸。 之前他未看清那纹路究竟是何形状,如今结合沉章的话,他也就知晓了黑袍魔头脸上的红色纹路其实就是一朵莲花。 “你与我师尊沉章,本是天地初开后集世间所有灵气孕育而出的一株并蒂莲。你虽未能成神,但却没死,便一直依附于我师尊身上。等我师尊死后,你才终于找到机会离开,转而成了魔族。你几次三番对贺兰旻下死手,也是为了夺取他的身体,毕竟,你根本没有实体。” 慕生野每说上一个字,那黑袍魔头的脸便黑上一分,而他脸上的纹路也随之更加艳红。 等他说完,黑袍魔头眼中已是一片阴鸷。 “无咎不愧是无咎,果然如此聪慧,真是深得我心啊。” 黑袍魔头落在慕生野身上的目光越发深沉,语气却有些吃味:“无咎对待背叛你之人也能如此尽心,还敢收留他在身边,倒叫我有些吃味。只是他背叛了你,你尚能原谅,可为何我帮了你这么多,你却依旧对我如此冷淡?” “帮我?”慕生野冷笑一声。 “那噬灵丹便是替你取出来的,若不是我你早晚会被噬灵丹反噬,与你那些族人们一起失去意识、记忆,永坠无妄之海,成为天道维持天地平衡的一枚棋子。” “师尊曾教导过我,除魔卫道,心怀苍生。我虽未能做到师尊那般,但也不愿辜负师命。若师尊要我以死护苍生,我自然也愿意。可师尊宁愿自己死也要换我活着,并将神主之位交到我手上,那我自然要替师尊护住这世间!” “愚昧!”黑袍魔头大声吼道:“无咎莫要被你师尊骗了,他剔除神格成为凡人,焉知不是在逃避这一切?若你愿与我共谋,等尘埃落定时,我便将这世间最无上光荣的地位送给你……” “可我如今已是神界之主,天地主宰了啊。或者说,你能取代天道的位置?若能的话,我也可以考虑考虑你的提议。” “天道乃天命规则,无人能取代他的位置……” “既不能,那你何须废话。”慕生野打断他,而此时他手中的寒霜之剑已经凝结而成。只恨此处是焚羽谷,温度极高,寒霜之剑的威力只怕会大打折扣。 黑袍魔头看到慕生野的动作,猛地一颤,似乎非常不理解他为何要对自己动手。那贺兰旻只是沉章的转世,他没有沉章的记忆,而拥有这些记忆的,是他! 所以,他得是沉章! 既然劝不动慕生野,那便只能按照原计划进行了。 “你若杀了我,阿声也活不了。”黑袍魔头说道。 “我自然知道,可他的命与我有何干系。”说着,慕生野便举起手中的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形剑气,那剑气凝滞在空中,又化出无数道剑气向黑袍魔头攻去。 黑袍魔头不断移动着避开这些剑气,目光却一直落在慕生野身上。 “你真的要杀我,不想救阿声一命?” 慕生野没回答他,手中的招式越发凶狠起来。他无法杀了这个魔头,而今之计便只能将其封印。只等来日解除他与阿声之间的生死契后再处决他。 可他到底不敢有多大动作,就怕引起天道注意后直接劈下一道雷,那阿声便再无活命了。 慕生野与黑袍魔头交缠着,一手执剑,一手掐诀,待等到合适的机会,便将他封印。 突然间,焚羽谷狂风骤起,风卷着满地的砂石飞扬在半空中,任谁都睁不开眼睛。而后一声冷冽的声音便从他们二人身旁响起。 “先生竟独自一人对付这仙盟门门主,真让本尊感动不已。” 黑袍魔头被混沌之气所伤,无法修炼成神。离了沉章后又入了魔,但到底底子坏了,修为无法提升许多,因此直接交手的话他根本打不过慕生野。 听到厉寒的声音,他面上一喜,“尊主既然来了,便与我一同制服此人,如此魔族就能不战而胜了。” 他原本不想取慕生野性命的,毕竟他十分喜欢慕生野。但这种喜欢是发自内心的还是受沉章影响,他无法分清。只是如今慕生野是怎么也不肯与他为伍了,那便只能放弃他了。 “好大的口气!”慕生野说着便又向黑袍魔头甩出几道锋利的剑气。 而那厉寒却好似没听到他的话,依旧云淡风轻地站在那边,没有要插手的意思。黑袍魔头看到他的动作,双眸一暗,沉声问道:“尊主这是何意?” 厉寒笑道:“先生不是早就有所准备,何须本尊亲自动手?” 话音未落,慕生野便听到厉寒又笑了一声,向他们二人说道:“诺,这不是来了么。”慕生野随即望向厉寒视线所及之处,便看到一袭白衣的贺兰旻出现在眼前。 他怎么来了? 慕生野皱起眉。 可他来不及思考,便觉一道陌生凌厉的掌风向他袭来。慕生野举剑挡在胸前,寒霜之剑瞬间被炙热的掌风击碎。他看向掌风袭来之人,却看到阿声双目无神挡在黑袍魔头眼前,毫无意识地不断朝慕生野发动攻击。 阿声是火鸟一族,修的是至高无上的纯火心法,专克他的冰系法术。慕生野也是直到此刻才发现黑袍魔头计划的一切都煞费苦心,连这都算到了。 贺兰旻远远地就看到了自己日思夜想之人,于是便立刻腾空而起,向阿声飞了过去。只是他还未到阿声身旁,便被一人拦住了去路。 他定睛一看,发现此人便是那日在稻花村要杀阿声之人,更是魔族之尊厉寒。贺兰旻随即拔出揽月,剑尖对着厉寒,说道:“让开。” 那边阿声不知为何一直在攻击慕生野,而他身后的黑袍魔头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转头看向他,随后对他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不让,本尊的戏可还没有看好,如何能让!” 贺兰旻根本不想跟他废话,举着剑刺向厉寒。 而这边的阿声听到慕生野的声音似乎恢复了一些神志,他哭着对慕生野说:“哥哥,阿声被控制了,阿声不想伤害哥哥的。”说完,他便又被黑袍魔头控制着不断向慕生野发动攻击。 “哥哥知道,阿声别怕。”慕生野柔声说道。是他疏忽了,虽然离开前给阿声布了道结界,可他竟不知黑袍魔头的召唤术竟能无视结界的存在。 慕生野不想伤害阿声,便只能躲着他的招式,一边躲一边重新凝起寒霜之剑,然后观察着黑袍魔头。 黑袍魔头眼中闪着洋洋得意的笑容,脸上的纹路随着阿声的攻势兴奋不已,飞速涌动着,好似一条条红色蠕虫从皮肤内里钻出,又不断蠕动着撕咬着皮肤一般,恶心又可怖。 “哥哥,阿声不想伤害你,别管阿声了,快些杀了这个魔头吧。” 阿声又恢复了一瞬的神志,央求着慕生野杀了黑袍魔头。慕生野抿着唇未作回答,只是眼神十分不忍。 黑袍魔头看到后,哈哈大笑了一声。 “想死,可没有那么容易。” 他所有的痛苦,沉章脱不了干系。所以,他也要让沉章也尝尝这撕心裂肺的痛苦。阿声,可是他的一枚好棋子,既能牵制慕生野,亦能牵制贺兰旻,他可不能如此死掉。 “焚羽谷从前山清水秀,如今变成此等模样,你可知为何?” 黑袍魔头突然饶有兴致说道。 “火鸟一族修的火系法术,他们全身的血液在其死后加以运用便能炼制成翻涌滚汤的岩浆,可以说,这焚羽谷地底的岩浆都是火鸟一族的血液,哈哈哈哈。” 阿声听到后,面露痛苦神色,可他到底挣脱不了黑袍魔头的控制,只从眼角流下一串串泪水。 黑袍魔头看到后冷哼一声,继续对慕生野说道:“若我死了,阿声体内的禁制便会立刻生效,他体内的血液便会变成岩浆,然后与地底那些汇合。再然后,这些岩浆便会从这山谷间喷发而出。你不妨想象一下,这千里之地会变成怎样的人间炼狱,又会有多少无辜之人惨死?” “你简直丧心病狂!” 慕生野咬牙切齿道,随后他担忧地看向阿声,只见阿声双目通红,已经流出血泪来。 “哥哥,杀、杀了我。” “啧,这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你若先杀了他,禁制便不会生效。”黑袍魔头笑道,边笑边放开对阿声的控制,随后趁慕生野心思全在阿声身上时跳到厉寒身边。 厉寒与贺兰旻打得不分上下,有了黑袍魔头的加入,两人很快占据上风。 另一边,阿声虚脱地站在慕生野面前,央求他:“哥哥,杀了阿声吧,阿声不能再拖哥哥的后腿了。” “阿声没关系,哥哥会想办法救你的。” 阿声摇头:“没有办法的,没有办法的,他说的都是真的。哥哥,阿声求求你了。” 慕生野心中不忍,只好别过头,吸了吸鼻子。 他从未想过火鸟一族所有人的下场会是这么残酷,不仅被生夺妖丹,连血都成了杀人的武器。而阿声小小年纪,忍辱负重,以为能救回族人,却也落得如此下场。 “哥哥。”阿声轻轻开口,“能陪在哥哥身边已经是阿声今生最大的幸事了,阿声别无他求,只想哥哥以后能快快乐乐的。”他说着,瞥了一眼不远处那道白色的身影,闭了闭眼,在心底说道:“有件事情阿声还是骗了哥哥,可恢复记忆之法太过凶险,阿声不想让哥哥冒险,所以哥哥,你就再次原谅阿声的自私吧。” 他喜欢慕生野,想永远陪在慕生野身边,所以对于慕生野丢失的那段记忆,他是抱有私心的。而这个私心,在他临死之前也未曾改变分毫。 他不是圣人,哥哥如此好的人,他不想让任何人拥有他。 哪怕慕生野此生都孤身一人! 慕生野看到阿声脸上的决绝,忍不住闭上眼睛,然后将他紧紧抱在怀中。 随后他手中凝起的寒霜之剑便刺破阿声的心口。 “没事的阿声,哥哥会帮你的。” “谢谢哥哥。”阿声缓缓闭上眼睛,嘴角微微上扬,渐渐地没了气息。 慕生野缓缓将阿声放在地上,随后闭上双眼,屏气凝神,将自己的内丹从体内取出,一分为二,一半收回体内,一半喂进阿声嘴里。 内丹发出一阵金光,随后与阿声逐渐消散的妖丹融为一体,将妖丹紧紧包裹起来。 “我曾在修翎书阁中看到过可以以此保护妖丹不消散,如若真有效果,那阿声,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而慕生野话音未落,便觉一道凛冽的剑气向他袭来,却又停在他面前三寸之地未再移动。慕生野抬头,看到揽月剑尖正对着他,剑身不断抖动着,似乎是在主人的命令与本能反应间作着强烈斗争。 贺兰旻没有察觉到揽月的异样,一个闪身便将阿声抱在怀中,然后盯着他苍白如纸的脸,沉声问道:“为何要杀他?” 语气中充满着不解与恨意,令慕生野闻之不由心尖一颤。而观贺兰旻的神情,似乎对阿声极为熟悉,眼神中满含眷恋之情。 他和阿声,是何关系? 慕生野心中升起疑问,可他还未问出口,便觉体内气血一阵翻涌,失去半颗内丹的他再也无法抑制之前躁乱的灵力,“噗”得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贺兰旻抱着阿声的尸体,冷眼看向慕生野,似乎没打算管慕生野。 而就在此刻,魔尊厉寒突然向他们甩出一颗混沌球,慕生野只来得及腾空而起,握起面前的揽月,挡在身前,却无法调动灵力,只能生生接下这一记攻击。 而后他的身体便如落叶一般掉落在地上。 尘土飞扬间,慕生野看到贺兰旻冷寞的眼神,忽地心尖一阵抽痛。 随后他大笑一声,缓缓闭上眼睛。 厉寒的攻击再次袭来,而此时慕生野手中的揽月突然飞到半空中,与受到慕生野感召而来的狂歌汇合,随即拉起一道保护结界,任凭厉寒如何攻击都打不破。 贺兰旻看着半空中两把交叉的剑,又看向阿声毫无生气的脸,心中悲痛万分。 却也未再沉浸于此,召唤起两把剑,带着他们三人离开了焚羽谷。 第70章 长生诺终 慕生野睁开眼,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眼神茫然,没有焦点。一直在他床边守着的严徽见他醒来,立刻喜出望外,轻声叫了句师兄。 他的声音将慕生野从意识朦胧中拉回现实,慕生野闭了闭眼镜,开口问:“这是哪?”声音无比沙哑,喉咙间仿佛吞了刀片一般,吞咽起来十分痛苦。 “这是天枢殿啊师兄。”严徽回答道,随后他看到慕生野的表情,便不由担心道:“师兄可还有哪里不适?你回来之后昏迷了许久。” “我是如何回来的?” 严徽眼眸微颤,过了半晌才回答:“师兄是被贺兰旻送回来的。” 听到贺兰旻的名字,慕生野藏在被褥下的指尖不由轻颤起来,他撇撇嘴,又问道:“他可有说些什么?” 严徽猛地一怔,随后压抑着内心的愤怒,说道:“他说,杀道侣之仇日后必将找师兄清算。师兄,贺兰旻的道侣真的是你杀的?” 慕生野无声一笑,随后点起头。 严徽神情一片凝重,只是心中思索再三,仍旧将慕生野丢失记忆的事情藏在了心底。 如此误会下去也好,只要慕生野与贺兰旻断了,他无所谓会发生什么。况且,贺兰旻就算要找慕生野报仇,也不是他的对手。 “仙门如今如何了?”慕生野问道。 “都依照师兄的指示提前安排好了。”严徽说着停顿一声,随后踌躇道:“师兄如今受了伤,还需静养,要不此次……” 慕生野知道他要说什么,便起身打断了他。他虽然失了半颗内丹,但也不是个废人,如今万事俱备,他岂有后退的道理? “无碍,一点小伤而已。” 只是这次未能解决掉黑袍魔头,是他大意了。而今这一战怕是会异常艰难,不过,他总会有办法应对的。 第二天,慕生野拎着两坛酒,来到大泽山的封印之地。溪焱见到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冷冷开口问他:“你来做什么?” 慕生野随即将酒坛扔了进去,笑道:“找你喝酒啊。” 溪焱接过酒坛,揭开封口,却没喝,只放在脚边。慕生野见状,不由问道:“你这是怕我在里面下药?” 溪焱翻了个白眼,“是啊,谁知道你黑心黑肺地又要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慕生野却没搭理他这句话,自顾自喝起酒来,然后说道:“你若想保妖族平安,就照我说的做。” 溪焱双手抱臂,眸中一片凝重。 很快,一坛酒见了底,慕生野从地上爬起,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对溪焱说道:“也就三百年,对你来说很快就会过去的,你就当在此清修一段时间。” “慕生野,你要做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为何你总这样神秘,永远不肯让我帮你?” 慕生野垂眸,低低笑了声,随后伸了个懒腰,对他说道:“你待在里面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他如今只有半颗内丹,若天道真要惩罚溪焱,他只怕是分身乏术。 说完这些,慕生野便对溪焱摆了摆手,转身离开。 他拿着溪焱的手令,来到了兰泽郡。 兰泽郡外的千里大漠中,有一处瀑布,瀑布之后,藏着另一道空间。那是慕生野很多年前无意发现的,后来这地方便成了溪焱的快乐老家。 如今,许多不问事事的妖族都住在这里面。他们也都认识慕生野,知道慕生野是自己族长的主人,便对他无比恭敬。 慕生野将溪焱手令交到一个黑豹妖手中,对他说道:“从今日起,你便是这里的主事,妖族的大小适宜皆交给你处理,切记,一定要照顾好族人。如非必要,万不可踏出这块地界。” 黑豹妖点头同意,郑重地接过手令,“溪焱族长他……” “他没事,只是如今回不来。你若带领族人隐居于此,日后必会相见。”说完,慕生野便挥袖离开。 踏进兰泽郡内,他心中忽然升起一中物是人非的感觉。谁能料到,一年前他还与贺兰旻在此地共同送灯祈福,可现在他竟然成了杀害贺兰旻道侣的凶手。 真是讽刺啊。 可他至今仍无法想明白,阿声是怎么成为了贺兰旻的道侣。看贺兰旻当时的表情,不像是认错人了。 唯一的解释便只能是他在神界的那半日,贺兰旻机遇巧合救下阿声,随后两人…… 蓦地,慕生野心间一阵抽痛,痛得他脸都发了白。 谁能想到啊,他兜兜转转这么多年的感情,到底是成了不能实现的妄念。 漫无目的地闲逛着,不知不觉慕生野竟然来到了沉章给他建造的神庙前。如今神庙香火依旧旺盛,来来往往有不少人进来参拜许愿。 慕生野隐着身躲在神像后听了一会儿他们许的愿望,基本都是祈愿天下太平、风调雨顺的。 他虽不是个完全尽职的神界之主,但他们的这点心愿,他总是要满足的。 仙魔之战,于三天后仙门中人率先向焚羽谷的魔族发动攻击而展开。焚羽谷上空一片血色,层层乌云间,电光隐隐,雷声轰鸣。 仙门中人气势恢宏,丝毫不惧怕眼前的魔族,身形在刀光剑影中灵活地飞跃。 慕生野立于云端,黑衣黑发随风飘扬。他指尖凝出一把寒霜之剑,锐利的双眸不断在焚羽谷中梭巡。 忽然,他剑尖指天,引动着云层中的雷电之力,化成一道道锋利的剑气向魔尊及他身边的黑袍魔头劈了过去。 只是他如今只剩半颗内丹,狂歌也不在手上,因此威力小了许多。但就算如此,这一道道剑气也都精准地贯穿了魔兵的身体,他们大声嘶吼起来,随后身体化作黑色雾气消散而去。 眼看魔兵不敌,黑袍魔头便唤来幻妖相助。幻妖甫一出现,就将许多来不及躲避的仙门修士拖进幻境中。 石惊南何时见过这种阵仗,被惊得都忘记了动作。一个魔兵见状便立刻向他攻来,贺兰旻手握揽月,刚打退一排魔兵,看到石惊南被攻击,便立刻举剑挥了过了。 “师兄小心。” 石惊南闻言瞬间惊醒,他抱歉地朝贺兰旻笑了声,随后道:“那些就是幻妖?” 贺兰旻神情凝重,点了点头,“万不可与他们对视,被其拉入幻境中可没有解决之法。” 而这时慕生野也落到贺兰旻身边,闻言道:“方法是有的,不过目前却无人能解。” 贺兰旻不语,只专注对付魔兵。 石惊南立刻接过话问道:“什么方法?” “若修为以至炼虚,便可在幻妖的幻境中任意通行。” “炼虚?那可比化神境还要高一阶,如今仙门哪有这样的人!”石惊南惊呼道,随后他瞥了一眼慕生野,心道:仙门中修为最高的也就是慕生野了,但直到现在也没人知道他是何境界,不过肯定比炼虚还要高。 慕生野笑了声,“所以,还是小心为妙。”说罢,他脚尖点地,腾空而起,脸上神情瞬间变得严肃无比。石惊南顺着他的视线抬头看过去,便看到魔尊厉寒衣袂飘飘,立于半空中,手掌心中已凝起一颗硕大的混沌球。 天地之气,唯有混沌最难对付。厉寒体内有噬灵丹,可以为他提供源源不断的混沌之气。 贺兰旻一个闪身,站到了慕生野身边。事有轻重缓急,如今大敌当前,理应共同抵御魔族。于是他问道:“你可有应对之法?” 慕生野沉吟一声,随后道:“魔尊不足为惧,只是他体内有一个魔丹,名唤噬灵丹。此丹力量无穷,且无法被消灭,故只能将其封印。” 说着,一道凛冽的杀气便向他们袭来,贺兰旻随即举起揽月,挡在他和慕生野身前。 混沌球带来巨大的冲击力,仙门修士难以抵挡。慕生野随即抬手结出一道结界,将脚下的仙门中人笼罩在其中。 随后说道:“趁现在。” 贺兰旻与他对视一眼,便立刻明白了慕生野心中所想。于是他毫不犹豫,举起揽月便攻向魔尊。 而这时,黑袍魔头终于从角落里现身,他瞄准贺兰旻的身体便是一掌。只是掌风还未落下,他便觉心口处被一道冰冷的剑贯穿。 他低头看向那把没有实体的寒霜之剑,缓缓回过头,眼中的欣喜还未完全消散便瞬间被不可置信取代。 “你……”他缓缓抬起手,想要触碰慕生野的面具。 慕生野皱起眉向后一躲,在他耳边说道:“阿声死后,我曾发誓一定要让你尝尝被剑贯穿的痛苦,如今你可感受到了?” 黑袍魔头闻言咧开嘴角一笑,脸上的血色纹路随之闪烁了一下,最后如烛火般慢慢熄灭。 “无咎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呵呵……”他说完,身形十分不稳地晃了晃,最后被风一吹,烟消云散。 就这么死了。 简单到慕生野有些难以接受。他甚至开始怀疑刚刚那个是不是他真身。 而他一死,场上的幻妖立刻躁动起来,他们不断对仙门修士发动着杂乱无章且毫无作用的攻击,目的就是吸引他们的目光。 而这时,贺兰旻正与魔尊打得难分上下。慕生野没有着急去帮他,因为魔尊尽管有噬灵丹在手,也敌不过有揽月在手的贺兰旻。 所以他转身找到正在与魔兵交手的严徽,对他说道:“将魔兵及幻妖引到魔界入口。” 严徽立刻心领神会,于是便去吩咐手下的修士们。 此时,聚拢的乌云越来越多,血色的天空已慢慢变黑,几乎快要看不清任何东西。 严徽正带着剩余的仙门修士一刻不停地向魔界入口赶去,而他们身后,正是穷追不舍的魔兵及幻妖。 等严徽他们到了入口,却没有跳下去,而是拿出慕生野交给他们的瞬移符,念起咒语,人瞬间便消失在魔兵眼前。 魔兵不明所以,正打算回头去找,便觉一股强大的力量向他们袭来,他们瞬间变掉了下去,有些没站稳,一下子掉进滚烫的岩浆中,哀嚎声此起彼伏。 慕生野站在魔界入口前,双目凝神,十指合一立于额前,闭上眼睛念起咒语来。伴随着咒语声,魔界入口处渐渐升起一道透明的结界,上面画着一道道十分复杂的纹路。 魔兵似乎意识到慕生野要将他们彻底封印在此,便立刻挣扎着想从还未收拢的结界处爬出来,却被消失后又回来的严徽等人执剑消灭。 “若你们乖乖留在魔界,再也不出世,仙门便能饶过你们性命,若不服,那下场便只能是死。” 说着,严徽又挑剑杀了一个想要爬出来的魔兵。 似乎是被吓到,魔兵们立刻噤若寒蝉,一动不动。 石惊南此时正率领剩下的修士对付剩下的魔兵,等将魔兵杀得一个不剩,他便抬起头去寻贺兰旻的身影。 白色衣服很惹眼,他丝毫没有费力便找到了贺兰旻。石惊南本欲提剑去帮忙,却突然看到贺兰旻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后便从云端跌落下来。 他急得大叫了一声“帝青”,随后向贺兰旻飞奔过去。 石惊南的喊声传入慕生野耳中,慕生野的心随即重重一跳。他缓缓转过脑袋,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却只看到那道白色身影坠落而下,而云端之上,魔尊厉寒的脸根本看不清,只能看到道道红色纹路在不停涌动着。 怎么会! 慕生野几乎想要立刻去找贺兰旻,可他的封印阵法还未结完,如此离开便会功亏一篑。 可他若不去,贺兰旻只怕凶多吉少。他还真以为黑袍魔头已经死了,却没想到他来了一招金蝉脱壳。 慕生野胸膛中的灵力不断翻涌着,喉间滚动,随即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只是隔着面具,谁都没有注意到。 “道天,你带着他们去帮贺兰旻。”慕生野强压着嘴里的血腥味,低声说道。 严徽回道:“师兄这边情况更紧急,道天理应守着师兄。” “快去,别让我说第三遍。”慕生野的声音压得很低,却不难听出他已经动了怒,严徽闻言,便咬着牙关应了下来。 他们走后,慕生野强压着自己的一颗心放在了结界上面,只想快点完成封印,早些去救贺兰旻。 魔尊本不是贺兰旻的对手,逐渐落了下风。可却在一道黑雾进入他体内后,修为大涨,脸上瞬间生出可怕的纹路。 贺兰旻察觉出不对,渐渐皱起眉头,看向魔尊。那魔尊也在看着他,注意到贺兰旻打量的视线,笑道:“你也不过如此,就算修仙,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他边说着,手下的招式越发凌厉起来。贺兰旻一下子落了下风,而后一时不察,竟被魔尊近了身。魔尊伸出五指直接穿破贺兰旻的丹田,将他的内丹取了出来。 “无咎有一处没有猜对,本尊不是要夺你的身体,而是要夺你的内丹。你的内丹加上神格,就算天道来了,也不能奈本尊何!” 他摊开鲜血淋漓的手掌,一颗金色的内丹跃然眼前。他得意笑了起来,却又叹了口气。 “本想着替无咎取出噬灵丹能换来他的倾心,可他却辜负了本尊的信任。如此,本尊也留他不得了。” 噬灵丹终究要玄霜凤凰一脉来封印,那便还给慕生野吧,毕竟留着他也没什么用。 而当他满场找慕生野身影时,乌云密度的天空突然降下一道足以毁天灭地的天雷,直直劈向他。他抬起一手接下,随后便觉身后一阵狂风袭来,他伸出另一只手去挡,却只感觉到手心传来刺骨的冰冷,随后手便被直接砍了下来。 他回头,对上慕生野愤怒的双眼。 “你找死!” 慕生野低吼一声,随后挥动手中的剑,剑气凛然,一道接着一道砍向魔尊。 魔尊轻松接下慕生野的攻击,顺势一掌劈裂慕生野的寒霜之剑,然后笑嘻嘻问道:“无咎这是生气了?” 慕生野满脸冰霜,他没有开口,只继续挥动着手中残损的剑。可刚刚封印魔族耗费了他许多灵力,如今已然凝不出寒霜之剑。于是他只好将贺兰旻的佩剑揽月唤来。 揽月在手,他似乎有了底气,便又引天雷入剑,直直劈向魔尊。 “你敢?”魔尊开口,随后举起手中的金丹,对慕生野说道:“贺兰旻的金丹在此,你若敢劈,本尊就立刻捏碎他的金丹,让他此生再无投胎转世的机会!” 慕生野闻言立刻顿住,揽月剑身缠满雷电之力,在空中劈啪作响。慕生野盯着金丹,缓缓开口:“你究竟要做什么?” “本尊要做的,是想让天道后悔他当初的选择!”他说着,看了一眼慕生野,笑道:“难为你一直以为本尊要夺取的是贺兰旻的身体,区区身体,本尊要多少有多少,可这金丹,却只有一个。” “只有一个?”慕生野重复了一遍,随后说道:“那么,你自然不能将它捏碎了。”说完,他便立刻举起揽月,向魔尊直直刺去。 揽月随即划出一道带着雷电的剑气直指魔尊胸口,魔尊来不及躲避,只能硬生生接下,随后喷出一口血来。 “要不沉章喜欢你呢,无咎总是聪明得令人,心烦。” 说着,他收起金丹,随后掌心中凝出一颗混沌球来。 慕生野看着混沌球,轻笑了一声。 “有件事情,连师尊都不知道。噬灵丹早就被我吸收成了第二颗内丹,它对我这个前主人可是十分顺从。若不是知道我一直想要封印它,它怕是会很喜欢我了。” 说完,慕生野便伸出一只手,摊开,随后隔空朝魔尊的丹田处做了一个握拳的姿势,魔尊便顿觉五脏六腑都绞痛起来。 “怎么样,被噬灵丹反噬的滋味还不错吧?只要我想,便能控制噬灵丹直接取你性命。” 魔尊捂住胸口,低头吸了口气。随后他肩膀慢慢抖动起来,一开始动作很小,可渐渐地却大了起来,直到最后,他仰头大笑起来。 “难怪沉章要将神格给你,哈哈哈哈,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吸收了噬灵丹,这与成魔有何区别?没有神格的你,等噬灵丹强大之后便会被它控制心神。不过,也可能等不到噬灵丹强大,只要天道发现,他就能直接降下天雷灭了你。” 慕生野皱起眉,看向已逐渐癫狂的魔尊。而后他没有一丝犹豫,执剑一剑刺穿他的胸口。 “师尊做什么都轮不到你来置喙,欠他的我自会还清。” 魔尊仰起头看向慕生野,嘴角的笑容越发诡异。他朝慕生野眨了眨眼睛,一边吐血一边说:“我得不到的,沉章也别想得到。”说罢,他便狠狠捏碎了贺兰旻的金丹。 慕生野瞳孔皱缩,想要去抢却已来不及,只能看着金丹在自己眼前化为灰烬。 而下一刻他便听到石惊南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帝青!” 魔尊的表情定格在他笑着的那一瞬间,慕生野面无表情地取出他的内丹,将其捏碎,随后将噬灵丹短暂收进乾坤袋中。 石惊南早已泪流满面,可手中却一刻未停,给贺兰旻输送着灵力。 而严徽却站在一边,未有任何动作。 他看到浑身是血的慕生野,满脸担忧,本想过来查看他是否受伤,却被慕生野一个眼神定在了原地。 他心虚地停了下来。 失了内丹的贺兰旻身体开始慢慢消散,慕生野将他扶起,靠在自己肩膀上,一手抵在他的后背给他输送灵力,一手施法从自己丹田内取出只剩下一半的内丹送进贺兰旻体内。 “师兄!” 严徽大叫一声,可慕生野却充耳不闻。等内丹入体,他又将手覆在贺兰旻的伤口处,轻念起咒语,替他疗伤。 随着一道金光闪过,贺兰旻被贯穿的伤口已经完全恢复,慕生野吸了口气,颤抖着将手放在贺兰旻额前,去探他的灵海。 而下一瞬,慕生野眼眶便红了起来。幸好来得及,贺兰旻崩塌的灵海如今已经重塑,他死不了了。 慕生野低头,在贺兰旻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便将贺兰旻交给石惊南。 石惊南看到贺兰旻缓慢起伏的胸膛,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连连对慕生野点头表示感谢。 慕生野虚弱地笑了一声,抬手一挥,念起咒语,将自己救贺兰旻这件事情从他们脑海中抹去,替换成了贺兰旻与自己大战魔尊,贺兰旻受伤,自己以身殉道。 做完这些,慕生野深深看了一眼贺兰旻,随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师尊,若是我也有轮回转世的机会,我还能再做一回你的徒弟吗? 贺兰旻依旧昏迷着,回答不了他刚才在他耳边问出的这个问题。 只是慕生野身形消散时,揽月剑突然发出一声高亢的哀戚。 等慕生野彻底消散,天空中突然降下鹅毛大雪,没过一会儿便将焚羽谷冰封起来。 从此,冰雪未再消融。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0-80 第71章 药仙之殇一 何醉从三百年前的记忆中醒来时,脑中似是一片空白,却又多了许多难以消化的记忆,有一瞬间,他竟不知自己究竟是谁。 是三百年前那个意气风发却又是杀害贺兰旻道侣凶手的仙盟门门主慕生野,还是三百年后身为剑尊亲传弟子却又是没有本命剑的“剑门之耻”何醉? 两种想法在他脑海中互相博弈着,似乎非得比出个谁胜谁负。 而当他想到贺兰旻,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抽痛,疼得他根本无法呼吸。只能压抑着屏住呼吸,直到眼前发黑才稍微有所缓解。 茫然之中,他看到那盏琉璃灯不知何时竟碎成无数残片,散落在他脚边,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这是命海中的琉璃灯,是修翎的宝物。 不难猜测,是作为命官的修翎在他死后将他投入轮回,转世成人。也是修翎将慕生野所有的记忆都存放于琉璃灯内,只为有朝一日他能找回记忆。 他曾一直好奇贺兰旻的道侣是谁以及是如何身陨的,却知道后一时之间根本无法接受。 遥想起郁辰上静云宗拜师时,贺兰旻面色未改,但石惊南却十分激动。他本以为石惊南是因为郁辰的尊贵身份而对他青睐有加,却没想到郁辰竟是阿声的转世。 现在想来,静云宗上下对郁辰态度极好大约是碍于他离桑三皇子的身份,可贺兰旻却是真心实意的。 毕竟郁辰是阿声的转世,是贺兰旻的道侣。就算郁辰没有前世记忆,可贺兰旻肯定会期待,等时间长了,两人定能再续前缘。 一想到这里,何醉的心抽得更疼了。心中不免抱怨起自己为何要知道三百年前的事情。 现在好了,他不仅知道了郁辰是贺兰旻道侣的转世,也知道了他是被自己杀死的,虽然其中有些许误会。 可作为何醉,根本无法向贺兰旻解释这个误会。就算解开了,也无法改变贺兰旻三百年来都十分思念阿声的事实,更加无法改变他的心意。 呵,这算不算搬石头砸自己脚? 何醉自嘲般笑了声。 他深吸一口气,起身后推开竹楼的门,便看见万丈光辉从山峰上方照进山谷之间,随后无数栖息在树上的鸟儿引吭高歌,迎着旭日,挥动翅膀向山谷上空飞去。 看到这一幕,何醉有些头皮发麻。这百鸟振翅飞翔的场景在其他地方可看不到,隐隐之中,他竟有些激动。 而后他嘴角便扯出一抹笑。 “你可算醒了。” 溪焱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何醉扭头看到这张绝色的面容时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短短三百年,溪焱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啊,醒了。” 溪焱双手抱臂,用审视的眼神紧盯着何醉,问道:“你如今是慕生野还是何醉?” 啧,瞧瞧,这是什么问题。 半柱香之前,何醉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可当他推门看到初升的太阳时,他心中便有了答案。 “自然是何醉,慕生野三百年前就死了,如今在你面前的,是静云宗剑尊亲传二弟子,何醉,何逢笑!” 溪焱闻言一愣,努努嘴巴,笑道:“看来是我多余担心了。” 何醉反问:“你担心什么?” “你曾经身份高贵,再不济也是个一门之主,而现在却只是个寂寂无名的修士。我怕你落差太大,无法接受,憋闷在心中。” 何醉耸耸肩,说道:“身份这东西乃身外之物,你无需担心,如今我在静云宗过得极好。只是有件事情,我倒有些烦闷。说实话,如今我不知该如何面对师尊,面对临光。” 溪焱伸出一手挡在何醉面前,“等一下,你的师尊是贺兰旻我知道,但临光是谁?” 何醉翻了个白眼,解释道:“临光,是我的小师弟,离桑国三皇子郁辰,而他的前世,便是阿声,贺兰旻亲口承认的道侣。” “阿声,贺兰旻的道侣?”溪焱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何醉点头。 “阿声,转世成了你的小师弟?” 何醉继续点头。 “不可能,妖族没有轮回转世,你认错人了!”溪焱否认道。 何醉瞥了一眼溪焱,脸上表情一言难尽。 “你被封印在大泽山三百年,不知道内情无可厚非,这些事情我日后再慢慢说给你听吧。”说着,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溪焱的肩膀。 “我被封印三百年这都要怪谁啊,我不找你算账你竟还好意思自己提出来!” 何醉手瞬间僵住,随后他缓缓收回手放在身后,尴尬地笑了声。 “对了,如今距我进入竹楼过去了多久,石风那家伙怕不是要担心坏了。临光被他二哥带进药仙谷,也不知是何情况,我得快些去到找他们。” 说话间,何醉已然轻飘飘跃下竹楼,向山谷外飞去。溪焱跟了上去,不紧不慢道:“三个时辰而已,你嘴里的那个人还不至于着急到回静云宗搬救兵过来。” “你是不是忘记了,我昨天夜里是被兕妖带走的。仙门何时见过这样的妖兽,在石风眼里,我只怕已经是一具尸体了。”说着,速度越发快了起来。 溪焱见状随即冷哼一声,“少见多怪。” 正当何醉快要穿破兕妖带他进来的那道结界时,山谷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林中的飞鸟走兽瞬间四处奔逃,场面一时十分壮观。 何醉与溪焱互相对视一眼。 “这是什么动静?” 溪焱摇头表示不知,只是神情有些凝重。 何醉话音刚落,便看到山谷竟缓缓震动起来,悬崖绝壁上的石块皆随之掉落。而后,一阵幽香袭来,何醉甚至来不及反应,便被一道白色身影揽着腰纳入怀中。 随后,贺兰旻的声音便在他耳畔响起,一如往常的清冷却带着令人难以忽视的担忧。 “逢笑,为师来迟了。” 何醉抬头看向贺兰旻的下巴,在他怀中安然地放松身体。 却又不禁在心中说道哪里来迟了,师尊你来得可太快了。 他刚恢复三百年前的记忆,虽大言不惭说自己只是何醉,可他到底是慕生野的转世,如今他还没有整理好心情与贺兰旻相见。 本想顺利找到石风与郁辰,然后在兰泽郡内躲上一阵,等他准备好了再回静云宗。 可没想到,短短三个时辰,贺兰旻就来了。 但看到贺兰旻如此担心他,何醉心底十分动容。他猛地抱紧贺兰旻的腰,唤了一声:“师尊。” 溪焱就站在贺兰旻对面,听到何醉的话,脸上表情顿时十分精彩,不禁腹诽道:表里不一的家伙,刚还说不知如何面对贺兰旻,如今这搂搂抱抱却十分顺手,呵。 贺兰旻以为何醉是在害怕,于是便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逢笑不怕,师尊已经来了。”说罢,他便举起揽月,对准溪焱,沉声问道:“妖狐,你将逢笑掳至此地,有何目的?” 溪焱拍拍手,叹道:“仙门人如今倒打一耙的技艺越发超群了,也不知是学了哪个厚脸皮的家伙。” 何醉从贺兰旻怀中探出一个脑袋,看向溪焱,对他使了个眼色。溪焱看到后眼中瞬间露出鄙夷之色,随后便又开口对贺兰旻说道:“此处地界是妖族之地,你既已知道本座与你徒弟何醉的关系,便知我不会害他。此次带他过来只是为了叙旧而已。” “只是叙旧?” 贺兰旻脸上一片冰霜,神情严肃无比,“只是叙旧需要派人掳走本尊的徒弟?需要出动上古兕妖重伤本尊师兄的徒弟?” “石师兄受伤了?”何醉随即问道。 贺兰旻低头看向何醉,见他神情担忧无比,心中不免泛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涩意。他抿了抿唇,对何醉说道:“不是什么大伤,逢笑无需太过担心。” “剑尊这是哪里的话?你小徒弟可不是我派人带走的,而且他……”溪焱指向何醉,笑道:“他是自愿的。” “他说的没错,临光是被他二哥带进了药仙谷。”何醉小声解释道,“而且这次来找溪焱也是师尊同意了的,只是我没想到会遇到兕妖……” 说话的声音在贺兰旻注视的眼神下越来越小,师尊是答应他来寻溪焱,可也要求他万事以自身安危为重。 石风受伤,郁辰独自一人进入药仙谷,自己又被兕妖带走。 贺兰旻得到这个消息,心中肯定万分着急,所以才会在看到毫发无损的溪焱时如此生气。 想到这里,何醉指尖微颤。他迎着贺兰旻的视线,直视他的双眼,说道:“师尊,逢笑知错了。” 贺兰旻微微一愣,随后叹了一声。 “此事与逢笑无关,逢笑无需自责。” “可的确是因为我,临光和石师兄才会受此磨难。师尊本应该在静云宗好好疗伤,又因为这件事急急赶过来。若说此事与我无关,谁人敢信?” “逢笑是因为担心程扶远会对溪焱做什么才会来此找他,这之后会发生什么逢笑自然不知。为师知道逢笑的为人,若逢笑清楚这其中凶险,定不会让石风与临光冒险的。” 见贺兰旻如此维护他,何醉思绪万千,一会儿喜一会儿被,而后鼻腔一酸,最只叫出一声“师尊”。 溪焱又是一个白眼翻了过去,他怎么觉得这个贺兰旻不像是有道侣的样子,不然怎么会这样对何醉? 如果说贺兰旻的道侣就是何醉那他就不奇怪了。 溪焱摸着下巴,双眼眯成一条线。 慕生野该不会是记错了吧,阿声是只妖,怎么会成为仙门剑尊的道侣呢?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第72章 药仙之殇二 郁辰一夜未睡,虽然他二哥并未将他锁在屋中,可每当他打开门,刚探出脑袋,就会被一左一右站在门口的两位妖族大哥给拦回去。 那凶神恶煞的眼神简直像是要吃人。 郁辰被吓得小心脏抖了又抖,只能气呼呼瞪了他们两眼,任命缩回屋内。 他十分疲惫地躺在床上,可就是睡不着,便只能翻来覆去。 这里是闻名天下的药仙谷,是他二哥郁珩从小寻医求药之地,如今一看竟是妖族的地盘。 妖族,不是与世隔绝了吗?怎么还会如此大张旗鼓地行走于世? 而他二哥和那只黑豹妖轩影的关系定然不浅。可二哥是个人啊,怎么会和妖牵扯上关系? 郁辰想了一夜都没整明白,倒把自己想萎靡了。迷迷糊糊间,他突然听到屋外一阵热闹,于是便立刻惊醒,从床上跳了下来,趴到门缝边向外看去。 只是门外的妖族身形强壮,将视线挡去大半,他什么也看不清。于是他偷偷打开门,将头伸了出去。 而他开门的那一瞬间,两道炙热的视线就落到他头顶。郁辰趁他们动手前立刻开口:“两位大哥,请问外面发生了什么,怎么如此热闹?” 两个妖族互相对视一眼,随后高个子那位答道:“这个……我们也不是特别清楚。” 郁辰讨好地笑了笑,“那二位大哥能让我看看热闹吗?屋里实在太闷了。” 他笑得纯粹,守在门口的两位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等反应过来后便稍稍后退了一步,将中间的位置空出来给郁辰看热闹。 “多谢二位大哥。”郁辰眼睛一亮,立刻向他们道谢。而他刚将视线转向热闹来源处,便看到一抹红飘了过来,他还未看清来人是谁,就被两只手掐住了他脸颊上的肉。 “啧,还真是你。” 郁辰使劲挣扎起来,“快放开我!” 来人嘻嘻一笑,非但没放,手上反而越发用力,直将郁辰的脸捏得通红。 “嘶,疼,你快放开我!” 郁辰眼中已经疼得氲起泪花来,可不管他如何挣扎,这人却依旧不肯放开他。 “溪焱,你快放开他吧,没看到临光的脸已经被你掐红了吗?” 熟悉的声音突然从前方传来,郁辰听到后先是一愣,随后眼泪哗哗掉了下来,然后大喊一声:“师兄,救我!” 而他话音未落,脸上的力气瞬间消失,继而一声轻笑在他头顶响起。 “好了,不逗你了。” 郁辰揉着脸后退了几步,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人。因为逆着光,他不大看得清他的模样,可尽管这样,红衣男子的绝色容颜不禁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而当他仔仔细细将溪焱看得清清楚楚后,才发现这张祸国殃民的脸,他曾在王宫禁阁中看到过。 “你……”郁辰大喘一声。 溪焱挑眉,弯下腰,笑道:“你认识我?” 郁辰被突然凑近的脸吓得又后退了半步,支支吾吾道:“不,不认识。” 溪焱闻言直起腰,哦了一声,随后说道:“看你这么激动,我还以你在哪里见过我呢,害得我白高兴了一场。” 何醉不知何时已来到溪焱身边,闻言瞥了他一眼,然后走到郁辰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临光。” 郁辰如梦初醒,看到何醉,立刻“哇”的一声抱紧了他的腰,将头埋在何醉肩膀上,哭道:“师兄,这里好多妖怪,他们好凶啊。” 凶? 何醉嘴角牵起一抹笑,抬眼看向溪焱,只见他满脸黑线,然后他摆摆手,示意守卫在此的两名黑熊妖离开。 黑熊妖向溪焱行了礼便直接离开,走到院中央时,看到一名白衣白发的男子抿着唇站在一边,神情严肃,一双黑沉的眼紧盯着屋内的几人,周身散发出冰冷的气息。 他们背后一凛,随即加快了脚上的步伐,迅速离开了这个院子。 “好了,他们已经走了,临光无需害怕。”何醉轻轻安慰道。 郁辰小幅度抬起头,眼角余光瞥见那抹红后,又低下了头。 溪焱见状冷哼了一声,“你这是想将我也赶走?” 郁辰身体一僵,随后摇头,溪焱刚露出满意的笑,便又见他点起头来。 “呵,那你恐怕要失望了,这可是妖族的地盘,而我,是这里的主人。” 郁辰听到溪焱如此说,环着何醉腰身的手越发用力起来。 何醉被他勒得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逢笑。” 贺兰旻突然开口,何醉听到后立刻将郁辰推了出去,然后转身看向贺兰旻,说道:“师尊,临光受了惊吓,逢笑刚才只是在安慰他。” 郁辰是贺兰旻道侣的转世,如今他这样搂着自己,贺兰旻看到肯定会生气。 何醉偷偷瞄了贺兰旻一眼,果然看到他眉头微蹙,眼底一片愠色,嘴巴抿成一条直线。 何醉低下头,眼中掠过一丝痛楚。 郁辰愣愣抬头,看到自从拜师后却只见过几面的师尊也在这里,不由得吓了一跳,随后恭敬地向贺兰旻行了个礼。 “师尊。” 贺兰旻轻轻嗯了一声,目光却一直落在何醉身上。何醉仍低着头,虽然他觉得自己能将对贺兰旻的感情掩饰得很好,可总有些时候,他无法克制。 比如现在。 贺兰旻也不知在想什么,并未再开口说话。而溪焱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空气一瞬间凝滞起来。 郁辰脑门上的汗都快要流下来了,谁能告诉他,现在是怎么个情况。怎么他感觉师尊好像对他特别有意见呢? 正当他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飞速向他们靠近。 “大人。”药仙谷谷主轩绍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赶来,见到溪焱的那一刹那,直挺挺跪了下去。 溪焱平静地应了一声,说道:“起来吧。” 轩绍起身,随后看到溪焱身边的何醉,浑身一震,神情错愕。 溪焱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便对他说道:“他就是你心中所想的那位,只是此事不必对外说道,否则会对他不利。” 轩绍愣愣点头,随后颤颤巍巍对何醉行了个礼。 何醉朝他笑了笑,刚收回目光,便与贺兰旻对视而上。他的表情倏地僵在脸上,又不想表现得太过奇怪,便扯起嘴角对贺兰旻笑了声。 贺兰旻双眸微颤,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捏拳,然后不动声色地走到何醉面前,挡住背后探究的视线,问他:“逢笑心中可是有事瞒着为师?” “没有!”何醉立刻否认。 听到他的回答,贺兰旻心中顿时一紧。他对何醉的了解比自己还深,何醉说谎时声音尤其大声,语气坚决,但眼神却飘忽不定,不敢与他对视。 因此贺兰旻断定,何醉定然有事瞒着他。只是他既不想说,自己也无法逼迫他。 “不知这位是……”轩绍在溪焱的示意下开口问道,贺兰旻闻言转过身,回答:“静云宗贺兰旻,叨扰谷主了。” “静云宗?”轩绍重复了一遍,随后瞪大了双眼,震惊道:“仙门剑尊?” 贺兰旻点头。 “这……这……”轩绍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看向溪焱。 溪焱摆了摆手,解释道:“你儿子把他小情人的弟弟带到药仙谷,这不,人家师尊亲自来要徒弟来了。” 溪焱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轩绍更加紧张起来。当年他奉慕生野之命带领剩余妖族隐居在此,后来建立药仙谷,与兰泽郡冷氏一族共同研究药方,救治百姓。 也规定了药仙谷永不接待仙门中人。 可如今,仙门人不仅进来了,来了还不止一个,其中一个身份更是尊贵无比。 仙门剑尊,就算他们妖族足不出户,也听过他的鼎鼎大名。 “这……的确是小儿轩影的过失,只是如今仙门中人已经知晓药仙谷是妖族之地,他们会不会……” “不会。”何醉突然开口打断轩绍的话,他看了一眼贺兰旻,继续说道:“你且放心,就算我们三人来过,药仙谷也还是药仙谷,我们定不会将妖族在此地的事情说出去的。” 郁辰跟着点起头。 何醉转头又看向贺兰旻,贺兰旻虽紧皱眉头,却也点起了头。 何醉一颗心落了地,贺兰旻紧着他的话说道:“如今临光也已找到,既然仙门中人留在药仙谷多有不便,那我等便不打扰了。” “仙师要走?” 轩绍愣愣问道,语气是他惯常用的语气,听起来极像是在挽留。因此他话刚说出口,周遭瞬间沉默下来,静得连跟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而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只恨不得抽自己个大嘴巴子。 这些年与离桑皇室交往过密,让他说话都变得如此阿谀奉承,唯唯诺诺起来。 真是丢了妖族的面子。 溪焱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走就走吧,我也乏了,就不留你们吃饭了。”说完对何醉眨了眨眼睛,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你若想来,我随时备酒欢迎。” 何醉点头说好。 郁辰听到要离开,连忙对贺兰旻说道:“师尊,临走前我想去看一看二哥。” 郁辰话音未落,却听得药仙谷西北方向一角忽然传来巨大的声响,震得屋顶都抖动起来。 何醉心一惊,随后看向贺兰旻。贺兰旻眉头紧皱,神情十分凝重。于是便问道:“师尊可是发现了什么?” “魔族。” 贺兰旻吐出这两个字后,身影便瞬间消失。 何醉紧接着跟了上去。 溪焱见状也没有丝毫迟疑,跟上何醉,问道:“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何醉瞥了他一眼,见他神情泰然自若,心中有些疑惑。 溪焱没注意何醉的表情,自顾自说:“我把程扶远关在那边了,若是魔族的话,那也只可能是他入了魔。你不必担心,区区程扶远,不足为惧。” 而回答他的却是一声比一声更加凄厉的尖叫。 第73章 药仙之殇三 药仙谷西北角原本是一处闲置的花圃,平常无人靠近。这个季节花开得正好,一簇一簇,迎风而绽。 溪焱被程扶远下药带走,他不知程扶远会带他去哪里,没想到竟是来了药仙谷。 他当时便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程扶远偷偷摸摸将他带到花圃后人就不见了踪影,溪焱虽暂时无法使用法力,可他绝不会坐以待毙,于是咬着牙一步步爬出了花圃,去谷中寻求帮助。 他发誓,他此生绝对没有哪一刻会比现在更狼狈。不过好在他刚爬出花圃没多久,就遇到一个小妖,而那个小妖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他是妖族族长。 于是溪焱获救了。 等他恢复了法力,就将程扶远关在了花圃内,打算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后再解决他。 可没想到,程扶远竟然入了魔。 真的烦人。 原本百花齐放的花圃,如今地上一片血色,空气中都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被入魔后的程扶远杀害的几个看守小妖的尸体正在消散。 何醉见状,不由得皱起眉。 程扶远站立在花圃中间,身上沾满鲜血,他的表情狰狞疯狂,眼底猩红。 见到溪焱,他嘴角牵起一抹病态的笑容。 溪焱嫌恶地皱起鼻子。 “师尊。”何醉走到贺兰旻身边,神情复杂:“他为何突然入了魔?” “执念太深。” “执念?”何醉低声重复了一遍,随后看向溪焱,“溪焱认识的他,是三百年前的他。而今他已转世,前世记忆全无,如何会对溪焱有执念?” 溪焱感受到何醉的目光,立刻摆手:“你别看我啊,我可没对他做什么,我也纳闷呢,当时我去救他,他对我似乎放心极了,没有一丝犹豫就和我走了,像是对我很熟悉。” 而溪焱说话间,程扶远已经慢慢向他走来。他如今不过不惑之年,背却佝偻得像一个七旬老人,头发花白,只剩一双眼还亮着些许光芒。 “溪焱……溪焱……” 程扶远声音嘶哑,如同砂砾被反复磋磨一般,听得人身上直起鸡皮疙瘩。溪焱抖了抖身体,怒道:“离我远点。” 眼中厌恶直露。 若是阿晋,溪焱定然不会如此。溪焱对阿晋有愧,他被慕生野封印在大泽山时,总会想起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想到他单薄的身体挡在自己面前只为替他拦住仙门中人;想到自己对他说会回去找他,可人间百年,阿晋孤独终老仍没有等来他。 他的恩情,溪焱终是辜负了。 所以面对如此不堪的程扶远,溪焱仍是没有狠下心取他性命。 也是因为他的犹豫,才让看守他的小妖命丧黄泉。 想到这里,溪焱眼中杀意乍现,于是立刻从腰间抽出彼岸鞭,正当他要动手时,何醉却突然抓住他的手,拦住了他。 “等等。”何醉开口道,随后面向程扶远,伸出两指隔空对着程扶远的脑门,然后闭上眼,轻声念起咒语。 而程扶远几乎是立刻停下了脚步。 这是…… 溪焱挑眉,随后将彼岸鞭收了回去。 他化形后,慕生野曾教过他几个法术。何醉现在用的便是他只学了一半的取灵术,此术需要施术者在安全的情况下全神贯注,以灵识状态进入被施术者灵海深处,方能找到自己想要的那段记忆。 法术极耗灵力,连溪焱都不敢轻易使用。 咒语念完,何醉缓缓睁开眼。一缕灰色细线从程扶远脑海中钻出,何醉两指操控着它,将它弹到半空中。 一如溪焱在灵曜殿向他们展示程扶远与袁玄鹤勾结之事一般。 贺兰旻看到何醉动作竟比溪焱更加流畅,不禁微微皱起眉头。 而半空的画面中,程扶远端坐在霞州程府内的书房中,看样子时间应是袁玄鹤将噬灵丹交给他之前。 他本是在看书,可不知为何总有些心神不宁,时不时向窗外看去。 没过一会儿,有个管家模样的人小跑进来,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程扶远立刻皱起眉,手紧紧抓着书,书页瞬间变皱。 “隐剑阁?”程扶远低声问道。 管家点了点头。 程扶远冷笑一声,“他竟能成为隐剑阁弟子,倒是小瞧他了。” “那咱们的人还要不要继续追查下去?”管家问道。 程扶远放下书,起身走到窗前,看向屋外乌云密布的天空。他眯起眼,说道:“撤了吧,我就当没他这个儿子。看好文易,别让他学他哥那样。” 管家回了个“是”,随后恭敬地行礼离开。 他离开之后,天空骤然闪过一道白光,随后雷声便响彻云霄。程扶远刚想关窗,却看到从雨幕中缓缓走来一个黑衣男子。 男子头戴斗篷,根本看不清样貌,只是从他穿着来看,是仙盟门之人。于是他丝毫不敢怠慢,立刻迎了出去。 又是一道白光闪过,照亮来人的脸庞。 是袁玄鹤。 “不知袁执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将人迎进屋内,程扶远本想唤人前来侍奉,却被袁玄鹤拦住。无奈,程扶远只得亲自给袁玄鹤端茶倒水。 袁玄鹤接过杯盏,却并没有喝,而是一眼不发地盯着程扶远。程扶远按下心中的不解与不安,坐了下来。 袁玄鹤见他坐下,便将茶杯递到嘴边,轻轻吹了吹,随后轻呷一口,举手投足见尽显世家风范。 “好茶。”袁玄鹤夸赞道。程扶远一听,心中的不安稍稍减轻了些,于是便也端起茶杯,想要喝上一口。只是茶水还未入口,便又听到袁玄鹤说:“近日总听闻程家主夜不能寐,似有烦心之事,丰羽恰巧路过霞州,便来看看家主。” “多谢袁执事关心,家中小辈不听话,闹了些笑话。” 袁玄鹤闻言勾起唇角笑了笑,“家主睡不着真的只是为了儿子吗?” 程扶远手中的杯盏轻轻晃了晃,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疑惑地看向袁玄鹤,表情未变,“不知执事想说什么?” 袁玄鹤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善,没说话,而是从怀中掏出一个盒子,递到程扶远面前。程扶远放下茶杯接过木盒,没有立刻打开,而是问:“这是何物?” “家主最近睡不好,梦中常梦到一位红衣之人……”袁玄鹤缓缓开口,随后便看到程扶远的脸瞬间变得黑沉 “你怎么知道的?” 这个梦,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家中就别管我是从何得知的了,如今这木盒中,自有家主想要的答案。” 袁玄鹤声音低沉,引诱者程扶远慢慢打开木盒。而木盒刚被打开一条缝,却被袁玄鹤突然合上,“我可以将木盒给家主,只是……” “只是什么?” “日后我若有需要,还请家主不遗余力帮助我。” “程家势单力薄,没有能帮上执事的地方。”程扶远拒绝道。 “是吗?”袁玄鹤轻笑一声,随后将木盒拿了回来,“那既然如此,家主梦中之人的身份怕是要随着木盒一起隐入尘埃了。”说罢,便催动灵力想要去毁木盒。 程扶远立刻大喊一声,“等等!” 袁玄鹤挑眉,“家主这是改变主意了?” 程扶远一直盯着木盒,那木盒似是有一种魔力一般,让他无法将视线移开一寸。他近日总会梦到一位红衣男子,他自觉不认识此人,也从未见过他,可不知为何每次梦到他,他总觉怅然无比。 甚至当那抹红要在他梦中消失时,他立刻想要去抓住,可任凭他怎么追赶呐喊,都追不上。 几乎是每到此刻,他都会从睡梦中惊醒。 而今,有一个人突然出现,告诉他,他知道红衣男子的身份,并想要以此作为交换,让他来日能帮他。 程扶远踌躇了片刻,终是点头答应,而后木盒又回到了他手中。 袁玄鹤满意地看着程扶远的表情,大笑一声,随后便转身离开。 “家主可别忘了今日应我之事。” 而他走后,程扶远缓缓打开木盒。木盒中间摆着一颗灰色珠子,打开的那一刹那,珠子变成一缕烟进入程扶远额间…… 画面戛然而止,何醉看完后眉头紧锁。 “唔,看样子圆珠内封印着我与阿晋生活的记忆。这袁玄鹤的确有点本事啊,也不知他从哪里得来的这个神奇的圆珠?诶,无咎……不,逢笑,你知不知道这个圆珠的来历?” 取灵术溪焱只学了一半,所以他不知道剩下的那一半便是将提取出的记忆封印在圆珠内,能保存千年不朽。 可会这术法的,何醉能想到的只有寥寥几人。他能恢复三百年前的记忆,也是修翎靠着这个法术将慕生野的全部记忆保存在琉璃等内。 想到此,何醉的眉头又皱上三分。 溪焱见何醉表情不对,并未再催促他。而此时,郁辰也跟着轩绍等人来到了此处。他看到院中的场景,被吓得大叫了一声。 声音惊醒了程扶远。入了魔的程扶远看到有这么多人出现在面前,眼中杀意直现,于是便立刻向郁辰攻了过去。 郁辰何时见过这样的场面,完全吓傻了,根本来不及躲避。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冰冷的气息瞬间将他包裹,然后带着他避过程扶远的一击,落到一旁。 郁辰瞬间瞪大了双眼,完全不知此刻自己该如何反应。 落地的瞬间,贺兰旻便放开郁辰,将他护在身后。 郁辰愣愣地抬头看向贺兰旻宽阔的后背,耳尖微红,随后他小声开口:“多谢师尊。” 贺兰旻轻轻嗯了一声。 程扶远一击不成,便又对落单的何醉出手。何醉刚刚看到贺兰旻去救郁辰的着急模样,心中很不是滋味,如今程扶远自动送上门来,他便将气都撒在程扶远身上。 让你对临光动手,让你给师尊“英雄救美”的机会,你完了程扶远。 何醉怒气暴涨,下手没轻没重,打得程扶远嗷嗷直叫。 溪焱不知何醉为何会如此,但看到程扶远鼻青脸肿的模样,到底是不忍心,于是对何醉说道:“逢笑,你干脆给他一剑,何必如此摧残他?” 程扶远听到溪焱的话,突然停了下来,扭过头看向溪焱,眼神哀伤无比。 溪焱心中微微一颤,别过脸。 他无法回应阿晋的心意,更加无法回应程扶远。如今程扶远已然入了魔,留着他百害无一利。 于是溪焱再次抽出彼岸鞭,一鞭甩到程扶远身上。程扶远被这一鞭打得神形俱灭,彻底闭上双眼前,他朝溪焱笑了笑。 那笑容,让溪焱想起三百年前阿晋初次对他笑时的样子,干净、羞怯。 程扶远彻底咽气后,溪焱走到他身边,蹲下,替他拢了拢衣领,对他说道:“下辈子,可别再记起我了。” 他的声音有说不出的悲伤,何醉闻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他不会有下辈子了。” 入了魔便是魔族了,魔族与妖族一样,无□□回转世。 溪焱一听,双眸微微一颤,最后故作轻松道:“这样也好。” 第74章 药仙之殇四 是夜,何醉睡不着,便出门找溪焱喝酒。因着程扶远的事情耽搁了一会儿,郁辰又想再与他二哥多说说话,所以今夜他们便留宿在了药仙谷。 溪焱住的是老地方,何醉轻车熟路,顺便还在半路上拐去轩绍藏酒的地方,顺了几坛酒。 溪焱似乎料定他会来,何醉到的时候他正半躺在屋顶上,听到脚步声,连眼神都没递去,直接举起手,接过何醉扔过来的酒坛。 “轩绍的酒?” 何醉在他身边坐下,揭开封口,喝了一口后才点了点头,“他藏酒的地方还是一如既往地明显,都不用仔细找。” 溪焱笑了声,“你也别太欺负他,他都老了,你没看他连胡子都白了么。” “是啊,原来妖族也会老。”何醉摇摇头,笑得有些落寞,随后他又喝了口酒,“你见过他那个半妖儿子没?” “你说轩影?”溪焱问出后,便看到何醉点起头,于是又接着说道:“他娘是个凡人,要不是亲眼所见,我断不会相信妖族和人族也能繁衍生息。”说罢,他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凑到何醉面前,笑着说:“这么说来,轩影的娘与你还有些渊源。” 何醉有些惊讶:“何出此言?” 溪焱十分满意他的反应,于是又重新躺了回去:“你之前救过几个小乞丐,后来引荐他们修仙。那几个小乞丐跟着一位姓冷的修士学习,逐渐有了名气,慢慢便发展成了兰泽冷氏一族,而轩影的娘亲,就是冷氏之人。” “竟是这样。”何醉了然一笑。随后又问:“他的伤还好吗?” “你别忘了这是什么地方,这是药仙谷,没有什么伤是药仙谷治不了的。”说罢,他看向何醉,“轩影不知你的身份,又怕药仙谷的秘密暴露,所以才会对你下手。但兕妖出现实属偶然,它大概是感应到了你,所以才会激动地从林子里冲出来。” “兕妖做过我几百年的坐骑,难为解除契约后它还记得我。”何醉缓缓开口,说完后又长长叹了一口气。 溪焱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摸了摸鼻子,故作不懂地问:“你现在可是在为你的师尊苦恼?” 听到他提起贺兰旻,何醉抓着酒坛的手猛地一用力。他撇嘴笑了笑,最后轻轻点起头。 “你也看到了,今日他对临光有多紧张?临光是他前世的道侣,而我……” “啧。”溪焱翻了个白眼,“什么时候你竟如此婆婆妈妈了,三百年前你做那些事情的时候就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若要我说啊,你就去找贺兰旻直接说清楚。” 虽然溪焱没有百分百了解三百年前所有的事情,但是有一点他能保证,眼前这位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贺兰旻。 只是他的付出,终是没有换来同等的回报。 “说不清楚的。”何醉撇了撇嘴角,然后问出一个令溪焱震惊不已的问题。 “你知不知道,作为何醉,我曾经死过一回?” 溪焱一时间忘记了反应,只有嘴巴张得很大。何醉看着他的表情,笑了笑,随后说道:“不必惊讶,我也不知道我是如何又活了这一世的。只是上一世,我做错了很多事情,对不起师尊更对不起临光,所以这一世,我只希望被我伤害过的人能永远幸福开心下去。况且……” 何醉伸出手按在丹田处,况且噬灵丹如今又在他体内了,而他只剩下半颗内丹,说不定要不了多久,他就会被噬灵丹彻底吞噬。 等一下,半颗内丹? 何醉想起三百年前他的内丹一分为二,半颗给了阿声助他轮回转世,半颗救下贺兰旻…… 他轮回转世,跟随贺兰旻修炼,修为虽以至金丹期,可却一直未能炼成金丹。 这也是他一直找不到本命剑的原因。 没有内丹的他,狂歌根本感应不到。 前世一直到最后,他都没有内丹,而如今,原本属于他的半颗内丹却突然出现在他体内,好像,从他重生回到静云宗那一天开始就已经存在了,只是他一直没有察觉到。 前世最后一刻,他看到的是贺兰旻。 若是师尊救了他,那他会不会和自己一样…… 溪焱发现何醉突然怔住,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眼底慢慢浮起湿意。他甚至来不及问何醉到底怎么了,便看到何醉如一阵风一般冲了出去,黑色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夜色之中。 这么急,肯定是去找他师尊了。 溪焱摇摇头,轻笑了一声,随后又叹了一口气,举起酒坛,对月独酌起来。 贺兰旻本想在入睡前再来看一眼何醉,可走到他院子前,却发现他屋内的灯已经熄灭,大概是睡下了。 于是只能无功而返。 想起午后何醉的脸色,贺兰旻双眸不禁微微颤动起来。也不知他是不是被程扶远伤到了,原本红润的脸色变得苍白无比,神情也有些恍惚。可当他问何醉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时,却换来他疏离的一笑。 想到这里,贺兰旻心中不仅泛起苦涩。 大概是他恢复了慕生野的记忆,记起自己对慕生野说的狠话,所以才会对自己如此疏远吧。 而当他走回自己院中时,却看到何醉失魂落魄的侧脸,双眼直勾勾望着紧闭的门,发着呆。 “逢笑?”贺兰旻出声唤了一声。 何醉从溪焱院中出来后便直奔贺兰旻的院子,贺兰旻房中烛火虽未灭,可人却不在。 他以为他是去找郁辰了,毕竟下午的事情,郁辰受到的惊吓的确不少。而贺兰旻对他又有特殊感情,所以去安慰他无可厚非。 算了,他要问的事情什么时候都可以问,而且就算不问,他也知道缘由。 就不打扰师尊与师弟了吧。 何醉想自己现在应该马上就走,可双脚却像在这里生了根一样,一动不动。 直到他听到贺兰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何醉撇过脸看向贺兰旻,看到他回来的方向就是郁辰院子,心不由得抽痛了一下。他蜷了蜷手指,笑道:“我见师尊房中亮着灯,所以……” 贺兰旻完全没有听何醉的话,快速走到他面前,伸出手覆在他额前。 冰冷的气息瞬间向何醉袭来,何醉不禁闭上了眼睛。 “师尊?” 他疑惑地唤了一声,随即便反应过来贺兰旻是在探查他的灵海。 “我没有受伤,师尊。” 何醉开口解释道,而后贺兰旻便放下手,后退了一步。 “嗯,为师知道。” 何醉感受到属于贺兰旻的体温远离而去,心中失落不已。他深吸一口气,正打算向贺兰旻告辞,便听到贺兰旻问:“逢笑这么晚了来找为师可是有事?” “我……”何醉撇了撇嘴,心想刚才的借口贺兰旻果然没有听,可如今再让他开口说一遍,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师尊刚刚怎么不在房中?” 何醉突然问出另一个问题。贺兰旻一听,回道:“为师担心你,便去找你,没想到你竟不在房中。” “找我?” “对,找你。” 贺兰旻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拐弯抹角,而是直接说出了直击何醉心尖的两个字。 师尊是去找他的,不是去找郁辰。 想到这里,何醉心底升起一股暖意。随后他眨了眨眼睛,问贺兰旻:“师尊可还记得我们的约法三章?” 听到何醉突然提起这件事情,贺兰旻突然一顿,随后回道:“为师自然记得。” 何醉双眼直直看向贺兰旻,将他的表情一丝不落地尽收眼底。 “师尊可还记得在霞州逢笑说的话?” “记得。” “那师尊今日可有时间听逢笑说说之前的事情?” 贺兰旻眼中含着笑,没有回答何醉的问题,而是拉着何醉走进房中。何醉被他牵着,像一只提线木偶,完全忘记了自己的思考,便被贺兰旻安排坐在软榻上。 贺兰旻低头看向何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速度非常快,快到何醉根本来不及看清。 但不知为何,他的心却止不住地狂跳起来。 “师尊?” 何醉轻唤了一声。他不知道贺兰旻想做什么,但直觉告诉他,贺兰旻也有话要说,说的事情大概和他一样。 果然,下一刻他听到贺兰旻轻轻叹了一声。何醉心一紧,紧张地看向贺兰旻。 “逢笑想说之事,为师知道。” 何醉紧张地捏紧双手,心跳得更加厉害。 “为师之前不说,是怕逢笑苦恼。而今为师不想瞒着逢笑,因为约法三章,对为师同样生效。” “师尊说的话,是逢笑想的那样吗?” 不知为何,向来聪慧的何醉在听到贺兰旻的话后,脑子瞬间变成一瘫浆糊,根本不知该如何理解那句话。 “是。” 贺兰旻坚定地点起头。 何醉于一瞬间听到自己心脏炸开的声音,随后他缓缓开口,声音颤抖不已。 “那师尊,是来救我的吗?” 贺兰旻闻言双眸微颤,却并没有回答,而是抿唇看向何醉。 “不……” 贺兰旻的答案现在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就算他否认,何醉也不会相信。 因为他体内的半颗内丹就是最好的证明。贺兰旻不知道这半颗内丹的来源,所以他可以明目张胆地说谎。 何醉没有计较贺兰旻的谎话,笑着问他:“师尊为何会与逢笑一起重生?” 不是重生。 贺兰旻在心中想着。 此番机缘于何醉是重生,但于他而言,却是逆转时空。可这些,他不想告诉何醉,怕惹他担心。 于是贺兰旻笑道:“大约是天道垂怜,又给了为师一次做逢笑师尊的机会。” 天道垂怜? 何醉垂眸一笑。 大概是吧,天道有时候真难以捉摸。 贺兰旻看着何醉,嘴角的笑容还未散去,眼底却又升起一丝哀痛。 “逢笑,无论你是谁,今生你都是为师的徒弟。” 贺兰旻缓缓开口。 何醉猛地抬起头,不安地问:“师尊此话是何意?” “你如今只怕已恢复了慕生野的记忆,故为师想说,三百年前为师与慕生野之间的恩怨与逢笑无关,逢笑无需担忧。” “师尊……” 何醉知道前世是贺兰旻救了他,给了他重新来过的机会,心间像是吃了蜜一样甜。可下一刻又听到贺兰旻说起他与慕生野之间的恩怨,心猛地落下。 无需担忧? 只是师徒? 贺兰旻这是在与他划清界限? 何醉凄凄一笑,仰起头闭了闭眼睛眼睛,最后对贺兰旻说道:“逢笑听师尊的。”说罢,便起身与贺兰旻告别,“夜色已深,逢笑便不打扰师尊休息了。” 贺兰旻目送何醉离开,眉头紧紧皱起。 他原以为与何醉说开之前的事情,何醉便不会再躲着他,两人能恢复到从前的关系。 可不知为何,却适得其反。 难道何醉在意的不是这件事情? 贺兰旻突然想起前世何醉用捆仙绳将自己绑在山洞中的日日夜夜,又想到何醉有了慕生野的记忆后便知晓郁辰与阿声长得一模一样…… 所以,他是误会了么? 想到这里,贺兰旻突然牵起嘴角一笑。 但随之,他的笑又僵在了嘴角。 不知从何时起,他对何醉的纵容宠溺竟慢慢变了味,以至于和阿声长得一模一样的郁辰站在他面前时,他的目光也只落在何醉身上。 更是在石风同时传回何醉与郁辰遇险的消息时,他第一反应也是担忧何醉的安危。 这,对吗? 贺兰旻抬头看向天边的圆月,嘴巴抿成一条线,眉头紧皱,眼底一片黯然。 第75章 药仙之殇五 何醉回到房中后才发现自己刚才的反应有些大了。贺兰旻说的没有错,慕生野已经死了,从前的恩怨纠葛都烟消云散,他不再追究当初阿声离世的真相。 而如今的何醉,是贺兰旻的徒弟,他这样说,只是为了让自己能够安心而已。 而他,不管从前还是现在,又或者是未来,都是贺兰旻的徒弟,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所以,他又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当真是刚才的一喜一悲,冲昏了他的头脑,才会让他在师尊面前如此失态。 可怎么能不喜呢? 前世他做错那么多事情,师尊固然对他说了永不相见的绝情话,可当他被仙门人围攻在不烬山顶时,师尊还是来救他了。 他是这世间唯一会在那样的情况下站在自己面前对抗整个仙门所有要取他性命之人的人。 是自己万年之前就倾心的人。 纵然他对自己没有任何除了师徒情谊以外的感情,但,这也足够了不是吗? 只要贺兰旻能站在他眼前,让他时时刻刻都能看见,这便够了。 他别无他求。 一夜无梦。 用早膳的时候郁辰像是还没睡醒,闭着眼一直打着哈欠,何醉碰了碰他的手臂,问道:“你昨夜做什么去了,怎么这么困?” 郁辰又打了个哈欠,然后抬着睡眼惺忪的眼睛看向何醉,说道:“和二哥说了许多话,不知不觉就已经到天亮了。师兄放心,临光用过早膳后就能差不多清醒了,不会耽搁时间的。”说着,他便端起一碗粥,用勺子慢慢舀起粥送进嘴里,可他闭着眼,精神也不大好,勺子总是送不到嘴里,嘴边一时间糊满了白粥。 何醉见状笑着抬起头,随后对贺兰旻说道:“师尊,就让临光再睡一会儿,我们午后再离开药仙谷,行吗?” 贺兰旻闻言,目光落到郁辰身上,随后点起头:“也好。” 于是何醉便拍了拍郁辰的肩膀,对他说道:“临光还是回房去睡吧。” 郁辰一脸迷糊,听到何醉的话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最后他努力睁大双眼,拒绝道:“不,不行,临光要和师兄一起离开药仙谷。” “没说不带你走,等你睡醒了我们再一起走。”何醉耐着性子解释道。 “一起?”郁辰愣愣问道,随后他看到何醉笑着点起头,终于不再坚持,踉踉跄跄起身,回房去睡了。 而郁辰离开之后,何醉眼底的笑意猛地抽去。他抓起一旁的筷子,随即向窗外茂密的灌木丛中射去。筷子如一道锋利的剑,穿过灌木丛,直接钉在院中粗壮的梧桐树干上。 而后,梧桐树后便响起一阵掌声。 何醉抬眼去看,便看到郁珩被轩影推着从树后走了出来。 “仙门之人,修为高深,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何醉挑眉,笑道:“元竹过奖了。只是不知元竹有何贵干,如此偷偷摸摸躲在树后,实非君子所为。” “元竹只是想与逢笑叙叙旧而已,见逢笑与仙长及三弟谈笑风生,其乐融融,便不想打扰,谁知刚准备离开时就被逢笑发现了。” “呵,叙旧?”何醉反问道,但他却没有给郁珩开口说话的机会,接着问道:“若要与我叙旧,直接来找我即可,何须下药给临光,让他如此精神不济?” 郁珩没再说话,只是笑着抬起头。而他身后的轩影却一脸严肃,看向何醉与贺兰旻,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郁珩似乎是感受到了轩影的紧张,随后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慰他道:“这两位是你父亲的贵客,可别冲撞了他们。” 说罢,又对何醉友善地笑了笑。 可他脸上笑得正盛,眼底却没有任何波澜,黑沉的双眸如同淬了冰一样,令人见之不禁后背发凉。 但这却并不包括何醉。他饶有兴致地看着郁珩,观察他脸上丰富多彩的表情。 说实话,这是他与郁珩第二次见面,第一次是在兰泽郡河边,后来他跟随郁辰一起住到郁珩府邸。 那时他并未发现郁珩有任何问题。 他想借着郁珩进药仙谷找溪焱,而郁珩又提防仙门中人,便派轩影对他们下手。 这些,他都觉得没问题。 因为他觉得郁珩与轩影一样,是为了保护药仙谷不被仙门中人发现其中秘密。 可如今想来,其实从第一步就错了。 若郁珩真不想暴露药仙谷的秘密,根本不会让轩影暴露在仙门人眼中。他修为低,只能认出轩影是只妖。可当时仇音沉也在场,她定能发现轩影是人妖结合后的产物,是只半妖。 仇音沉心大暂且不说,那么郁珩为什么要冒着危险将轩影暴露在他们面前? 然后是这第二面,从郁珩出现的那一瞬间,他便能感受到郁珩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毫不掩饰的敌意。 这不该是仅仅两面之缘的人会露出的情绪。 可何醉又想不起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郁珩,只是郁珩也没有彻底丧心病狂,对郁辰下药必然是猜到他会让郁辰回房睡觉,而后这里便只剩下他和师尊二人。 所以,郁珩要对付的不仅仅是他,还有师尊? 贺兰旻自然也感受到了郁珩的敌意,于是他不着痕迹地走到何醉身边,伸出手,将何醉护到身后。何醉看到贺兰旻的动作心中一暖,抬头对贺兰旻笑了笑。 而郁珩看到他们之间的互动,眼中寒光更甚,他喃喃开口:“道貌盎然,无耻之徒,如今我便替天行道,为我离桑百姓报仇雪恨!” 说罢,他双手抓住轮椅把手,轻轻按动上面的机关,随后何醉与贺兰旻脚下突然裂出一道缝隙,巨大的吸力瞬间将他们二人吸了进去。 而后,一切又归于平静,房中的摆设一如刚才那般,只是本该在里面用膳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郁珩抬头看向轩影,眸中毫无波澜,只是嘴角微微提起,像是了却了多年的夙愿一般,轻叹了一声。 何醉只感觉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坠落,体内的灵力在刚才的一瞬间像是被抽空了一般,根本无法运用。正当他毫无章法地胡乱蹬着腿时,梅花的幽香瞬间将他团团包裹,随后他便落入熟悉的怀中,清冷的声音瞬时在他耳畔响起。 “别怕,为师在。” 何醉突然不动了,他将头靠在贺兰旻胸口,仔细听着耳畔传来有力的心跳声,与之呼应的,是他如擂鼓般热烈跳动的心声。 何醉慢慢将自己移远了点,生怕贺兰旻会听到他的心跳声。而后他缓缓低下头,只看到脚下的空间黑漆漆一片,根本看不到尽头。 他从来不知道在药仙谷的地底下会存在这样一个空间,只是这空间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因为万年之前,在还未被沉章收为徒弟前,作为慕生野的他便独自一人在这归墟之境活了很久很久。 “这是归墟。” 贺兰旻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在他头顶响起,何醉一听,不禁微微勾起唇角。 到底是他师尊,总是如此博学。他敢赌,仙门中人知道归墟的不足二三,因为,就算是神族之人,也没有几个真正来过归墟。 “相传,归墟是灵魂的归宿,在这里不存在生与死,也不存在轮回与转世,只有无尽的等待和黑暗。” 何醉跟着解释道。 归墟存在的意义便是这世间的终极,连天道都无法插手与改变。 所以,郁珩是如何知道药仙谷地下会有归墟的入口,而他又是如何知道归墟的? 以及他对自己的恨意,到底从何而来? 正当何醉胡思乱想间,贺兰旻已经带着他缓缓落到地上。落地的瞬间,何醉忽然听到自己心口突然传来十分巨大的一声“咚”,就好像有人拿着锣,敲响了他心口的这面鼓,声音久久不能平静,可却只有他一人能听见。 这是回到初生之地的共颤? 何醉皱眉想到。 贺兰旻抬头环顾四周,归墟之地终年照不到阳光,只有穹顶处反射出遥远银河上的点点星光,微微照亮这一方独立于世的天地。 “师尊你看。” 贺兰旻顺着何醉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便看到半空中有一群飞鸟正在肆意飞翔。虽然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不难发现,他们此刻很开心很畅快。 “这是凤凰。” 准确来说,是赤焰凤凰。 和他们玄霜凤凰同承一脉,都是为了天地而生。赤焰凤凰的涅槃之火能涤荡天地间所有污秽之事,而他们亦有浴火重生的能力。可不知从何时起,这世间竟找不到一只赤焰凤凰。 归墟成了他们的归宿。 赤焰凤凰似乎感应到了何醉与贺兰旻,领头那只随即调转方向,向他们飞来,最后落在他们面前,不停地拍打着翅膀。 领头那只先是看了眼何醉,紧接着又将目光落到贺兰旻身上。 然后,他便朝贺兰旻低下头,而其他凤凰也跟着齐刷刷低下头,以示行礼。 贺兰旻颔首回礼。 行完礼之后,领头那位又将目光转向何醉,他绕着何醉走了一圈,又一圈,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展开翅膀带着大家向天空飞去。 等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何醉眼中时,何醉才转过头看向贺兰旻,却见贺兰旻也在看他。 于是何醉便问:“师尊在看什么?” 贺兰旻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回道:“逢笑似乎对这里很是熟悉。” 何醉听后,扯起嘴皮子笑了声,然后对贺兰旻说道:“因为当年慕生野便是出生在这里啊。”说着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大步跑了起来。他绕着贺兰旻跑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停在他面前,笑着说:“所以师尊不必担心,逢笑有办法带你出去的。” 他的笑容十分灿烂,贺兰旻一见便也跟着笑了起来,他点点头,说:“为师自然信你。” 第76章 药仙之殇六 郁辰醒来已是午后,迷迷糊糊间他跑去何醉住的院子中寻他,却被谷中小妖告知何醉与贺兰旻用完早膳后就离开了药仙谷。郁辰听后满脸失望,明明师兄说不会丢下他的,怎么说走就走了。 而他脸上的表情被闻讯赶来的郁珩尽收眼底,他拍了拍郁辰的手臂说:“临光不必伤心,你离开王宫已经许久,不如趁此机会回去休息一阵,修仙之事你若实在没有兴趣,那二哥定会与父王说明情况。” “二哥。”郁辰开口打断他,“临光喜欢修仙,喜欢静云宗。从前是我不懂事,总以为父王将我送去静云宗是不喜欢我,想要抛弃我,可到了静云宗后……”不知他想到些什么,眼神突然变得柔和起来。 “总之,二哥,我还不想回去。想来师兄和师尊也不是故意丢下我的,我这就收拾收拾,说不定还能赶上他们。” 说罢,郁辰便大步向门外走去。 “临光!” 郁珩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听不出喜怒,只是声音比平时大了许多,这让郁辰不由得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害怕。 而当他转身回头看向郁珩时,却发现他脸上的表情依旧如从前那般温润,似乎刚才的声音不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 “二哥可还有事?” 郁珩微微笑了声,随后说道:“刚好二哥也要出谷,便与临光一起可好?” 郁辰没有怀疑他,点了点头。 而当他离开后,郁珩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阴沉,眉头紧皱起来。轩影感受到他低沉的气息,便走到他面前蹲下,伸出手抚摸他的眉头,像是要将它抚平一般。 “你这样,不好看。” 轩影的声音沙哑无比,却满含担忧。 感受到他的安抚,郁珩的心情立刻明朗起来,他握住轩影的手,笑着说:“让你担心了。” 轩影的手在郁珩手中轻轻勾了勾,随后说道:“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回答他的是郁珩一声满足的叹息。 “有你,就足够了。” 归墟之中,时间是静止的,并且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参照。不知走了多久,何醉突然停下脚步,脸上露出满意之色。他指着面前一大片流光星湖对贺兰旻说:“师尊,此处灵气充沛,正是修炼的好地方,不如我们在此休息一阵,也不负来归墟一趟。” 开玩笑,这地方是世间灵力最充沛之地,若不加以利用,岂不是白来一趟? 何醉说着,便盘腿而坐。 贺兰旻宠溺地看着他的动作,也跟着坐在他身边。两人随即闭上眼睛,打起坐来。 等贺兰旻的气息变得平稳,何醉突然睁开眼,扭头看向贺兰旻。那双明亮好看的双眸眼底似是盛满了星光,满是令人沉沦的爱意。 可惜贺兰旻正紧闭双眼打着坐,所以他看不到。也更加无法看到笑意散去后,何醉脸上那令人心碎的哀伤。 眼前的人,白衣白发,脸上表情是百年未曾改变过的冷淡,可何醉知道,他是有多么温柔,多么让人无法放下。 不过,他只能是自己的师尊,做不了他的爱人,因为他已经有爱人了。 想到这里,何醉不免呼吸一窒。他眼中突然流出一串泪水,何醉感受到后先是一愣,随后便快速擦去泪水。 好端端的,怎么哭了,何醉你未免也太不中用了。 于是他便闭上双眼,强迫自己不再去看贺兰旻。随后静下心来打坐,打开灵海,慢慢将归墟中的灵气引入灵海之内。 而当他将吸收的灵气转化为自身的灵力时,丹田中的噬灵丹却突然暴躁起来,四处冲撞,似是要冲破何醉内丹对其的束缚而出。 何醉紧紧咬起牙关,利用刚吸收进体内的灵气加强对噬灵丹的约束。 不知过了多久,贺兰旻睁开眼时只觉耳清目明,神情气爽。随后他便看向何醉,只见他仍紧闭着双眼,料想他还未结束,便没有打扰他,而是起身走到流光星湖边。 这片湖泊与人间的湖泊几乎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湖面倒映着点点星光,当清风拂过湖面时,掀起阵阵涟漪,于是星光便成了一道道流星。 让人根本移不开眼。 贺兰旻又靠近了些。 而当他低头看到水中自己的倒影时,却突然看见湖底窜出一群不知名的鱼群,打破了湖面的平静。 贺兰旻的目光追随鱼群而去,却看到在星湖尽头,鱼群突然一个接一个从湖面跃起,溅起的水花在半空中形成一帘水幕。 水幕的颜色随着星光的颜色而不停改变着,最后当鱼群全部落入湖底,湖面又恢复成往日的平静时,那帘水幕骤然出现了一道画面。 是三百年前的仙魔大战,他记得魔尊是被他和慕生野联手打败的,而慕生野也因要彻底封印魔尊,以身殉道,身死道消。 可水幕上呈现的画面却与他的记忆完全不一样。当他看到慕生野祭出半颗内丹救自己的时候,贺兰旻的心突然猛地抽痛起来。 他不知道为何慕生野只剩下半颗内丹,但他知道,失去这半颗内丹,慕生野也活不了了。 果然,下一刻,慕生野的身体便随风消散在空中。贺兰旻伸出手想要抓住慕生野的手,却只感觉到指尖一阵冰凉。 他低头一看,发现食指上不知为何竟沾了一滴水珠,晶莹得就好像慕生野最后流下的那滴眼泪一样。 而慕生野最后在他耳边的叹息,随着归墟中突然刮起的轻风,送进了贺兰旻的耳中。 “人间神庙初见,我便许下想要与你长生相伴的诺言,可到底是我太贪心了,不过你不知道,如此也好。” 贺兰旻愣在原地,抬起的手都忘记放下,只呆呆举着,不知疲倦。他眼中满是错愕与不解,而被他深压在眼底的,却是连他自己都不曾发现的哀恸,以及被他一直以来都忽略的悸动。 神庙初见? 贺兰旻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而水幕像是与他有心灵感应一般,画面随之一抖,发生了变化。贺兰旻看到水幕上的画面时,陡然想起了那天的事情。 兰泽郡花朝节,他被石惊南强行拉着参加。最后路过一处破败的神庙,趁石惊南不注意躲了进去。 进去后他便看到树下散落着两颗鸟蛋,而树枝上站着一只鸟正焦急地看向鸟蛋凄厉地叫着。 他准备弯腰捡起鸟蛋时,身后突然传来开门的声音,他回头去看,便看到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站在门口,男子看到他时大吃一惊,随后便落荒而逃,只留给贺兰旻一个仓皇的背影。 原来那个人竟然是慕生野! 贺兰旻抬头望向归墟的穹顶,久久无法回神。他浑身都僵硬着,根本不敢回头去看何醉。 他不知道慕生野对他的心思,但他知道何醉的心意。前世种种,尽管何醉从未明说,可他又不是木头,怎能感觉不出? 但他终究无法回应他。 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抓住,捏死,哪怕只是轻微的呼吸,都能将它撕扯着鲜血淋漓。 或许,所有的一切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而这时,何醉的声音突然从贺兰旻身后响起。 “师尊?” 贺兰旻身形瞬间一僵。他几乎没有力气回头,只淡淡应了一声。 何醉没有走向前,就只站在贺兰旻身后,语气轻快。 “从流光星湖跳下去,就能回去了。” 他装得很成功,若不是他尾声中的那丝颤音,贺兰旻几乎快要认为何醉只是刚刚打完坐醒来而已。 贺兰旻终是转过身看向何醉。何醉脸上扬着笑,可却十分违和,贺兰旻心间一阵抽痛,他正想说什么,却被何醉抢先开了口。 “师尊之前同逢笑说过,三百年前的一切恩怨都烟消云散,不再追究。这句话,逢笑今日还给师尊。无论慕生野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他已经死了,那一切便都不存在了。而今我是何醉,是师尊的徒弟。”何醉说着,深吸一口气,随后对贺兰旻笑了声。 “逢笑今世只想做师尊的徒弟,其他的,不敢奢求。” 何醉不知自己是如何说出那样的话来的,只是觉得说完后,他心中忽然压上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这话虽违心,但却是最优解法。 他不想师尊知道慕生野的心意后心存烦扰,在他与郁辰之间左右为难。 说是这样说,何醉却觉得他还是有些高看自己了。不管三百年前还是三百年后,师尊的道侣应该就是他唯一的选择。 贺兰旻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捏拳,指尖快要掐破掌心。他皱着眉,看向一直在对他笑着的何醉,心脏仿佛被尖锐的石头碾过,疼得他不断抽气。 可最后,他也只是淡淡回了句“好”,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那师尊,我们便回去吧。” 说完,何醉便率先跳进星湖中。他只想赶快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于是便忽略了给贺兰旻带来真相的水幕在他醒来后画面发生了急剧的变化。 若他能停下来看,便能发现,新出现的画面曾反复出现在他重生后的梦中及在幻妖幻境中。 那是一段在他重生前就被贺兰旻强行抹去的只属于他们二人的不堪记忆。 回到药仙谷,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何醉皱起眉,正要出去一看究竟,却看到一道浑身是血的身影从半空中摔向地面。 竟是轩绍。 轩绍看到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可他受的伤太重,不仅起不来,还在不断吐血,连身体都开始慢慢消散。 何醉着急忙慌将他扶起,不停向他输送灵力救他,却无济于事。轩绍的意识已然涣散,在最后关头,他按住何醉的手,颤颤说道:“仙,仙门,屠谷,快,救族长……” 第77章 药仙之殇七 药仙谷独立于世,是妖族所剩的唯一乐土。这三百年来,轩绍谨遵慕生野的吩咐,躲在药仙谷从不出世。 唯一的变数是他救了一名人族女子。 那女子便是轩影的娘,名唤冷红月。她上山采药不小心掉进万丈深渊中,被同样上山采药的轩绍救了下来,一来二去两人便有了感情。 冷红月曾建议他出谷,说如今的世道已经和从前不大一样了,如今岁月安好,妖族可以不用这样躲躲藏藏。 可轩绍却没同意。 但他舍不得冷红月,而冷红月自然也舍不得他,于是两人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那就是冷红月带领冷氏一族的人搬来这药仙谷。 起初轩绍还有些迟疑,可当他得知冷红月已经怀了他的孩子后,轩绍便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冷氏一族的人不仅搬来了药仙谷,还逐渐开辟了与外界互通的道路,并且将药仙谷的医术慢慢发扬了出去。 “轩哥,与人沟通的事情你就交给我和我的族人,你只要负责看病配药就行了。你的医术这般好,可不能浪费,况且治病救人会有福报的。” 冷红月这样说道。 轩绍不置可否,只是让冷红月对外特别说明:仙门中人不可进药仙谷。 药仙谷名声逐渐壮大,连离桑国二皇子都慕名而来。 可冷红月却死于一场意外,连尸首都没留给轩绍。 只是轩绍从未想过,冷红月接近自己是有目的的,而且为了达到目的甚至不惜委身于他,甚至给他生了一个在她嘴里“半人半妖”的怪物。 轩绍万分感谢郁珩出谷时带走了轩影,因此他并没有听到来自自己娘亲嘴里最恶毒的话语。 冷红月对他丝毫不念旧情,手握着剑直插进他心口,没有一丝犹豫,连表情都未动分毫,眼神冷漠得让人心碎。 而轩绍看着曾与他日夜相伴的冷红月,心中一片悲凉。 假死脱身的冷红月带着冷氏一族的人,血洗药仙谷,生夺他们的妖丹。而她的最终目的,却是溪焱。 她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溪焱的内丹。 溪焱是从前的妖族族长,被慕生野封印在大泽山三百年,近日他才突破封印而出。 一颗千年妖丹,不知能提升多少修为。 当年慕生野曾对他说话,自古人心最难测难解,这句话他却从未放在心上,以至酿成今日的祸事。 “兰泽,冷氏,夺,夺妖丹,救,救溪焱。” 轩绍说完这句话,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随后失去妖丹的他身体随风而散,只留下遍地鲜血。 何醉亲眼看着轩绍在自己怀中消失,眼中猩红一片。他死死咬住牙关,双手紧紧捏拳,随后一言不发向院外走去。 而这时,贺兰旻却突然叫住了他。 “逢笑。” 何醉决绝的背影一顿,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开口说话,只等着贺兰旻接下来的话。 可贺兰旻却什么都没说,而是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个“师尊会陪着你”的眼神。 何醉瞬间就明白了贺兰旻的意思。 他本以为死的是妖族,贺兰旻不会放在眼中,也许也会拦下自己。可他却想错了,他的师尊,从不是这样的人。 有了贺兰旻的支持,何醉便无所畏惧。 而当他与贺兰旻一起走出院外,更加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而眼前的场景,让何醉不禁心中一颤。 曾经风景秀丽的药仙谷,本是世外桃源,如今却堪比炼狱。化形的妖族妖丹被夺,身形消散,未化形的哀鸿遍野,尸横遍地,死状可怖。 哪怕是三百年前的仙魔大战也没有如此的惨烈。 杀红了眼的冷氏族人脸上扬着嗜血的笑容,甚至不管对方是妖族还是留在药仙谷求医的人,只挥刀乱砍,将冷红月“一个不留”的命令奉行到底。 贺兰旻皱着眉,召唤出揽月将一个冷氏族人的刀拦了下来。 “哪个不长眼的敢拦你爷爷我?” 语气嚣张至极。他侧过头看向拦住他的人,却在看清他手中的剑时突然睁大了双眼,一副吃惊的模样。而后他将手中沾满鲜血的刀往旁边一扔,随后跪倒在地。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剑尊大人饶命。” 贺兰旻没有说话,只是将剑架在他脖子上。剑身冰冷,刺得那个冷氏族人一阵哆嗦。 何醉上前问道:“溪焱在哪?” 冷氏族人摇头,“不,不知道,家主在,在对付他。” 冷氏的家主? 何醉皱起眉头,“你家主是谁?” “冷,冷红月。” 何醉听到这个回答,脸一下变得难看起来。竟然是冷红月,可她不是已经死了吗?而贺兰旻却不知冷红月是何许人,便开口询问何醉。 “她是轩绍的妻子,是轩影的娘,可她已于二十年前就去世了,她……” 何醉说到此处突然顿住,他紧紧皱起眉头,几乎快要将牙咬碎。 而这时,谷中突然传来一丝怪异的声响,何醉向声音来源之处一挥手,随后一道透明的结界便出现在眼前。 而结界正中心,一红一白两道身影相互胶着在一起。 正是溪焱和冷红月。 看到那道结界,何醉突然大声喊了一声。 “溪焱!” 可结界中的溪焱压根听不到何醉的声音,只认真对付眼前这个死而复生的女人。 她修为不高,却极其难缠。究其原因是她有一把剑,不,不是一把,溪焱到现在都没有数清楚她背后背着的剑匣内到底有多少把剑。 每把剑的样子都不相同,却都有无穷的力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而更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在这个结界中,他的法术根本施展不开。 这结界有问题! 溪焱后知后觉想到。 而正在此时,一片乌黑的云团正在向结界中心聚拢,何醉看到后,便立刻向结界冲去。 贺兰旻根本来不及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何醉打破结界,冲了进去。 冷红月看到有人破了自己的结界,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可当她抬头看向云层时,表情又变得十分傲慢。 管他是谁,如今天雷已至,谁都救不了九尾妖狐。 那颗妖丹,她取定了! 随后她伸出两只手,召唤出剑匣中所有的剑,将自己团团围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圆球。 何醉冲破结界,对溪焱大喊了一声,溪焱看到他面色一喜,可还未来得及有其他动作,云层中突然劈下一道天雷,亮得人根本睁不开眼睛。 何醉根本来不及替溪焱去挡这道天雷,只能眼睁睁看着天雷直直劈向溪焱。 这与他渡劫时的天雷完全不一样,这天雷,是天道对溪焱降下的惩罚。 何醉来不及去思考为何冷红月会召唤来天雷,只是在第二道天雷降下的瞬间,飞快来到溪焱身边,抬手接下。 接下的那一瞬间,何醉顿觉胸膛间气血翻涌,随后喷出一口血来。 溪焱被天雷劈得根本睁不开眼睛,连人形都难以维持,变成一只红色的狐狸躺在何醉脚边。 他听到何醉的吐血声,抖了抖耳朵,前爪不安地在何醉脚背上抓了抓,似乎在和他说让开。 何醉看到已经好久未见本体的溪焱,笑了笑,随后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 “怕什么,有我在,定不会让任何人伤了你,谁也不行。” 说完,他抬头看向天空。 云层中的天雷迟迟未落下最后一道,似是有所顾虑。 贺兰旻担忧地看向结界中的何醉,眼前却突然闪过一道熟悉的声音。 而后他不可置信地盯着何醉,越来越觉得他的背影十分熟悉。这股熟悉不是来自于长久以来相伴,而是来自于阿声。 三百年前的品剑大会上,他取揽月时天道也降下天雷,彼时他正与揽月灵神交流,无法分心,是阿声替他挡下了那么多道天雷。 何醉的身影逐渐与记忆中阿声的身影交叠,贺兰旻的双眼逐渐模糊起来。 可阿声绝不可能是慕生野。 何醉就只是何醉! 贺兰旻眉头紧蹙,暗暗想到。 随后他看向隐隐闪着白光的云层,突然一跃而上,向何醉飞了过去。而后,那道天雷像是终于准备好了一样,再次蕴起无穷的气势,向结界中的何醉与溪焱劈了过去。 何醉咬紧牙关,调动周身的灵力,倾注在结界上。 可预料之中的天雷并未如期而至,何醉抬眸去看,却发现贺兰旻正执剑立于结界上空,白发飘飘,神情严肃。 是贺兰旻替他挡下了这一道天雷! 何醉的心突然狂跳个不停,快到几乎要快从他嘴中蹦出。而下一刻,揽月剑尖与天雷相碰,发出耀眼的白光,强烈的冲击感立刻袭来,何醉不耐地闭上双眼。 等他睁开双眼,便发现乌黑的云层已然散去,而贺兰旻也在落地后站到了他面前。 贺兰旻在何醉担忧的眼神中缓缓转过身,随后对何醉笑了声。然后他看到何醉嘴角的鲜血时,突然脸色一变,随即抬手想替何醉擦去。 何醉微微一怔,却没有任何动作,只任由贺兰旻用指腹仔仔细细在他嘴角擦了一遍又一遍。 “师尊?” 何醉缓缓开口。 贺兰旻的眼神落在何醉红润的双唇上,没有收回手,就这样放着,随后对何醉说道:“只此一次。” “什么?”何醉不解。 “下回若有危险之事,逢笑万不可只身前往,为师在此,你可以尽管依赖为师。” “我……”何醉眨了眨眼睛,话刚出口,便看到冷红月突然现身,随后将她能操控所有的剑汇成一把巨大的剑,然后狠狠劈向贺兰旻。 何醉瞬间瞪大了双眼,根本来不及提醒贺兰旻,手腕一转,从贺兰旻手中接过揽月迎了上去。 揽月到底是神剑,就算冷红月的剑再多再厉害,也根本不敌揽月。 两把剑相碰的那一刹那,冷红月的巨剑立刻被击得四处逃窜,恢复成原样后钻进了她背后的剑匣中。 冷红月见状,满脸不可置信,正当她分神之际,何醉抓住机会举剑向她刺去。 而贺兰旻看着何醉手执揽月的身影,眼底逐渐幽深。 第78章 药仙之殇八 冷红月无疑是个长得好看的女人,柳叶眉,丹凤眼,皓齿红唇,一颦一笑,风姿绰约,魅力非凡,令人见之不忘。 难怪轩绍会对她一见倾心。她美而自知,便利用自己的美貌让轩绍对她言听计从。 只是她资质不佳,根本不适合修仙,就算强行修炼,修为也不会很高,连金丹都结不出来。 可观她如今的修为,至少已至金丹后期。而她额间黑雾隐隐,应该已经吸收了不少妖丹。 何醉一剑刺破她的脖子,却没有下狠手。他皱眉看向冷红月,冷冷问道:“抑灵阵是何人教你所结,天雷又是何人教你所唤?” 他心中有一种十分不好的猜想,以至问问题的时候,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表情是有多么严肃。 冷红月扫了何醉一眼,展开艳红的双唇,笑着反问:“我要是告诉你,你会放了我吗?” “你残杀无辜妖族及来此地求医问药的百姓,我自然不会放了你。” 冷红月露出一个“我就知道”的表情,随后便闭口不再说话。她的表情没有刚才那般紧张,反而很轻松,就像此刻架在她脖子上的不是一把剑,而是一根树枝。 何醉看着她的样子,心中愤怒无比,他甚至想一剑了结了她,可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冷红月还不能死。 而且,让她就这样死掉,也太便宜她了。 她得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随后何醉转身,看向贺兰旻,对他说道:“师尊,借捆仙绳一用。” 贺兰旻看着何醉,表情有些犹豫,可他却始终什么都没说,伸出手隔空取出捆仙绳,交给何醉。 何醉接过捆仙绳,便想将冷红月绑起来。可他刚将揽月收回时,突然一阵狂风刮过,逼得人睁不开眼睛。而后他便感觉一道阴冷的气息袭来,直扑向他。 何醉微微一愣,随后便被贺兰旻拉起手,一个转身,将他紧紧护在怀中。 就是这一刹那,那道阴冷的气息改变了方向,突然扑向冷红月。冷红月眼睛一亮,嘴角已经扬起得意的笑容,她似乎等到了来救她的人。 可下一瞬,她的表情就僵在脸上,眼中的光芒瞬间熄灭。 她睁大双眼,眼底满是不可置信,似乎根本想不到本应该来救她的人却杀了她。 “糟了。” 何醉此刻才惊觉那道阴冷的气息的目标不是自己,可当他反应过来时却为时已晚,只能看着冷红月在自己眼前化成一道灰烬。 贺兰旻眸光轻轻闪了闪。 “她死了。” 何醉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毫无起伏,只在诉说一件显而易见的事实。 冷红月一死,他心中的答案便也无人证实,但就算她还活着,也不会告诉自己真相。 这样想着,何醉心里好受了一些。 可当他环顾四周,心中瞬间漫起无能为力的悲怆,昨日他还在谷中散步,听轩绍吹嘘着这三百年来的“丰功伟绩”,可现在,谷中却如炼狱一般,满目疮痍。 鲜红的血撒在花瓣上,草地上,甚至溅到树干上,触目所及,一片猩红。 连带着空气都变得窒息起来。 贺兰旻感受到何醉心中的哀伤,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苍白的语言无法安慰他,贺兰旻只能静静陪在他身边。 “师尊,这些妖从未害过人。” 何醉肩膀不断发着抖,声音哽咽。 贺兰旻垂眸看向何醉,只见他咬着嘴唇,面色发白,急促的呼吸声中已然带了一丝哭腔。 “为师知道。” 贺兰旻对妖族没有特别的感情,只是看到何醉如此伤心,心中竟也泛起丝丝刺痛。 一滴泪从何醉眼角滑下,何醉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三百年前他就是怕会有这样的情况,才让轩绍带着一部分妖族藏身于此,可他没想到,他恢复记忆不过几日,就亲眼看着这片净土毁于他眼前。 这要让他如何释怀。 他为了贺兰旻,开辟了修仙之道,却没防住那些本就心存贪念的人。 他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如果是对的,为何会有如今的局面?但若是错的,为何天道不来惩罚他呢? 看到何醉的眼泪,贺兰旻没有丝毫犹豫,完全顺从本能地伸出手轻轻擦去何醉脸上的泪痕。 贺兰旻的手很温暖,因为长期练剑,便在指腹、掌心处生出薄薄一层茧。指腹滑过何醉白皙光滑的脸颊时,带来阵阵战栗。 何醉愣愣抬起头看向贺兰旻,双眼通红。他朝贺兰旻摆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随后说道:“让师尊见笑了。” 贺兰旻抿着唇摇了摇头,眼中满是对何醉的心疼。 而这时,化成原形的溪焱突然呻吟一声。声音立刻吸引了何醉的注意,他这才发现自己一时竟忘了这边还有一个伤患。于是他立刻跑到溪焱身边,将他抱起,搂在怀中。 动作十分温柔,像是对待无比珍爱的宝贝一般。 这个宝贝,是慕生野的灵宠,他在慕生野身边的时间很长很长,长到贺兰旻无法计算。 而如今,他又找上何醉,并且何醉同样待他极好。不仅替他挡天雷,如今还这样抱着他。 贺兰旻看着何醉温柔地替溪焱理着毛发,漆黑的双眸中翻涌着连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情绪。 他紧紧皱起眉头,藏在宽大袖口中的指尖微微颤抖起来。而当何醉看向他时,脸上却又摆起云淡风轻的表情,似是丝毫不在意他对溪焱的好。 只有贺兰旻自己知道,他心中此刻只想将那只不堪一击的狐狸从何醉怀抱中扔走。 一只修行千年的九尾妖狐,人前耀武扬威,如今只被天雷劈了一道,就化成原形,简直贻笑大方。 冷红月一死,剩下的冷氏族人便没有了主心骨,面对贺兰旻及何醉,他们十分有眼见力的扔下手中的武器,向他们跪倒在地。 何醉冷眼看向他们。 那些人感受到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他们头上,各个抖如筛糠,嘴里不停地喊着饶命。 “呵,饶命?你们刚才动手的时候怎么不绕过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妖族?” 不是所有妖都会害人的,药仙谷的这些妖,甚至连蚂蚁都不敢踩死。他们只想安安稳稳度过一生,谁知会有如此杀身之祸等着自己。 话音未落,药仙谷上空突然落下四道身影。何醉抬眼去看,便看到仇音沉一脸担忧,她身后站着同样一脸担忧的石风。 仇音沉看到何醉,立刻向他奔来,嘴里哭喊着:“小逢笑,乖乖,怎么回事,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就在仇音沉的手快要摸到何醉的脸时,突然被贺兰旻挡了下来,仇音沉一脸无语地看向面无表情的贺兰旻,直觉告诉她此刻贺兰旻的心情十分不好。 所以,她很识趣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石风先向贺兰旻行了礼,随后目光便一直落在何醉身上,将他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他才呼出一口气,放下心来。 随即,又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剑尊在何醉身边,他定然不会让何醉受到任何伤害。 石风垂下双眸,暗暗自嘲地笑了声。 而后他的目光便被何醉怀中的红色狐狸吸引。 如今的溪焱,已经收了其余八尾,所以在其他人眼中,他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红色狐狸。 仇音沉明显也注意到了,她朝何醉眨了眨眼睛,笑着问:“小逢笑,这小狐狸的毛美得很,给姑姑抱抱可好?” 溪焱的耳尖在何醉怀中微微抖了抖。何醉见状轻轻笑了声,随后对仇音沉说道:“不了姑姑,他怕生。” 仇音沉满脸失望,嘟囔了一声。 而后当她看清谷内的场景时,不禁大叫了一声。 “这是怎么回事?”说着,她忽然重重吸了吸鼻子,随后皱眉道:“妖族,这里是妖族的地盘!” 她话一出,石风立刻警觉起来,双手放在腰间的剑上。 “咦,奇怪,这些妖,好像都已经死了。” 她说得云淡风轻,可何醉闻言心中却是像被人撕开了一道口子。贺兰旻看他又收敛了笑容,便打断仇音沉的自言自语,问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说着,他将目光放在从出现后便没有任何动静的凌霜凌迦姐弟二人身上。 凌霜自然也注意到贺兰旻的视线,于是她便走上前来,对贺兰旻恭敬地行了个礼后,才缓缓开口道:“我与辛流途径此处,感受到一股怪异的气息,便停下查看。刚好遇到一直在找寻剑尊与逢笑的仇副宗主及东醒,于是想着要是能帮上忙……” 因着乔奕的关系,仇音沉十分不喜凌霜与凌迦,听到凌霜的话,便立刻摇起头,撇清关系。 “我可没让他们帮忙,是他们非要跟着我与东醒的。” 凌霜闻言满脸尴尬,而凌迦依旧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只是落在仇音沉身上的目光逐渐变得冰冷。 贺兰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随后目光看向跪在一旁大气不敢喘的那些人,对凌霜说道:“他们是兰泽郡冷氏一族,药仙谷此番之祸便是出自他们之手。” 仇音沉一听,细眉直皱。 “兰泽冷氏?这药仙谷不就是他们的地盘吗,妖族怎么会……” 何醉开口打断仇音沉:“此事说来话长,如今罪魁祸首冷红月已经伏诛,剩下的这些人还请仙盟门依规处理。” 凌霜自知此事十分严重,便回道:“凌霜这就安排人来处理此事,定会给世人一个满意的交待。”说完,她便带着凌迦打算出谷去寻人。 而在路过冷红月伏诛之地时,她看到散落在地的剑匣,脸上露出一丝疑惑。 “隐剑阁的镇阁之宝——归一剑匣怎么在这里?” 何醉听后皱起眉头,追问道:“你说这剑匣是隐剑阁的?” 凌霜点头,随后解释道:“此剑匣内含九九八十一把剑,每把剑都是当世名品,剑柄处都有独特标识。剑匣耗费隐剑阁阁主三百年心血,本该在这次品剑大会面向世人,却在大会开始前夕被人盗走。也因此,三年一次的品剑大会延期举行。” 第79章 药仙之殇九 郁辰着急忙慌出了药仙谷,到兰泽郡城门口时却突然犯了难。他是被仇音沉带来此地的,所以他压根不知道回静云宗的路该怎么走。 虽说他身上还带了许多瞬移符,却毫无用武之地。奇怪得很,那次之后他再也没有成功驱使过瞬移符。 于是他便只好求助一直跟随他到城门口的郁珩。 他回头便看到郁珩一直在看着他,注意到他的视线后郁珩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临光可是有事?” 郁珩的声音十分温柔,令郁辰完全没法拒绝,只想依赖他。 “二哥,我,我不认识回静云宗的路。”郁辰说完连自己都觉得十分不好意思,红着脸低下了头。 郁珩嘴角噙着笑:“临光还真是永远长不大呢。” 他说着,便用眼神示意轩影将自己推向郁辰,离得近了,他又伸出手摸了摸郁辰的脸,一副宠溺模样。 而后他另一只手在郁辰看不到的地方,不知从哪掏出一根银针,快速戳入郁辰手臂。郁辰根本来不及反应,一瞬间就倒了下去。 轩影眼疾手快接下他的身体,将他半搂在怀中。 “回离桑王城。” 郁珩冷着脸,轻轻开口说道。 凌氏姐弟带着冷氏一族的余孽出了谷,顺便还带走了归一剑匣,打算在品剑大会召开之前物归原主。 仇音沉和石风将药仙谷彻彻底底查了个遍,一个活口都没有。 可仇音沉不死心,又使用探灵术看了一遍,结果还是一样。 于是她偷偷问石风:“你说临光也在这里?” 石风表情不太好地点起头。 仇音沉一颗心也沉到了底。 可到底还没有看到郁辰的尸骨,无法轻易下结论。 何醉似是心有灵犀,与贺兰旻对视一眼后,对在一旁鬼鬼祟祟交换信息的二人说道:“临光在冷红月屠谷之前就已经离开了。” 若他猜得没错,郁珩和轩影应该是和他一起离开的。想到郁珩,何醉的眼睛眯了一瞬。 听到何醉的话,仇音沉和石风突然大喘了一声。 “小逢笑,下回重要的事记得和姑姑先说一声,姑姑年纪大了,经不起吓。” 石风在她身边跟着点头。 郁辰出谷的事情是贺兰旻告诉何醉的,在他替溪焱挡天雷之前。当时情况紧迫,何醉并没有其他多余的想法。 而今冷静下来,心中却着实有些不是滋味。 师尊在那么危急的情况,第一个想到的果然是临光啊。 何醉也承认他这种想法过于阴暗扭曲了,而他也告诫过自己贺兰旻与郁辰本就是道侣,他就算有任何的不满都无济于事。 可话是这么说。 真正轮到了,又有谁能真的无动于衷呢? 贺兰旻的视线一直落在何醉脸上,看到他神情突然变得哀伤,便慢慢皱起眉头。 说实话,何醉的心事一点都不难猜,他虽然隐藏得好,可贺兰旻到底是他的师尊,所以一眼就能看出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但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如今唯一庆幸的是,郁辰并不是阿声的转世。可阿声的转世究竟在哪里,他还要等多久,这些他全无所知。 他甚至有的时候,根本管不住自己那颗想要靠近何醉的心。 可这明明是错的,明明是不该的。 师徒二人各有心思,站在一边。仇音沉见状,本想开口说些什么缓和一下突然变得奇怪的气氛,可刚张嘴,就被石风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堵了回去。 仇音沉一口气就这样憋在了心中。 此时一轮明月突然爬上药仙谷上空,如水的月色笼罩着大地,白日里本就可怖的场面瞬间变得幽深阴冷起来。 仇音沉打了个寒颤。 而这时,贺兰旻终于开了口。 “想必仙盟门不日便会召集仙门百家共同商讨药仙谷一事,届时阿音你便随宗主一同去参加,然后将今日所见所闻如实告知众人。” 仇音沉一点呆滞,随后指了指自己的脸问:“我?我陪宗主去参加仙门大会?你开什么……” 玩笑! 最后两个字仇音沉没有说出口,因为她看到贺兰旻冰冷的视线如同两道剑气直直向她射来。 于是她缩了缩脖子,换了个问题: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 贺兰旻侧头看了眼何醉,没有说话。看到他这个动作,仇音沉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双手叉腰说道:“好了好了,答应你就是了,但是,这件事你欠我一个人情。” 贺兰旻抿起唇点了点头。 而后仇音沉便招呼石风随她去做点事情,石风收回落在何醉身上的目光,不舍地跟随仇音沉而去。 他们走后,偌大的谷中只剩下何醉与贺兰旻二人,何醉摸着溪焱的毛,转身向贺兰旻走来。 “师尊支开仇姑姑,是有什么话要单独与逢笑说的吗?” 贺兰旻垂眸看向他怀中睡得死沉的溪焱,眉头微微蹙起,随后说道:“溪焱的身份暂时无法对他们明说,他如今身受重伤,需要疗伤。” 何醉闻言点头表示赞同。 溪焱被天雷直接劈出原形的事情若被其他有心之人知道的话,怕是会对他不利。 至于疗伤…… 何醉如今不过金丹后期,不,从归墟出来后,他应该以至元婴中期了。修为本就不高,别说要为溪焱疗伤了,就他如今要压制噬灵丹,也得全身心投入。 根本无法分神。 所以…… 何醉抬头看向贺兰旻,刚好贺兰旻也一直在看他,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谁都没有移开。 贺兰旻眼底浮现出些许笑意,随后柔声道:“放心,这件事情交给为师。” “可是师尊,你的伤……” 何醉记起当日贺兰旻被袁玄鹤打伤,不知伤势有没有大好,刚刚又为自己接下一道天雷…… “为师方才在归墟之境吸纳了许多灵气,逢笑大可放心。” 听到贺兰旻这样说,何醉脸上的表情终于变得轻快起来。他笑了一声,对贺兰旻说道:“那就多谢师尊了。” 溪焱抖了抖耳朵,似乎也在跟着何醉说谢谢。 贺兰旻本想摸摸何醉脸颊的手突然顿住,随后淡淡道:“逢笑不必与为师如此生分。” 仇音沉不知忙活了些什么,等她带着石风回来时两人灰头土脸,石风表情十分难看,看到何醉时眼睛突然亮了一瞬,随后紧紧盯着何醉看。 这道视线太过热烈,不仅何醉感受到了,连贺兰旻也注意到了。 他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石风,抿起了唇。 再次开口时,声音十分冷淡。 “既然准备好了,你们今夜便离开吧。” 仇音沉还在给何醉看她的宝贝,听到贺兰旻这样一说,脸瞬间黑了。 “帝青,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这大半夜的,你让我们离开去哪里?” 贺兰旻表情未变,声音依旧冷淡。 “那你是想留在这里过夜?” 仇音沉环顾四周,随后抖了抖肩。 这,大可不必。 于是她立刻召唤来自己的绝美剑,跳了上去,又伸出手将不情不愿的石风拉了上去,随后对何醉说道:“小逢笑,等着姑姑凯旋吧。”说完,朝贺兰旻一抬下巴,哼了一声,便御剑飞走了。 他们离开之后,贺兰旻本想带何醉回兰泽郡自己曾今住过的地方,却没想到何醉抢先开了口。 “师尊,有个地方,我想带你去很久了。” 何醉的声音干净清透,带着莫名的激动。贺兰旻闻言轻轻摩挲了一下手,随后在何醉的期待中点了点头。 而此时,何醉怀中的溪焱突然轻哼了一声,似乎有些不满。可何醉根本没有采纳溪焱不重要的建议,将贺兰旻带到了竹楼。 “这是我,啊,是慕生野从前住的地方。” 何醉向贺兰旻解释道。 这是一座悬于半空中的竹楼,背后靠着万丈悬崖峭壁,不大,却很精致漂亮,不难看出竹楼的主人在打造它时耗费了多少心血。 竹楼前是一棵参天大树,枝繁叶茂,遒劲的枝干直接延伸到竹楼前方。枝干下面,有一处精心打造的花圃,里面开着各色各样的花。 看到花圃,何醉眼神突然顿住。 他可没有时间打理花圃,这些花都是阿声住在这里的时候种下的,他喜欢种花,更喜欢变成原形吃花草上面蠕动的小虫子。 那些对他来说似乎是天底下最美味的食物。 阿声甚至对他说过要抓虫子来养活他。 想到这里,何醉不禁轻笑了一声。声音吸引了贺兰旻的注意,他不再观察竹楼,而是顺着何醉的视线看向被他忽略而过的花圃。 这些花,药仙谷也种了许多。 贺兰旻的视线移向何醉怀中的溪焱。 难道这花是溪焱种下的? 贺兰旻皱起眉,突然侧身挡住了何醉的视线。 等他回过神来看到何醉不解的眼神后,贺兰旻才惊讶地发现,刚在自己的做法实在令人费解。 何醉却只是笑笑,没说什么。他推开竹楼的门,随后将溪焱轻放在他常睡的那张床上。 溪焱耳朵轻轻抖了抖,眼睛却没睁开,只发出了呼呼的声音。 贺兰旻从进屋后,目光就被窗前摆着的棋盘吸引。他慢慢走近,低头看向下到一半的棋局。 只一眼,他便呼吸一滞。 时间像是停止了,他似乎能听到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随后他猛地转过头看向何醉,指着棋盘,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何醉看到他手指指向的棋盘,笑了笑,说道:“有一阶段脑子浑浑噩噩,什么都记不起来,脑海中只有这还未下完的棋局。” 他说着,便看到贺兰旻的脸色有些不对劲,于是又加了一句:“我说的是慕生野。” 贺兰旻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找回的第一时间,他便问何醉:“你,不,是慕生野,他认识阿声吗?” 何醉心猛地一颤,随后撇了撇嘴。 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于是他点起头。 “阿声,是慕生野在焚羽谷捡来的小妖,是火鸟一族的遗孤。慕生野不知道,他是你的道侣。” 何醉不清楚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什么表情,只觉得心中苦涩不已。 作为慕生野的转世,何醉清楚的知道,慕生野此生最后悔的事情,便是将阿声从焚羽谷带了出来。 但他也知道,阿声是无辜的。 所以,他怨不得任何人。 第80章 药仙之殇终 这是何醉第一次与贺兰旻谈论起阿声,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能如此平静地开口。 贺兰旻在何醉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落在未下完的棋局上。这是阿声在静云宗时和他下了一半的棋局,如今乱雪阁内也有一盘一模一样的。 阿声当年离开,他找了他许久。直到有一日他收到一封信,说阿声如今在焚羽谷。可等他匆匆而至,就只看到阿声死在了慕生野剑下。 何醉说着,突然看了一眼贺兰旻,然后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他没有将阿声是魔族奸细的身份告诉贺兰旻,也没有对他说是自己用半颗内丹换来阿声的轮回转世。 因为这些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只要贺兰旻开心就好。 于是他换了个轻快的语气,对贺兰旻说:“师尊,如今临光既是阿声的转世,我相信你们一定会再续前缘的。” 贺兰旻的视线从棋盘上慢慢移到何醉脸上。 何醉是笑着的,但贺兰旻能感受出他内心的煎熬。 正如此刻他的内心一般。 他相信何醉说的都是真的,可阿声是妖,他却无法认同。他与阿声朝夕相处那么久,从未发现他是妖,况且,妖族并没有轮回转世一说。 而后他又想起阿声离开的那半年,慕生野似乎也消失在众人眼前,毫无踪迹可查。 于是贺兰旻垂眸问道:“仙魔大战前,慕生野消失了半年,他去了哪里?” 何醉闻言一愣,低下头看着自己脚尖。 这他该如何解释? 何醉撇了撇嘴,正要如实作答,却又听到头顶传来贺兰旻的声音。 “这棋局是阿声摆的?” 何醉的视线随着贺兰旻的话慢慢移到窗前的棋盘上,他只愣了一瞬,随后笑道:“阿声最讨厌下棋了,总是定不下心来。这棋局也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慕生野脑中,于是他按照记忆摆了一盘,本想将这棋局下完,却总是难以落子。” 似乎这棋局,不该是他一人来下的。 听到何醉的话,贺兰旻瞬间僵住,漆黑的双眸中翻涌起复杂的情绪。 他抿着唇看向何醉,一字一句地问:“逢笑为何能使唤揽月?” 当年慕生野拔出揽月,他尚能将慕生野修为高深揽月不得不从当做借口,可如今的何醉,没有慕生野的修为,却依旧能让揽月臣服于他。 要知道,揽月最不喜外人靠近,更不允许除了贺兰旻以外的人摸它。 贺兰旻想起当年阿声对他说过的话:“剑有灵,认主后便只能由主人使用。”唯一的例外,是主人如果遇到命定之人,那剑也会认他为第二个主人。 所以,他当年能拔出已经认阿声为主人的狂歌。 因为他就是阿声的命定之人。 可如今…… 贺兰旻双眸越发幽深。 何醉猛地听到这个问题,心中一惊。 刚才在药仙谷事出紧急,他手上又没有趁手的武器,就只能借揽月一用。 本来以为贺兰旻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这一个两个问题,该如何解释呢? 何醉总不能说你的揽月和我的狂歌本就是一对,而作为剑的主人,更是可以同时召唤两把剑听命于他。 诶,说到狂歌,何醉突然发现,自他作为慕生野死后,又作为何醉重活一世,好像到现在都没有感受到狂歌的气息。 见何醉一直低着头,贺兰旻也没有催促他。 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想法,可又在瞬间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怎么可能呢? 贺兰旻眉头紧皱,手指死死掐进掌心。 “意外吧,师尊,揽月刚接了一记天雷,估计还没有反应过来。” 何醉睁着眼睛说瞎话,完全不考虑自己的借口有多蹩脚。 而贺兰旻听到后却只是淡淡“嗯”了一声,没再纠结,随后转身来到溪焱房中,打算替他疗伤。 何醉见状也不好去打扰他,抬手布下一道结界,随后便出门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何醉迷迷糊糊间看到一道白色身影向他走了过了,于是他立刻惊醒,从树枝上跳了下来。 “师尊!” 贺兰旻一袭白衣站在树下,冰冷的脸庞在看到何醉时露出些许笑意。轻风吹动白发,卷起树下散落的花瓣落在他肩头,身上被初升的日光笼罩着,像是覆了一层薄薄的白雪。 而后一股幽冷的清香传如何醉鼻中,何醉笑得更开心了。 “师尊你怎么样?” 何醉仰头问贺兰旻。 贺兰旻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回道:“无碍。” “那溪焱呢?” “也无碍。” 听到溪焱没事后何醉便放下心来,于是拉着贺兰旻坐到树底下。 “师尊你且在此好好休息休息,我去给你倒杯茶。” 贺兰旻想说不用,可何醉跑得太快了,他根本拦不住。没过一会儿,何醉便端着个托盘从竹楼内走了出来,托盘上摆放着一套精致的茶具。 他将茶具摆放在竹桌上,随后倒了一杯递给贺兰旻,“师尊,你快尝尝。” 贺兰旻接过,轻轻抿了一口,随后笑道:“好茶。” “当然是好茶,这茶可是溪焱的宝贝,藏了许久。要不是此次他受了伤,估计我也喝不到呢。” 说罢,何醉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为师知道逢笑爱酒,却没想到逢笑对茶亦有兴趣。” 何醉挑了挑眉,“师尊知道的太少了。” 他喜欢的东西,可不止这些。 而他说完,贺兰旻却突然放下茶杯,淡淡回了一句:“是吗?” 何醉微微一愣。他敏锐地感受到贺兰旻的心情似乎变了,却不知道为何而变。于是他立刻换了个话题。 “师尊想下棋吗?” 说着手一挥,竹桌上立刻出现了一副崭新的棋盘。 贺兰旻低头看了眼,随后转头看向竹屋,对何醉说道:“为师想与逢笑下那一盘棋。” 那一盘? 何醉微微皱起眉,“可是师尊,那盘棋局已被人下了一半……” “无妨。” 行吧,既然师尊不嫌弃别人下了一半的棋,那他也只能遵从师命了。 他不想独自一人下棋,也不允许其他人碰这棋局,可师尊说想下,他心中非但没有排斥,反而十分期待。 溪焱一觉醒来,神清气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现在还无法变成人形。从床上跳了下来,他熟门熟路推开房门,然后便看到何醉与贺兰旻正坐在窗前,下着棋。 何醉听到开门的声音后并没有回头,而是落下一枚黑子,随后才开口:“醒了?” 溪焱轻哼了两声表示回应。随后他跳到何醉腿上,拉长脑袋看他下棋。 他就看了一眼,便立刻叫道:“这棋,你不是不让人碰?”说着,还不忘瞥了一眼贺兰旻。 贺兰旻丝毫没有反应,只轻轻落下一枚白子。 何醉用另一只手轻挠了溪焱的一只耳朵,笑道:“小声点。” 溪焱翻了个白眼,跳到一旁,不再看棋局,而是把脑袋搁在窗台上,看着外面的风景发着呆。 不知过了多久,何醉突然轻轻“啊”了一声,语气似是苦恼极了。溪焱回头一看,便看到棋盘上黑子大势已去,毫无生机可言。 他又冷哼一声。 “师尊也不手下留情。” 何醉不满地抱怨道。 贺兰旻笑了声,随后从何醉手中接过一枚黑子,轻轻放下,对他说道:“如此便能反败为胜。” 何醉睁大双眼,看了又看,最后才哈哈笑了一声,“我怎么就没想到可以放在这里?” 溪焱抖了抖耳朵,十分不屑地又看了一眼棋盘。 就那枚黑子落下的瞬间,棋局上的形势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已没有胜算的黑子却突然间有了扭转之际,将白子牢牢困在其中。而原本已胜利在望的白子,如今却是兵败如山倒。 妙! 当真是妙! 溪焱不禁多看了贺兰旻几眼。 “师尊真厉害。” 何醉毫不掩饰地夸道。而贺兰旻只是笑笑,然后低头看向这已定结局的棋盘。 这是他和阿声下的最后一盘棋,当时只下了一半,因为阿声从石惊南身上学到了耍赖的精华,眼见要败便央求着贺兰旻改日再下。 可这个改日,却再也没有来到过。 何醉也在看着棋盘,说实话,看到这局棋下完的瞬间,他心中畅快无比。 好像多年的夙愿如今终于实现了一样。 溪焱见他下完棋,便凑到他跟前,幽幽问道:“冷红月人呢?” 她屠了药仙谷所有妖族,溪焱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她死了。” “死了?” 溪焱抬高声调。 怎么就死了呢,怎么就这么简单地死了呢? 何醉知道溪焱此时的心情,于是便摸了摸他的头,说道:“我定会让仙门还药仙谷一个公道。” “你?” “公道?” 溪焱冷哼了一声,随即扭过头。 “对你们仙门来说,妖族被灭是大快人心的事情,何来还妖族公道之说?” 他说完,立起的双耳瞬间耷拉下来。 “世间万物不该以物种而分高低贵贱。从前是我忽略了,如今我既已回来,定不会继续错下去。”何醉说着又摸了摸溪焱毛茸茸的脑袋,溪焱抖了抖耳尖,没有回答他。 何醉接着问:“你与冷红月交手时可有哪里不对劲?” 溪焱仔细想了想,回道:“我一个九尾妖狐,修行千年,被她困在结界中,根本使不出法术,只能等着被打。” 果然。 何醉眯起眼睛。 是抑灵阵——此阵法中的人修为会受到抑制,但结阵之人却不受影响,甚至反而会利用被困之人的修为。 只是这阵法,如今仙门不该有人会。 “你可知,药仙谷地底下连着哪里?”何醉又问道。 溪焱听后缓缓摇了摇头,“药仙谷是你当年发现的,除了灵气较其他地方更充沛一些外,没有其他异常。要说地底下连着哪里,这我还真没注意过。” 溪焱不知道,那轩绍肯定不知道。 可郁珩却知道。 不对,或许他也不知晓地底下连着归墟之境,只以为掉下去的人再无生还的可能。 所以,他就是想要杀他与贺兰旻。 可是为什么呢? “道貌盎然,无耻之徒,如今我便替天行道,为我离桑百姓报仇雪恨!” 这是郁珩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话中指的是谁何醉根本不用细想,肯定是自己。可他究竟为何会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敌意? 何醉想不通。 而当他看到坐在他对面的贺兰旻时,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 如果是为离桑百姓报仇,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郁珩也有前世的记忆! 因为前世,正是他一手促成了离桑之乱,而后离桑国破家亡。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0-90 第81章 品剑大会一 自仙魔大战之后,隐剑阁便承接了品剑大会这一重要活动。为了保证所铸之剑的质量,更是将其改成了三年一办。 今年本该在惊蛰后十日举行的。 可作为本次品剑大会最重要的剑——归一剑匣,却被人无端盗走。失了归一剑匣,那这次品剑大会便也没了灵魂。 因此隐剑阁一面追寻盗贼而去,一面给仙门百家发帖说要推迟此次大会。 不幸的是隔很久他们都没有将归一剑匣找回。正当他们一筹莫展,准备放弃时,仙盟门却派人将归一剑匣完好无损地送了回来。 送剑的是乔奕。 隐剑阁阁主韩肃见到他,苦大仇深的脸瞬间放了晴,摆着笑脸迎了过去。 “不言老弟来的正好,且陪我痛饮三杯,以解心头郁闷。” 乔奕不动声色地躲过韩肃伸来的手,一脸严肃。 他可不是来叙旧的,他此番前来有要事在身,耽搁不得。 最近仙门出了许多令他无法接受的事情,他甚至隐隐有一种干脆别悟道修行的心思,如此他也好厚着脸皮去找仇音沉,再续前缘。 仙盟门内部如今已经乱做一团,眼不见为净,所以他自告奋勇接下送剑这个差事。 乔奕命人将归一剑匣呈了上来。 韩肃看到后眼睛都直了,他指着剑匣,问道:“这是?” 乔奕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只冷冷吐出四个字。 “归一剑匣。” 韩肃惊疑不定,指着剑匣的手不住颤抖着,“你,你,你,这剑匣怎么会在你手上?” 乔奕看韩肃一脸震惊,知道他是想歪了,便屏退众人,将药仙谷发生的事情一字不落地说给了韩肃听。最后还加了一句“此事还望阁主保密,门主说待品剑大会结束之后,再召集仙门百家共同商讨如何处理此事。” “冷红月?” 韩肃听后在脑海中仔仔细细搜寻了一番,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认识什么冷红月。 他眉头皱得都拧成了一个“川”字。 “你说的是兰泽郡冷氏?” 乔奕点头。 韩肃瞥了乔奕一眼,有些欲言又止。乔奕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说道:“门主有何要说的,只管说便是了。” 韩肃张开嘴,踌躇半天,终于组织好了语言。 “我记得仙盟门当中有一位姓冷的丹修,叫冷姝,也是兰泽郡冷氏一脉。” 是了,这才是这件事情难解决的一点。 冷姝便是那位冷红月的亲姑姑。 也是他的师姐,如今在仙盟门掌管玉衡殿,负责丹修所有的事情。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日凌霜将药仙谷发生的事情一字不落地说与众人听后,冷姝的表情是有多难看。 若不是凌霜是凌琅的孩子,只怕当时冷姝便要直接取她性命了。 “门主,凌霜一人之词不可全信,我冷氏一族断不会做此伤天害理之事,还望门主明察。” 而凌霜,乔奕也是第一次见这个小姑娘如此大义凛然,义正言辞地与冷姝争辩,没有一点畏惧。 为了不被卷入其中,乔奕便借着送剑回隐剑阁的名头,出来躲避,清净清净。 “这件事情十分棘手,不是你我可以解决的。但门主说了,此事与隐剑阁无关,还请阁主尽快举办品剑大会。” 韩肃了然地点了点头。 “如此我便命人发帖,即日便召开品剑大会。” 严徽交待他办的事情已经办成,但乔奕此时还不想回仙盟门,便赖在隐剑阁,美名其曰想见识一下今年的名剑问世。 韩肃巴不得他能留下,毕竟乔奕也是个剑修,在年轻一辈中算得上个中翘楚了。 有乔奕坐镇,他能省下不少心。 隐剑阁特别大,分东西两个园子。西边的是铸剑的地方,一般人去不得。而东边的园子,便是隐剑阁的主楼,足有十层之高,乃当世平地第一高的建筑。 主楼四周,散落在大大小小的院子,除了隐剑阁中人住的地方,剩下的皆是用来接待外来之客。 而从主楼最顶端向四周眺望,便能看到远方在两山谷之间,有一处若隐若现的悬浮试剑台,那便是品剑大会的举办场地了。 过了四五日,乔奕嫌在隐剑阁的日子过于单调,便想出门随便逛逛。而他刚出院子,迎面就撞上一个身体娇小的少年。 “对不住,对不住。” 被他撞到在地的少年不停地道歉,乔奕摆摆手,笑着说没事。而他话说完,便看到少年抬起头朝他笑了一声。 乖乖,这双眼睛他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只是少年在得到他的谅解后便起身拔腿跑开了,乔奕根本来不及仔细观察,只能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 啧,也可能是看错了。 乔奕摇摇头,继续向外走去。 他离开不久后,那位少年又去而折返,看着他的院子,冷冷笑了声,眼珠子狡黠地转了一圈又一圈。 “镜笙。” 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镜笙听到后立刻收起脸上若有所思的表情,换成惯常的笑脸转过身。 “云大哥,这里的院子太多了,我都迷路了。” 云重墨闻言点起头,随后向他伸出一只手:“你拉着我的手,便不会走丢了。” 镜笙眯着眼睛笑了笑,随后一把握住云重墨的手,说道:“谢谢云大哥。” 云重墨受邀参加品剑大会,又因为隐剑阁突然推迟大会,而他又刚好得知霞州丹药世家程家大火,便只身前往。 途中他又听闻了洛水城许府被灭门的惨案。 霞州妖狐现世,镜笙受了很重的伤,于是云重墨便一直陪在他身边帮他疗伤。 到底是凡人,身体娇弱,镜笙的伤好得十分缓慢。 等伤好得差不多时,他又收到隐剑阁的秘帖,说品剑大会不日就会举行。 他本想一人前来,可看到镜笙失落的双眸时,终是不忍心,便将他带在了身边。 镜笙一路都非常激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云重墨非但没觉得吵,反而十分享受,他恨不得镜笙能永远在他耳边不停地说着话。 永远这个词突然浮现在他脑海中时,云重墨不由得心中一惊。 他和镜笙,似乎没有永远这一说法。镜笙是凡人,而他却是已至元婴之境的剑修。凡人生老病死不过百年,可他却有无穷的寿命。 第一次,云重墨对修行这一事产生了一丝怀疑。 “云大哥?云大哥?” 镜笙连叫了两声,云重墨都没有反应。于是他只能抬起手在他眼前挥了挥,而下一刻他的手就被云重墨牢牢抓住。 云重墨的力气很大,抓得镜笙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云大哥你抓疼我了。” 镜笙出声制止,而云重墨此时才清醒,看到镜笙皱着眉忍痛,眼中已然泛起泪花的样子,便立刻抽回了手。 “抱歉。” 云重墨低低开口。 镜笙扭了扭被捏疼的手臂,摇了摇头。 “没事的,也不是很疼。可是云大哥你刚才在想什么,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云重墨没有直接回答镜笙这个问题,而是问:“你刚才想问我什么?” 镜笙努了努嘴巴,说:“我想问云大哥,这品剑大会到底要什么时候开始呀?” 他们都来了三日了,眼见周围的院子慢慢住满了人,可品剑大会具体什么时候开始却一点风声都没有。 见镜笙对品剑大会如此感兴趣,云重墨不禁宠溺笑了声。 “快了,最迟后日。” “后日啊……” 镜笙拉长了声音,然后不知想到什么,兀自笑了声。 “云大哥的师弟会来吗?” 他指的是何醉。 云重墨摇头,“大约不会。” “为什么?” 镜笙不解。 “因为他至今都没本命剑,来此地会被其他人嘲笑的。” 镜笙似乎很难理解云重墨的话,皱眉说道:“可他不来,就更加找不到自己的本命剑了啊。云大哥不是说仙门中有很多人的本命剑都是在品剑大会上寻到的吗?况且,就算别人嘲笑又有什么关系,那是别人的事情对不对?而且我觉得云大哥的师弟不像是个会在意别人看法的人。” 镜笙说得一脸天真,云重墨闻言无奈笑了声,随后夹起一块糕点送进他的嘴中。 “快吃吧。” 镜笙被糕点堵了一嘴,便没有机会再长篇大论了。 见他将一块糕点一点一点吃进去后,云重墨心情大好,倒了杯茶给他递过去,然后问:“为何突然问起逢笑?” 镜笙接过水,猛地灌了一口,然后笑道:“这是秘密。”说完,便朝云重墨眨了眨眼睛。 云重墨表面脸色未变,甚至跟着笑了一声。 只是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开心。 用完膳后,镜笙吵着要出门散散心。云重墨只好一脸无奈地陪着他一起散心。路过一处院子时,镜笙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问云重墨:“云大哥可知道这里面住的是谁?” 云重墨抬眸去看,随后摇头。 “好吧。”镜笙耸耸肩,“那天我刚到隐剑阁,你又突然不见了,走错路后我很着急,一不小心就撞上了住在这里的人,本想着若是云大哥认识的话,可以当面道个歉。” 镜笙一脸苦恼,云重墨走到他身边,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回道:“没事的,想必他也不会怪你。” “是吗?” 镜笙低声嘟囔了一句。 而他话音刚落,院子的门便被人从里面推开,随后穿着黑袍的一男一女便出现在他们眼前。 男人背上背了把琴,看到镜笙的那一刹那,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肃然,随后不着痕迹地侧过身将女子护在了身后。 镜笙看到他的动作,眼中闪过一瞬间的讥诮,随后拉起云重墨的手,说:“哎呀我好像认错了,不是这儿,云大哥我们快走吧。” 说罢,便拉着云重墨走向别处。 他们离开之后,凌霜问:“辛流,那个人你认识?” 凌迦的双眼死死盯着镜笙的背影,闻言摇了摇头。 “不认识。” 第82章 品剑大会二 品剑大会不日召开的消息不胫而走,传至兰泽郡时,刚好被出来闲逛的溪焱听到。 他如今虽是狐身,但也闲不住,便经常趁何醉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出来。要么躲在茶楼听一些话本故事,要么睡在酒楼楼顶听听他们聊些家长里短,世间趣事。 甫一听到这个消息,溪焱立刻跑回竹楼告诉何醉。 “品剑大会?” 何醉眉头微微皱起。 “没兴趣。” 他有本命剑,但狂歌应该还在沉睡。之前在品剑大会上他受了太多委屈,所以,对于品剑大会他向来敬而远之。 可溪焱却表现出十分浓厚的兴趣。 第一届品剑大会他虽然赶到了现场,却被慕生野逮到安排他去干了别的事情。而这之后,他又被封印,根本没机会见一见品剑大会的盛况。 而且他听说,如今的品剑大会更加热闹,不去瞧一瞧,实在心痒难耐。 “你不去的话,我一个人去。” 溪焱说完抬起下巴,对着天,似是十分不服气。 何醉撇了撇嘴巴,没有答应他。 而后他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他回头,便看到贺兰旻站在他身后。 “师尊在笑什么?”何醉不解地问道。 贺兰旻走上前,说道:“没什么,只是看到逢笑有如此严厉的一面,有些吃惊。” 严厉? 这哪跟哪啊。 于是何醉笑着向贺兰旻解释道:“师尊,如今溪焱的伤才好了大半,若去仙门人多的地方被认出,怕是在劫难逃,我这是为他好。” “我这是为他好。” 溪焱翻了个白眼,学着何醉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你找打。” 何醉佯装怒道。 于是一人一狐在竹楼中追逐起来。 贺兰旻看着他们的身影,眼底逐渐浮起一丝笑意。 这些日子,陪着何醉住在竹楼内,贺兰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有时候他会想,不去管仙门或者其他事情,就这样一直住在这里也挺好。 只要逢笑开心,他做什么都愿意。 可他总会想到阿声。 想到那个眼里只有他的阿声。 甚至有的时候,恍惚间,他会将逢笑当成阿声。 不是他的错觉,阿声和逢笑除了脸,其他都太像了。 这种相似,只有长时间的相处之后才能细细品出。 郁辰虽然和阿声长得一样,可他不是阿声,因为他根本拔不出狂歌。 前世贺兰旻试探过无数次,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最后,当郁辰得到他自己的本命剑临渊后,贺兰旻才终于放弃。 不强求,是因为强求不来。 三百年来,他该明白这样的道理。 可如今,他心中隐隐又有了跃跃欲试的想法。 他承认他的想法很卑劣,可若逢笑真能拔出狂歌呢? 如果,慕生野就是阿声呢? 贺兰旻在心中念起慕生野的名字,随后他脑海中便浮现出那个戴着面具的黑衣男子,而后面具渐渐滑落,最终变成了何醉的脸。 慕生野从一开始就抱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接近他,想让他入仙盟门,被拒后隐身陪在他身边看他练功,甚至能拔出揽月…… 他又想起在归墟幻境中看到慕生野宁愿自己死也要救他,看到慕生野与他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以及慕生野那一句满含不甘与心酸的话。 “神庙初见,长生之诺。” 是慕生野对他的告白。 也是导致何醉前世入魔的执念。 贺兰旻想到此,心中顿觉苦涩无比。他怎能不知何醉的心思,那一双炙热的眼睛,时常落在他身上,让他根本无法忽略。 可作为何醉的师尊,作为一个有了道侣的人,他无法也不能回应。 可若何醉就是阿声的转世呢? 那他,那逢笑,是不是都不用这么痛苦了? 他不用左右摇摆,逢笑也不必每日强颜欢笑。 但若不是呢? 如果他所有的猜测都是错误的,慕生野不是阿声,何醉更不是阿声的转世,那他该如何做呢? 他如今似乎越来越不想离开何醉,尽管每次靠近何醉,他心中总会警铃大震。 可他就是控制不住,就是想要陪在何醉身边。 “逢笑。” 贺兰旻突然开口。 何醉听到后立刻跑到贺兰旻面前,气喘吁吁,笑着看向他。 “怎么了师尊?” “为师想去品剑大会。”贺兰旻说道,“逢笑至今还未有本命剑,万一逢笑的本命剑就会在此次大会上出现呢?” 万一他能拔出狂歌呢? 贺兰旻想和自己赌一次。 但,就算逢笑拔不出狂歌,就算逢笑与阿声没有任何关系,那他也认命了。 天地不容,世人不齿,他此生也要将满心满眼都是他的何醉牢牢抓紧。 他曾纠结于他与何醉的关系,可当他只身前往不烬山救下何醉的时候,他就已经做了选择。 他无法只将何醉当成徒弟看待。 而他如今更加无法再自欺欺人了。 “师尊你是认真的?” 何醉不明白贺兰旻怎么会突然对品剑大会有了兴趣,还说要给他找本命剑。但他有本命剑的事情他现在还不想让贺兰旻知道,毕竟他与贺兰旻之间,隔着一个郁辰。 如今郁辰还没有恢复三百年前的记忆,他和贺兰旻还没有再续前缘,何醉不想节外生枝。 贺兰旻轻轻点头,随后笑着说:“逢笑不想去,是因为之前在那里受了委屈,为师此趟便去给你撑腰可好?” “算了师尊,他们说的也是事实。” 在那些人眼中,自己本来就是个没有本命剑的废物,他们不了解缘由,也自然怪不得他们。 就算是那件事情,也是他先挑衅在先。 “那品剑大会……”贺兰旻迟疑了一瞬。 “去,师尊想去,那逢笑自当奉陪。” 何醉刚说完,便听到溪焱在一旁发出一声轻嗤。 何醉挑眉:“怎么,你又有什么意见?” 溪焱扭头不想看何醉,人前人后两副嘴脸,凭什么贺兰旻说要去他就同意,他说去就不允许? 真是气煞人也。 不对,是气煞狐也。 而更令溪焱崩溃的是,何醉出发的时候竟然不让他跟着,竟然让他一个人在这竹楼里养病。 甚至对他下了禁令,溪焱几乎气到快要吐血。 是夜,隐剑阁内灯火通明,不仅是为了明日的品剑大会,更是为了迎接剑尊亲临。 韩肃接到消息的时候,震惊地几乎从座位上跳起。 “剑,剑,剑……” 乔奕最见不得他这种大惊小怪的样子,瞥了他一眼,慢悠悠问道:“剑又怎么了?” “不是,剑没事。”韩肃给自己灌了满满一杯茶,继续道:“剑尊要来。” 乔奕也跟着从座位上跳起。 “剑尊?贺兰旻?” 韩肃不住地点头。 “剑尊来此,有必要这么激动吗?”乔奕虽然也小小地激动了一番,可到底是与剑尊在霞州并肩作战过,他调整一番心态后,随即坐下。 “啧,你不懂。”韩肃眼中已经完全没有了光芒,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颓然。 “你可知剑尊的二徒弟何醉?” 乔奕点头。 知道。 不仅知道,还见过。 那张脸,任谁见了都难以忘记。 “唉,不言老弟有所不知,六年前何醉来参见品剑大会,原以为会取得本命剑而归,可所有的剑在他手中便如废铁一般。而后便有人传他是个废物,空占了剑尊亲传弟子的名头。三年前,他也来了。你知道的,品剑大会一共九日,分问剑、试剑、比剑三步。第一步问剑,何醉就没能通过。而后接下来的时间,他没有离开隐剑阁,而是默默在一旁看着众人取得自己的本命剑。” 乔奕淡淡回道:“很正常啊。” 韩肃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在第九日,也就是比剑的最后一日,何醉不知为何被众人推上了悬浮台……” 因为韩肃的停顿,乔奕心猛地一颤。 “比剑是剑修在得到自己本命剑后与其他人互相友好切磋,基本上都是点到为止。可那次,不知为何,直到悬浮台上见了血,才有人通知我,我这才出面制止了那场闹剧。” “何醉受伤了?”乔奕不忍问道。 韩肃点头。 “伤得很重。”险些金丹不保。 “不是,比剑你们都没有人看着?”这隐剑阁也太浪得虚名了吧。 “本来有的,后来大家都嫌麻烦。而且有我们这些人在场,怕他们放不开。也因为品剑大会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所以我们才放松了警惕。” 韩肃说完,又长长叹了一声。 “你说剑尊此次亲临,该不会是来替他徒弟报当年见血之仇的吧?” 呵。 乔奕摇头。 “剑尊应该不知道当年之事。” “何解?” “他要是知道,当天就会杀过来了。” 就看他现在宝贝何醉的样子,隐剑阁怕是得被揽月削去一半。 听到乔奕的话,韩肃的脸色更加凝重。不知想到了什么,韩肃突然拉着乔奕的袖子急切问道:“仙盟门是否有一位叫做丁易阳的剑修,本命剑名唤出龙?” 乔奕愣了一瞬,随后点起头。 韩肃一直佝偻着的被瞬间直了起来,他伸手勾住乔奕的肩膀,淡淡道:“那正好。” “什么意思?” 韩肃瞥了一眼乔奕,一字一句说道:“当年动手最狠的人就是丁易阳,哦,还有你们仙盟门天权殿主事刀修王鸿钧的儿子王震。这件事我一开始就想向静云宗请罪,可是王鸿钧却以仙盟门之势强行将此事压了下来。我本来还以为仙盟门事后会自行与静云宗协商此事,没想到……唉,你说这事闹得。” 乔奕的脸瞬间变得十分难看。 这件事他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他现在离开隐剑阁还来得及吗? 而他这个想法刚升出,便有人来报:“剑尊已经到门口了。” 韩肃立刻拉着乔奕,一起迎了出去。 隐剑阁门外,白衣白发的剑尊踏云而来,清冷的面容在月色笼罩下更加如梦似仙。而他身后,紧跟着走出一个一袭黑衣的青年,青年面容姣好,眉目如画,嘴角勾着浅浅的笑。 “各位好呀。” 何醉笑着开口。 晚风如酒,月光似水,令人沉醉不已。 第83章 品剑大会三 韩肃大气也不敢喘地跟在贺兰旻身后并且不停朝乔奕使眼色,可乔奕目不斜视,根本不搭理他。 知道指望不上乔奕,韩肃在心中重重叹了声气,随后笑着问贺兰旻:“不知剑尊此番前来所谓何事?” “明日既是品剑大会召开之日,本尊自然是为了品剑大会而来。” 韩肃边擦着脑门上的汗边在心中想:我当然知道你是为了品剑大会而来,但剑尊你能不能给句痛快话,是生是死好歹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何醉看到韩肃一脸惊恐又不得不谄媚的模样,冷笑了一声。 原来隐剑阁阁主也有怕的人。 韩肃听到何醉的冷笑,心抖得更加厉害,脑门上已然快成了水帘洞,只恨不得立刻转身就走。 等将贺兰旻及何醉安排住下后,他才稍稍缓过一口气。看样子贺兰旻真的不知道三年前的事情,而何醉似乎也不打算告诉贺兰旻。 这让韩肃心放宽不少。 不管如何,明日的品剑大会一定不能出错。 何醉以前来参加品剑大会的时候,并没有独立的院子住,两次都是和其他门派的弟子共挤一间通铺。 从来没有这么好的待遇。 因此他不免对着院子发出一声惊叹。 贺兰旻闻言转头问:“逢笑在叹何事?” 何醉摇了摇头,随后伸了个懒腰,笑道:“这院子很漂亮。” 漂亮么? 贺兰旻随即环顾四周,然后在心中默默将乱雪阁与眼前的朱楼碧瓦作了对比。 “逢笑喜欢?” 贺兰旻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像是十分平常地问了一句。 “自然……”何醉拉长声音,然后转过身看向贺兰旻,挑着一缕飞散的黑发说道:“不喜欢。” 不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才能建得其中一块砖瓦,他若是住在里面,会良心不安的。 贺兰旻点点头,“那逢笑喜欢什么样的?” “我喜欢……”何醉说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顿住,眼中流露出怀念之情。 “隐翠峰山脚下的无名小筑我就很喜欢,喜欢躺在摇椅上,喜欢梅香不断,喜欢终年飘雪,喜欢……” 喜欢离师尊很近。 听到何醉这样回答,贺兰旻眼底浮现出一丝笑意。他慢慢走近何醉,抬起手摸了摸何醉的头,动作无比亲昵。 “那品剑大会结束后,我们便回隐翠峰。” “好。” 何醉仰着头,笑着回答。 可他表面上虽然是笑着的,心中却无比苦涩。从前他不知道贺兰旻的道侣是谁,尚且还能自欺欺人,可如今他已然知晓,只怕再难装糊涂了。 而且,药仙谷一事还未有定论,冷红月结的阵,郁珩的恨,他都还没有弄清楚。 以及噬灵丹现世、袁玄鹤说的那封信,一切的一切都还没有解决。 他又想到程兴死前,那一句“恭迎魔尊归位”,心中更是升起一种不好的猜测…… 何醉想的怔怔出神,贺兰旻不知他在想什么,只看到他眉头紧紧皱起。于是便伸出手抚摸起何醉的眉毛,一下又一下,像是要将它抚平一样。 “逢笑可有什么烦心之事?” 贺兰旻问道。 这一声便将何醉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摇了摇头,笑着说:“没有,只是有点担心明日……” “逢笑不必担忧。”贺兰旻打断他的话说道,“一切有为师在。” 云重墨的院子刚好在贺兰旻与何醉的旁边,刚才他未有机会向贺兰旻行礼,等到韩肃领着一大波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他才出门。 出门时,他被镜笙拦住了。 “云大哥可是要去找剑尊?” 云重墨点头。 “云大哥能带我一起去吗?我想,想和云大哥的师弟说句话。” 云重墨黑色的眼眸中酝酿着不知名的情绪,良久,他才又点起头。 得到他的首肯,镜笙立刻高兴地跳了起来,随后他跑回房中,没一会儿手上就拿着一个精致的布袋走了出来。 “走吧,云大哥。” “咚咚咚”,云重墨敲完三声,便恭敬地退到一旁等候,没过一会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何醉的脸出现在云重墨和镜笙眼中。 看到是云重墨,何醉眼睛瞬间一亮。 “师兄,镜笙,怎么是你们?” 说着便将他们二人迎了进去。 镜笙在路过何醉的时候,朝他微微笑了一声,随后摇了摇手上的布袋。 何醉愣了一瞬,随后也对他笑了笑。 “师尊。” 云重墨向背对着他的贺兰旻行礼。 贺兰旻转身,颔首示意。随后看到相视一笑的何醉与镜笙,抿了抿唇。 注意到贺兰旻的视线,镜笙的背瞬间绷紧。他小步踱到云重墨身边,颤巍巍向贺兰旻行了个礼。 “拜见剑尊。” 贺兰旻淡淡回道:“你非仙门中人,无需向我行礼。”说罢,负手转身进入房中。 云重墨看了一眼镜笙,低声对他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与师尊说完话后再来寻你。” 镜笙乖巧点头,随后云重墨便跟着贺兰旻进了屋。 镜笙将手中的布袋交到何醉手上,笑着说:“公子,这是编剑穗所需的材料,那位摊主说了,你是第一次编,可能不太熟练,因此给你多加了一倍的材料。还有,公子走之前交待镜笙让摊主将步骤仔细画下来,他一开始还不愿意,后来镜笙每天都去求他,他忍无可忍,最后终于同意了。” 镜笙说完这么长一大段,吸了口气,又继续说道:“你说要秘密行事,不能让云大哥知道,所以镜笙从来没有告诉他。本来镜笙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 说完,他又朝何醉笑了笑。 何醉看着布袋中编织剑穗的材料,神情有些恍惚。 他已经快忘记自己离开霞州前对镜笙说的话了。他当时看到揽月剑上的剑穗,知道是贺兰旻道侣送给他的,便也想编一条送给他。 只是他不会,所以只能向卖剑穗的摊主学习。 可现在,拥有了慕生野记忆的何醉,却不需要摊主画的步骤图了,因为三百年前,隐身陪伴贺兰旻修行的日日夜夜,他早就学会该如何编织剑穗了。 “多谢镜笙。” 谢还是要谢的,他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竟然镜笙记了这么久,心中很是感动。 镜笙听到何醉的话,摸起后脑勺傻傻笑了声,然后催促道:“那公子你快编吧。” 何醉看他如此心急,不禁笑了一声。 “好了,你既称我师兄为云大哥,我们之间也无需如此生疏,我看起来比你大,你要不喊我一声何大哥?” 镜笙愣了一瞬,有些惊讶地看向何醉。 何醉摸了摸脸,问:“我脸上有脏东西?” 镜笙摇头,冷静地解释道:“我比你大。” 这下轮到何醉震惊了。 屋内,师徒二人面对面坐着,相顾无言。两人本来就是沉默寡言的性格,凑到一块儿更是雪上加霜,周围的气氛瞬间变得凝滞起来。 但他们二人都不觉得有任何问题,似乎这样才是正常的。 窗外断断续续传来何醉与镜笙的笑声,贺兰旻侧过脸透过窗户去找何醉的身影。 云重墨见状,便问:“师尊为何会来此?” 贺兰旻:“非空从前从不管俗世,心中只有修行,为何会一改常态受邀来参加品剑大会?” “世人皆道我为剑痴狂,来参加品剑大会亦是情理之中。师尊为何会这样问?” 贺兰旻淡淡瞥了一眼云重墨。 云重墨随后心中一顿。 “师尊都知道?” 贺兰旻目光凛冽,“逢笑在隐剑阁所受的委屈,为师自会替他讨来。” 关于何醉在隐剑阁发生的事情,前世的他也是在何醉入魔后,从旁人嘴里拼凑出一些零碎的片段。 他从来不知,作为剑尊的亲传弟子,竟有人会对何醉说他是“剑门之耻”。 听到贺兰旻的回答,云重墨心中松了一口气。他随即转过头看向窗外,目光落在何醉肩上,喃喃道:“三年前逢笑差点失去金丹。” 贺兰旻心一颤,垂在身侧的手瞬间捏紧。 “那日隐剑阁将浑身是血的逢笑送至静云宗山脚下时,师尊恰好刚闭关修行。此事事关重大,可我也无法打扰师尊闭关,便将此事瞒了下来。本是想等师尊出关后再禀告师尊,可逢笑醒来却对我说不要告诉你。” “我也曾旁敲侧击问逢笑到底在隐剑阁发生了何事,但逢笑总不愿意说,且每次提及时脸色都很差,久而久之我便难再开口询问。此事师尊不知,静云宗不知,隐剑阁更是对此没有任何说法。若不是逢笑吉人天相,逢凶化吉,常人有那样的伤势,如今只怕就是个废人了。可我无证据,又忍不下这口气,隐剑阁更是三年才对外开放一次,所以我便想趁此机会找寻当年的真相。而且,若逢笑仍旧参见今年的品剑大会,我在场的话,也能多照拂他一下。” 听完云重墨的话,贺兰旻久久无法回神。前世他在何醉身上看到的伤疤,一直以为是何醉入魔后被仙门人追杀留下的,如今想来,那些伤疤其中有一些竟是在品剑大会上留下的。 他从来都不知道。 他以为何醉在品剑大会上只受了些委屈,却没想到会是这样。 云重墨带镜笙离开后,何醉便将已经编了个开头的剑穗塞进怀中,随后进了屋。 屋内,贺兰旻负手站在窗前,背影挺拔。只是不知为何,何醉觉得他的背影此刻看起来很哀伤。 “师尊?” 何醉担忧喊道。 贺兰旻没有应声,仍是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 何醉踌躇片刻,向他走过去。 只是他刚迈出一步,下一刻贺兰旻便转身来到他面前,在他还未来得及有反应时,一手揽过他的腰,一手抬起将他的衣衫褪去了一半。 “师尊?” 何醉惊呼一声。 而他话音未落,贺兰旻掌心微凉的体温便覆了上来。 上次替何醉疗伤,他满眼都是那道被程兴捅破又被噬灵丹撕裂的伤口,竟然忽略了这些本不该存在于这细腻白皙皮肤上的深深浅浅的伤疤。 贺兰旻的指腹从何醉肩上的伤疤慢慢滑落而下,动作十分轻柔,像是稍微用点力就会让何醉再疼一次一样。 何醉的心跟随着贺兰旻的手指不停地颤抖,一股麻意瞬间升至他的天灵盖。 “疼吗?” 贺兰旻在他耳侧轻声问道。 何醉抖了抖耳尖,鼻腔中瞬间漫起一股涩意,他闭了闭眼,随后看向贺兰旻漆黑的双眸。 “现在不疼了。” 现在不疼了。 所以当时一定非常疼。 可就算那样疼,他都未向自己开口。 贺兰旻心尖瞬间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感。 他将何醉紧紧搂在怀中,哑声道:“为师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了。” 何醉的皮肤紧贴着贺兰旻的外衣,皮肤微凉,但他能感受到贺兰旻胸腔中猛烈跳动的心声。 像是只为他跳动一般。 何醉闭上眼睛,任自己沉浸在贺兰旻的温柔之中。 就这一次。 就让他最后一次沉沦在贺兰旻温柔的怀抱中。 第84章 品剑大会四 隐剑阁的品剑大会依照三百年前慕生野特意为仙盟门打造的试剑台而建,悬空于出云与落霞两山之间。 两边观赏高台依山而建,藏于云深雾绕之处。只是从前人烟寥寥的高台,如今却是坐满了人,甚至有些没有座位,只能挤在角落里观看来此参加品剑大会的剑修在试剑台上问剑、试剑、比剑的盛况。 仙门中剑修众多,而有本命剑的却占了极少部分,大多数人先天资质不行,后天也未能勤能补拙,这些剑修大多有自知之明,所以每年都只是来凑个热闹,并不会厚着脸皮下场。 因此他们在看到何醉又出现在隐剑阁时,脸上的表情都十分精彩。甚至有人专门凑到他跟前,揶揄道:“你今年怎么还有胆再来,之前的教训还没吃够么?” 何醉并不想理会他,目不斜视越过他。可那人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何醉,伸出手拦下他,继续说道:“今年仙盟门那两位不知会不会来,若要碰到,可有你好果子吃。” 何醉瞥了他一眼,然后冷冷看向他抓着自己衣袖的手。 “放开。” 那人笑得像泼皮无赖。 “不放,你又奈我何?” 而下一刻,一道灼热的剑气立刻袭来,那人吓得立刻抽回手,只是到底是慢了些,手背上瞬间出现一道鲜红的血痕。 “啊!” 他痛得大叫一声,随后抬头去看。 何醉也在此时转过身。 只见云重墨手执无霜剑,面无表情,站在不远处。 镜笙紧跟在他身后。 那人知道云重墨的修为,恶狠狠看了一眼何醉后狼狈逃走。何醉垂下眼眸笑了声,随后向云重墨招呼了一声。 “师兄早啊。” 云重墨收剑走上前来,看了眼那人的背影,皱眉问道:“可有伤到?” 何醉摇摇头,“师兄不必如此紧张,三年前的事情不会发生了,而且我如今修为已至元婴,他们不会伤到我的。” “三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镜笙在一旁好奇问道。 云重墨看了他一眼,随后又对何醉说:“师尊在寻你。”说罢,双眼向后方斜睨了一眼。 何醉抬起头去看,果然看到贺兰旻站在角落里,正看向他这个方向。何醉勾起唇角一笑,随后飞奔向贺兰旻。 他离开之后,镜笙才又问云重墨:“云大哥,三年前……” 云重墨叹了一声,对他说:“以后若有机会我再说给你听。” 镜笙撇了撇嘴,“好吧。” 垂下的双眸在云重墨看不到的地方逐渐变得阴冷。 “师尊,你找我?” 何醉跑到贺兰旻跟前,笑着问道。 贺兰旻看到他头上的细汗,抬起手替他擦去。 何醉的脸顿时变得通红。 好奇怪,师尊向来克己守礼,为何近日总会对他如此亲昵? “待会儿品剑大会就要开始了,逢笑莫要乱跑。” 清冷低沉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何醉只觉得耳朵都开始痒了起来。 “逢笑知道,师尊别担心。” 说罢,又朝贺兰旻笑了声。 怎能不担心呢? 贺兰旻在心底暗自叹了口气。 他知道何醉向来要强,从来不会对他诉苦,受了委屈甚至受了伤,都不会轻易说出口,只会一个人默默承受。 就像刚才的事情,要是别人家的徒弟,早就跑到自己师尊面前诉苦了,哪会像何醉,像个没事人一样笑着。 贺兰旻心中苦涩无比。 “逢笑可还记得与为师的约法三章?” 贺兰旻直直看着何醉的眼睛问道。 何醉心猛地一跳,随后点了点头。 他们说话的时候,韩肃不知何时站到了贺兰旻身后。何醉微微侧头,看了眼韩肃,见他似乎有事要和贺兰旻说,便识趣地站到一边。 贺兰旻见状拉起何醉的手,将他带到自己身边,没有回头,淡淡问道:“阁主可是有事?” 韩肃恭敬回道:“一切已安排妥当,剑尊可要现在入座?” 贺兰旻看了眼何醉,将何醉想要抽离的手紧紧握住,然后回道:“本尊自会安排,阁主去忙自己的事情吧。” 得到贺兰旻的回答,韩肃应了声好之后立刻转身离开,离开前,他又看了眼那双紧握在一起的双手。 这剑尊和他徒弟的关系,是不是过于好了? 可他以前从未听说过啊。 还是说,剑尊是在他面前故意如此,为的就是向他施压,告诉他,欺负他徒弟,就是欺负他。 想到这里,韩肃身上立刻冷汗直冒。 韩肃离开之后,这个偏僻的角落里又只剩下贺兰旻与何醉。他们的手还交叠在一起,何醉怎么挣都挣脱不开。 他有些疑惑地看向贺兰旻,只看到贺兰旻眼底浓浓的笑意。 何醉手心微湿。 他终于鼓起勇气,对贺兰旻说:“师尊,能不能放开我的手?” 手心出汗了,他想擦一擦。 回答他的是贺兰旻手上更加用力的握紧。 何醉心尖一颤。 随即贺兰旻的声音传入他耳中。 “逢笑还需早些习惯这些事情。” 说罢,便伸出另一只手替他理了理散在他耳边的碎发。 习惯这些事情? 哪些事情? 是指他们牵手的事情还是指贺兰旻替他整理碎发的事情? 何醉想不明白,只是胸口的心跳声越发猛烈。 悬浮台上空,隐剑阁耗费三年而铸的宝剑悬空而立,剑柄被一条由千年玄铁打造的锁链紧紧拴在悬浮台正中间那根石柱身上。 何醉坐在高台上,看向悬浮台,目测共二十把剑,数量要比之前少上许多。 起码何醉参加过的前两次,每次数量都近半百。但他没有看到归一剑匣,便猜测韩肃大概是想将它留在最后。 而来参加此次品剑大会的剑修看到石柱上寥寥无几的名剑,皆发出不满的惊呼声。 他们等了三年,盼了三年,只想在品剑大会上名扬天下,哪知此次剑的数量竟这样稀少。如此一来,竞争便越发激烈起来。 品剑大会第一个环节便是问剑。 此问剑非传统意义上的用嘴问,而是以自身的修为,将灵力灌注到剑身上,若剑有反应,则会在灵识深处与其产生共鸣。 此为问剑。 但问剑之时,很可能会有多把剑与其呼应,因此才会有接下来的试剑。 试剑,顾名思义,就是剑修可以将与他有共鸣的剑一一试过,直到找出最趁手的那把剑。 问剑与试剑相互交叉而行,一共六日。若场上的剑经过六日还未寻得自己的主人,便会被隐剑阁收起,要么重新投入炼剑池,要么放到三年后,再次对外展出。 云重墨的无霜剑,便是第二种情况。无霜剑铸于两百年前,由隐剑阁第一位阁主亲手打造。它问世时正值深秋,遍地寒霜,而它从剑池中升起时,寒霜逐渐消融,取而代之的便是温暖如春,连着叶片凋零的桃花也在深秋时节重新绽放。 “无霜”之名因此而来。 可百年间,从未有人能与无霜产生共鸣,直到云重墨出现在悬浮台上。 云重墨作为剑尊贺兰旻的第一个弟子,天生剑骨,是个不可多得的奇才。他往悬浮台上轻轻一站,便引起百柄剑与之共鸣,而最后,他更是选择了两百年未择主的无霜。 一战成名。 而反观何醉,作为剑尊第二个徒弟,从小被剑尊收养,手把手教导,两次站在悬浮台上,无一柄剑呼应。 成了整个仙门最大的笑柄。 从前何醉不知道,如今他恢复了慕生野的记忆,便知道这些剑都是碍于狂歌的威力,才不敢呼应。 狂歌与揽月,都是神剑,世间所有的剑都臣服其下。它们认的主人,更是天地间最厉害之人,其他剑,不敢也不能肖想。 韩肃宣读完品剑大会的各项守则之后,便冷汗涔涔退到一边,不再出现与贺兰旻面前,生怕惹怒他。而乔奕更是恨不得今天没有被韩肃拉过来,他此时只想做个缩头乌龟,然后等品剑大会结束后,立刻回仙盟门。 要问他为什么不走,他也想走,可如今走不了。仙盟门派来参加品剑大会的人还都指望他的照拂,他怎么能走。 而且,凌霜凌迦也在这里,他若现在灰溜溜地逃走,岂不让人笑话。 凌霜第一次来隐剑阁,她是灵修,凌迦的琴修,所以没来过不奇怪。她坐在乔奕身后,看到乔奕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便问道:“小师叔这是怎么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语气极为担忧,听到她的话,凌迦紧闭的双眼慢慢打开,随后一言不发看向乔奕,眉头逐渐皱起。 “没事没事,可能昨夜没睡好,凌霜不必担心。” 乔奕这么说,凌霜也只能接受。可她仍盯着乔奕看,一动不动,担忧的眼神下是被她紧紧压抑的迷恋。 凌迦看着她,嘴巴逐渐抿起,眸中情翻涌着不知名的情绪。而后他注意到有股灼热的视线从他右侧袭来,他侧头,皱眉看过去。 只看到镜笙躲在云重墨身后,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可那双与凌迦极为相似的眼眸中浮现出些许嘲讽。 凌迦的脸瞬间变得铁青。 “怎么了辛流?” 注意到胞弟的异样,凌霜立刻关切问道。 凌迦收回视线,对凌霜摇摇头。随后再次看向镜笙,却发现镜笙已经侧过脸去和何醉说话了。 “公,不是,逢笑,你的剑穗编得如何了?” 镜笙轻声问道。 何醉回道:“今日还未有空,所以还是昨夜的模样。我有些好奇,镜笙为何会如此关注我编剑穗这件事?” 镜笙挠了挠后脑勺,有些羞怯道:“你若编得好看,也教教我,我也想给云大哥编一条。” 说完,便红着脸低下头。 何醉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随后回道:“你该不会对我师兄……” 镜笙怕他口出狂言,立刻捂起他的嘴巴。 “别乱说,我只是想报答云大哥这一路对我的照顾。” 何醉收起笑容,正色道:“好,只是想报答我师兄。” 镜笙看到他这幅模样,知道自己再解释也是无益,便转过头去看悬浮台上的问剑情况,不再与他说话。 何醉见状便勾起唇角一笑,随后就听到贺兰旻在他耳边问道:“什么剑穗?” 笑容一瞬间僵在了脸上。 他扭过头,对上贺兰旻似笑非笑的双眼。 “就,就,就是随便编着玩的。” 第85章 品剑大会五 正与贺兰旻说着话,底下悬浮台上突然一阵喧哗,何醉抬眸去看,却见那些本该依次踏上悬浮台的剑修们吵吵嚷嚷起来。 七嘴八舌,听不太真切。 韩肃自然也注意到了异常,便吩咐一旁的隐剑阁弟子去打探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可还未等那名弟子出发,一道趾高气扬的声音随即响彻云霄。 “尔等未曾有幸见过剑尊之仙姿,听闻今日剑尊亲临,特请剑尊指导。” 坐在一旁的乔奕听到这声音,立刻起身。而凌霜凌迦姐弟互相对视一眼后也跟着站起。 若他们没有听错,这是丁易阳的声音。 可丁易阳为何会在此,还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乔奕皱起眉头,从高台上一跃而下。 凌霜凌迦跟着跳了下去。 韩肃擦着额头上不断冒出的冷汗,笑着对贺兰旻说:“剑尊勿怪,可能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我这就派人……” 他话还没说完,属于另外一个人的声音随之而来。 语气更是嚣张无比。 何醉一听便知道他是谁。 仙盟门王震。 呵。 “听闻剑尊的徒弟至今没有本命剑,如今他也在此处,为何不上台来,是不敢么?” 他话一说完,便引来其他人的附和。 “对啊,我们可以让剑尊徒弟先上悬浮台问剑。” “此次大会只有二十柄,剑尊徒弟若不抓紧机会,只怕又要等上三年了。” “哈哈哈,说的是,何醉,你还不下来么?” 左一句剑尊,右一句剑尊徒弟,不用想,这是冲他来的。 何醉没想到王震和丁易阳两个今日竟如此张狂,为逼他上悬浮台,连他师尊都不放在眼里了。 本来,如果他们两个只是针对他,那何醉也就睁只眼闭只眼,随他们去了。他们是仙盟门的弟子,算是他的后辈,他这个做长辈的该给小辈一点面子。 只是,他们今日惹错人了。 他的师尊,怎能由他们随意攀谈。 到底是谁给他们的胆量! 可何醉还没跳下去,只见身边两道白色的身影比他反应更加迅速,何醉见状一手拦下一个。 “师尊,师兄,且慢!” 贺兰旻与云重墨同时停下来,转头看向何醉。 云重墨的双眸中翻涌着滔天的怒火。而贺兰旻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皱起眉头,嘴巴抿成一条线。 他看到何醉拦下自己,不解地问:“逢笑要做什么?” 何醉垂眸一笑,随后抬起双眸看向贺兰旻,眼神坚定。 “他们针对我而来,师尊不必亲自下场。如今我的修为在他们之上,定不会任他们随意欺负。而且三年前之事由我而起,也将由我结束。我知道师尊一直以来都想保护好我,可我也想向师尊证明我自己,想让师尊知道,我可以和师兄一样,靠自己闯出一片天,更想让师尊知道,我可以和师尊一起并肩而立。” 何醉说完,便站在一边等待贺兰旻的回答。而贺兰旻却是沉默着看着他,眉头越发紧紧皱起。 而底下的声音似乎在乔奕的制止下小了一些,可仍旧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 良久,贺兰旻才低低叹了一声,道:“是为师考虑不周,也罢,逢笑既然这么说,为师自然信你。” 说罢,他伸出手摸了摸何醉的脸,又低声对他说:“为师在此等你回来。” 何醉眯着眼睛笑了声,回道:“好,逢笑去去就来。” 说着,便一跃而下。 他走之后,云重墨走到贺兰旻身边,低声问道:“师尊当真放心?” 贺兰旻一直看着何醉的背影,闻言,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曲了一下。 “自然。” 他的逢笑长大了。 而且他想起,逢笑不仅仅是他的徒弟,还是慕生野的转世。 慕生野是绝对不可能被人轻易欺负了去的。 镜笙站在他们身后,左看一眼右看一眼,随后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脚尖。随即,他看到地上有条红色的线,便弯腰捡了起来。 然后他大叫一声,“这是逢笑编的剑穗!”说话间,将何醉嘴中刚编了个开头的剑穗高高举起。 贺兰旻闻言转过头,一眼就看到了那条已完成一大半的剑穗。随即他浑身一震,沉默着将剑穗接了过来。 镜笙也凑了过来,小声对同样看过来的云重墨说:“逢笑编得真好看,我之前在霞州街头看过很多各种各样的剑穗,但每一个都和这个不一样。好像,这是逢笑独创的编法。” 云重墨看不太懂,便问:“哪里独特?” 镜笙思考一番后,回道:“一般剑穗打的都是平安结或者方胜结,有祈求平安之意,或者是同心结,相生结这种祈求姻缘的。可是逢笑这个却不是,这个看起来有点像一朵花。”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但贺兰旻还是听见了。他抿着唇,黑色的双眸压抑着汹涌的情绪。 他召唤出揽月,将阿声给他编织的剑穗扯了下来。 镜笙看到后捂嘴惊呼一声。 云重墨跟着看过去。 只见贺兰旻左手上那条完整的剑穗,与何醉编的那条几乎是一模一样。 而后他又听到贺兰旻低低笑了声。 “这是梅花结。” 贺兰旻向他们解释道。 三百年前乱雪阁内,阿声将编好的剑穗交到贺兰旻手上时,特意指着那上面的红结对贺兰旻说:“仙师你看,这个是梅花结,是我独创的,好不好看?” 他笑得有些洋洋得意。 贺兰旻不记得当时自己是如何回答的,只记得他回答完之后阿声干净爽朗的笑声回荡在乱雪阁中的每一个角落。 也记得阿声在他耳边说的那句“最喜欢仙师了”。 贺兰旻的心在剧烈跳动后归于平静,他看着下方的悬浮台,身影一晃而过,消失在高台上。 “剑尊这是去哪了?” 镜笙疑惑问道。 云重墨摇头。 而下一瞬间,贺兰旻的身影又出现在他们眼前,只是手上多了一把银色的剑。 云重墨看到后便问:“师尊,这是何剑?” 贺兰旻低头看向狂歌,深邃的眼眸中是藏也藏不了爱意。 “狂歌。” 他淡淡说道。 何醉跃下后站定,果然看到王震和丁易阳二人被乔奕使了禁言咒,正一脸愤恨地看着乔奕。 他们看到何醉之后,神情更加激动。尤其是王震,恨不得用眼神在何醉身上留下一个一个血洞。 何醉轻笑了一声,随后打了个响指,他们二人的禁言咒立即失效。 “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何醉双手抱臂,懒散问道。 “何醉!你真的来了!” 王震大吼一声。 何醉掏了掏耳朵,笑道:“没聋呢,说话声音小点。” 乔奕见他们之间的气氛越发紧张起来,便走到何醉身边,小声劝道:“逢笑你快些离开,他们两个仙盟门自会处理,可别伤着你了。” 剑尊如今还在高台上看着,他是绝对不能让卓成与本权对何醉出手的。 更何况何醉还是仇音沉的亲亲小逢笑,他更加得保护他了。 何醉瞥了一眼乔奕,眼神有些冷淡。 “我与他们二人之事,不必劳烦其他人,还请三位回避。” 乔奕闻言神情一顿,有些不敢相信。但他见劝不动何醉,便又去劝王震与丁易阳。 “卓成,本权,有什么事情私下里再说,非要在品剑大会上闹这么一出么?你可知道剑尊就在上面,若出了什么事情,小师叔怕保不住你们。” 到底是仙盟门中人,平日里也喊他一声小师叔,乔奕实在不想他们在这里出什么事情。 哪知王震听到后冷哼了一声,随后对他说:“小师叔贪生怕死的话还是早些离开这里,以免伤及无辜。” “卓成,你怎么能这么对小师叔说话?” 凌霜问道。 “呵,我乐意,不行吗?你可知袁师伯已经被门主关押起来了,仙盟门日后便由我爹管理,我想用什么样的语气对谁说什么样的话,还轮不到你来管!” 呵,他说呢,这王震怎么和失心疯了一样来品剑大会上这样闹,原来是他爹当权了啊。 这严徽,还真是会选人呐。 凌霜被怼的说不出话来。 “仗势欺人啊卓成兄。” 何醉说道。 王震冷哼一声,掏出一张符纸对着何醉,趾高气昂道:“你现在害怕了?仙盟门可是仙门第一,我爹既是仙盟门掌事,连剑尊来了都要礼让三分。” “那我还真是有点害怕。” 何醉捂着胸口说道,而他话音刚落,王震手上的符纸却突然凭空燃烧起来,瞬间就化为灰烬。 “用来害人的玩意儿,还是不要留了。” 何醉冷冷说道。 王震瞳孔骤缩,而后他掏出来的每一张符纸都凭空自燃,可他却压根不知究竟是谁做的。 不可能是何醉,他没有这样的本事。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时,何醉再次开口道:“三年前我骗了你,你也伤了我出了气,我以为我们两清了,可你非要这样纠缠,那我也不会再忍下去。” “骗我?你就只是骗了我?” 何醉耸耸肩,“不然呢?” 王震恨得咬牙切齿,压低声音对他道:“你男扮女装骗我感情,害得我如今面对不论是女子亦或是男子,都无法……你管这叫骗?” 何醉摸了摸下巴,故作惊讶道:“你说你现在不举了?” “你!” 王震气急,立刻想要教训何醉,可奈何他的符纸已尽数被毁去,作为一个符修,没了符纸,就等于剑修没有了剑。 于是他立刻指挥丁易阳上前。 丁易阳二话没说,举起自己的本命剑向何醉刺去。 早在何醉下来时,那些来参加品剑大会的剑修为了不引火烧身,皆退到一边。如今眼看那边打了起来,更加大气不敢喘,躲在一旁围观。 乔奕甚至没有拦住丁易阳的机会,就被凌霜拉着退到了一边。 “小师叔小心。”凌霜关切道。 乔奕闻言并未回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随后担忧地看着那两道交缠的身影。 “阿音怕是又要骂我了。” 乔奕惆怅道。 第86章 品剑大会六 悬浮台下,一人持剑,一人两手空空。持剑那位招招凶狠,每一剑都灌注着他全身的灵力,若是一不小心被刺到,定会瞬间皮开肉绽,露出森森白骨。 而两手空空那位,似是闲庭信步一般,没有将对方的攻击当回事情,反而次次退让,并不打算回击。 但何醉这样的态度,终是惹恼了丁易阳。 他看得出来何醉并未将他放在眼里。 可笑,他怎么有脸看不起自己! 明明他才是“剑门之耻”,作为剑尊亲传弟子至今都没有本命剑。 可为何,还会有那么多人喜欢他? 剑尊收他做徒弟,王震那家伙第一眼看到他时也失了魂,就连一直清心寡欲、从不多管闲事的小师叔也次次帮他说话。 凭什么? 就因为他那张脸吗? 丁易阳抬头去看何醉,却见他嘴角噙着一丝笑意,顿时怒从中来,脸色更加阴沉可怖,眼中飞速闪过一抹狠厉。 他咬着腮帮子问:“你究竟要躲到何时?出手啊!还是说你怕出手就会暴露你是个不学无术的废物?亦或者,你在故意拖延时间等你师尊来救你?” 何醉垂眸一笑,回道:“第一次见到挨打还这么上赶着的。” 说罢,他伸出右手,自两指间凝出一柄寒霜之剑。 丁易阳何曾见过这样的招式,心底闪过一丝诧异。可他到底也算是身经百战,便立刻调整气息,全神贯注迎了上去。 出龙剑与寒霜之剑在半空中相撞,伴随着一道刺眼的白光,一声巨大的破裂声随之而来。 王震在一边看着,眉头皱得犹如一个“川”字。三年前的悬浮台上,没有本命剑的何醉只有挨打的份,可现在,他的修为竟然以至元婴。 王震暗自啐了一声。 紧接着他便看到丁易阳的身影缓缓落下,最后单膝跪在地上,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中的剑。 王震也跟着看了过去,这一看,他瞬间瞪大了双眼。 丁易阳的剑竟生生被折断成了两半。 “你以有本命剑而沾沾自喜,随王震恃强凌弱,更是仗着自己仙盟门嫡传弟子的身份在外作威作福,不仅欺男霸女,还到处敛财,甚至,杀人性命,诸多罪责,罄竹难书。如今我便折了你这剑,让你从此以后再也不敢如此。” 何醉在一旁冷冷说道,随后他又看向乔奕,对他说:“回去告诉严徽,若他再不彻底肃清仙盟门,那仙盟门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几乎是在何醉一说完的时候,乔奕立刻微微低下头回了句“遵命”。而后,他后背一僵,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这样答应了,还答应得如此卑微。 但他只感觉到刚才何醉的气势,十分强大,让他不得不这样回答。 “你算什么东西,胆敢插手仙盟门的事情?” 王震双眸中似乎能喷出火来,要是眼神能杀人,只怕何醉已经被他千刀万剐了。 何醉淡淡扫了他一眼,道:“我是什么人与你何干?” 说着,便打算返回高台之上。他下来已经够久了,怕再待下去师尊会担心。 而就在此时,何醉感觉背后突然袭来一道充满杀意的掌风,他皱起眉,脚尖转了个弯,随后腾空而起,落到五丈开外。 他脚一落地,便感觉到有些不正常,随后他环顾四周,便发现自己竟然落在了悬浮台上。 “何醉,你既已上了台,就问剑吧。让大伙瞧瞧,你这个剑尊亲传弟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废物!” 王震收了掌,站在悬浮台下看着台上的何醉,嘲讽道。 呵。 何醉笑得有些无奈。 这王震真的有够幼稚的,他以为如今他还在乎他们嘴中的那个“剑门之耻”吗? 对,前世的他很在乎,在乎到执念成魔,在乎到做错了很多无法挽回的事情。可如今重活一世,他看开了,就算真的是剑门之耻那又如何,左不过是没有本命剑,又不是缺胳膊少腿的,他还能活不下去? 而且话又说回来,他又不是真的没有本命剑。 悬浮台上的黑衣青年衣摆随风飘荡,发丝也被风吹得飘扬起来。他双目扫过台下赤红着双眼的人,摇头笑了声。 笑声不大,但足以让所有人听到。 “啧,问剑,那便问吧。” 既然王震还要让他当众出一次糗,那便如了他的愿。 但这之后,他可不会再给他好脸色了。 何醉闭上眼,调动全身的灵力,集于右手掌心,随后慢慢抬起右手,向着通天石柱上的二十柄剑伸出去。 风忽然就停了。 周围的声音也于一瞬间归于寂静。 所有人都紧张地望着悬浮台上的黑衣青年。 有人在暗暗祈祷他能成功,而更多的人却是在屏住呼吸等着看他的笑话。 云重墨神色凝重,低头看着悬浮台。 而镜笙却一直看着贺兰旻手上的那把剑。 时间静默了片刻,王震嘴角逐渐咧开,脸上随即露出一张硕大的笑容。 他笑得无比得意。 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能让他感到开心的了。 你看,何醉就是个没有本命剑的废物,他就算再厉害,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而他刚要张嘴向众人分享他的喜悦心情,却看到高台之上有道雪白的身影突然跃了下来。 “师尊你怎么来了?” 何醉一脸疑问,看着突然出现的贺兰旻。而后便看到贺兰旻举起手,将一把剑递到他面前。 这是…… 何醉的心顿时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贺兰旻手上的,俨然就是他的本命剑——狂歌。 可这剑为何会在他手中? 贺兰旻没有回答何醉的问题,他抿着唇,满含期待看着何醉。纵然他已有九成确定何醉,或者说慕生野就是阿声,可剩下那一成,他要何醉亲自证明。 何醉在他的示意下接过狂歌。 与狂歌接触的那一刹那,天空中的云层突然聚集过来。 天空一下变得阴沉起来。 狂歌在风声怒吼中,发出一声嘹亮的剑鸣之声,声音吸引了在场所有的剑与之回应,瞬间,两座山之间剑鸣低吟,此起彼伏。 何醉神情严肃,慢慢将狂歌一寸一寸拔了出来。 狂歌剑身通体银白,剑柄剑鞘上都雕着梅花图案,而当剑被彻底拔出来时,一股凛冽的寒气瞬间笼罩起两边的高山,更是有一股浓烈的梅花香气弥漫在其间。 镜笙使劲吸了吸鼻子,说道:“好香啊。” 眼底的神情似乎极其怀念。 云层间闪现道道白光,轰隆一声,雷声滚滚,在云层中不断翻滚咆哮着。 狂风肆起,卷着何醉层层叠叠的衣摆翩翩扬起。 狂歌剑气凛然,声势浩大。 通天石柱上的二十柄剑随之震颤,似有冲破剑鞘之意。而场下所有剑修的普通剑,在剑鸣声停息之后,冲破剑鞘而起,升至半空之中。 万剑齐发,随即在狂歌的感召下,剑尖调转方向,直指三年前在这悬浮台上伤过何醉的人。 而千里之外未到场的那些人,他们手中的本命剑,更是在狂歌的施压下一寸一寸变成废铁。 所有人都看呆了。 而=被众多剑包围着的王震与丁易阳,更是惊慌得不知所措。不管他们躲在哪里,那些剑都好似长了眼睛一样,紧紧跟着他们。 贺兰旻双眼微红。 他忽而跳上悬浮台,攥紧何醉的手腕,盯着他的眼睛低声说道:“狂歌认主了。” 何醉还沉浸在与狂歌灵神相契的间隙,蓦然听到贺兰旻这样说,随即否认道:“师尊,不是狂歌认主了。” 贺兰旻双眸猛地一颤。 “是狂歌终于回到他主人手里了。”何醉说完咧嘴笑了声,低头看向狂歌,解释道:“师尊,狂歌是慕生野的本命剑,所以,它也是我的本命剑。” 说完,他又抬起头看向贺兰旻。只见贺兰旻眼底一片炙热,翻涌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何醉心猛地一紧。 随后问道:“狂歌为何会在师尊手上?” 回答他的是贺兰旻用力的拥抱。 他一把拉过何醉,将他紧紧抱在怀中,眼底浮现出失而复得的笑意,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问道:“逢笑都不记得了吗?” 记得,什么? 何醉摇头。 不知为何,何醉心底突然涌现出一股十分浓烈的怅然与失落,就好像他弄丢了十分珍贵的东西一样。 下一瞬,他的眼底湿润一片。 “不记得没关系,只要你在我身边,就算什么都不记得也没关系。” 贺兰旻紧紧抱着何醉,力气大得像是要将何醉嵌入他身体中,让他此生此世再也无法离开他。 他找了那么久的人,是何醉。 是他前世一直在逃避辜负的人。 是他今生也想逃避却临了又心动得无法割舍的人。 是他从不后悔以自身修为换得时间倒退,只为让他重活一世,改变命运的人。 何醉被贺兰旻紧紧搂着,快要无法呼吸。但他却不觉得难受,心中反而十分欢喜。 虽然他听不懂贺兰旻的话,但有一点他能感受到,就是此时此刻,贺兰旻与他紧紧相贴在一起的胸膛下,那颗心脏跳动得是有多么热烈。 而他也一样。 云层之上的雷电没有降下,但也没有消失。阵阵风声中,片片晶莹的雪花随之降落而下。 落在悬浮台上紧紧相拥的两个人身上。 “逢笑。” 贺兰旻柔声唤道。 “嗯?” 何醉抬头看向贺兰旻。 贺兰旻嘴角扯出一个十分好看的弧度,对何醉说:“逢笑,我心悦你。” ——贺兰旻,我心悦你。 “只悦你。” ——只悦你。 “十分悦你。” ——十分悦你。 “你听到了吗?” ——你听到了吗? 贺兰旻学着阿声当年的告白,笨拙地说着这些话。而他话刚说完,便看到何醉眼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滴了下来,一串一串,落入贺兰旻心心湖间,荡起层层微波。 何醉没有回答贺兰旻,只是重新埋进贺兰旻胸前,双手紧紧揽着他的腰。 真好,如果这是梦的话,他宁愿一辈子都不要醒过来。 第87章 品剑大会七 严徽赶到的时候,正巧看到何醉拔出狂歌,还未等他上前恭贺,就看到贺兰旻先他一步上了悬浮台。 又是贺兰旻! 每次都是贺兰旻! 从前慕生野眼里只有贺兰旻,如今慕生野转世,竟然成为了贺兰旻的徒弟,而今看他们相拥在一起的样子,只怕贺兰旻已经认出当年假扮阿声的是慕生野了。 他再一次来晚了。 只是不知何醉有没有重拾起他当年丢失的那段记忆? 若他知道了的话…… 乔奕见到严徽,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后便赶忙走到严徽面前,恭敬道:“门主,卓成和本权……” 他语气迟疑,似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严徽收回视线,垂眸看向一旁被无数柄剑指着的两个人,眸中暗潮汹涌。 若他三年前就知道这两个废物欺负何醉,那他一定不会留他们再多活三年。 险些金丹不保? 他们怎么敢的! 他等了几百年才等回来的人,怎么能被这种低贱之人随意伤害。 他们是真的不要命了。 乔奕见严徽的脸色黑沉一片,摸不准他是什么想法,正当他要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却见严徽手上突然出现一把长剑,而后一阵风从他眼前刮过,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便见王震和丁易阳的胸口皆被一剑贯穿,鲜血直流。 而后严徽的剑更是在他们身上划出很多道伤口,像是泄愤一般。 他们双眼瞪大,似是十分震惊,更有些死不瞑目的意味。 “他们两个,犯了此等大错,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严徽冷冷说道。 自从乔奕进门,就没见过严徽这样的表情,更没有见过他提剑杀人。而今严徽脸上嗜血的神情,让他这种见惯了生气的人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凌霜和凌迦更不用说了,虽然他们平日里对王震和丁易阳诸多不满,且何醉说的那些事情都是事实,王震和丁易阳死不足惜。 但他们没想到严徽竟会亲自动手。 于是便跟着乔奕一起愣在了原地。 韩肃本来还在高台之上看热闹,看到剑尊和他徒弟突然抱了起来的时候,脸上立刻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甚至不忘八卦地撇过脸对一旁的人添油加醋说起他发现的他们之间的不同寻常。 正当他讲到剑尊与何醉手拉着手,特别亲昵的时候,一不小心就看到了严徽的身影。 这可让他大吃了一惊,连滚带爬地跳下了高台。 他这个小小隐剑阁,也就品剑大会会热闹个几天。 这下可好,不仅剑尊亲临,连仙盟门门主都来了。 “恭迎仙盟门门主。” 韩肃低着头迎了上去。随后他便闻到一股血腥味,循着血腥味望去,便看到那两具死状凄惨的尸体。 他瞬间头皮发麻。 谁能来告诉他,他不就八卦了一会儿,怎么下面就发生这样的事情。 这让他如何向众人交待啊。 严徽瞥了一眼韩肃,冷哼了一声。 韩肃立刻抖如筛糠。 而这时,悬浮台上的何醉与贺兰旻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异样,于是便看了过来。 注意到何醉的视线轻扫过来,严徽立刻摆正神色,眸中带着无比的期待看向何醉。 可何醉的目光只在他身上落了一瞬,随后便看向另一处。 严徽暗自捏紧藏在袖中的手。 “真有趣啊!品剑大会可太有趣了。” 一道清亮的声音打破场上的沉默,众人循着声音抬头去看,便见不远处山崖的树梢上,坐着一个身穿红衣的俊美男子。 何醉微微皱起眉头。 这死狐狸,怎么就不听人话。 溪焱眼波流转,视线从一众人身上轻轻扫过,但却没去看何醉。 “啧,不是我说,你如此心狠手辣,当真是辜负了慕生野对你的栽培。” 他并没有指名道姓,但在场所有人瞬间就明白了他在说谁。 于是纷纷看向严徽。 严徽紧张地盯着何醉。 嘴上解释道:“为仙盟门清理门户,是我这个做门主该做的。” 那道视线太过灼热,何醉只觉如芒在背。贺兰旻垂眸看向何醉,只见他眉眼间露出些许不耐烦,便侧过身,挡住了严徽投来的视线。 溪焱见状在树梢上又拍起手来,对贺兰旻说:“虽然我不太喜欢你,但不得不说,你可别他好太多了。” 至少,慕生野的眼光没有任何问题。 眼见溪焱要越说越离谱,何醉立刻制止道:“别闹了,还不快过来。” 溪焱撇撇嘴,跳了下来。然后用肩膀靠了靠何醉的肩膀,眯着眼问:“你们刚才……啧啧啧,如今你也算是圆满了。” 何醉朝他翻了个白眼,随后皱起眉小声说道:“有些事情我还不是太清楚,好像我和师尊,不,是慕生野和贺兰旻之间发生过一段事情,但慕生野却完全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不可能吧。” 溪焱说着便伸出手去探何醉的灵海,没过一会儿他的眉头便拧成一个结。 “奇怪……” 他说着顿了一声,又问何醉:“那你还记得第一届品剑大会的时候你变成阿声的模样让我回去找阿声,问如何解除火鸟灵羽咒语的事情吗?” 何醉心一沉,摇了摇头。 “你的意思是有一段时间慕生野顶着阿声的脸在外?” “唔……”溪焱点点头,随后摸着下巴沉思片刻,说道:“鉴定完毕,你果然少了一段记忆。” 随后他抬眼瞄了一眼贺兰旻,正巧贺兰旻也向他投来疑问的眼神,视线在空中交汇,溪焱轻哼了一声。 “但我不知道是谁抹去你的那段记忆,不过按照道理,人死后理应记起所有的事情,可看你这样……有点奇怪。” 溪焱和何醉说话的声音刻意压得很低,但贺兰旻却听清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何醉,嘴角的笑意更加压不住。 “师尊在笑什么?” 何醉突然问道。 贺兰旻摇头,亲昵地摸了摸何醉的头说:“记不起来也没关系。” “可我想记起来,若只有师尊一人记得,对你对我都不公平。” 他的双眼干净透亮,令人一见就再也难以忘怀。 贺兰旻的心忽而一麻。 “够了!” 严徽突然大叫一声,神情已经没有了往日的从容不迫,如今的他已处在崩溃的边缘。 他指着何醉,厉声说道:“师兄,我该叫你一声师兄对吧。你是慕生野的转世,是我仙盟门的人,为何一定要与贺兰旻纠缠在一起?你难道不记得你留下的那封信了吗?你让我在仙盟门等你四百年,说四百年后你定会托生回来。可是如今才三百年,你不仅早就回来了,还成了别人的徒弟。师兄,你真的让我很心寒!” 他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的目光瞬间齐刷刷落到何醉身上。 他是慕生野的转世? 是仙门开山祖师,是仙盟门前任盟主,是三百年前以一己之力封印整个魔族的那个慕生野? 这句话若是从旁人嘴中说出,那他们大抵是不会相信的。可这是仙盟门现任门主说的,纵然他们修行时间不长,也知道严徽是慕生野的师弟,是普天之下唯一见过慕生野真面目的人。 于是他们看向何醉的眼神慢慢从鄙夷、不屑转变成钦佩、敬重。 何醉见他在外人面前道破自己的身份,也不恼,只是耸耸肩,淡淡回道:“我如今只是静云宗的何醉,是我师尊贺兰旻的徒弟,我与仙盟门,并没有关系。但是道天,这三百年来,仙盟门在你的治理之下,竟变成如今这幅模样。你觉得我就不心寒吗?” 严徽闻言后背一僵,声音瞬间被堵在喉间。 “我……” “至于你说的那封信,并不是出自我手。仙魔大战之前,我的确留给你一封信,上面交代了我若身陨剩下的所有事情都交由你处理及处理方法。但我从未说过,要让你在仙盟门等我四百年,半步不得出。” “不是你写的?” 严徽脸色惨白,双眸充血,脸上的神情如遭雷击一般。 “可那分明是你的字迹!” 他还是不相信。 何醉叹了口气,妥协道:“我们非要在这里说这些话吗?”他看了一眼严徽,继续说道:“今天是品剑大会第一天,若我们在这里继续僵持下去,对所有人都不好。” 韩肃不停擦着脑门上冒出的汗,使劲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还是祖师爷分得清主次。 说完,何醉目光扫过王震与丁易阳的尸体,微微皱起眉来。 “他们二人也算是死有余辜,但……”何醉轻轻一顿,怕自己说的话再刺激到严徽。 “有什么事情回仙盟门再说。” 他说着,又抬眸看了眼贺兰旻,似乎在询问他是否能陪他去一趟仙盟门。贺兰旻见状,垂眸一笑。 “逢笑去哪,我自然去哪。” 贺兰旻话音刚落,溪焱立刻酸酸道:“你去哪他去哪,那我呢?” 何醉扶额,深吸了一口气。 “你也去,行了吧。我若不让你去,你会乖乖听话吗?总归是拦不住你的。” 溪焱闻言冷哼一声。 “你知道就好。” 正当他们打算离开悬浮台时,高台之上又跳下一道人影。 何醉定睛一看,发现竟然是镜笙。 他随即抿起嘴巴。 对他们修行之人来说,从高台之上跳下就和家常便饭一样简单。但对于一个普通人,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不摔死已是万幸,又如何还能保持如此云淡风轻的表情。 云重墨显然也没料到镜笙会这样做,看到他跳下,心猛地一颤,随即跟着跳了下来。 镜笙坠下得很快,他的指尖只碰到他一缕发丝。 “镜笙!” 云重墨大吼一声。 而镜笙只是勾起唇角朝他笑了声。 第88章 品剑大会八 镜笙落地后,先是朝何醉眨了眨眼睛,然后转身对着台下的严徽说:“那封信是我留下的。” 严徽看着镜笙,嘴角压得很平,他眼神充满了疑惑,但更多的是浓郁到看不清的深沉。 “镜笙?” 严徽低低开口,不知为何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但不是害怕的那种,反而有些兴奋。 镜笙声音不大,但足够让悬浮台周围的人听清。 所有人几乎一起皱起眉头,疑惑地看向镜笙。 除了一个人。 凌霜看到镜笙出现,随即去看她身边的凌迦。不知为何,她总觉凌迦认识镜笙,而现在凌迦的表情更加证实了她的猜测。 他脸上没有疑惑,反而十分凝重。他紧紧盯着镜笙,浑身的肌肉都僵硬着。 “辛流你怎么了?” 不知是不是双生子间的心灵感应,凌霜在某一瞬间突然感受到了空前的威胁与害怕。 她猛地握住凌迦的手,却发现凌迦的手冷得就像进了冰窖一般。而在凌霜握住凌迦手的那一瞬间,凌迦就收回了视线。 他低头看向交握在一起的手,双眸轻轻一颤,回道:“我没事。”他顿了一声,又改口说:“阿姐我有些不舒服。” 凌霜立刻就急了。 “怎么回事,哪里不舒服,我现在带你回去休息。” 说完,没有丝毫犹豫,向乔奕说明情况后就带着凌迦离开了此地。 镜笙看着凌迦离去的背影,眯了眯眼睛。 呵,胆小鬼。 他嘴角露出一丝讥诮的笑。 而后何醉与云重墨的声音同时响起。 云重墨:“镜笙!” 何醉:“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镜笙转过头去看云重墨,只见他双眉紧皱,眼中满是对他的担心。 镜笙蜷起手指在半空中微微拢了拢,心中有些难过。 然后他低下头长长叹了一声气,紧接着抬眸看向何醉。 目光将何醉从头到脚扫过一遍,最后又落到他身旁的贺兰旻身上。 镜笙笑着说:“神主大人如今还没有恢复从前的记忆吗?” 语气有些落寞。 贺兰旻神色微讶,随即与何醉互相交换了个眼神。 何醉在脑海中仔仔细细搜寻了一番,却未找到一人能与镜笙对应得上的。但镜笙既然知道贺兰旻的前世是沉章,是神界之主,那说明他应该认识镜笙。 “小主人,你别猜了,你不认识我。” 镜笙解释道。 何醉猛地抬起头看向镜笙,然后又听到他说:“我本是神主大人手上的一枚黑色棋子,吸收灵气后得以幻化成人形。三百年前,小主人进入神主大人留下的画中幻境,与神主大人残存的神识下完棋后,我和…我便依附于小主人之身来到了人间。” “我本想助小主人一臂之力,却没想到发生了些意外,等我赶到仙魔大战现场时,小主人已经身陨,而神主大人也受了伤。” 受伤? 何醉皱起眉头看向贺兰旻。 贺兰旻朝何醉露出一个安慰的微笑,然后低声说道:“别担心,我没事。” “小主人肯定在想,你明明已经救下神主大人,神主大人怎么会受伤呢?呵,那么我便告诉你,神主大人的伤全是拜他所赐!” 镜笙说着深处手指向严徽。 严徽脸色惨白,嘴巴嚅嗫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趁神主大人还未清醒,便想害他性命,被识破后还想将过错赖在妖族身上。我知他无耻,又想着小主人离开后无人能护神主大人,便借着小主人的名义给他留了封信,让他待在仙盟门,永远不要踏出去一步。” 但他不知道慕生野何时会轮回转世,于是就随便写了个时间。 当然,为了让严徽相信,他写了一些关于噬灵丹的事情,做好这一切,他的灵力耗尽,便赶着去轮回转世了。 可没想到,严徽竟疯魔成了这样,以为凭自己就能帮助慕生野压制噬灵丹,以为找到极阴命格的人就能代替慕生野。 又好死不死,他成了那个可以代替慕生野的人,自出生后就被严徽看管起来,只为等噬灵丹现世后以他作为容器彻底封印噬灵丹。 更好死不死的,仙盟门有一个疯子还不够,竟然还有另外一个疯子——袁玄鹤。 他知道了那封信的存在,然后他疯了,为了报复慕生野,他提前将噬灵丹放了出来,不过好在他不知道何醉就是慕生野的转世,不然的话……前世的小主人死一百次都不够的。 还好有神主大人在,还好神主大人救了小主人,让他重活一世。如今已有半颗内丹回到小主人体内,只要找回剩下那半颗内丹,一切都该结束了。 “前些日子我忽悠离桑二皇子将神主大人与小主人送进归墟,本想通过归墟让神主大人彻底恢复记忆,却没想到竟是白忙活一场。” 罢了,镜笙摇了摇头。 然后他伸了个懒腰,洒脱一笑。 “那我就再送你们进去一次,反正神主大人留下我也只是为了这个。” 镜笙说罢便拉起一旁云重墨的手,退到悬浮台之下,不知他做了什么,悬浮台立刻剧烈晃动起来,在何醉与贺兰旻来不及离去之前,悬浮台从他们站的地方向四周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黑色无底洞瞬间出现。 失重感再次袭来,何醉扯起嘴皮子无奈笑了声。 然后趁着最后一点时间,将变成原形趴在他肩上的溪焱用力扔了出去。 “我……你大爷的!” 溪焱大叫一声。 他落地的瞬间,便见那道黑色深渊瞬间消失,悬浮台又恢复成往日的样子。 镜笙做完这一切,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手,随后对上云重墨探究的双眼,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云大哥,你别这样看着我。” 云重墨眉头紧紧皱起,尽管他现在心中有很多问题想问,但他知道,镜笙应该不会回答他的问题。 起码,不会现在回答。 而他刚张嘴想说些什么,便感到一股凛然的杀气向镜笙袭来,云重墨拔出无霜,向后一挡,然后转身,对上了仙盟门门主嗜血的眼神。 “交出镜笙,饶你不死。” “休想。” 韩肃作为一个在修行一事上毫无天分的只会铸剑的人,今日见证了许多仙门隐秘,几乎快要吸收不下了。 而如今看严徽要动手杀那个出来讲了一堆乱七八糟他听都听不懂话的人,他首先想到的是劝架。 这人好歹是剑尊和前任仙盟门门主带来的人,可不能让现任仙盟门门主杀了。 但他刚上前,就被严徽递过来的眼神吓到。于是他只能躲得远远的,小声喊道:“你们不要再打了!” 品剑大会第一天,原本的流程一个都没有进行下去,来参加大会的剑修和在高台上观看的人看到严徽动手,早就吓得作鸟兽散了。 如今场上也就还剩下严徽,云重墨,镜笙,韩肃,乔奕以及溪焱。 溪焱灵力受损,难以维持人形,如今恢复原形后也只能退到一旁。 但他嘴上却没闲着,不停地刺激着严徽。 “我说你啊这几百年也是白活了,谁留的信都分不清,真好笑。” “唉,你最好早日收了你的歪心思,他与他师尊,是早就定下的缘分,你以为你能插足?” “现在我都有些怀疑,慕生野丢失的那段重要记忆是你做的手脚了,但我又不敢确定,毕竟你怎么可能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除去慕生野的记忆。” “闭嘴,臭狐狸,等我先收拾了镜笙,再来收拾你!” 溪焱随即噤声,但他却毫不将严徽的威胁当成事,坐在树枝上轻晃着他的双腿,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乔奕一直举棋不定,按照道理,作为仙盟门的人,他理应直接与严徽站一条战线的。 可他却不想。 如今的门主,他很是陌生,他甚至有些怀疑,门主是不是被其他人夺舍了。 只是严徽到底比云重墨多修行了几百年,修为在他之上,云重墨与他过了几百招后渐渐落了下风。 乔奕咬咬牙,打算上前帮忙。 哪知他刚提起剑,便听到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我来看看,到底是谁在欺负我家非空?真当咱们静云宗没人了是吧!” 乔奕立刻惊喜道:“阿音,我在这!” 仇音沉翻了个白眼,没有理会乔奕。 再次来到归墟,心境与上次完全不一样。说不清什么感觉,但何醉唯一能确定的是:归墟是沉章安排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的转世贺兰旻恢复从前的记忆。 但这次,很不凑巧,他与贺兰旻并没有落到一处。 他现在所在的位置,位于归墟东北角,离上次那个流光星湖隔了一整片归墟大地。 也不知师尊去了哪里,会不会就落在星湖附近,若是如此他就能直接回去。 但若要落在别处…… 也没什么大事,毕竟若他恢复了沉章的记忆,找到出口这件事情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不知走了多久,何醉来到一处瀑布前。探查到此间灵气充沛,何醉便坐下打坐。 时光飞逝,何醉再次睁眼时只觉得灵神唯一,神清气爽。而当他正要起身继续找出口时,飞流的瀑布前却突然出现一阵萤火。 萤火围绕着何醉飞了几圈,最后落在瀑布前方。它们震动着翅膀,有序排列成一个圆形图案,然后萤火之光慢慢消失,变成一道与归墟天空一样颜色的天幕。 而后,上面便出现了一幅画面,画面上的人俨然就是他本人。 何醉皱起眉头仔细辨别,发现这竟然是前世的他。奇怪的是,他脑海中好像并没有与之对应的记忆。 带着好奇,何醉继续看了下去。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何醉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谁能告诉他,画面中那个大逆不道将贺兰旻绑起来的人真的是他吗? 何醉欲哭无泪。 第89章 品剑大会九 前世,成为魔修的何醉被贺兰旻赶出静云宗后,一时之间无处可去,便在离静云宗最近的山头找了个山洞,住了下来。 他还抱有幻想,以为贺兰旻知道他心中痛楚后会理解他,会重新接纳他,所以他要离贺兰旻近一点。 但又不能太近。 他怕静云宗的其他人发现他的踪迹,然后携仙门百家修士一起过来讨伐他。 彼时的何醉还没有犯下灭离桑一城人导致离桑国覆灭的大错,却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仍是被噬灵丹控制着杀了许多人。 其实何醉也并不想杀人的,可是他控制不住,每当噬灵丹在他体内作乱,奔腾着叫嚣着要精血滋养时,他的全身便控制不住得疼,疼得脑袋都快要炸了。 而每当他忍不住的时候,噬灵丹就会主导起他的身体。 他一开始还能强撑着意志去寻那些本该死的坏人,可越到后面,他越发难以保持神志清明。 因此,他杀了许过无辜之人。 所以,何醉将自己困在这深山老林还有另一个目的,那就是这里没有其他人,若噬灵丹又想要精血滋养了,那他就把自己关在山洞里,熬过去。 可这样做,无疑是惹怒了噬灵丹,它发作的一次比一次勤快,一次比一次猛烈,有好几次,何醉都觉得自己快要死过去了。 一日,他坐在山洞前看书。这天天气很好,万里无云,温暖的阳光照在他身上,让他突然升出一股恍如隔世的错觉。 有多久,他没有沐浴在阳光之下了。 手上的书,是他从静云宗偷来的,不对,应该算是借来的,他看完总会还回去的。 虽然他被逐出静云宗,贺兰旻也说了不想再见到他,可夜深人静时,清醒的何醉还是会仗着自己修为高、对静云宗了如指掌而潜入静云宗。 但他没有去看贺兰旻,因为会被发现。他还没有胆大到在剑尊面前隐匿气息。 闲逛时,他来到静云宗的藏书阁。 从前他不爱学习,听静云宗那些老顽固讲课时他总觉得头脑发昏,听都听不进去,只想回去找贺兰旻教他练剑。 而今,什么事情都干不了只能躲在山洞中偷生的何醉却突然发现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看书了。 因此,他借了许多本书回来。 这本书讲得是如何提升修为,一般来说修行全靠自身,找个灵力充沛的地方勤加修炼,日复一日就能提升修为。 除此之外,可以辅以灵药开窍,加之法宝法器辅助,也能快速提升修为。 又或者是得师尊传授经验,与其他同伴交流心得来规避修行之路上会遇到的各种拦路石、风险。 当然,这都是仙门正道的修行方式。 而在这本书的最后几页,也提到了妖族或者魔族提升修为的办法。 最常见的便是直接取人内丹或者妖丹,吸收之后就能将他们辛辛苦苦修得的修为纳为己用。 一般来说,这是魔族常用的。 而妖族,有更简单的。 一种是采补,但这种通常对另一方百害而无一利,其性质堪比夺人内丹。另一种就是双修,通过这种办法可以使双方的修为都能在短时间内得到提升,这种相对温和,也更能增进彼此之间的感情。 一般来说,妖族只有相契的伴侣会采用这种办法来提升修为,而仙门至今都将此方法当成是歪门邪道。 双修? 何醉缓缓合上书,目光看向远方若隐若现的隐翠峰封顶。 也不是师尊今日在做什么,是在看书,还是独自一人下棋,又或者是在指导郁辰练剑? 都有可能。 但最为可能的就是他现在正与郁辰待在一块。 郁辰来静云宗后,师尊就变了,变得眼里心里只有郁辰一个人,变得他都无足轻重起来。 可是凭什么,就凭郁辰是离桑国三皇子?就凭他身份尊贵? 何醉想不通。 但他现在有一点十分确认,那就是他想要见贺兰旻。不是躲在远处偷看的那种,而是光明正大地站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看他。 这种想法刚在何醉脑海中形成时,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甚至隐隐升出一种想法,那就是他想要将贺兰旻绑在自己身边,他如果不愿意见到自己,他可以捂住他的眼睛不让他看。 不管如何,他只想要贺兰旻在他身边,永远在他身边。 贺兰旻身边永远只能有他一个人在。 何醉快要控制不住自己脑海中的阴暗想法。 他甚至已经开始幻想,如果贺兰旻和他一起住在这山洞中会是怎样的光景。 他们会在一张床上醒来,一起用膳,一起看书,或者他可以陪贺兰旻下棋,与贺兰旻一起练剑。 晚上的时候,他们可以坐在树梢看赏月看星星,也可以去后山的温泉一起泡澡。 下雨的时候,他们便哪里也不去,就这样静静待在山洞中,相拥着听雨落下的声音。 他们能干很多很多事情。 比如说……双修。 贺兰旻会与他双修吗? 会吗? 如果他没有成为魔修,如果郁辰不曾出现,贺兰旻对他那样好,会答应他这个无理的要求吗? 会吧。 会的。 师尊会答应的。 不知为何,何醉就是如此确定。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他已是魔修,郁辰也顶替他的位置陪在了贺兰旻身边,那他要怎样才能让贺兰旻永远陪在他身边呢? 他肯定是不愿意的,而自己肯定也是打不过贺兰旻的。 可是…… 可是让他就这样放弃,他又不想。 所以他得想个办法。 何醉放下书,将它枕在脑后,就这样躺在山洞前看向天空。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抹夕阳被无边的黑暗吞噬后,当天边亮起一颗闪烁的星星,当圆月在层层云雾中若隐若现时,何醉突然笑了一声。 他像是个得到盼了许久礼物的孩子,在黑暗中笑得畅快,甚至有些猖狂。 他怎么能忘了,在他入魔前不久,师尊给了他一个法宝呢。 贺兰旻站在乱雪阁外,双眼看着院中那株开得正盛的梅花。 隐翠峰山脚下的无名小筑中也有一颗梅花树,自静云宗开山后便一直存在于此。后来何醉以梅花树为中心,圈了个院子盖了间房住了下来。 何醉很喜欢梅花,很喜欢下雪天,最喜欢在下雪天的时候站在院中赏梅。 贺兰旻至今还记得,那年他闭关出来,到无名小筑找何醉的时候,发现他躺在树下的竹椅上,嘴里叼着一朵梅花,看到他出现的时候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的样子。 那一刻,何醉的眼睛在发光。 而贺兰旻的心也跟着在颤抖。 可现在一切都回不到从前了。他不知道何醉为何会变成这样,为了追求高深的修为而变成魔修,成了仙门中人人追杀的对象。 面对这样的何醉,他自然十分气愤,但更多的却是懊悔。 若他能早些发现何醉的异常,一定能让何醉回头,不至于变成如今这般局面。 他救不了何醉,只能将他赶走。静云宗如今成了众矢之的,何醉待在这里一定会给静云宗惹来麻烦,也会让自己陷入困境。 如今,他只求何醉能早日回头是岸。 若何醉……若何醉认错,那他一定会拼死护他周全,不让任何人伤他分毫。 他想得出神,没注意到院中突然落下一人。 何醉看到贺兰旻的背影,心中一阵钝痛,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有多久他没有看到师尊了,有多久他没听到师尊的声音了。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没过很久,似乎不久前他还在乱雪阁外舞剑给师尊看。 他最后一次上乱雪阁,是师尊闭关前特意唤他前来,交待他要好好照顾郁辰,不要任性,不要忘记做师兄的本分。 “师尊。” 何醉轻轻出声。 贺兰旻后背一凛,但何醉的声音太小了,小到贺兰旻以为是幻觉。所以他垂眸摇了摇头,随后转过身。 转过身的那一刹那,他脸上自嘲的笑顿时僵在了嘴角。他眼中闪过一瞬的不可置信,他不相信自己刚刚还在想念的人就这样出现在他面前。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这不是幻觉,于是他的脸瞬间一黑,眸中一片冰冷。 “你来做什么?” 贺兰旻厉声问道。 何醉摇了摇头,扯起嘴皮子笑了一声,双眼紧紧盯着贺兰旻,生怕他突然消失。 “我想师尊啦。” 何醉笑着说。 贺兰旻捏紧了手,面无表情说道:“本尊说过,你我师徒情分已尽,本尊如今已不是你师尊。” “可是,我想师尊了。” 何醉说着,伸出手隔空摸起贺兰旻的脸来。 “师尊消瘦了许多。” 贺兰旻皱眉向后退了一步,“与你无关,这是仙门静云宗,你身为魔修,还是不要靠近为好。” 何醉道:“师尊上次还说再见到我一定会替天行道,为何师尊今日不动手?” “本尊怕脏了自己的手。” 贺兰旻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传入何醉耳中。何醉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表情瞬间变得仓皇无措起来。 他眼眸中红血丝清晰可见,眼底乌青一片,刚刚扬起的笑意还未完全褪去,就被贺兰旻的话刺激得脸色铁青一片,瞬间扭曲起来。 “是吗?那还真是委屈师尊了。” 何醉低低说了一声。 随后他站直身体,唤出捆仙绳,趁贺兰旻不注意时立刻将贺兰旻紧紧捆了起来。 “你要做什么?” 贺兰旻沉声道。 何醉却恍然听不见,他确定捆仙绳无法被贺兰旻解开后,慢慢走向贺兰旻,随后伸出手摸上了贺兰旻如玉一般的脸,痴迷道:“师尊,逢笑带你去一个别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好吗?” 贺兰旻冷眼看着何醉,嘴巴抿成一条缝,没有回答。 “师尊不说话,我就当师尊答应了。” 第90章 品剑大会十 贺兰旻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石床上,他的双手被捆仙绳紧紧束缚着,动弹不得。 而眼睛上更是蒙了一层薄如蝉翼的白纱,眼前一片模糊,只能依稀看个大概。 耳畔是岩壁上滴落的潺潺流水声,贺兰旻环顾四周,发现这竟然是一处天然的山洞,洞中摆放着几颗硕大的夜明珠,将洞中景象照得朦胧一片。 石床前方有一张石桌,桌上依稀可见几本书,杂乱无章地摆放着。除此之外,洞中再也没有其他物品。 贺兰旻闭了闭眼睛,张开嘴念起咒语,却发现捆仙绳的咒语已经被人更改,他如今无法驱使捆仙绳。 这改变咒语之人不用猜,一定是何醉。 想到何醉,贺兰旻脸上突然阴沉一片。他原本想,只要何醉认错,他就能既往不咎,甚至能护下他。 可如今看来,何醉不仅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反而更加变本加厉。 但他属实未想到,何醉离开静云宗后竟然会躲在这种阴暗杂乱的地方。从前他在静云宗,衣食住行用的都是最好的,他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但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他本可以不选择这样躲躲藏藏的生活的。 贺兰旻心中对何醉的最后一丝怜悯及不舍在这片不大的山洞中化成一缕轻烟,随风消散。 “踢踏踢踏”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沿着幽深的甬道传了进来,贺兰旻听到后立刻皱起了眉头。 这脚步声他从前听过无数遍,有欢快的有委屈的也有伤心的,而今,是他从未感受过的着急,步履甚至都有些凌乱。 他不知道何醉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 声音于一瞬间归于平静,紧接着是蹑手蹑脚的脚步声以及何醉压抑着的喘息声。 何醉慢慢走到石床边,蹲下身子,双眼痴迷地看向石床上躺着的白衣仙尊。 何醉从未见过贺兰旻这样的一面,呼吸间他甚至已经兴奋了起来,伸出手摸向贺兰旻的脸。 贺兰旻撇过脸。 何醉的手落了空。 但他丝毫不恼,他咧开嘴笑了声,然后慢慢起身,弯腰看向贺兰旻。 “师尊,你醒了啊。” 贺兰旻没理他。 何醉自顾自说道:“这里环境是差了点,但是好在没有人打扰,我知道师尊现在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但是没关系,我会等师尊想开的。” 何醉说着,直起腰,拿起岩壁上的一颗夜明珠摆在床前。 这样刚好,能将贺兰旻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做完这一切,何醉便又蹲下身子,也不说话,就这样蹲在床边看着贺兰旻。 “师尊。” 光看还不够,何醉每隔一会儿都会喃喃唤一声贺兰旻,似乎怕他会突然不见。 一声一声,直抵贺兰旻内心深处。 但他不想回头。 他知道此时的何醉一定看起来很脆弱,而他一回头,也会忍不住心疼他。 他不能。 不知过了多久,何醉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石床旁传来平稳的呼吸声。贺兰旻确定何醉睡着以后,便慢慢将脸重新摆了回来。 何醉睡得很熟,但睡梦中的他似乎在做着噩梦,眉头紧紧皱起,连脸都在用力。 他就这样睡在在石床旁,没有枕头,没有被褥,甚至连床都没有。他一开始是蹲着的,可睡着后没有了支撑点,便倒在石床边,蜷缩着身体,两只手紧紧抱住自己。 大约十分没有安全感,偶尔也能听到他小声的梦呓,低涰着,带着哭腔。 有很多时候,贺兰旻想再像从前那样抱一抱何醉,可他做不到。 他的双手被何醉用捆仙绳捆着,根本无法动作。 何醉这一觉睡得很香,即使睡梦中他总是会梦到那些死于他手上的人哭喊着找他索命,但有一点他确信,睡在贺兰旻身边,他感到心安。 不用再担心会有人突然冲出来取他性命。 纵使贺兰旻嘴里说着无情的话,说着要替天行道、清理门户,但只要在贺兰旻身边,他便什么都不怕了。 “你究竟想做什么?” 贺兰旻的声音幽幽从他头顶响起。 何醉动了动僵硬的身体,笑了一声。 “我想要的,就只是师尊而已。师尊可能从来不知道,我一直一直喜欢着师尊。从前这份感情我不敢向师尊明说,只因说了后怕被师尊嫌弃。可是如今,既然已经被师尊逐出师门,那便只好破罐破摔了。” 何醉说着,慢慢弯下腰,伏在贺兰旻身上。 贺兰旻身体猛地一僵。 何醉抬起双手,一只手禁锢着贺兰旻的下巴让他无法动弹,另一只手十分温柔地在贺兰旻脸上抚摸着。 从他的眼睛到鼻尖,再慢慢往下,落在他紧紧抿起的双唇间。 “师尊可听说过双修?心意相通之人,通过双修之法可以提升修为。”说着,何醉低头笑了声。 “心意相通啊,可能有些困难,不过我对此尤感兴趣,师尊既然是师尊,理应陪徒弟一起试一试。” 贺兰旻藏在白纱下的双眼幽深一片,他眉头紧紧皱起,沉默着不语。 何醉落在贺兰旻双唇间的手慢慢左右滑动起来,指腹微凉,有些粗糙。 贺兰旻的身体猛地一颤。 “师尊,你要不说话的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何醉双眸猩红,眼底的郁色几近疯狂,他说完,勾起唇角,露出一个邪魅狷狂的笑容。 他俯下身,眼底露出些许柔情。 而当他的鼻尖触碰到贺兰旻鼻尖的时候,贺兰旻突然厉声开口。 “放肆!” 何醉的手滑进贺兰旻嘴里。 “师尊终于舍得开口了。”他痴痴笑了声,双眼直视贺兰旻的眼睛,继续说道:“不过师尊待会儿可以温柔一些,毕竟徒儿我也是第一次。” 说着他抽出手,不给贺兰旻留有一丝喘息的机会,将自己的唇印在贺兰旻唇上。 贺兰旻的脸瞬间阴沉下来,眸中愠色渐浓,他紧紧抿着双唇,一副不肯就范的模样。 何醉睁着眼看他,眼中狡黠一片。 贺兰旻心中渐渐不安起来。 而后他便感觉丹田处渐渐灼热起来,一股难以忍受的躁动瞬间从丹田处传至他的四肢百骸。 “你做了什么?” 贺兰旻张嘴问道。 而他刚张嘴的那一刻,何醉就不由分说地堵住了他的嘴。 何醉喘得很急。 他的吻由浅入深,根本不让贺兰旻有一丝躲避,唇舌交缠间,一缕透明的津液从贺兰旻嘴角流出。 贺兰旻满脸潮红,他此刻已然明白,刚才何醉指尖一定沾了能让人情动的药,不然他不会有此反应。 只是想到何醉会对他用药,贺兰旻的心逐渐冰冷。 “师尊,事到如今,你再分神的话可真要让我伤心了。” 何醉说着,慢慢褪去衣服,然后跨///坐到贺兰旻身上。 一室春色,潮热不歇。 急促的喘息声和疼到极致再也忍受不住才发出的嘤咛声于很久之后才逐渐停息。 再然后,石洞深处传来一声与坚硬地面碰撞的声音。 紧接着,是何醉沙哑到根本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师尊可真无情,连半张床都不肯分给我。也罢,师尊也累了,就好好休息吧。” 何醉说着,拾起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穿好后,才拖着不稳的步伐慢慢走出山洞。 夜色已缓缓褪去,东方的天际已亮白一片。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何醉扶着酸痛的腰缓缓盘腿坐下,动作间身后无法言说之处传来的阵阵疼痛让他瞬间惨白了脸。 也没说会这么疼啊。 不过,此前书中记载都是男女之间的双修,为了确保他与师尊双修能成功,此前何醉还特意去了一趟人间的青楼,找小倌问了一些问题。 不是说只要做好准备就不会痛了吗,他甚至还花高价满了润滑膏。 不过,或许是贺兰旻的太…… 想到这里,何醉的脸又烧了起来。 贺兰旻中了药,毫无轻重可言,一开始他还能尚且保持一些理智,可当药效发挥到极致的时候,便再也无法忍耐。 好在,他没有取下捆仙绳,不然的话,何醉可不敢保证,他现在是否能完好无损。 吸纳吐气后,何醉神清气爽。如果忽略身后某处传来的钝痛以外,他自认为这次的双修十分圆满。 只是当他再次走进山洞后,看到的却是贺兰旻脸上毫无遮掩的厌恶。 何醉的脚一顿,他停了下来,甚至不敢靠近贺兰旻。 贺兰旻讨厌他,或者说现在是憎恨他,如果他现在没有被捆仙绳束缚住,说不定会杀了自己。 想到这里,何醉心中一片苦涩。 他做错了吗? 对,他做错了。 可他错的不止这一件,既然已经退无可退,那他宁愿一错再错。 只要贺兰旻待在他身边。 他不管贺兰旻是以怎样的心情待在他身边,他只要醒来睁开眼就能看到贺兰旻。 于是他鼓起勇气重新走到石床边,握着贺兰旻被捆仙绳束缚住的双手,低头看向一片狼藉的石床和贺兰旻衣服上沾着的可疑液体,笑着说:“忘记给师尊清理了,只是这里没有寒潭,无法沐浴,师尊且忍一忍吧。” 说着,他不知从哪变出一盆清水,用干净的手帕替贺兰旻仔仔细细擦洗起来。擦干净后,他没有急着给贺兰旻重新穿好衣服,而是起身欣赏了一番。 贺兰旻在他这样的眼神中,只觉得屈辱无比。他闭上眼睛,冷冷说道:“如果你还当我是你师尊,就杀了我。” 何醉闻言心一紧,脸上的笑再也维持不住。 “师尊宁愿死,也不肯与我双修,不肯帮我?” 贺兰旻没有回答。 何醉冷笑一声。 “好,很好,但我……定不会让师尊如愿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0-100 第91章 品剑大会十一 山中不知岁月,贺兰旻已经不知道自己被何醉囚禁在这山洞中多久了。一开始他只能躺在石床上,但躺得时间久了容易成为废人,因此何醉便允许他坐起来,只是他的手依旧被捆仙绳绑着。 有的时候,何醉什么都不做,就这样静静地待在他身边,不说话,手上拿着本书。 但他的目光也没有落在书上,不知落在何处,每当这个时候,贺兰旻总会从何醉身上感受到一直孤独。 他好像从来没有看清过他这个徒弟。 更多的时候,何醉总是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起初,贺兰旻认为他是在睡觉,可慢慢地他发现,何醉的肩膀总是抑制不住地颤抖,更有细碎的呻吟声传来。 贺兰旻一开始并不知道那是何醉在对抗体内的噬灵丹,还以为是何醉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出门与仙门中人发出冲突,受了伤。 第一次发现,是他们在石床上交缠的时候。前一刻何醉脸上还扬着得意的笑,眼尾一片绯色。红艳的双唇张张合合,总说着他不爱听的污言秽语。 贺兰旻难以忍受,便会厉声让何醉闭嘴。可何醉听到后,反而更兴奋,慢慢俯下身,与贺兰旻鼻尖对鼻尖。 灼热的气息喷在贺兰旻脸上。 “师尊不喜欢吗,可是这是我专门学来的,人界那些人都喜欢听。” 何醉说完,伸出舌头舔了舔贺兰旻紧闭的双唇。 贺兰旻闭上眼,撇过脸。 但他不得不承认,何醉的脸是好看的,声音是好听的,每每听到何醉的喘息声,他便再也无法控制自己。 虽然手动不了,可其他地方却没有受到限制。他会挺着///腰,一遍一遍索取着,这样何醉就没空再说那些话了。 这次也一样。 他受不住,便猛地一撞,随即便听到何醉破碎的呻吟声。 熟悉的声音落在贺兰旻耳畔,他的双眸瞬间变得更加幽深起来,里面仿佛燃着欲//火。 可下一瞬,何醉便直直压在他身上,双眼紧闭,眉头紧皱,还死死咬着双唇,不停颤抖着,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楚。 贺兰旻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何醉的异常。他只踌躇了一会儿,便将头慢慢靠向何醉的额头,用自己的灵识探查起何醉的灵海。 刚一进去,他便感受到何醉灵海深处灵力躁动不已,而他的灵识也被不断撕扯着。 贺兰旻想帮他,可他的灵识却根本靠近不了,每次靠近都会惹来何醉灵力的排斥,而每次排斥完后,何醉的灵识就会遭受更多一分的痛楚。 贺兰旻不敢靠近了。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何醉在他面前忍受着莫大的痛楚。 虽然他告诫自己,对这样一个欺师灭祖的人无需有怜悯之情,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可不知为何,贺兰旻总是会不舍。 那之后,何醉便减少了与他双修的次数,尽管贺兰旻不愿承认,但双修真的有益于提升修为。 他们都心照不宣地不提起那日的事情。 日子久了,贺兰旻就发现他已经能轻松解开捆仙绳的咒语。 那次是在后山的温泉中,何醉难得的带他出去泡了澡。 “师尊,这是天然温泉,虽不比静云宗的寒潭,但有总归比没有好,你肯定早就想沐浴了吧。” 何醉说话间,还不忘在拉起一道结界。 贺兰旻没有理会他,自顾自下了水,靠着石块坐下后,闭目养起神来。 何醉已经习惯了贺兰旻的冷漠,他嘻嘻一笑,脱去全身的衣服,也跟着下了水,坐在贺兰旻身边,然后将头靠在贺兰旻肩膀上。 天色已黑,夜幕上繁星点点。 何醉笑着对贺兰旻说:“师尊为何不睁眼看看星星?它们真的好漂亮啊。” 贺兰旻不语。 “我也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景色了,哈哈,多亏了师尊。不过最近仙门追我追的紧,我们应该很快就要换地方了。” 何醉说着叹了口气,然后抬眸看向贺兰旻。他伸出手,指尖隔空描绘起贺兰旻的脸,从额间到眉毛,再到双眼,接着是贺兰旻高挺的鼻梁,最后落在他双唇间。 何醉的气息明显急促起来。 这些日子与贺兰旻水乳交融的双修,让他现在看到贺兰旻的脸就忍不住想到那回事。 于是何醉立刻倾身压向贺兰旻,双唇紧紧贴着贺兰旻的双唇。 贺兰旻眉头微微一皱,睁开眼睛不带任何感情地看向何醉。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然后又闭起眼睛。 不是不反抗,只是失败了太多次,如今的他已经不想折腾了。 或者心中还有其他的一些理由,可贺兰旻不想思考,只能任凭本能。 何醉低低笑了声。 随后双唇慢慢滑到贺兰旻的下巴上,舔了一口后又慢慢下滑,最后落到贺兰旻凸起的喉结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贺兰旻下意识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何醉又笑了声,压抑着声音喘道:“师尊想不想要?” 贺兰旻没有回答,只是乱了气息。 可是何醉并没有像之前那样直接进入正题,而是打起折磨贺兰旻的主意。 他炙热的鼻息扑在贺兰旻身上,贺兰旻连指尖都颤栗起来,一股麻意瞬间升至天灵盖。 他不耐地睁开眼,对上何醉狡黠的目光。 贺兰旻深吸一口气,动了动被困住的双手。然后他便发现,捆仙绳隐隐有了松动之意。 何醉依旧在不知死活地撩拨着贺兰旻,贺兰旻忍无可忍,立刻将何醉扑倒在温泉池中,何醉呛了口水。随即贺兰旻又拉起何醉将他带到自己怀中,沉着双眸吻住何醉的双唇。 一吻结束,何醉嘴角勾起一抹笑,随后不知想到什么,笑容立刻僵住,而后他将视线转向贺兰旻的手上。 看到他依旧被捆仙绳束缚着,何醉顿时放下心来。 随即抬起双腿,勾/住/贺兰旻精瘦的腰。 …… 后来他们换了好多个地方,但都没有温泉了。 何醉经常会怀念起那日在温泉中时贺兰旻的主动。 “要是师尊能每次都像那日就行了。” 何醉揉着酸痛的腰说道。 贺兰旻依旧不搭话,只是目光会悄悄落到何醉腰身上。 他会想起何醉坐在他身上,那劲瘦有力的细腰是如何扭动着的。 而每每想到此处,贺兰旻总会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然后呼出一口浊气。 一切都变了,连他自己都变得快要看不清。他甚至在想,如果这样一直下去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但变故总会发生。 一日,何醉浑身带血出现在山洞中。贺兰旻闻到血腥味后立刻皱起眉,他睁开眼睛看向站在不远处的何醉,无法控制心中的怒气说道:“你又杀人了。” 声音冷淡,语气中的嫌恶溢于言表。 何醉微微一愣,随后自嘲地笑了声,然后回道:“对啊,师尊应该知道,不杀人的话我就要一直痛苦下去。” “自甘堕落,无可救药。” 何醉慢慢走近贺兰旻,一边走一边脱衣服,走到贺兰旻面前时,浑身上下就只剩一件里衣。 他爬上床,凑到贺兰旻耳边说道:“对啊,我就是自甘堕落,不然也不会居于人下。你知道像我这样的人,在人间青楼被称为什么吗?” “小倌,呵,不过说了师尊也不知道。没有感情的双修就像青楼中的客人与小倌,各取所需罢了。但是我要比小倌好很多,起码,我只有师尊这一位恩客。” “但是,师尊如果嫌弃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去找其他人……” 贺兰旻终于忍无可忍,他解开捆仙绳,将何醉的头按下,然后狠狠堵住他的嘴。 何醉眼中闪过一丝讶然。 一吻结束,两人气息都乱了。而何醉此时却笑了起来,他轻佻道:“原来师尊已经能解开捆仙绳了,不过师尊为何不离开,或者直接杀了我这个欺师灭祖的徒弟?” 回答他的是贺兰旻更加凶猛的亲吻,直到两人嘴中弥漫起血腥味才分开。 …… 萤火织起的天幕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随后四分五裂,重新变成萤火飘荡在空中。 何醉红着脸,回过头。 远处,贺兰旻正一步一步缓缓向他走来。 心跳声越来越大,何醉似乎已经不能控制他的心,一下一下,就快要从他嘴里蹦出来。 直到贺兰旻站到他面前,他才猛地停止呼吸,憋了一口气。 贺兰旻低头看向何醉,眸中闪烁着不知名的情绪。 何醉紧张地抬头看向贺兰旻。 双耳通红。 双颊通红。 就连脖子都是红的。 贺兰旻不难想象,何醉现在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肤应该都是红的。 于是他轻轻笑了声。 “逢笑如今这样,倒让为师有些意外。”说着他指了指归墟的夜幕,接着又问:“逢笑从前的胆量去了哪里?” 何醉猛地呼出一口气,嚅嗫道:“这…刚刚那些…都是真的?” 贺兰旻点了点头。 “前世的逢笑可比现在胆子大,会用捆仙绳捆住为师,还会对为师做那种……” 何醉急得立刻捂住贺兰旻的嘴。 “师尊别说了。” 贺兰旻笑了声。 灼热的气息喷在何醉掌心中,烫得他立刻收回了手。 手在半空中被贺兰旻紧紧握住,贺兰旻低低叹了一声,亲吻起何醉的手心。 “逢笑还是尽快习惯的好,为师可忍不了太久。” 何醉肩膀顿时往后一缩。 而后他又问道:“这段记忆可是师尊替我去除的?” 贺兰旻点了点头。 “从前不知你就是阿声,也不想让你难堪,便自作主张替你消除了这段记忆。本来为师还苦恼该如何恢复,没想到这归墟竟帮了为师大忙。” “师尊苦恼什么?” 贺兰旻将何醉拥入怀中,双眼落在他的嘴唇上,笑道:“苦恼逢笑何时会再如前世一般,对为师坦诚一片。” 说罢,低下头紧紧吻住何醉的唇。 何醉微微一愣,随后闭上眼睛,双手环着贺兰旻的腰,慢慢张开了嘴巴。 第92章 品剑大会十二 “师尊,你在归墟找回之前的记忆了吗?” 一吻结束,何醉靠在贺兰旻肩头问道。 贺兰旻用手轻轻抚摸着何醉如瀑的黑发,眼底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柔情,随后他轻轻嗯了一声。 何醉惊喜地抬起头,眼中闪着亮晶晶的光芒。 “所以,你现在是沉章?” “是。” “亦是贺兰旻?” “嗯。” 何醉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像是怎么也控制不住他内心中的喜悦一样,眉眼都笑得弯弯的。 “真好,不管你是谁,都是我的师尊,而无论我是无咎,还是逢笑,都是师尊的徒弟。” 何醉语气难掩激动。 贺兰旻闻言却微微皱起眉头,他伸出手轻轻弹了一下何醉的脑门,笑着问道:“就只是徒弟?” 何醉耳尖微微抖动了几下,瞬间泛起红色,然后他红着脸说:“我不记得三百年前发生的事情,师尊说的话无人能证实,所以,我自然还不算师尊的道侣。” 贺兰旻宠溺地摇起头,笑道:“那你总得为前世对为师的所作所为负责。” “可是……”何醉拖长声音,然后朝贺兰旻眨了眨眼睛,向后退了几步。直到离贺兰旻几丈远后才又开口道:“师尊既然不想让我记得,那我就不记得。” 他笑得有些狡黠,眼底却盛满了对贺兰旻的无穷爱意。 他就站在贺兰旻几丈之外,身后是归墟广袤的大地和漆黑的天幕,远处,是一片绚烂多彩的极光。 不时还有闪亮的流星划破天幕。 这是除归墟外,任何地方都无法见到的盛景。 但贺兰旻眼中只装得下何醉。 当他在归墟中恢复沉章记忆的瞬间,他就想要去找何醉。 于是,他就来了。 三百年前,与阿声相处时,他总会对阿声嘴中的“师尊”抱有敌意,甚至以为阿声心里的人就是他的师尊。 而他,贺兰旻,只是一个替身而已。 但纵然是替身,他也无可救药地对阿声动了心,甚至心甘情愿当阿声“师尊”的替身。 他当时一边唾弃着自己,一边贪恋着与阿声相处的每一个瞬间。 阿声离开后,他不止一次猜测阿声是去找他的师尊了。 为此他还失意了很久。 但他如今却知道,不管是阿声,还是慕生野,又或者是何醉,他心里想着的,嘴上念着的,都是他贺兰旻。 从来都是他。 也只能是他。 贺兰旻的心在想通的一瞬间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他怎么能忘记自己宁愿违背天道所愿也要救下的人呢。 只是,他本以为慕生野会在神界好好当神界之主,却没想到,他剥了神格,然后又在人间遇上自己,更是为了让自己摆脱天道对他的惩罚,创立仙门,让他再也不用受轮回之苦。 他的徒弟每次都会给他带来惊喜。 只是这一次,惊吓要多过惊喜。 他不知为何天道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按照天道的习性,他定然不会放任不管。 既然不会,那天道肯定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想到这里,贺兰旻眼神越发幽深起来。 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让何醉受到任何伤害,就算再一次魂飞魄散,他也要何醉好好地活在这世间。 贺兰旻微微一笑,对何醉招了招手。 “逢笑,过来。” 何醉闻言一愣,却没有丝毫犹豫,就朝着贺兰旻走来。他每走一步,贺兰旻的心就跟着跳动一下。 一下一下,直到何醉重新站到贺兰旻眼前。 “师尊唤我有何事?” 何醉笑着问。 贺兰旻牵起何醉的右手,然后掌心对掌心,十指交握。 几乎是一瞬间,一段段记忆涌入何醉脑中,何醉难耐地闭上了眼睛。没过多久,他猛地睁开眼,眼底掠过一丝惊讶与茫然。 “这是……” 他喃喃问道。 贺兰旻回道:“你使用火鸟灵羽变成阿声的模样,然后又喝下用渊鳄内胆制成的十日醉。渊鳄专克火鸟,所以那段记忆便直接从你记忆中消失不见。若要恢复记忆须得取渊鳄心头血炼制成丹,但,为师这个方法应该最为简便。” 贺兰旻靠法术将自己脑海中的记忆传给何醉,又从中拼凑出慕生野当年失去记忆的缘由。 “可是,我怎么会喝下十日醉?” 何醉不解,但下一瞬,他脑海中恍惚闪过严徽拎着酒坛来天枢殿找慕生野喝酒的画面,当时严徽,滴酒未沾。 想到这里,何醉紧蹙起眉头。 如果是严徽的话,那就解释的通了。 因为在那个时候,他最信任的除了溪焱便是严徽了。 只有严徽能近得了他的身。 可严徽是如何得到十日醉的? 十日醉何醉从未听说过,但渊鳄的大名他却略有耳闻。 渊鳄群居于海底深渊的冰川之中,身形巨大,凶猛无比。别说取胆了,就是简单的靠近都会死于渊鳄的锯齿之下。 严徽根本没有这样的本事。 何醉几乎立刻就断定,严徽定然是受了魔族的蒙蔽,最有可能的就是那个自称是沉章的魔头了。 因为那酒的味道,他从前不知道,如今有了贺兰旻传给他的记忆,他几乎是一下子就想到了稻花村的那坛酒。 他让慕生野忘记这一切,而贺兰旻根本不知道阿声就是慕生野,然后又利用阿声,让贺兰旻亲眼见到阿声死在慕生野手上。 其用意,昭然若揭。 若当时他与贺兰旻都没有死,日后贺兰旻定会为了替阿声报仇而找到慕生野,那之后无论发生什么,谁输谁赢,到最后一定会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师尊,你可还记得在洛水城,程兴死之前说的话?” 何醉一脸严肃地开口问。 贺兰旻沉吟一声,随后回道:“记得,他说——恭迎魔尊归位。” “如果程兴没有说谎,也不是在危言耸听,那我猜,魔尊真的重新现世了。” 而且极有可能,他隐藏在仙门之中。 仙魔大战的最后,魔族被封印,厉寒被那个魔头夺去了身体,于是他成了新的魔尊。 虽然最后慕生野杀了他,并且捏碎了他的内丹,但无法保证他是否会死灰复燃。 因为他与沉章本是并蒂莲,贺兰旻如今还活着,那他说不定也还活着。 想到这里,何醉的神情越发凝重起来。 “逢笑不必担心,如今有为师在你身边陪着你。” 贺兰旻开口安慰道。 何醉闻言笑了声,随后说:“我知道,但是敌在暗我在明,尚且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所以心中总会胡乱猜测一番。而且……”何醉停顿了一下,嚅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而且什么?” 贺兰旻摸了摸何醉的头发,温柔问道。 何醉抬起头看向贺兰旻,深吸一口气,说道:“前世我错做那么多事情,有些时候回想起来,总觉得不可思议。我不是为自己推脱,尽管我对自己没有本命剑一事耿耿于怀,甚至急迫想要提升修为,可毕竟得师尊教导多年,善恶是非我总是能辨别的。可那个时候,我却像是被人控制了心神一般,着了魔地找各种办法提升修为,机缘巧合之下我又得到了噬灵丹。然后一切都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而且,袁玄鹤是如何打破结界放出噬灵丹的,又是如何得知程扶远前世与溪焱的关系。取灵术就是连溪焱都只学了一半。师尊你还记得冷红月的引雷术和抑灵阵吗?这些,我从未教过任何人,因此仙门当中应是不会有人会的。可冷红月却能施展得如此成功,她背后定有人教她。这个人,应该是神族。” 何醉说完,深吸了一口气。 贺兰旻垂眸望着何醉,眉头也紧跟着微微皱起。但他最后却只是叹了一声,然后笑着对何醉说:“都和逢笑说了不必担忧,为什么逢笑还是如此忧心,是觉得为师帮不了逢笑?” 何醉闻言扑哧一笑。 “师尊在开什么玩笑,天下之事岂有师尊解决不了的,我只是想和师尊说一说心中所想,并没有不相信师尊。” 贺兰旻将何醉拥入怀中,何醉也紧跟着伸出手抱紧贺兰旻的腰,然后将头埋在贺兰旻肩头,猛吸了一口。 似乎只有在贺兰旻怀中,听到贺兰旻的心跳声,他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过了片刻,天边传来一阵凤鸣,何醉和贺兰旻同时抬头去看,只见第一次见到的那些赤焰凤凰又挥动着翅膀朝他们二人飞来。 但赤焰凤凰并没有降落,而是在他们头顶盘旋着飞了一圈又一圈,嘴里不停发出低鸣。 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于是何醉开口问道:“前辈可是有事想告诉我们?” 回答他的是领头那只赤焰凤凰嘹亮的啼鸣声。 但何醉听不懂。 他转头看向贺兰旻。 只见贺兰旻一脸严肃地抿着唇,眉头紧紧皱起。 何醉感到一股不安,便拽起贺兰旻的袖子问:“师尊,你听到了什么?” 刚好在这时,那群赤焰凤凰挥动着翅膀飞向远处。贺兰旻目送他们渐行渐远后才回过头,看向何醉。 他扯起一抹微笑,回道:“没什么。” 何醉抬起手去抚平贺兰旻的眉头。 “那为何师尊会皱起眉头?” “因为为师什么都听不懂,又不想让逢笑知道后嘲笑为师,所以才如此表情。” “真的?” “自然,所以逢笑会嘲笑为师吗?” 何醉摇头:“当然不会,我作为凤凰一脉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师尊听不懂很正常。” 说完,便将目光转向赤焰凤凰离去的方向。但目光所及之处,已然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贺兰旻看到何醉不再看他,眸中神色逐渐幽深起来。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随后用力握住何醉的手,说道:“我们回去吧。” 何醉回握,笑着回道:“好,我们回去。” 第93章 品剑大会终 静云宗,一筹莫展的石惊南正坐在殿内唉声叹气,石舞坐在殿前的石阶上,一双细眉紧紧皱起,时不时回头看看她那快白了头的老父亲。 虽然她从不过问仙门之事,可如今,就算她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也知道,仙门要变天了。 何况,她又那么八卦。 只是现在她根本没有了八卦的心思。 半月前,隐剑阁发生巨变,但却不知具体发生了何事,她爹她哥闻讯后携门中一众弟子赶去隐剑阁时,半路上正巧碰上收到消息后赶过来的仙门其他门派。 当他们到达隐剑阁时,却发现本该热闹不已的品剑大会寂静一片,甚至隐剑阁内已人去楼空。 没有一道身影。 或者说,没有一个活口。 而隐剑阁内某处庭院中,魔气通天。 后来他们想将此事禀报给仙盟门,却直接被拒之门外。新执事王鸿钧甚至都没有出来见他们,而是托底下的人向他们转达门主严徽的话。 “如今仙盟门沉疴宿疾,实在无力分心,还望诸位能谅解。” 启阳宗宗主听后,当即脸就拉了下来,他轻蔑地冷哼一声,说道:“仙盟门乃仙门之首,引领仙门百家四百余年,今隐剑阁蒙难,仙盟门如此不管不顾,不怕失了民心?” 而仙盟门回话的那人只是恭顺地垂着眸,一言不发。 启阳宗宗主气不过,便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句:“既然仙盟门不管,我等也无力承担。幸好,启阳宗这次并无弟子参加品剑大会。不过,石宗主的话,应该不会不管哦?” 石惊南抬眸看向他越走越远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这次灾祸除了隐剑阁外也就只有他们静云宗受牵连最多,两名副宗主,两名亲传弟子皆下落不明。 唉…… 石惊南在大殿中又重重叹了口气。殿中空旷,随即传来回声,石舞听到后,也跟着叹了一声。 后来,静云宗弟子都被派了出去,可至今都没有一丝消息传回来。石舞本来也想跟着石风一起去的,奈何石风对她说:“小舞,你在宗门内等候,万一剑尊他们回来了,也好及时通知我们。” 石风说的不无道理,但石舞却觉得,机会渺茫。剑尊与仇姑姑修为高深,若要回来的话,早就回来了,何须等到现在。 但她却没有拂石风的意,因为石风看起来很疲惫。 “哥哥,逢笑师兄一定会逢凶化吉的,你不必过于担心。” 临出发前,石舞安慰道。 石风一脸惆怅,闻言微微颔首。 “会的,他身边有剑尊,不会有事的。” “那哥哥你一定要小心,还有,若是遇上临光,记得告诉他,我,我……我现在已经快突破筑基期了。” 石风温柔地摸了摸石舞的头,嘴角勾起一抹笑:“好。” 何醉与贺兰旻从归墟离开,原以为会回到隐剑阁外的悬浮台上,可当他们落地的瞬间,看到的却是漫天飘雪。 伴着阵阵幽香。 何醉眼睛一亮,随即与贺兰旻对视了一眼。 他在贺兰旻眼底看到了缱绻的笑意。 “没想到我们竟然回到乱雪阁了。” 何醉笑着说道。 贺兰旻握紧何醉的手。 院中,大雪飞扬,迷了人眼。千年梅花树在一角开得正灿烂,缕缕幽香传至乱雪阁每个角落。 从前,何醉作为贺兰旻的徒弟,也来过几次乱雪阁。但都是匆匆一瞥,从来没有好好欣赏过乱雪阁的美景。 而今这一次,他心中突然升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记得在梅树下与贺兰旻对弈时的场景,他记得他们在树下拥吻,他也记得他在梅树下编剑穗。 …… 一切的一切,似乎发生在很久之前,但他却记忆犹新。 从前他羡慕贺兰旻的道侣,嫉妒他能得贺兰旻如此青睐,甚至升出过一些恶毒的想法。 但如今他知道那个人从头到尾都是自己,心中有些哭笑不得。 他转身看向贺兰旻:“师尊这三百年来真的一直在念着阿声?” 贺兰旻点头,但下一顺他突然想起前世何醉压在他身上,露出的那双迷离通红的眼睛,喉结不住地滑动了几下。 何醉看到他的表情,眼底闪过一丝戏谑,问道:“师尊在想什么?” 贺兰旻垂下眼帘,抿了抿唇,才开口道:“逢笑真的想知道?” 何醉眯起眼睛,点了点头。而贺兰旻却在下一刻揽过他的腰,将他带到自己面前。贺兰旻低下头,灼热的鼻息喷在何醉脸上。 何醉眼眸微微一颤,脊背升起一股麻意。 “前世,为师也不全是被迫。” 贺兰旻低低开口。 何醉闻言眼中露出一丝惊讶,但随后又被惊喜覆盖。 他就知道。 他就知道。 前世贺兰旻明明早就能解开捆仙绳,却依旧纹丝不动,被他囚禁着双修。 如果贺兰旻不愿意,那他早就会直接动手清理门户了。 甚至,在最后,在他犯下那样的大错后,还来救自己。 何醉控制不住地搂着贺兰旻的脖子,在他嘴角轻啄了一下。 “喜欢师尊。” 贺兰旻眼底盛满了温柔的笑意,他伸出手抵在何醉唇间,笑着说:“这些,恐怕不够。” 说完,也不等何醉有所反应,将自己灼热的唇印了上去。何醉的嘤咛声只响了一下,就被贺兰旻全部堵在了喉间。 一吻结束,何醉侧过头喘了几声。 “逢笑怎么还学不会换气?” 贺兰旻揶揄到。 何醉撇撇嘴:“师尊的吻技如此高超,究竟是和谁学的?” “自然是在逢笑身上锻炼出来的。” 何醉耳朵瞬间更红了,他支支吾吾半天,才说道:“师尊如今也太为老不尊了。” 贺兰旻:“老?逢笑嫌为师老了?” 听到贺兰旻难过的语气在耳畔响起,何醉这次发现自己说的话有歧义,于是立刻摇起头:“不是,师尊不老,师尊怎么会老呢?” 贺兰旻却在此时凑到何醉耳边,低沉的声音从他耳畔传至他灵海深处,瞬间酥麻之感传遍他全身。 “为师老不老,逢笑日后就会知道了。” 何醉指尖都忍不住地颤抖起来,他偏过头看向院中的梅花树,说道:“不理师尊了,我要回无名小筑去。” “去,为师陪你。” 石舞每日都会来隐翠峰山脚下的无名小筑,这是何醉的住处,郁辰从前也喜欢待在这里。 一开始她还会抱有希望地过来,只希望能看到何醉的身影。可是这么些天下来,她已经放弃了。 所以当她在院外看到那两道一黑一白的身影时,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昨天没睡好,以至今天幻视了。 所以她揉了揉眼睛。 还在。 继续揉眼睛。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本来背对着她的两个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啊!” 石舞尖叫了一下。 何醉伸出双手揉了揉耳朵。 “小舞师妹?” 他轻轻叫了石舞一声。 石舞在原地跳起,然后指着何醉问:“何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何醉:“这里,无名小筑,我家,我为何不能在这里?” 石舞喜得不知该如何开口,她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才开口说道:“不是,我的意思是,何师兄和剑尊都没事?你们这些天去哪里了?仇姑姑和云重墨师兄呢,他们也回来了吗?其他人,品剑大会上消失的其他人也都回来了吗?” 她说完这一串,何醉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他转头看了一眼贺兰旻,只见他眼底也藏着浓到化不开的疑问。 显然,在他们掉进归墟之后,隐剑阁那边发生了什么,导致那些人都消失了。 “今日距事发那天过去多久了?”何醉问道。 石舞:“已有半月。” 半个月,他们这次在归墟中待了半个月。 所以,师兄与溪焱他们,已经消失整整半个月了。 何醉担忧不已。 “宗主可在?” 贺兰旻走到何醉面前,握了握他的手,问道。 石舞的一颗心还沉浸在他们回来的惊喜中,完全没看到贺兰旻的动作,听到他的问题,便恭敬回道:“在,我爹他担心的不行,剑尊可要去看一看他老人家?” 贺兰旻点头。 随后他便带着何醉一起离开,去见石惊南。 石舞本还想拉着何醉问些问题,却见他被剑尊牵着手,一起离开了。 等一下,牵手? 石舞瞬间瞪大了眼睛,然后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灵曜殿内,石惊南已经不知道叹了多少气了,这些天,他非常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老了很多,连鬓角都生出了许多白发。 但他一条消息都没收到。 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那没有坏消息也算好消息了。 他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没过多久,他忽而听到两道脚步声,他本以为是石舞过来劝他去休息的,可仔细一听,却发现并不是石舞。 于是他抬起头。 瞬间,两道泪痕出现在石惊南脸上。他惊喜地老泪纵横,立刻从椅子上跳起,跳到贺兰旻身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问道:“帝青?” 贺兰旻皱眉向后退了一步。 “嗯。” 石惊南却不管他,又是一把抱住贺兰旻,大哭了起来:“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你要是走了,静云宗剩我一个人该如何是好……” 贺兰旻用力将石惊南推了出去,然后叹了口气,无奈说道:“师兄有什么想说的日后在说,只是能否告知我,究竟发生了何事?” 石惊南撇撇嘴,刚想控诉贺兰旻冷酷无情,却瞥到他身后的何醉,于是立刻擦了擦眼泪,摆正神色,十分严肃地问贺兰旻:“帝青不知发生了何事?你们当时不都在隐剑阁?” 贺兰旻摇头,随即向他解释了一番。石惊南的脸色在贺兰旻解释间五颜六色地变化着,最后只见他张大了嘴巴,看向何醉。 何醉笑了声,向石惊南行了个礼。 石惊南立刻向后跳了一步,指着何醉说:“他是阿声?” 贺兰旻点头。 石惊南又跳到贺兰旻身边,凑到他耳边问:“你没认错?他,长得……” 贺兰旻闻言笑了声,随后说:“此事日后再向师兄细说,只是隐剑阁到底发生了何事?” 石惊南叹了一口气,垂头丧气说道:“本以为你会知晓,还惊喜了一番。可……唉,算了。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只是当日在隐剑阁的人都凭空消失了,东醒带领众人在外寻找了半月,也未曾得到一点消息。” “师兄去隐剑阁时,可有发现异常?” 石惊南摸了摸下巴,道:“有。隐剑阁的一处院子中,有魔气。” 魔气? 何醉低头沉思起来。 “是哪个院子?” 何醉接着问。 石惊南摇头,“我可以带你们去看看,只是现在魔气估计消散得差不多了。” 于是他们一行三人便来到了隐剑阁。 石惊南指着一处院子说:“就是这里了,当时我们以为这处院子与其他地方并无二样,可打开后,却感觉到冲天的魔气,十分浓郁。” 何醉看着石惊南手指的方向,眉头紧紧皱起。 “这是乔奕和凌氏兄妹住的院子。” 他缓缓开口。 与此同时,在某一处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牢笼内,身穿红衣的男子倚在石壁上,脸上一片平静,只是说话的语气带着不屑的傲慢。 “我以为,你对此了如指掌。”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 过了好一会儿,隔壁牢笼内才传来一声讥诮的笑。 “呵,谁知道呢。” 又过了一会儿,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暴怒的女声。 “乔不言,你离老娘远一些。” 随即,讨好的语气立刻响起:“阿音,这里太黑了,我没注意到就……” “给老娘去死!” 第94章 离桑乱一 地牢外传来一阵凌乱急促的脚步声,渐渐向他们靠近。溪焱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虽然地牢内漆黑一片,但狐狸能夜视,因此看清一切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这地牢没什么好看的,鸟不拉屎的地方,溪焱也懒得观察。 其他人虽然修为高深,但困在这抑灵阵内,一身修为便也没有了用。 因此他们什么都看不到。 镜笙瑟缩在云重墨身边,小声问道:“云大哥,谁来了?” 云重墨握紧他的手,捏了捏,示意他别担心。 声音越来越近,急促的喘息声在他们耳畔响起。 “小师叔?” 随着一道清脆满含担忧的女声响起,地牢中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乔奕一颗心扑在仇音沉身上,乍一听有人在叫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还是仇音沉在听到第二声“小师叔”的时候,一脚踹开乔奕。 “叫你的。” 她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 乔奕摸了摸被踹疼的屁股,起身走到由千年玄铁打造的牢笼边,轻声问:“可是凌霜?” “小师叔!” 牢笼外的声音已然带了哭腔。但随即她又反应过来此时不是叙旧的时候,便抹去眼泪继续说道:“诸位放心,凌霜一定会救诸位出去的。” 仇音沉冷笑道:“你要怎么救?你可知在这里我们全然使不出灵力。” “怎么会?”凌霜大吃一惊,随后她试着催动体内的灵力,发现果然如此。 “别管这些了,凌霜你可知道这里是哪里,以及是谁人将我们掳至这里?他目的何在?” 乔奕冷静问道。 问题一出,镜笙突然紧张起来,似乎接下来的答案会让他难以接受。 “小师叔……”凌霜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而这时,严徽终于有所反应,他慢悠悠起身,走到牢笼边,对着声音来源的方向,问:“凌迦在何处?” 溪焱嗤笑一声,附和道:“对啊,你们双生子,不应该是从来形影不离的吗?” 听到他们提及凌迦,凌霜的脸一下变得惨白,她咬了咬嘴唇,思索再三才缓缓开口:“辛流他……他……他入魔了。” 此话一出,乔奕等人皆吸了一口凉气。除了镜笙,严徽和溪焱。他们好像早就知道,表情都没什么变化,溪焱甚至还勾起唇角笑了声。 而镜笙刚才的紧张更是早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果然如此的表情。他在黑暗中看了眼云重墨,虽然什么都看不清,但镜笙依旧贪婪地朝云重墨看去,似乎想将他的样子牢牢刻在心底。 “如今仙盟门皆在辛流的掌控之下,但他还什么都没有做,所以……” “他想做什么?” 溪焱打断问道。 凌霜摇头,“我……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做什么。今日我是趁他不在才逃了出来,前些日子听他和王执事说过关押你们的地方,所以我便想着过来救你们,谁知道……” “凌霜,如今我们被关押在这里的事情无人知晓,仙盟门发生的事情恐怕外界也不知道,所以我需要你,如果你能出得去,立刻去静云宗。” 严徽淡淡开口。 已至这种局面,他也不能再过多的纠结过去,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如今只能依靠静云宗了。 况且,师兄应该也在。 “对,去静云宗,石惊南的话现在怕是找我们找得都快上火了。帝青那家伙和小逢笑现如今也不知回去没有?等等……” 仇音沉说着,转过头看向另一边,问道:“镜笙,当日是你将帝青和小逢笑送进归墟的,如今他们可回来了?” 镜笙唔了一声,随后道:“这个我也不知道,按照上次的速度,他们应该早就出来了。” “很好,那个……凌霜,就麻烦你了,快些去静云宗。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老娘可待够了,等老娘出去,一定要将那个入魔的家伙大卸八块!” “阿音……” 乔奕难得的在仇音沉面前大声了一回。 “怎么?你舍不得?” 仇音沉讥讽道。 乔奕捂着头无奈道:“凌霜和凌迦乃双生子,你这样说让凌霜如何自处?” 凌霜感动地看向乔奕,“小师叔不必……” 她话还未说完,便听得一左一右两道声音响起。 “他们不是双生子。” 严徽和镜笙一起开口说道。 严徽瞥了眼镜笙的方向,向众人解释道:“这件事情,是我的错。二十年前,因为那封信的缘故,为了找到阴时生人作为噬灵丹的容器,我将凌琅师妹的孩子调换了。其实镜笙与凌迦才是双生子。” 严徽话一说完,周围皆沉默了。 云重墨随即更加握紧镜笙的手,镜笙伸出一只手在云重墨手心勾了勾,小声在他耳边说道:“云大哥,我没事。” 虽然被严徽囚禁了二十年,但他出生时就带着前世的记忆,因此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所以这些年来,对他来说也不算太苦。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会遇到云重墨。 “门主,你怎么能……怎么能……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 乔奕叹了一声。 难怪他觉得镜笙的眼睛与凌迦的特别像,难怪仙盟门中所有人都说凌霜与凌迦长得不够相像。 原来是这样。 凌霜听后,一脸不可置信,她后退了几步,苦笑了一声。 “原来如此,难怪辛流他……” “他如何?”乔奕追问道。 凌霜神情哀戚,她看向乔奕的方向,心如刀割。 “没什么小师叔,你们且放心,我一定会将此事禀报给静云宗,一定会带他们来救你们的。” 说着,便转身离开。 她离开之后,溪焱发出一声叹息,然后问镜笙:“你说你是贺兰旻手上的一枚黑色棋子?” 镜笙点头,但随即反应过来其他人看不到,便轻轻嗯了一声。 “那凌迦就是白色棋子了?” “嗯。” “有趣。” 溪焱笑了声,在黑暗中眯了眯眼睛。然后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皱起眉,看向镜笙。 黑暗中,镜笙与云重墨十指紧扣。 溪焱撇了撇嘴,没将自己的疑问问出口。 凌霜从地牢中出来后,避开巡逻的人偷偷溜进自己的寝室。正当她急喘一声,放松下来时,一道冷冽的声音从她床铺前传来。 “阿姐这是去哪了?” 凌霜后背一凉,僵硬地扭过头。只见凌迦正坐在她的床上,一手挑起叠得整整齐齐的红色嫁衣,漫不经心问道。 看着那红色嫁衣,凌霜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她扯了扯嘴皮说:“辛流别开阿姐玩笑,我是你阿姐,怎好与你成亲?” 凌迦抬起漆黑的双眸扫了一眼凌霜,继续面无表情道:“阿姐刚才去了地牢不是已经知道你我二人并无任何关系了吗?” “你监视我?” 凌霜生气道。 凌迦终于不再看嫁衣,他起身,缓缓走向凌霜,每向前走一步,凌霜便向后退一步,直到退无可退。 凌迦伸出手挑起她的下巴,说:“阿姐心地善良,想要救人无可厚非。只是如今我的身份不一般,若阿姐将他们救出来,死的就会是我了。” 凌迦说着,欺身靠近,然后将头靠在凌霜肩上,问道:“阿姐舍得吗?” 凌霜咬牙不语,只是想到她去地牢的事情被凌迦知道,那她还能再去静云宗搬救兵吗? 凌迦抬眸看了眼凌霜,随后轻轻咬了一口她的耳垂。 “阿姐还是待在房中吧,若要被我知道你再去地牢,那乔奕的命可就留不住了。” 凌霜猛地闭上眼睛,全身都僵硬起来。 凌迦很满意她的反应,笑了一声后,转身离开。 地牢中,仍是一片安静,没过一会儿,溪焱便听到一串脚步声响起。紧接着,一簇簇火光在前方亮起。 借着烛光,牢中众人看清了来人的面貌。 “袁玄鹤!” 仇音沉恶狠狠道。 “丰羽师兄!” 乔奕惊喜道。 而袁玄鹤却不理他们,一双眼全然落在坐在角落里的男人身上。 “师兄。” 袁玄鹤轻声开口。 严徽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随后又闭上眼睛,冷冷说道:“与魔为伍,必遭反噬。” 袁玄鹤闻言惨笑一声,回道:“师兄还真是冷血无情,本以为将你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你会想清楚一些事。没想到如今师兄还是老样子,冥顽不灵,真叫我伤心。” 他话刚说完,另一边的溪焱忍不住笑了一声。 袁玄鹤转过头,“你笑什么?” 溪焱伸了个懒腰,不急不慢道:“笑你,死到临头还大言不惭。魔就是魔,本不该存在于这世上,不管你们现在如何蹦跶,到最后只有死路一条。” “呵,你一个妖族,有何脸面说我们,谁先死还不一定呢。” 袁玄鹤说完,拍了拍手。随即他身后的人鱼贯而出,袁玄鹤打开关押溪焱的牢笼,那些人便不顾溪焱的意愿强行将他带了出来。 “哟,这是要带本座去哪里?” 溪焱问道。 袁玄鹤笑了一声,说:“送你去见阎王。” 溪焱翻了个白眼,“那本座还真是谢谢你了。” 袁玄鹤最后看了一眼严徽,留下一句“师兄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如今仙门大势已去,投诚魔族亦可无拘无束不受限制地修行。”便押着溪焱离开了。 烛火渐行渐远,直到黑暗又将地牢笼罩,乔奕才叹了一口气。 “本以为丰羽师兄是来救我们的,没想到……唉。” 仇音沉撇撇嘴,道:“你们仙盟门已经烂到根了,我猜除了被关在这里的你们二位,其他人应该都投诚魔族了。” 回答她的是乔奕连二连三越发萎靡的叹息声。 第95章 离桑乱二 溪焱蒙着眼睛,双手被缚,灵力也被压制着,全身上下都使不出劲来,但他也没闲着,这样一路走来,他的嘴都没有停过。 “到底要带本座去哪?” “你们仙盟门的人都是哑巴?还是说听不见?” “不对啊,本座刚刚明明听到袁执事与仙盟门门主,啊,不对,现在严徽应该是仙盟门前任门主了,你说对吧?呵,你与他对答如流,怎么这会儿一个屁都蹦不出来了?” “啧,真是无趣。” “到底谁要见本座?搞这么神秘,真让人火大……” …… 喋喋不休一路,直到他被迫停下脚步。溪焱来不及刹住步伐,头正要狠狠地撞上前面带路之人的后背,身旁突然袭来一阵风,紧接着他便感觉到有人拉住他的手。 随后他便被拉到了一旁。 溪焱惊魂未定地站定,猛喘了几口气。 这又看不见,还无法使用灵力,当真是没有安全感啊。 “人我带来了,不知阁下什么时候兑现诺言?” 不远处的高台之上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溪焱抖了抖耳朵,发现自己并不认识说话之人。 随即他感觉到身旁有一股灼热的视线一直盯着他看,溪焱撇了撇嘴,悄悄向一旁挪了一步。 视线如影随形,他根本逃脱不了。 “魔尊想要的,孤自当双手奉上。” 孤? 溪焱微微蹙起眉头。 得有多少年没有听过这个自称了? 大概四百余年了吧。 上一次有人在他面前称孤,还是他初入离桑的时候。那时候的人间可比现在有趣的多,也比现在安全,至少在他看来,当时的妖族和人族和平共处。 某一日雨后神庙中,他遇到了一位人间君王,与他相谈甚欢,后来应君王之邀,他去了离桑王宫。 后来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他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离桑国主与邻国国主为了他大打出手,甚至不惜出兵讨伐,兵刃相见。 也因为这件事情,溪焱被慕生野关在雪山之巅,赎罪百年。 所以,乍一听到“孤”,溪焱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想到了慕生野的话。 “人心难测,人心易变,小狐狸可莫要上了那些人的当。你修为虽高,凡人于你不过是蝼蚁,只是他们口蜜腹剑,你若不能分辨,便会万劫不复。” 从前他不懂慕生野的话是什么意思,可是经历过那一遭,他就算不懂也懂了。 慕生野说得对,是他从前太小看凡人了。 恍惚间,溪焱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他使劲嗅了嗅鼻尖,随后便僵硬在原地。 这是……妖族妖丹的气味。 气味浓郁,非一只妖可成。 这怕是屠了许多妖族之后才能炼制而成,说不定……就是药仙谷那些妖族的内丹。 “这是什么东西?” 溪焱突然开口问道,声音有些僵硬。 凌迦挑起眉看了他一眼,随后将手中散发着黑色雾气的妖丹一口吞下,然后他闭上眼睛,调动内息。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大殿之上安静无比,溪焱甚至都能听出这里有几道呼吸声。 他猛地将头撇到一边,然后对着那位自称是“孤”的人说:“这妖丹你从何得来?” 那人显然对溪焱突然扭过头来对他说话感到十分惊讶,惊讶之余又很是激动,于是他深呼吸了几口气回道:“这……孤无法回答,但你放心,孤不会害你的。” 那人说完,又对凌迦说:“既然与魔尊的交易已经达成,那他,孤便带走了。” 他说完,拍了拍手,随后大殿之上落下几道黑影,黑影肩上扛了一顶轿子。 凌迦缓缓睁开眼睛看去,随后冷笑了一声。 “傀儡术?有趣。早就听闻离桑王室精通傀儡之术,所造傀儡看起来与人无异,更是能和常人一样生活。甚至有些傀儡,上至战场,下至厨房,样样精通。其不惧死,战力堪比魔族,当真是这世间最伟大的发明!” “魔尊谬赞。” 那人恭维一声,随后牵起溪焱的手,将他引到轿子前,柔声对他说:“你先上轿,孤…我随后就来。” 溪焱冷哼一声,站着没动。 “怎么,妖族族长可是舍不得我这地方?若实在舍不得,我也只好成人之美,再将你关进地牢了。” “本座可没说要留在这里,只是事到如今,能不能将本座眼上的手上的东西取走,本座中了抑灵咒,一身修为根本使不出,你们无需这样防备本座。” 溪焱话音刚落,一阵凌厉的风瞬间向他袭来,然后他便感觉到手上的束缚之力消失不见,眼睛在一阵刺眼的白光后,也能视物了。 他缓缓转过身,看向那位自称是“孤”的人。 时间仿佛停止了,那人面对他的眼神,先是羞涩一笑,随后挽起散落在耳畔的碎发,夹在耳后。 随后他温柔如三月春风的声音再次传入溪焱耳中。 “又见面了,溪焱。” 从隐剑阁回来之后,何醉一直沉默着。他眉头紧皱,双唇紧闭,脸上的表情无比凝重。 脑海中隐隐抓住了什么,可每当他要循着蛛丝马迹仔细思考下去时,却又觉得哪里都不顺。 似乎有一张大网,将他整个人都罩住,让他无法动弹,更无法思考。 “逢笑在想什么?”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时,贺兰旻的声音突然在他头顶响起。何醉仰起头,看向贺兰旻,露出一丝牵强的笑容。 “在想隐剑阁的事情。” 他说完又垂下头。 “也不知道姑姑和师兄,溪焱还有镜笙他们如今在哪里,有没有受到伤害?” “他们都是仙门一等一的高手,溪焱也有着千年修为,他们不会有事的。” 贺兰旻安慰道。 “但是师尊,这世间有人会抑灵阵,便也会抑灵咒,若溪焱他们中此咒语,修为再高也无济于事。” 何醉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贺兰旻见状微微皱起眉头,随后他拉起何醉的手,带他去了一个地方。 “师尊带我来石塔做什么?” 何醉站在藏书阁旁的石塔前,疑惑地问贺兰旻。 贺兰旻笑了一声,随后说:“看来逢笑的功课学得也不是很好。” “我……” 何醉还想说什么,便看到贺兰旻抬手一挥,石塔的门随即打开,随后他便被贺兰旻拉着走进石塔。 石塔很高,足有十丈,四面盘旋着点着莲花灯。 何醉见状,惊呼一声:“这是命灯!” 当年他作为慕生野开创仙门后,引领世人修行,等其开智突破练气期后,便取其灵海深处的灵识造了命灯。 此命灯与神界命海中的琉璃灯相反:命灯不灭,人不亡。命灯灭,人灭。而琉璃灯却是灯熄人活。 他当时就是想要与天道唱反调。 因此能反着来就反着来。 于是何醉立刻仰起头看向仇音沉与云重墨的命灯,看到它们依旧亮着时,便松了一口气。 随后他笑着看向贺兰旻,说:“我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了。” 贺兰旻摸了摸他的发梢,说:“逢笑一时情急忘了命灯也是人之常情。如今你既然知道他们没事,今晚是否能放宽心了?” 何醉点头。 他们出了石塔之后,便来到隐翠峰山脚下的无名小筑。隔老远何醉就闻到了一股奇特的香味,于是他挑了挑眉,快速奔向无名小筑。 院中的石桌上,摆着许多美食佳酿,何醉看到的瞬间,眼睛都亮了起来。 他回头看向贺兰旻,笑着问:“这些都是师尊准备的?” 贺兰旻缓缓向他靠近,嘴角带着何醉最为熟悉的笑意。 他在何醉满怀期待中点起头来。 何醉随即坐下,然后猛吸了一口气。正当他打算大快朵颐时,目光却突然被中间那盘菜吸引住了。 白釉梅花纹盘上摆着三只黄色的五角形状的东西,这个他在霞州的时候见过,好像是叫星鱼来着。 当时他就特别想尝一尝这个鱼味道如何,只是那趟行程时间太过紧迫,他到最后都没能吃上一口。 时间一长,他也渐渐忘了这件事情。 而今,这星鱼却躺在了他院中的石桌上。 何醉抬眸看向贺兰旻,眼底一阵感动。 “这是师尊特意去霞州寻来的?” 何醉问道。 贺兰旻伸出手,拿起筷子夹起一只星鱼,放在何醉面前的碗中,笑着回道:“摊主说这星鱼只需蒸熟就行,于是为师便直接照做,不知味道如何,逢笑尝一尝。” 何醉看着碗里的星鱼,笑了声,随后夹起星鱼放在眼前看了看,慢慢皱起眉头来,红着脸问:“师尊,这星鱼该怎么吃啊?” 贺兰旻手微微一顿。 等师徒二人终于研究出星鱼该如何吃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石桌上的其他菜肴也早已凉透。 星鱼的味道并没有何醉想象中那般好,但他却吃得很香。三只,他连一个角都没有分给贺兰旻,全都吃进自己肚中。 这是贺兰旻亲手给他做的。 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他曾经对星鱼万分感兴趣,贺兰旻却牢牢记在心中,更是不远千里前往霞州替他寻来。 甚至那个时候,贺兰旻还不知道他就是慕生野,就是阿声。 “师尊。” 何醉轻轻唤了一声正抬头赏月的贺兰旻。 贺兰旻闻言缓缓侧过脸。 随即,何醉炙热的双唇便落在贺兰旻嘴角。 他喃喃道:“师尊你真好。” 贺兰旻眸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他了然地笑了声,然后闭上眼睛,伸出手揽过何醉的肩膀,加深了这个吻。 “师尊,星鱼味道如何?” 一吻结束后,何醉靠在贺兰旻肩膀上问道。 贺兰旻目光落在何醉修长光滑的后脖子上,低低笑了声,回道:“不如逢笑嘴里的味道。” 何醉耳朵瞬间红了,他瞥了一眼贺兰旻,在心中感叹道:师尊现在说这些话脸不红心不跳的,果然是为老不尊。 他偏过头,对着贺兰旻的耳垂轻轻咬上一口,挑衅道:“可惜临光不在这里,不然的话,这星鱼定能被他做得好吃上百倍。” 贺兰旻放在何醉腰间的手猛地抓紧,随后沉着声音道:“逢笑与临光关系看起来很好。” 何醉痴痴笑了声,然后拉开他与贺兰旻的距离,眼睛紧紧盯着贺兰旻的双眼,笑道:“谨遵师尊教诲,今世我与临光的关系,还算不错。” 第96章 离桑乱三 溪焱被带走后不久,地牢内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连时长与乔奕斗嘴的仇音沉都沉下心来,不再说话。 镜笙在黑暗中抬眸扫视一圈地牢中的所有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云重墨脸上。 云重墨此人,年少成名,根骨极高,若好好修行,未来一定能成为仙门佼佼者。 镜笙似乎能想象许多年以后的云重墨该是如何的风光,如何的大有作为,如何的与初见那个在破庙中饥肠辘辘的青年有着天壤之别。 他与凌迦本是神尊沉章手中的两枚棋子,一黑一白,得神尊点化得以化成人形。他们本没有心,是慕生野在幻境中的两滴泪凝成了他们的心,于是他们便跟着慕生野来到了人间。 也是应神尊之召,保护慕生野。 可惜刚落入人间,凌迦那家伙就生了异心。他说既然已经化成人形,便是完完全全的一个人,不应该再活得不自由,不应该再受任何人的命令。 于是凌迦叛逃了。 为了追回凌迦,镜笙耗费诸多心血,以至于他全完忘记了慕生野嘴中的仙魔大战。等他回过神来赶到仙魔大战现场的时候,只看到慕生野魂飞魄散后神尊的转世被人一剑贯穿,险些要没了性命。 他虽有心上前帮忙,可作为神尊留下来帮慕生野的棋子,他和凌迦两个人只能与慕生野同生共死。 镜笙在消散前留下了那封信,他本意是想让严徽知道真相后好自为之,又怕他去找神尊转世的麻烦,便以慕生野的口吻让他留在仙盟门,从此不再踏出一步。 也就是他这封信,差点害了慕生野的转世。 前世的事情有很多发生在镜笙无能为力的情况下。他被严徽当做噬灵丹的容器严加看管起来,这便给了凌迦许多可以操作的机会。 他先是利用袁玄鹤对严徽的情谊,让他对慕生野产生误解,去破坏噬灵丹的封印。然后又利用程扶远对溪焱的执念,让程扶远心甘情愿为他炼化噬灵丹。 只是那个时候,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何醉就是慕生野的转世。 慕生野死前将他的内丹一分为二,一半给了贺兰旻助他重凝内丹,一半给了阿声助他能轮回转世。 这件事情也是他们日后才知道的,所以当时,他们都以为郁辰才是慕生野的转世。 噬灵丹吸引幻妖前来,幻妖与程家兄弟勾结,吸收噬灵丹的程直在洛水城发狂,将喜宴变成丧事。 噬灵丹失去程直这个宿主,便进入程兴体内,至此,程兴入魔,成为仙门第一个魔修。 再后来,被凌迦控制的袁玄鹤发现何醉是难得一遇的极阴体质,于是便对他加以引导,让他找到噬灵丹,成为噬灵丹下一个容器。为了让噬灵丹发挥最大的效果,不惜吸取人的精血来滋养它。 后来,噬灵丹胃口大开,于是便有了离桑王城被屠的惨案。 前世的何醉纵使执念太深,但所有的一切都是凌迦一手促成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摆脱被人控制的宿命。 他不想自己的命是跟着慕生野而变动。 但他没想到的是,何醉就是慕生野的转世。慕生野的神识是命官修翎冒着被天道诛杀的威胁偷偷一缕一缕寻回的,然后又耗费他万年修为才强行将慕生野送入轮回。 如今修翎还在神界休养生息,若何醉死了,怕是谁都没有能力再送他进入轮回了。 好在,神尊大人逆天而行,强行逆转时空,让何醉有了重活一世的机会。 镜笙前世本还以为凭着他与凌迦的情谊,能够唤醒凌迦的良知,让他不要一错再错。 可惜,凌迦错得彻底。 他不仅没有听镜笙的劝告,还将镜笙吸收进自己体内。 他们本就是黑白棋子,一盘棋局上,黑白必有一死一生,所以,他们虽是双生,却无法双生。 只要其中有一方强于另一方,那另一方就会被他逐渐吸收,直至彻底消失。 如今他重来一世,没有重蹈覆辙,而是一直找机会掏出来。 机会是有的,他也真的逃出来了。 第一件事,他便去找了阿声的转世。只要将另一半的内丹找回来,何醉就是完整的慕生野了,那之后就算噬灵丹又重新回到他体内,也会被彻底压制。 再然后,他就唤醒神尊大人的记忆,然后彻底解决噬灵丹的忧患。 他计划得很好,可却没想到他到底是晚了一步。等他感到洛水城的时候,噬灵丹已经回到何醉体内了,而且,他根本没见到何醉。 但是他见到了郁辰,那个被慕生野以一半内丹相救的小妖。 后来,为了逃避仙盟门的追杀,他扮作普通人混在凡人中,然后,就遇到了云重墨。 初遇云重墨,镜笙只觉得这个人有些奇怪。明明有了点石成金的本事,却不用,反而挨着饿,甚至都饿晕过去了。 他一面觉得有趣,一面又觉得无奈。 这慕生野创立仙门,修得都是什么道啊。 于是他救下了云重墨。 云重墨醒来后,镜笙恍惚想起,前世他好像见过这个人。 与他聊完后,镜笙确定,这个人就是何醉在静云宗的师兄。 他本就是想去找何醉,如此得来全不费工夫,于是他担着云重墨救命恩人的名号,一直跟在云重墨身后。 再后来的事情,渐渐超出他的预期,发生了许多前世没有发生的事情,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如今他们被困在这里,修行之人的灵力受抑灵阵与抑灵咒的控制,根本施展不开,要离开这里属实不易。 而且,以他对凌迦的了解,他定然不会放过他们。说不定,他现在正在与袁玄鹤商量着该如何处置他们。 袁玄鹤定然不愿意严徽受到伤害,所以应该会拖延一些时间。 但也拖不了太久。 不管能拖多久,他,始终只有一个结局。如今凌迦已然自爆身份入了魔,怕是已经吸收了许多妖丹,他的实力远在他之上。 他能感觉到,他体内的灵力正在慢慢消散。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被凌迦彻底吸收。 镜笙知道溪焱不久前问的问题是什么意思,他肯定已经看出来了,他与凌迦,只能活一个。 不甘心啊,他现在才明白凌迦当时的感受,不甘心自己的命运掌握在其他人手上,不甘心明明自己已经有生命却还要被他人左右生死。 不甘心来这世上一遭,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他好像,还欠云重墨一条剑穗。 虽然他并不知道。 想到这里,镜笙垂下头笑了声。 云重墨听到声音后捏了捏镜笙的手,问:“你在笑什么?” 镜笙在黑暗中抬起头,眼中已经蓄满了泪水,他摇了摇头,回握住云重墨的手。 “云大哥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是的场景吗?” 云重墨轻轻嗯了一声。 “记得,你救了我,我睁开眼第一眼就看到你蹲在我面前,看着我笑。”笑得那样甜美。 “是啊。” 镜笙应了一声,然后抓起云重墨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以指尖描绘他的脸。 “但我现在很后悔,当时没有以真面目面对云大哥。” 云重墨的手指在镜笙的带领下,慢慢划过镜笙整张脸。他勾了勾手指,轻笑一声,说道:“以后会有机会的,我们都会活着出去。” 这时,闭眼沉思的仇音沉开了口,她笑着说:“对啊小镜笙,可说这么丧气的话,姑姑也没见过你的真面目,出去之后可要让姑姑好好瞧一瞧,能让我们非空动了凡心的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镜笙勾起唇角,露出一丝怅然的笑。 但他们都没看见。 “不过云大哥见过凌迦,我们是双生子,我与凌迦长得很像。尤其是一双眼睛,云大哥,我的眼睛和凌迦很像。” “你是你,凌迦是凌迦,就算长得再像,我也不会把他当成你。” 云重墨说道。 “云大哥……” 镜笙低吟一声,然后他握紧云重墨的手,深吸了一口气。 “不过有件事情,还要麻烦云大哥和仇姑姑。” “什么事?” 云重墨和仇音沉同时开口。 “如今逢笑体内只有半颗内丹,另外半颗在郁辰体内,他也是静云宗的弟子。但是,若那半颗内丹不回答逢笑体内,逢笑必然会被噬灵丹反噬,到时候噬灵丹又会重新找宿主,这样就会给魔族可乘之机,那之后便一定会血雨腥风,不止仙门,连整个人间都会变成炼狱。所以……” 他踌躇了一声。 “所以什么?” 仇音沉紧紧追问道。 “所以一定要杀了郁辰!” 镜笙话音未落,便听到两道抽气声。 仇音沉皱眉问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一定要这么做?” 镜笙道:“没有其他办法,郁辰死便能破局。而且,他本不应该活着。” 若不是为了救他,慕生野怎么会献出自己半颗内丹,又怎么会在救下神尊大人之后灰飞烟灭。 若当时慕生野剩下半颗内丹,那之后的事情便都不会发生了。 他说完,便是良久的沉默。乔奕想安慰仇音沉,却发现自己只有闭上嘴仇音沉才不会真的动怒,于是他只能默默站在仇音沉身旁,一言不发。 云重墨抿着唇,眸中酝酿着不知名的情绪。 最后他缓缓应了一声,然后看着镜笙的方向,问:“你可是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是。” 镜笙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 “离桑王城以至整个离桑国,在不久后会被魔族血洗。” 前世他虽被凌迦吸收,但也残存了一些意识,所以他知道,这是噬灵丹没有被彻底封印而必然引发的惨案。 “云大哥,我可能没有办法再陪你走下去了。” 镜笙停顿了一声后突然说道。 云重墨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便感觉镜笙将他紧握的手用力抽出。 “镜笙,你要做什么?” 镜笙对着云重墨笑了声,说:“遇见你,我很高兴。但镜笙的使命便是保护小主人,所以……” 所以,他要救这些人出去。 唯一的办法,就是他主动被凌迦吸收,这样他就能在凌迦体内争取一炷香的控制权,然后放他们出去。 “我们会有办法的!我们会出去,会救逢笑,所以镜笙,别做傻事!” 云重墨对着黑暗的地牢大吼一声。 镜笙的身体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慢慢消散,他嘴角露出一抹笑,抬起手隔空摸了一下云重墨的脸。 “谢谢你云大哥,还有,别怪我。” 第97章 离桑乱四 凌霜正坐在梳妆镜之前,看着铜镜中穿着鲜红嫁衣的自己,突然感到一股陌生。 她曾经也幻想过自己穿上嫁衣时的场景,那个时候她满怀期望,认为自己会嫁给喜欢的人。 后来她幻想中的所嫁之人慢慢有了真实的面貌,就是乔奕。但她知道小师叔对静云宗的仇副宗主一直有好感,所以她便将自己的心思仔细收藏起来。 可她没想到,今日她就要嫁给做了自己二十年弟弟的人。 她一直当凌迦是弟弟,虽然他们年岁一样,但她比凌迦先出生一刻,就是凌迦的姐姐,所以她一直特别照顾凌迦。 但她这个姐姐,当的却很失败。 她从未注意过凌迦的异常,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入的魔,没想过她和凌迦压根没有血缘关系,更没想到凌迦对她竟然有男女之情。 凌迦甚至用乔奕的性命,要挟她嫁给他。 可是…… 凌霜咬了咬嘴唇,柳叶细眉紧紧皱起。 仙盟门其他不愿意归顺魔族的人都成了凌迦的琴下亡魂,她亲眼看到凌迦捏碎那些人的内丹,那些人便如一缕轻烟般随风消散。 她若是不遵从凌迦的意思,就会害小师叔他们丢了性命。她若如凌迦所愿嫁给他,便能减少凌迦对她的怀疑,那她一定找到机会逃出去,然后将仙盟门发生的事情告诉静云宗。 为所有惨死在魔族手上的人报仇雪恨! 只要活着出去就行。 凌霜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擦去眼角的泪痕,拿起一旁的红盖头,缓缓盖在自己头上。 这场婚宴,没有人间嫁娶那般复杂繁琐,凌迦省了许多步骤,只留下拜堂和入洞房这两步。 只是吉时将至,凌霜在大殿之上等了凌迦许久,却未等到他出现。 主座上被凌迦控制着的凌琅,看到下面做了自己二十年女儿的凌霜,眼中噙满泪花。 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 她从知道真相到今日不过短短三天。三天,她就要接受自己的儿子娶自己的女儿,这真让人受不了。 而更让她无法接受的是,她的儿子,竟然入了魔,甚至还以另外一子的性命要挟她归顺魔族。 凌琅心中万分悲戚。 她几乎已经泪流满面。 可到底是做母亲的,她不想看到那个从未谋过面的孩子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就这样孤独死去。 所以她妥协了。 “这大喜日子,师妹如此失态,被魔尊见到可要惹他不开心了。” 袁玄鹤在一旁冷冷打趣道。 凌琅斜睨了一眼袁玄鹤,拿出手帕擦干眼泪,说:“袁师兄还是顾好自己吧,再不济我也是辛流的娘,今日他成婚我也能坐在主位上,而你,只是一个被仙门抛弃的魔修。” 袁玄鹤闻言脸色突然变得极差,他冷哼一声,没有继续说话。 而凌琅却又开口问:“辛流去哪了,怎么还不出现?” “魔尊大人定然有重要之事要做,且等片刻吧,他不会误了吉时的。” 另一边的凌迦,早就穿好喜服,只等吉时到的时候去和凌霜拜堂,然后入洞房。只是在等待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一阵心慌,头晕目眩起来。 他一手捂着胸口,一口扣住窗户边沿,堪堪稳住自己身形后闭上眼睛调动内息。 可不管他如何做,仍是觉得十分难受,就好像灵魂要被挤出身体,完全不受控制的那种。 再然后,一股冰冷的气息突然袭来,他眼前一黑,瞬间没有了意识。 镜笙呼出一口气,他原以为要占据凌迦的身体多少得费些力气,去没想到如此简单。不过看他今天这个装扮,他应该是要成亲了,那怪神情会如此放松,刚好给了他可乘之机。 镜笙好奇地看了眼身上的穿着,但也就好奇了一瞬,随后他摆起凌迦惯常的表情,走出房间。 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要将地牢中的那几人放出来。 顶着凌迦的身份,镜笙在仙盟门行走得畅通无阻,没费多少时间他便成功来到地下暗牢中。 他轻念咒语,点燃地牢中所有的烛火,一瞬间,黑暗的地牢被光明笼罩,牢笼内的几人都难耐地闭上了眼睛。 除了云重墨。 他从镜笙出现那一刻,目光就锁定了他的脚步声,更是在烛火亮起那一瞬间,视线死死追随着那道鲜红色的身影。 这是镜笙,是刚才消失不见的镜笙。 他很确定。 镜笙注意到云重墨的视线,脸上最后一丝笑容僵在嘴角,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愣愣说道:“云大哥对这张脸可还习惯?” 云重墨紧紧盯着他,没有说话。 “哈,我现在在凌迦体内,但我撑不了太久,所以诸位,赶紧抓紧时间离开吧。” 他说完,挥手打开牢笼。 “抑灵咒神尊大人与小主人会解,我学艺不精,解不了。不过大家放心,我刚好还剩几张瞬移符,今日定能将大家平安送出仙盟门。” 他叽叽喳喳说完一大段,却见云重墨依旧站在牢笼中没有出来。 仇音沉接过瞬移符,回头看了一眼,随后拉着想要看热闹的乔奕,跟上渐行渐远的严徽。 “云大哥怎么不出来?” 镜笙疑惑问道。 “你还能回来吗?” 云重墨沙哑着声音问。 “我……”镜笙的声音哽在喉间,怎么也发不出来,他抬头看向云重墨,眼中一片哀伤。 “我永远都在。” 纵使他被凌迦吸收,他的意识也会存在于凌迦灵海深处。 他并不会完全消失,但也不会再出现了。 “不会回来了对吗?” 云重墨低声问道。 镜笙轻轻笑了声,说:“云大哥你别这样,我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做这样的决定,而且事情已经发生,改变不了了。我只希望,云大哥以后能永远开心。” 他说着,眼角突然流下一滴滴晶莹的泪珠。 而这时,被他暂时压制在灵海深处的凌迦神识突然苏醒,他怒吼道:“镜笙,你怎么敢?” 只是话刚说完,又被镜笙牢牢压制住。 “云大哥,你快走,我怕是坚持不了太久了,找到神尊大人,一定要告诉他,小主人的半颗内丹在郁辰身上,一定要杀了郁辰取出内丹,不然的话,不然的话……” 镜笙说着,咳出一口鲜血。 云重墨的目光落到他嘴角刺眼的鲜红上,最后猛地闭上了眼睛。 他深吸了几口气,然后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而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眼中猩红一片。 “云大哥,遇见你,镜笙真的很开心。” 镜笙展开笑颜,做着最后的告别。他笑得很开心,也很满足。能遇到云重墨,是他修炼成人最大的福报。 而云重墨却突然走上前来,一把将镜笙搂在怀中,双臂紧紧抱着镜笙,不留一丝缝隙。 他哑声道:“我也很开心,能遇上你。” 一开始,他只觉得镜笙叽叽喳喳十分吵闹,后来这份吵闹成了他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终年心静如水的他,心湖中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可这潭心水,也终将随着镜笙的消失而再次归于平静。 与此同时,乱雪阁内的棋盘上,黑子突然猛烈地跳动起来,最后在归于平静的一瞬间消失不见。 贺兰旻执着白子见状眉头紧紧皱起。 何醉随即问:“师尊,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贺兰旻道:“镜笙,消散了。” “怎么会?” 何醉惊呼一声,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 贺兰旻抿了抿唇,解释道:“黑白双子,一胜一负,白子胜黑子就会被吞噬,镜笙应该是被白子吸收了。” 白子? 何醉眉头紧皱:“师尊的意思是,还有一个白子?” 贺兰旻点头。 若是有两枚棋子,其中一个是镜笙,那另一个是…… 不知为何,何醉突然想到隐剑阁充满魔气的那个院子,几乎是一刹那,他脑海中升起一个猜想。 “师尊,仙盟门怕是有难了。” 他表情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如果镜笙是黑子,那和镜笙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眼睛的凌迦就应该是白子了。 毕竟凌迦和凌霜虽为双生子,却长得一点也不像。而且那日在悬浮台上,他就注意到,镜笙出现的那一刹那,在场所有人除了严徽就只有凌迦的反应最奇怪。 他甚至提前离开了。 而魔气出现的地方,又刚好是他住的院子。 那之后,石惊南和其他人去寻仙盟门商量对策,却被仙盟门敷衍打发,如此想来,仙盟门内部必然是出了什么事情。 说不定此时,仙盟门已经在魔族的掌控之下了。 而这之前,不管是洛水城,还是霞州,又或者是被灭谷的药仙谷,似乎都有凌迦的身影。 程兴对他说“恭迎魔尊归位”这句话的时候,他身后是贺兰旻,贺兰旻身后,似乎就是凌迦。 所以,凌迦就是魔尊。 想到这里,何醉眉头越发紧皱起来。 可他说完,却见贺兰旻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甚至有些心不在焉。 何醉心中猛地一颤,随后他又叫了一声:“师尊?” 贺兰旻这才垂下双眸看向何醉,他微微笑了声,然后对他说:“逢笑不必担心。” “师尊可是早就知道了?” 何醉问道。 贺兰旻的手一顿,然后他放下白子,叹了一声,起身走到何醉面前,认真说道:“如今不会有什么事情会伤害到逢笑,所以逢笑无需太过担心。” “可是姑姑他们应该都在仙盟门,仙盟门如今已然成了魔窟,这是我创造的仙盟门,我怎么能不担心?” 贺兰旻看着一脸认真的何醉,又叹了声气:“此事为师会处理,逢笑只管在这里待着可好?” 何醉深吸一口气,皱眉说:“不好,我要与师尊一起。” 贺兰旻揉了揉他的头,笑了一声。 “好吧,真拿你没办法。” 贺兰旻话音刚落,便见有个黑影突然蹿了进来,他刚抬起手,想要制住那道黑影,却见黑影就这样直直朝他们两个跪了下来。 “救救,救救主人吧。” 黑影断断续续说道。 何醉扭过头一看,便发现这是一个傀儡人。 前世他也曾见过离桑王室的傀儡之术,那可算得上巧夺天工。只是眼前这位,长得有些许潦草。 于是何醉问道:“你主人是谁?” 傀儡伏在地上,恭敬回道:“我的主人叫郁辰,他给我取名食灵。他现在被困在离桑王城,食灵求求你们救救主人吧。” 第98章 离桑乱五 时至晚春,离桑雨水充沛,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天又一天,庭院中的百花开败了,宫人们又换了一批新的连夜种下。 天气好不容易晴朗了一天,花骨朵刚绽放,就引来无数蝴蝶蜜蜂在花丛中留连起舞。 本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可某一处宫殿内却传来一声比一声更大的碰撞声,似乎是有人在撞门。 来来往往的宫人们皆低着头,目不斜视地从声音来源的宫门口经过,完全就当听不见里面混乱的声音。 “放我出去!” 一声怒吼划破天际,随之而来的是更加猛烈的撞门声。可门是撞不破的,因为它早就被郁珩换成了精铁打制的门,而门上、四周的窗户及墙壁上更是加了一道道封印,无论里面的人怎么做都不可能出的来。 “有没有人,快放我出去!” 声音在长期的怒吼后已经逐渐沙哑,喉咙似乎被痛苦地撕扯着。 有个小宫人终于不再无动于衷,朝那个方向递去一道同情的目光。 又被同伴发现,立刻制止。 “你不要命啦,这里关的是谁,你不知道?要是被发现,你还有命去同情他?” 小宫人抿着唇哆嗦一下,凑到同伴耳边,低声问:“我,我才进宫不到半月,不知道里面关的是谁。就是听他叫得十分痛苦,所以……” “嘘。”同伴压低声音:“别再问了,这里面的人可不是我们能讨论的。”说着他小心翼翼环顾四周,最后飞快在小宫人耳边落下一句“他是只妖”就快速离开了。 小宫人大吃一惊,紧紧跟上同伴的步伐。只是他的脚步非常凌乱,显然是被吓到了。 自从仙门创立,人间已经许久不曾见到妖了,听说他们都被仙门中人赶走,所以现在百姓才能在这片净土上安居乐业。 没有人见过真正的妖,但在他们的印象中,妖都是穷凶极恶的。所以尽管没见过,但他们对妖都强大的惧意。 只是,离桑王宫中竟然会有一只妖,一只被关起来的妖,一只日日夜夜凄厉嘶吼的妖。 他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痛苦、无助,让人听到后心都紧跟着颤了起来。 但宫人对关在这里的妖敬而远之,如非必要,根本不想从这宫门口经过。一开始茶余饭后会有人讨论这只妖的来历,可怕的是,这些人第二天都会无端消失,所以渐渐地,他们就不再讨论了,也不敢讨论。 而且,曾有宫人见过,二皇子郁珩经常更深夜重时来到这座宫殿。 他进去不久后,就会传来奇怪的喘息声,伴随着那只妖无情的咒骂声。 而二皇子离开时,脸色会变得很差。 是夜,停了一整日的雨又下了起来,雨丝微凉。郁珩坐着轮椅被他的贴身傀儡推进了宫人们不敢靠近的宫殿。 宫殿内的花已经凋谢,只剩下残枝依旧伫立在原地,任雨打风吹。长长的青石板路许久没有人踏足,连日的阴雨天,上面已经覆盖上一层层滑腻的苔藓。轮椅的轱辘轴在上面经过,发出压抑的吱嘎声,打破了宫殿中的宁静。 郁珩立于精铁门之前,黑色的瞳仁在夜色下更加深沉。 里面的撞门声在入了夜后就已经停止,精铁门在郁珩的操作下缓缓打开,他就这样坐在门前,似乎一点也不怕里面的撞门之人会在门开的瞬间立刻冲出来。 门开之后,里面的确冲出一道黑影,但他却止步于门前,再也无法向前多走一步。 只因他四肢上面锁着加了封印的铁链,铁链的长度刚好够他走到门前。 轩影看到郁珩出现,脸上立刻浮出痛苦之色,他似乎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是郁珩下令将他关在了这个牢笼中。 他又想到前几次郁珩做的事情,眼眶立刻充满血色,他咬牙切齿问道:“你究竟是不是郁珩?” 郁珩轻笑一声,轻轻抬了一下手,傀儡立刻将他推进殿中,点亮烛火后关上门,退了出去。 郁珩看着狼藉不堪的地面,微微皱起眉,然后轻笑一声,说:“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再弄乱弄脏地面,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他语气森然,带着一点狠厉。 轩影:“你真的是郁珩?” 这个问题他已经问过很多遍了,但每次郁珩出现的时候他总会不死心地再问一遍。 他觉得眼前的这个郁珩和之前在兰泽郡的郁珩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郁珩眼底露出些许不耐烦:“你到底要问几遍,我就是郁珩,如假包换的离桑国二皇子!” “从一开始,就是你?” “对,去药仙谷求药的是我,和你在一起的是我,带你离开药仙谷来离桑王城的是我,将你关在这里的也是我。” 再次听到郁珩这个回答,轩影仰起头笑了声。 郁珩听到他的笑声,紧紧皱起眉头。按照轩影的性子,以往在他这样说之后就会迎来他无情的破口大骂,可是今天,轩影的表现却有些反常。 他不仅没骂他,而是笑了起来。 所以,有什么好笑的? 郁珩不理解,但他也不屑于理解。 轩影的作用就是为了给他治腿。这些天的治疗下来,他已经能独立站一会儿了。他想,过不了多久,他就能成为一个完完全全的正常人。 能和那个人一起比肩而立的正常人。 “你做这些只是为了治疗你的腿?”轩影继续问道。 “自然,古籍上说过与妖双修,可以治疗世间疾病。” “那你的腿有好些吗?” “好多了。” 郁珩说完,微微皱起眉,他不明白今天的轩影为什么有这么多问题要问。 “从一开始接近你,就是为了治我的腿。” “可是我是半妖,半妖与全妖比起来,应该还是会差点意思的吧。” 轩影忽然叹了一口气。 郁珩闻言微微愣了一瞬,双手死死捏住轮椅把手。随后他轻嗤了一声,说道:“没什么差别,对我来说都一样。别废话了,赶紧开始今天的治疗吧。” 他说完,便开始自顾自脱起衣服来。他不觉得有任何羞耻,只是治病而已,他只要结果,所以就算让他居于轩影这只肮脏的半妖之下,他也心甘情愿。 只要治好他的腿,他在所不惜。 衣服脱光,露出白皙的身体。轩影看着这具他早已熟悉无比的身体,眼中波澜不惊。 他缓缓起身,走到郁珩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若是为了治你的腿,何须这样对我,你直说便是,我怎会不肯?” 他的声音沙哑无比,带着一些颤意。郁珩听后,不耐烦地皱起眉,抬眼看向他。 轩影脸上已经没有了前几次的屈辱、不甘和痛苦,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平静。 平静得就好像任何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郁珩的心突然焦躁地乱跳起来。 他没好气地说:“快点,磨磨唧唧作甚?” 可轩影却没有如他话中那般动作起来,他弯下腰,捡起地上郁珩掉落的衣服,给他披了上去。 然后,轩影宽大的手轻轻拂过郁珩的脸,就向在兰泽郡那般轻柔。 郁珩心中的怪异越来越大。 今天的轩影很是反常。 从他将轩影带进这座专门为他打造的宫殿,轩影就没有像今天这般温柔地对待过他。 郁珩的后背忽然一凉,似乎有股冷风吹了过来。 冷风? 他皱起眉。 这间寝殿密不透风,哪里来的风? 而他还未思考出答案,轩影手脚利落地一掌击在郁珩后脖子上,随即郁珩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出来吧。” 轩影对着黑暗的一角说道。 角落的阴影动了一瞬,然后从里面走出一个人影来。 郁辰摸着头红着脸走出来,他轻咳一声,说:“哈,哈,我刚才什么都没看见。”说完他又摸起头来。 但他其实看到了。 不过好在轩影一直背对着他,几乎挡住了郁珩整个人,所以他只看到了郁珩将衣服仍在地上。 又结合他们对话中的“双修”,不难猜测他二哥是来找轩影做什么的。 不过,他以为二哥与轩影心意相通,做这种事情需要将轩影锁起来吗? “我二哥只是昏过去了吧,他不会有事吧?” 郁辰看着双眼紧闭的郁珩问道。 轩影的指尖轻轻划过郁珩的唇角,闻言头都不回答地说:“他不会有事,只是睡上一觉。所以,你真的有办法放我出去?” 郁辰蹲下身子,研究起轩影身上的铁链,说:“我尽力一试,但是说好了,你要离开,必须带上我。” 轩影闭了闭眼睛,沙哑着应了一声。 这铁链倒是好解,郁辰甚至都不要找到钥匙就轻而易举打开了。可打开之后他才发现,这上面的三道封印,似乎超出了他在静云宗的修习范围。 郁辰顶着轩影不善的目光,冷汗直流。他支支吾吾说道:“你别急,你别急,我再想想。” 轩影瞥了他一眼,没好气说:“你在静云宗就只学了这么点三脚猫功夫?” “你少看不起人了。” 郁辰被他激起了胜负欲。 但不幸的是,胜负欲也没能挽救他。 最后郁辰悻悻笑道:“要不,我们先把二哥绑起来,然后威胁他,让他给你解开封印?” 轩影朝他翻了个白眼。 看到轩影脸上那道疤痕,郁辰的心瞬间抖了起来。 说实话,他不想帮轩影逃走,但是轩影诱惑他说只要他离开,就能带上他一起。 郁辰心动了。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郁珩会不允许他出离桑王宫,一直将在关在宫内。但郁辰想念极了他的师兄,所以不管如何,他都要再回到静云宗。 所以他答应了轩影的要求。 但是没想到,他二哥对轩影竟然如何狠,关着锁着也就算了,竟然还加了三道封印。 听到郁辰的建议,轩影慢慢皱起眉头,他低头看了眼郁辰,又看了眼郁珩,玩笑道:“倒是可以拿你做人质威胁你二哥放我离开,只是到时候你能不能走就不一定了。” 郁辰大叫一声:“你怎么能出尔反尔?” “不想让我出尔反尔,就赶紧解开封印,我可不敢保证你二哥什么时候回醒过来。” 郁辰闻言额头冷汗直冒:“知道了知道了,我会尽快的。” 郁辰不管三七二十一,将他在静云宗学到的解除封印之术一个一个试了过来,不说是毫无作用吧,甚至是适得其反。 无用的解除之咒施出后,与封印一接触,就会产生巨大的声响。 声音特别大,尤其是在这寂静的黑夜。 不过好在这里平常无人靠近,就算靠近听到了声音,也只会装作听不见然后匆匆离开。 郁辰刚舒一口气,正打算再试试其他咒语,却眼尖地瞥到郁珩竟然皱起了眉头。 完了。 二哥该不会是要醒了吧。 正当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时,那道紧闭的精铁大门忽地被人从外面打开,借着殿内的灯光,郁辰看到两道人影一黑一白站在殿门口。 他瞬间睁大了双眼。 然后立刻放下手中的铁链,飞奔着朝那道黑色的身影跑去,边跑边叫道:“师兄,呜呜呜,师兄你终于来找临光了。” 何醉被他抱了个满怀,本想抬起手拍打郁辰的后背来安慰他,却看到贺兰旻站在一边,双眼紧紧盯着郁辰死死抱着他腰的手,眉头紧紧皱起。 何醉一愣,随后扬起笑脸。 他拍了拍郁辰的肩膀,说道:“临光不怕,师兄……和师尊都来找你了。” 第99章 离桑乱六 何醉与贺兰旻听完傀儡的话后便打算动身前往离桑王城。这一趟是必然的,关于郁珩在药仙谷对他们的所作所为,何醉至今也只能猜测郁珩和他一样有着前世的记忆。 可真实情况到底是怎样的,尚未可知。只是当时何醉还在犹豫,郁辰好歹是郁珩的弟弟,想来他并不会对他如何,姑姑和大师兄他们的情况似乎更加紧急。 他本打算与贺兰旻兵分二路,一人去仙盟门一人去离桑王城,可还未等贺兰旻点头,仇音沉他们几人却突然回来了。 和他们一起的还有严徽和乔奕。 何醉抬头去看,未见到溪焱和镜笙的身影。而观他的大师兄云重墨虽然面无表情,可他眼底的悲痛却是难以忽略。 想到贺兰旻说的话,何醉心猛地一沉。在没有亲眼见到时,何醉还抱着侥幸心理。 万一呢,万一镜笙没事呢? 可现在他却不得不信了。 他们是被镜笙拼尽最后一丝力,用瞬移符送回来的。 仇音沉三言两语将仙盟门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最后叹了一声:“小镜笙回不来了。” 她这话一出,何醉便看到云重墨微微皱起眉来,但他却什么都没说,而是走到贺兰旻面前,行完礼之后,对他说:“师尊,弟子有要事禀报。” 贺兰旻看了一眼何醉,便带着云重墨去了一旁。 仇音沉转身和石惊南说起话来,乔奕也时不时插句话,然后换来仇音沉的破口大骂,但他总是嘻嘻一笑而过。 严徽负手立在一边,心中明明十分想要靠近何醉,可脚却不敢动上一步。 他似乎没脸见何醉。 何醉看到他这样,摇着头叹了口气,然后走上前,问他:“严门主对今日的局面有什么看法?” 严徽愣了一瞬,似乎没想到何醉会来和他说话,眸底微微闪动起来。他垂下眸,说道:“是我御下不严,师兄……” 何醉打断他:“我不是你师兄。” 严徽抿起唇,过了一会儿才说:“我的错我自会承担,日后剿灭叛乱魔族我一定会给仙门所有人一个交代。” “不止仙门,人族,妖族,你都需要给一个交代。” “我知道了。” 严徽话音刚落,贺兰旻便走了过来。他看了一眼何醉,然后当着严徽的面拉起何醉的手紧紧握住,然后又将视线轻轻落在严徽身上,说道:“仙盟门一事事关重要,须得商量万全之策。” 石惊南点着头凑过来:“没错没错。” 严徽双眼死死盯着他们紧握的双手,眼眶中渐渐充斥着血红。他紧紧咬着脸颊的肉,直到尝到血腥味。 他开口问:“现在可有什么办法?” 仇音沉说:“直接杀过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乔奕虽不赞同仇音沉的说法,却仍不住地点起头。 “阿音说得不错。” 贺兰旻皱着眉头,瞥了一眼仇音沉,仇音沉立刻缩起脖子,低声嘟囔了一句。 “什么眼神呐,这么凶。” 说完她看向逢笑,朝他眨了眨眼睛。 何醉一脸疑惑。 仇音沉继续朝他挤眉弄眼,眼神不住地看向他与贺兰旻交握的手。 何醉察觉到后脸唰得一下就红了。 仇音沉趁机凑到他耳边,笑着说:“不错呀小逢笑,连你师尊这样的大冰山都拿下了。快和姑姑说说,你都做了些什么?” 何醉尴尬笑了声,回道:“这些事情说来话长,等日后得空我再说与姑姑听。” 仇音沉略带遗憾地笑了声。 而这时石惊南突然一拍脑袋说:“哎哟,你们都回来了,我得去告诉东醒他们。” 说着,他便转身向灵曜殿外走去。 “等等。” 何醉突然叫住他。 石惊南疑惑转过头。 “静云宗的人如果继续在外寻找你们下落,应该可以混乱仙盟门的视线,他们或许还会以为你们还没有回到静云宗。” 何醉顿了一声,然后看着大殿中的人继续说:“如今我们不知道凌迦到底要做什么,他似乎也没有对仙门其他门派动手的打算。我猜他肯定是实力不够,并不想直面仙门百家。现在还没有其他人知道仙盟门发生的事情,若你们没有回到静云宗,他应该会以为还没有人知道仙盟门已经成为了魔窟。而这段时间内,我们可以做万全的准备。” “小逢笑,我发现你现在真的长大了诶。”仇音沉毫不犹豫地夸道。 何醉勾起嘴角笑了声,随后抬头看向贺兰旻。 抬头的那一瞬间,他发现贺兰旻一直在看着他。二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谁都没有收回。 贺兰旻也笑了笑,对何醉说:“逢笑说得有理,如今尚且有几件事还未解决。” “什么事?” 众人一齐问道。 何醉接过话说:“第一,三百年前慕生野封印魔族的结界是否牢固;第二,屠药仙谷一谷的冷红月到底是谁的人;第三,溪焱被带到哪里去了?” 石惊南听完何醉的话,一双眉紧紧皱起,他摸着下巴上的胡须说:“唔,这些问题有些棘手。” 严徽黑沉着脸,表情十分凝重,他控制着自己不要去看何醉与贺兰旻,然后说道:“冷红月的事情,我曾问过冷姝,她拒不承认,按照她的说法,当年冷红月嫁入药仙谷,便与冷氏其他族人断了往来,她带进药仙谷的冷氏族人,不是真正的冷氏族人。” “什么?” 仇音沉和乔奕同时惊呼起来。 严徽低头自嘲般笑了声,又说:“虽然我识人不清,导致今日的局面,但有一点我敢肯定,冷姝不会说谎。她沉迷炼丹,不管俗世,所以她没有必要说谎。” 乔奕附和道:“门主说得不错,冷师姐她真的只喜欢炼丹。” 何醉闻言紧紧皱起眉头:“那些冷氏族人究竟是谁?” 贺兰旻道:“如今我们可兵分三路,一路去探封印,一路去查冷红月,最后一路去找溪焱。” 石惊南点头同意。 “阿音去过药仙谷,让她带着乔老弟去查。我和严门主都经历过仙魔大战,知道封印之处,所以我们去探封印。” 他安排完这两件事情,转过头看向贺兰旻。贺兰旻沉吟一声,说道:“那便这样安排,我与逢笑去寻溪焱的下落,顺便去趟离桑王城。” 云重墨问:“师尊,那弟子……” “你便守在静云宗坐镇。” “弟子遵命。” 云重墨没有异议。 可仇音沉却不肯了:“我不想和乔不言一起,宗主你替我换个搭档。” 石惊南瞪了她一眼:“现在可不是由得你胡闹的时候。” 仇音沉被他瞪得缩了缩脖子,嘟囔着答应了。而乔奕自是心里美滋滋。 于是贺兰旻替他们解了抑灵咒后,便各自出发。 何醉与贺兰旻到达离桑王城后才发现整座王城都被人布下一道结界。 “师尊,这个结界有何用处?” 何醉问道。 贺兰旻站在云端,垂眸看向雨夜下若隐若现的结界,回道:“隐匿气息。” “隐匿气息?” 何醉满脸疑惑:“这人间王城,有什么气息需要用这么大的结界来隐匿的?” 贺兰旻抿了抿唇,然后问:“前世逢笑被噬灵丹控制在离桑王城屠戮百姓时可有察觉到什么异样?” 异样? 何醉摇了摇头,耳边似乎又响起城中百姓的哀嚎,他深吸一口气,说:“当时被噬灵丹控制,我早已没有神志可言,哪还会观察有没有异样。” 贺兰旻听到何醉说话的语气,心中一恸。 “为师不该提起前世的事情。” “没事的师尊,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不是不提就可以逃避的。那是我做错的事情,所以不管怎样,这一世我绝对不能再犯。” 可噬灵丹在他体内,虽然有半颗内丹镇压,但何醉不敢保证,这样的安宁会持续多久。 “为师会帮你,逢笑别怕。” 贺兰旻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拂过何醉漂亮的双眼。何醉闭上眼睛,感受贺兰旻指腹上的温度。 “我不怕,只要师尊在我身边我就不怕。” 他笑着说。 然后他睁开眼,说道:“我们快去找临光吧,找到临光再去找溪焱。” “好。” 可等他们穿过结界,来到离桑王宫,却发现这王宫实在太大,根本不知道郁辰被关在哪里。 于是他们二人便只能分出一缕灵识去寻。可还未过多久,他们便听到宫殿中某一处传来静云宗独有的解除咒语之声,于是何醉与贺兰旻互相对视一眼,便赶紧向那边飞去。 落地的瞬间,何醉便感受到四溢的妖气,伴随着郁辰紧张的声音。 于是何醉立刻施起咒语,打开了那道精铁大门。 下一瞬,他便被郁辰抱了个满怀。 郁辰听到何醉的话,十分不舍地从他怀中退出,然后低头面向贺兰旻,对他行了个礼。 贺兰旻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嗯”字。 郁辰随后便又转头看向何醉,眼眸中闪烁着泪花。 何醉抬起嘴角笑了声,随后他将目光落向郁辰身后的轩影身上。 轩影四肢都被铁链锁着,虽然铁链已经解开,但封印还在,所以他根本出不去这间寝殿。 他注意到何醉的视线,先是问了一句“你怎么没死?”然后微微侧身,挡住了他身后的郁珩。 他对郁辰说:“你师兄和师尊来了,是不是可以让他们放我离开了?” 郁辰回过头,道:“我师兄都来了,我还需要顾忌和你的交易?你就在这里待着吧,我看你挺喜欢我二哥的,我二哥应该也很喜欢你,你们两个别是背着我搞什么情/趣,寻我开心吧?” 轩影听到他的话,眼中快要喷出火来,他咬牙切齿说:“你眼瞎?” 郁辰还想说什么,却听到轩影身后的郁珩突然嘤咛一声,于是他立刻抓起何醉的手,焦急道:“师兄,我们快走吧,二哥快醒了。” 何醉却是满不在乎,他看向轩影,笑着问:“你和他现在在唱哪出戏?” 前些日子还是主仆情深,如今又换戏码了? 轩影不屑地哼了一声,回道:“如你所见,元……他将我带到离桑王城后,就将我困在这密不透风的寝殿内。” “你想要出去?” 何醉又问道。 轩影皱起眉,不情愿地回答:“是,我想要出去,我不想被人这样对待。” 何醉笑了声,然后突然收起笑容,眼中露出一丝哀伤,他踌躇片刻,终是对轩影说出药仙谷的事情。 “药仙谷在你离开之后,被屠谷,全谷上下除你之外无一活口。” 轩影愣了一瞬,他缓缓张开嘴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你骗我” 他哑着声音问道。 “我骗你有何用?” 何醉反问。 轩影后退了几步,直到碰到郁珩温热的身体才停下,他缓缓坐下,靠在郁珩轮椅上,喃喃道:“不可能,我不信,你骗我的,我们药仙谷隐居世外,从来不与仙门往来,怎么会被灭古?” 说着他抬起头恶狠狠看向何醉,眼中充斥着血红。 他咬牙说道:“一定是你们,一定是你们。你们是仙门中人,你们见到妖,向来都是除之而后快,所以,一定是你们屠谷的!” 说完,他便想伸出手,向何醉袭来。 何醉手一挥,便把轩影打倒在地,但到底顾念他是轩绍唯一的儿子,因此并未下狠手。 “不是我们,也不是仙门中人。凶手是谁,我没法和你说,但她背后定有人指点。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事情已然发生,你该庆幸,当时你不在谷内。” 若他知道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杀了谷中所有的妖,定会疯吧。 所以何醉选择隐瞒。 “我不信。” 轩影喃喃道。 “你可以不信,但是,你想离开是吗?” 何醉问道。 说道离开,轩影立刻来了精神。之前想离开,是因为他不想被郁珩这样对待。而现在他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你要帮我?” 轩影问。 何醉道:“我可以放你出去,但出去之后你必须听我的,不可以乱跑,不可以去找自认为的凶手复仇,更不可以不听我的话。” 轩影:“我为何要听你的,你和他,和仙门其他人,都是凶手。” 何醉耸了耸肩,“可以,那……临光,我们走吧。” 说罢,作势转身离开。 “等等。” 轩影叫住他。 小不忍则乱大谋,如今他深陷囹圄,要离开只有这一个办法。况且今夜发生这种事情,他若不走,等郁珩醒来,只怕是会对他加上更多的束缚,那之后要再离开,就难了。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回答:“我答应你。” 听到他的话,何醉勾起唇角笑了声,然后他转身看向轩影,说:“以防你反悔,所以我要与你签个契约。” 轩影不耐烦道:“随你。” 他忍。 做完一切后,何醉便解开轩影身上的封印,然后领着他和郁辰转身离开。 他们一行四人,飞至半空中。经过一处宫殿时,何醉突然停了下来。 他看了眼漆黑的宫殿,对贺兰旻说:“师尊,我好像感受到了溪焱的气息。” 郁辰顺着他的视线向下看去,然后回答:“师兄,这处宫殿是二哥新纳的妃子的宫殿。” 轩影:“你二哥纳妃了?”他几乎是咬着牙开口的。 郁辰转头看到轩影阴沉的脸,后背瞬间一凉,他改口道:“哈,我记错了,是我大哥,大哥新纳的妃子,不是二哥。” 第100章 离桑乱七 郁辰解释完,连自己都无法相信自己说的话。在轩影凝重的表情下,他挠了挠后脑勺,缓缓低下头。 何醉眼睛眯了一瞬。 不出意外的话,刚才一瞬间他感受到就是溪焱的气息。 虽然很淡,但足够让他辨认清楚。 “你见过那人?” 何醉问道。 郁辰摇头,抬头飞快看了一眼轩影,然后凑到何醉耳边,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道:“我二哥将他当个宝贝一样藏着掖着,别说是我,这离桑王城中只怕只有二哥和他的贴身傀儡见过这位神秘的王妃。” 这么神秘? 何醉挑了挑眉,然后他低头再次看去,便看到这座宫殿上方隐约布着另一道结界。 是抑灵阵。 何醉皱起眉头。 “师尊,你看。” 贺兰旻看向何醉手指的方向,微微颔首:“方才为师便察觉到了,这阵法布的十分精妙。” 精妙到险些骗过他们的眼睛。 只是这抑灵阵与抑灵咒,慕生野从未教授过其他人,人世间当不会有人会。而且这手法与药仙谷冷红月施展的同出一脉。 “阵法?我怎么看不到?” 郁辰使劲眨了眨眼睛,却依旧什么都看不到。他疑惑地看向何醉,何醉朝他笑了一声,说道:“临光如今才过筑基,看不见也属正常。只是这结界内怕是关着我要找之人,所以,我们得在离桑王城中再待几天。” “啊?” 郁辰愣愣开口。 “可是要是被二哥发现的话,我是不是就走不成了?” 他语气中充满了担忧。 何醉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师兄是不会让你二哥找到你再把你关回去的。” 郁辰闻言立刻开心地抱紧何醉的手臂,大声欢呼道:“多谢师兄!” 贺兰旻的目光冷冷扫过郁辰紧紧抓着的何醉的手臂,嘴巴抿成一条直线。 何醉注意到贺兰旻的视线,勾起唇角朝他笑了声,然后唇语道:“师尊,临光还小,你可不要与小孩子置气。” 贺兰旻的表情更黑了。 于是他们四人便在离桑王城中找了间客栈住了下来。 郁辰借口害怕,开房的时候央求何醉只开三间,他想和何醉住一间。何醉略微迟钝了一会儿,最后在贺兰旻无声的注视下,仍是要了四间房。 “师兄就在临光隔壁,临光不必害怕,况且师尊还在这里呢。” 郁辰听到何醉的话一开始还很不情愿,可听到他提起贺兰旻,便立刻站直了身体。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师尊看起来很可怕,冷冰冰的,不近人情,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像是要将他千刀万剐一般。 一点也不如他的师兄这般平易近人。 “好吧。” 郁辰十分不情愿地同意了。 而在此时,轩影突然轻嗤了一声,语气似是十分不屑。郁辰闻言,立刻跳到他面前,问:“你刚才什么意思?” 轩影翻了个白眼,道:“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一样。” “你才是小孩,哼,难怪二哥不喜欢你,要另选他人为妃,你不仅脾气不好,长得还难看。” “你说什么?” “你又不是没听见,何必让我再说一遍?” 何醉站在一旁,听着他们两个互相斗嘴,满脸无奈。 一开始在兰泽郡遇到轩影,他还以为他是个不苟言笑的严肃之人,连带着他脸上那道伤疤都变得可怖起来。可如今一接触,他才发现,轩影也不过是刚成年,甚至他若不是半妖,以全妖的年龄来计算,他应还未成年。 只是……想到他这么小年纪便没了父母,甚至连族人都被屠戮干净。因此,何醉不免心疼起他来。 两人吵吵闹闹,很快来到房前。郁辰推开自己的房门,一步三回头,不舍得何醉离开自己视线半步。 何醉只得无奈地将他推进房中,然后严肃说道:“太晚了,赶紧睡吧。临光要是有什么事情要对师兄说,明天也不迟。” 郁辰撇撇嘴,终是关上了房门。 然后何醉便转身看向轩影。 轩影一脸防备地盯着他看,完全不如刚才与郁辰斗嘴那般轻松。 “你也是,好好睡上一觉,千万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更别想去那座宫殿。” 被何醉一言戳破他心中所想,轩影后背瞬间一僵。但他什么都没说,冷哼一声,进了郁辰对面的那间房。 拥挤的长廊瞬间只剩下何醉与贺兰旻两个人。何醉伸出手指了指一旁的房间,笑着说:“师尊,你的房间在那边。” 贺兰旻点头,但却没有动,就这样看着何醉。何醉心领神会,对贺兰旻眨了眨眼睛,然后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我待会儿再去师尊房中找师尊。” 贺兰旻表情未动,眼底却翻涌着浓烈的情绪。他从喉间挤出一个“嗯”字,转身进了房间。 何醉看着贺兰旻关上房门,伸了个懒腰,随后转身进了自己房中。 等郁辰和轩影差不多睡着后,何醉小心翼翼打开了窗户,正打算通过窗户翻到贺兰旻房中时,却看到贺兰旻刚好打开了他房中的窗户。 两人对视一眼,皆笑了一声。 何醉随即小声问道:“师尊,你觉得我们这样像不像偷/情?” 贺兰旻闻言眼眸微颤,他静静地站在窗户前,看着何醉。正当何醉以为等不到贺兰旻的回答时,却听到贺兰旻轻轻嗯了一声。 何醉的心立刻剧烈跳动起来。 他没想到表面一本正经的师尊会和他一起胡说八道,更没想到师尊会纵容他至此。 何醉当下就想翻过窗户。 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他落地的一瞬间,便挥手关上贺兰旻房中的窗户,随即伸手勾住贺兰旻的脖子,稍稍用力将他的脸勾向自己的脸,然后双眼紧紧盯着贺兰旻的双眸,笑了声,最后倾身吻了上去。 “这样,就更像了。” 他发出一声叹息。 贺兰旻在这声叹息中化被动为主动,他搂着何醉精瘦的腰,将他们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逢笑来为师房间是为了做这种事情?” 贺兰旻清冷的嗓音带着不可察觉的沙哑,在何醉耳边轻轻响起。灼热的气息烫得何醉耳尖都随之变热了起来。 他轻笑一声,说道:“本来不是,但是我有些忍不住,所以现在,也可以是。” 他说完,停顿了一瞬,然后抬头看向贺兰旻,问他:“师尊不也期待着吗?” 贺兰旻呼吸一滞,随后垂眸笑了声。 “真拿你没办法。” “师尊,溪焱就在宫中,临光说他是二皇子郁珩新纳的妃子。据我所知,郁珩与溪焱似乎并不相识,而且我不觉得郁珩是一个贪图美色之人。所以他为何要将溪焱用抑灵阵关在那座宫殿中?” 夜色太黑,离得又太远,何醉几乎看不清那座宫殿的样貌。但凭着宫殿内几盏微弱的烛火依稀可见其中种满了各种奇花异草,开起来像是精心打理过一样。 若是对待一个陌生人,似乎不需要做到这个份上。 贺兰旻沉思片刻,缓缓开口道:“为师曾经听说过一则轶事。” “什么事情?” 何醉紧紧追问道。 “相传很久之前,离桑与上泽两位国主曾为了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而大动干戈,兵戎相见。那位美人极爱穿红色衣服,只是在那场大战之后,美人就不见了踪影,无论离桑国主如何去寻找,都找不到。而坊间传闻,那位美人其实是只妖,一只专门吸食人精血的狐妖。” 何醉的眉头随着贺兰旻说出的话紧紧皱起,他似乎想起这么一件事情。 当年因为离桑与上泽之战,祸及诸多无辜百姓,他便罚溪焱去关了禁闭,这一关就是一百年。 “师尊所说,的确事关溪焱。五百年前,溪焱偷偷溜入人间,他的长相在人间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但他却毫不在意。他以为人心纯净,却没想到离桑与上泽两位国主会为争夺他而发动战争。只是,就算溪焱与离桑有此渊源,但如今已经过了五百余年,离桑当时的国主早就不知入了多少次轮回,关于溪焱的事情怎会还有人记得?” “关于郁珩逢笑知道多少?” 何醉愣了一瞬,然后回道:“我对他了解并没有很多,只知道他是临光的二哥,从小不良于行,求医于药仙谷。一开始我以为他与轩影是一对,可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这样的。” 他说着,忽然握紧贺兰旻的手,迟疑道:“师尊可还记得他当日将我们推进归墟前说的话?” 贺兰旻回握住何醉的手,然后点了点头。 “他话中分明在说前世我屠戮离桑王城的事情,如此想来,他至少有前世的记忆。而且师尊,我怀疑冷红月是收他指使……” 何醉话还未说完,就看见贺兰旻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他猛地收起声音,随后便听到隔壁房间传来郁辰的梦话声。 “唔……师兄真好,师兄……” 何醉眼神中露出一丝无奈。 这临光,还真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贺兰旻注视着何醉的表情,眼底掠过一瞬的哀愁,但何醉却没看到。他似乎还想继续刚才的话题,可贺兰旻却开口道:“天色已晚,逢笑不如早些歇息。剩下的疑虑,明日见到溪焱就都能迎刃而解了。” “也好。” 何醉点头同意。 但是他却没有离开,而是转身躺在了贺兰旻的床上。 他看到贺兰旻迟疑了一番,便笑着说:“师尊,过来睡觉呀。”说完还不忘拍了拍他旁边的空位。 贺兰旻死死捏住藏在宽大袖中的手,深吸一口气,一步一步向何醉走近。他垂首看向躺在床上一脸无辜的何醉,眼眸越发深邃。 “逢笑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何醉笑道:“自然知道,我在邀请师尊同我一起睡觉呀。”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0-110 第101章 离桑乱八 一大早上,离桑王城内就热闹不已,长街上人来人往,小摊贩沿街吆喝,喷香的早点冒着缕缕热气,吸引着来往人的注意力。 一家不大的馄饨摊前,支着七八张桌子,桌桌坐满了人。最角落里的那一桌,围坐着四个人,各个气质非凡。除了脸上有道疤的那位,他看起来十分凶悍,有好奇者多看了他们桌两眼,就会被他凶神恶煞的眼神吓退回去。 又吓跑了一个人,轩影勾起嘴角,随后夹起一颗馄饨,塞进嘴里。 何醉一直低着头,与碗里的馄饨做斗争。郁辰说得不错,这家馄饨店的味道果然极好,不愧是王城中的百年招牌。 贺兰旻见他爱吃,便每个口味都点了一遍,馄饨碗摆了满满一桌。 等他终于心满意足地吃饱后,抬起头,便看到三双眼睛紧紧盯着自己。 贺兰旻眼中满是对何醉的宠溺,而轩影却是不屑,看到何醉抬头的那一瞬间,立刻撇过头去不看他。 郁辰笑得很开心,“师兄胃口真好,可惜现在不方便,等来日回到静云宗,我再做些好吃的给师兄。” 何醉闻言点了点头,问道:“之前那些吃食真的都是临光做的?” “呃……”郁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回道:“师兄应该知道了吧,其实,那些都是我的傀儡食灵做的,我也向他学过几次,可都不得要领,所以……师兄不会怪我吧?” “怎会?”何醉笑着摇头,“若不是你的傀儡让我们来这救你,我们还不知道临光竟被你二哥软禁起来了。不过,临光可知他到底为何要这么做?” 听到何醉提及此时,郁辰瞪了一眼轩影,说:“我不知道,那日你和师尊没有等我醒来,先我一步离开药仙谷,然后我便着急忙慌去找你们,出谷之后,他,就是轩影,他打晕了我,然后我就被二哥带回了王宫。我夜夜祈祷师兄能来救我,还好食灵是以我精血喂大的,他能感知到我内心的祈祷。” “那你呢,郁珩为何要那样对你?” 何醉问轩影。 轩影闻言立刻握紧拳,他抿着唇转头看向何醉,眼底划过一丝恍惚。 见他久久不语,郁辰便接过话来:“唔,我放轩影离开时,听到他和我二哥的对话,我二哥似乎只是将他作为可以医治他双腿的药,他说与妖双修可以治腿。” 郁辰到底年纪小,说到双修的时候,脸唰地红了。 何醉摸了摸鼻子,心虚地抬眸看了一眼贺兰旻,却见他一直看着自己,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郁辰说完,轩影的表情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他似乎很受伤,握紧的双手指节已然泛着白,但他却没有反驳郁辰的话。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郁珩为何要这样对他,明明兰泽郡初遇,是郁珩救了被误认为偷东西的自己,那个时候他是那样温柔,温柔得让他整个人都陷了进去。 可现在,他却变得如此陌生,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把匕首一般,狠狠扎进他心中。 甚至,他已然纳了妃。 他还记得郁珩曾经说过,此生都不会纳妃,会永远陪在他身边。 可现在都变了。 “如此说来,你二哥岂不是一直骗着轩影便好,我看轩影对他极为信任,若你二哥要以双修之法治病轩影岂会不同意?” 何醉皱眉问道。 “对啊,我也觉得奇怪。” 郁辰撇撇嘴回答道。 而这时,贺兰旻却突然伸手扣住轩影的手,双指搭在他的脉上。轩影挣扎了一瞬,却被贺兰旻强大的灵力压制得动弹不得,于是他只能作罢。 没一会儿,何醉便看到贺兰旻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师尊可是发现了什么?” 何醉急急问道,郁辰也担忧地看向贺兰旻。 贺兰旻收回手,沉吟一声后,缓缓开口:“他的妖力已所剩无几,郁珩嘴里的双修怕是单方面的夺取妖力。” “什么?” 郁辰惊呼一声,随后他察觉到其他人的目光转向了他,便捂住嘴巴。 他吸了两口气问:“可我二哥只是一个普通人,他连修行都未入门,怎么会这等残忍的术法?” 轩影满脸惊愕,他似乎不能理解贺兰旻说的话。可仔细想来,他最近总觉得疲惫不已,有的时候甚至睁着眼睛都能睡着,一睡着他甚至都无法维持人形,他经常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变成了原形。 是这样吗? 真如这人所说的那样,郁珩与他双修,是为了夺取他的妖力? 妖力对于一只妖来说,与妖丹一样重要。失了妖丹,便魂飞魄散,而失了妖力,虽不至死,但一身修为却废了,只能变回原形。 哈。 真可笑。 轩影低头自嘲地笑了声。 郁辰现在有些同情轩影了,可到底郁珩是他二哥,他还是无法相信二哥会做这样的事情。 “这其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我二哥不像是这么残忍的一个人……” 他话还未说完,却被轩影一个眼神给吓得紧紧闭上了嘴巴。 何醉拍了拍郁辰的手,示意他不要害怕,然后问贺兰旻:“师尊,轩影他现在还剩几成妖力?” “一成。” 轩影的心猛地一紧。 这正在这时,一队穿着盔甲的王城禁卫突然从长街尽头缓缓走来,边走边拿着画像比对来往之人,像是在找什么人一样。 何醉见状与贺兰旻对视了一眼,然后低声说:“他们应该在找你们。” 郁辰有些紧张,颤抖着声音问:“那怎么办?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吧?” 何醉摇头,“溪焱还未找回,还不能走。” “可是……”郁辰紧紧抓住何醉的手,将头死死埋在碗中,生怕被人发现。 何醉看到他这一幅心惊胆战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便不禁笑出了声。听到他的笑声,郁辰立刻抬起头,焦急地看向他。 “师兄,这都什么时候你还笑?”说完还不忘按下轩影的头,“你头低一点,抬这么高不要命啦!” 何醉无奈地摇起头,然后打了个响指,嘴中轻声念起咒语,最后停顿了一会儿,对郁辰说:“好了,你现在可以抬起头了。” 郁辰低着头摇头。 “师兄不骗你,我给你和轩影施了幻颜术,在普通人眼里你们现在已经变成了其他模样,他们认不出你来的。” “真的?” 郁辰猛地抬起头,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脸。 何醉笑着说:“自然,师兄还会骗你不成?” 郁辰突然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随即他想到当日去洛水城,何醉也说过这样的话。 “师兄的确骗我了,当日我明明无法驱动瞬移符。” 何醉的思绪有一瞬间的落空,随后他想起郁辰话中的事情,便说:“瞬移符不是你驱动的,我们怎么会从静云宗瞬间移到洛水城?” 郁辰轻轻哼了一声,“我哪知道,反正不是我。” 而这时,又来了几队王城禁卫,从一旁的巷子中涌出,向他们这个方向走来。尽管郁辰现在的样子已经改变,但他还是十分心虚,反观轩影,似是毫不在意,依旧如之前那般昂着头。 不过,他好像并不是不在意,他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对话中回过神来。 “我现在还剩一成妖力?” 他喃喃问了一声。 “嗯。” 何醉回答。 轩影突然伸出手捂住双眼,悲戚地声音从他指缝间溢出:“这样,还怎么报仇?我爹,我的族人,他们都已经死了啊。” 妖族没有轮回转世,他甚至连他们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而这些,都是因为自己相信了一个叫做郁珩的人。 想到郁珩,他的双眼瞬间变得猩红。 为什么,一个人会变得这么快这么彻底呢? 何醉似乎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便说:“郁珩对你所做之事姑且不论,但如果不是他,你也已经死了,所以……” “死了也好,起码是和族人在一起,我现在只剩一成妖力,根本不能替他们报仇,还不如死了。” 轩影自暴自弃地说。 “灭药仙谷一族的人,亦是我与溪焱的仇人,我绝对不会放过他。所以,你也不能放弃。一成妖力怕什么,修回来便是,管他几百年还是几千年,总会有希望的。” 何醉安慰道。 听何醉一直提起溪焱,郁辰不免又想起那只风华绝代的红衣之人。他皱了皱眉头,说道:“师兄,关于溪焱,我还有一件事情没和你说。” “什么?” “我在药仙谷见过溪焱,虽然只是短短一面,但我肯定,他就是离桑王宫禁阁中画像上的那个人。” “画像?”何醉疑惑问道。 郁辰点头,继续说:“禁阁从不允许人靠近,那里面是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只是我小时候贪玩,有一天晚上趁着大家不注意偷偷爬进去过。禁阁里面很黑,什么都看不清,只看得清挂在窗前的那幅画,画上画着一个身穿红色长袍的美人。小时候我觉得画中美人是个天仙,记了好久,可没想到,他竟然是个男子。” 而且还是一只狐妖。 听完郁辰的话,何醉的眉头紧紧锁起。他看了一眼郁辰,又问:“禁阁在王宫的哪个方向?” 郁辰一拍手,恍然大悟道:“就在你们昨天看到的那处宫殿旁边。” 也就是在关押溪焱的旁边。 而在这时,有三个禁卫拿着画像走到何醉这一桌,他们对着画像比对了三四遍,最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他们离开之后,一直憋着气的郁辰大喘了一声,拍着胸口说:“可吓死我了。” 然后又问:“师兄,接下来我们要进宫去找溪焱吗?” 何醉点头,然后又摇头。 “不是我们,是我和师尊,你和轩影换间客栈,等我们回来。” “为什么,我想和师兄一起去。” “你现在还不会隐身术,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我与师尊会快去快回的,你不必担心。” 郁辰听后撇撇嘴,“好吧。” 然后何醉又对轩影说:“你要记得,你只剩一成妖力了,现在不是你逞强的时候,你若想复仇,便乖乖和临光一起在客栈等我们回来。溪焱是妖族族长,他回来了,定不会委屈你的。” 于是何醉便和贺兰旻隐着身再次来到了离桑王宫。白日里的宫殿也异常寂静,寂静得让人觉得心慌。 但何醉却不怕。 在找关押溪焱宫殿的途中,他突然抓起贺兰旻的手问:“是你吧师尊?” 贺兰旻一顿,扭头疑惑地看着他。 “瞬移符。” 何醉提醒道。 贺兰旻闻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抿着唇,眼底浮出一丝笑意。 “果然如此。” 难怪,那次离开时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梅花香味。 何醉将头埋进贺兰旻肩上,深深吸了一口,然后抬起头笑着看向贺兰旻,说道:“师尊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第102章 离桑乱九 离桑王宫东南一角有处僻静的宫殿,从前没什么人靠近,倒不是偏僻,只是二皇子郁珩下过死命令,闲杂人等不能去那地方,违令者杀。 无法接近,但不代表宫内没有这座宫殿的传说。 这座宫殿不知什么时候建成的,正门口牌匾上洋洋洒洒写着三个大字“关雎殿”,里面有数不清的奇珍异宝。曾有不怕死的宫人夜里翻过高高的红墙,趴在墙上向里面偷看。回来后直说里面金碧辉煌,连花园中用以照亮夜晚的烛火都是由硕大的夜明珠替代的。 但那宫人很快就消失不见,其他宫人甚至都没有机会向他细细打听里面还有些什么宝贝。 后来再也没有人敢靠近过。 关雎宫第一次在众人眼前打开,是前些日子二皇子郁珩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容貌倾城的男子。他不顾礼法人伦,纳了这位男子为自己的正妃。 那一日,宫人们都见识到了这座宫殿的豪华,也确信,二皇子对他的男妃用情至深。 毕竟这座宫殿,是为了他而专门打造的。 从前可没有人能进去过。 说起这位二皇子,宫中老人几乎都会露出“可惜”的表情,然后低下头,重重叹一口气。 老离桑国主年事已高,一生纳妃无数,哪知最后只得三子。大皇子福薄,没活过三岁。二皇子出生就带着举国的希望,他也的确没辜负所有人。 含玉而生,三岁能文,四岁成诗。 但他太过优秀,遭了老天的忌恨,他五岁那年,生了一场重病,至此终年卧于病榻,一双腿也没了用。 才情绝艳的二皇子终是成了一个终身只能与轮椅相伴的废人。 但二皇子虽遭此磨难,却没放弃任何希望。他遍寻各地名医医治自己的双腿,如今已有了些许成效。 大概是对他抱有愧疚,老国主对他纳男妃之事并没有多说什么。 如今这关雎宫一开,便再也没有关上,因为男妃需要人伺候。 宫人们曾远远看过男妃的模样,只觉得他生得极美,可是接触后才发现,美丽的皮囊下却有一颗不太善良且暴躁的心。 简而言之,这位男妃,脾气十分不好。 一开始宫人们还争前恐后想去伺候男妃,现在,他们都不敢再进去了。 “啪”! 又是一声瓷器被摔碎的声音,紧接着一个小宫人低着头跌跌撞撞从里面跑了出来,边跑还边流泪。 大概是第一天来这里侍奉。 关雎宫门外的其他宫人想到。 对他抛去一个同情的眼神,然后又各自低下头,无声地跪在门口等待着里面的吩咐。 忽然,有一个宫人感觉到一股轻柔的风刮过,像是有人进去时衣摆拂过他面前的感觉。 可他微微抬起头,却什么也没看见。 何醉踏入这座宫殿,迎面就感受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氛。他挑眉一笑,随后大步走进寝殿内。 刚一进去,有一只白瓷茶杯迎面向他飞来,贺兰旻眼疾手快拉着何醉躲到一边,于是茶杯瞬间在坚硬的地面上摔得四分五裂。 紧接着一个小宫人哆哆嗦嗦从里面飞快跑出,一如刚才那个宫人一般。 何醉耸了耸肩,对贺兰旻说:“溪焱的脾气怎么如此暴躁。” 贺兰旻勾起唇角,伸出手点了一下他的鼻尖,说道:“逢笑不知道被人关着的滋味。” 何醉脚步一顿,耳尖随之抖动起来。他向贺兰旻眨了眨眼睛,装死道:“师尊与溪焱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就……”何醉双眼飘忽不定,似乎找不到说辞。过了好一会儿,贺兰旻仍旧没有放过他,于是何醉拉了一下贺兰旻的手,说:“师尊,我们不要在这里讨论这件事情好吗?” 贺兰旻低头看向何醉,从喉间挤出一声轻哼。 “你们二皇子人呢,今日怎么不见他过来?不是说我是他的男妃,是你们离桑国第一位男妃,是这个关雎宫的男主人,我的话你们总要听吧?我不与你们为难,你们把他叫过来,有什么事情我直接和他说。” 溪焱的声音从里间传来,声音不大,但何醉听得出他在压抑着怒火。 过了一会儿,另一道颤颤巍巍的声音传来。 “回王妃的话,二皇子一大早就交代了,说他今日不过来了。” 不来了? 溪焱挑起眉头,抬起修长的手拨了拨碗中的葡萄,惨绿一片,一点胃口都没有。 “他不是每天都要过来,怎么今日没空?” 底下跪着的宫人身子直抖,脸都快贴到地面了。 “奴不知,奴只听吩咐做事。” “呵,好一个听吩咐做事。告诉你们二皇子,今日不过来,那以后也别来了,省得我看到他心烦。还有……”他声音忽然拉长,端着装着葡萄的碗,轻飘飘往门口扔去。 “滚吧。” 宫人得到吩咐,忙不迭地朝溪焱行礼,然后弓着腰一路小跑了出去。 看到他的背影消失,溪焱冷笑了一声。他拍了拍手,仰头躺在了榻上,然后翘起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何醉见状不禁笑了一声。 溪焱立刻皱起眉,骂道:“不是让你们滚了吗,怎么又来了?还有,你在笑什么?” 他说话的时候连头都没有回,自然看不到何醉与贺兰旻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有些日子没见,小狐狸的脾气见长啊。” 何醉打趣道。 听到何醉的声音,溪焱有一瞬间的恍惚。他的脚还高高翘起,只是不再上下晃动,他缓缓回过头,看向何醉。 何醉朝他笑了笑。 溪焱立刻从床上跳起,然后闭上眼又睁开。 “真的是你?” “如假包换。” “你来找我的?”溪焱走到何醉面前,惊喜问道。 何醉点起头,“本来是来找临光的,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听到何醉的回答,溪焱脸上的惊喜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有些咬牙切齿地问:“所以,我是顺便的那个?” 何醉不置可否。 溪焱看了一眼何醉,又瞟了一眼贺兰旻,最后转身重新躺回榻上,满不在乎道:“既然如此,你走吧,反正我在这里住得还挺开心的。你也看到了,有这么多人伺候我。” 何醉:“真的?” 溪焱撇撇嘴:“真的。” “那我走了?” “你走吧。” “好,我真的走了。” 说完,何醉佯装转身离开,他嘴角的笑容一点点溢出,最后在溪焱出声叫住他的那一刻咧到最大。 “你要不要这么小气?” 溪焱气急败坏道。 何醉转身,“我小气?我可是特意来救你的。” “你不是说顺便?” “本来是想找到临光后再去找你,没想到你也在离桑王宫内,是顺便也没错。” “啧,你这个人很烦。” 溪焱又从床上跳下,然后催促何醉:“快走吧,这地方待得我骨头都快散架了。” 说完,便一个人冲到最前面,走了两步后才突然醒悟,然后凑到何醉身边,问:“你能不能把这个该死的抑灵咒给我解了?” 何醉应了声好,然后贺兰旻便替溪焱解开了抑灵咒。 修为恢复的那一刹那,溪焱眼中金光迸现,他眯了眯眼睛,环顾了一下四周。 注意到他不善的神色,何醉便问道:“你在打什么坏主意?” 溪焱道:“我要把这里烧了。” 何醉看到他眼中的厌恶,然后又想到了郁珩,于是便问:“你与郁珩可有什么恩怨?” 溪焱神色一顿,支吾着不知该怎么解释。最后他一屁股坐下,叹气道:“恩怨没有,情仇倒是有些。我应该早些听你的话,不在人间用这张脸为非作歹,不然也不会惹来这么大一个麻烦。” 何醉挑了挑眉。 溪焱继续说道:“郁珩,就是五百年前为了我与上泽开战的那个国主,你说可笑不可笑,我曾经总以为凡人寿命不过百年,却没想到他竟然还能活五百年,甚至一点变化都没有,还是那么年轻。” 听完溪焱的话,何醉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在慕生野创立仙门前,凡人寿数有限,从来没有一个人能活那么久。就算仙门成立,有资质的人开始修行,如今也不过四百余年。可就算有了慕生野的指导,他们修行后寿数有了提高,放慢了衰老的速度,但却不会不老。 除非修为以至化神境界。 但郁珩却不是修行之人,就算修过,修为也不可能到化神境。 何醉与他接触过,他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凡人。 但…… 也不排除他实在太会伪装。 比如说轩影的事情。 何醉又问:“你和他接触了这么几日,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溪焱翻了个白眼回道:“我一看到他就头疼,根本不会睁眼看他,所以什么也没发现。但是有一点我不太确定。” “什么?” “他身上,好像有一股非常难闻的气味,你知道我是个狐狸,嗅觉比较灵敏。那种气味不是什么臭味,相反我应该特别熟悉,只是我当时中了抑灵咒,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唔……” 何醉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然后他抬头看向贺兰旻,问:“师尊有没有什么发现?” 贺兰旻:“方才你们说话间,为师便以灵识去探这座宫殿,殿中除了那道结界外,没有其他异常。但是宫殿后方的禁阁内,不太对劲。” “禁阁?” 何醉想到郁辰说过禁阁中有溪焱的画像,如此看来,禁阁里面应该有关于郁珩的秘密。 于是他便提议:“师尊,我们去禁阁看一看可好?” 贺兰旻修为是当世第一,想来郁珩就算是个魔修也不会是他的对手,如此去看上一看,倒也无碍。 贺兰旻点头同意。 何醉于是又将目光落在溪焱身上。 溪焱逐渐察觉到些许不对,他正想离开,却被何醉突然攥着他的衣领,然后被迫转身。 “你要做什么?” 溪焱大叫道。 何醉笑了声,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伸出手指在溪焱额前一点,说:“既然要去禁阁,那就不能打草惊蛇。郁珩虽说现在忙于满城找临光和轩影的身影,但不能保证他不会回来。所以,就委屈你在这里多待一会儿了。” 溪焱瞪大了眼睛,然后看着何醉与贺兰旻的身影突然消失在他眼前。 他气得抓起一旁的花瓶扔了出去。 却没有听到花瓶落地的身影。 溪焱抬头,便看到郁珩被傀儡推了进来,而花瓶,稳稳当当被傀儡接住。 “宫人说你要见我,可是发生什么事情?” 郁珩温柔的声音传入溪焱耳中。 溪焱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我要吃鸡。” 郁珩嘴角弯起一个弧度,他笑着说:“我去吩咐御膳房做。” 溪焱也不知道哪里抽了,冷哼一声说:“我要吃你亲自烤的鸡。” 郁珩闻言一顿,最后宠溺地又笑了声。 “好,我去给你烤。” 第103章 离桑乱十 郁珩走后,溪焱十分心虚地呼出一口气,然后走到窗前,看向那座禁阁的方向。他被郁珩关在这宫里许久,从未出去过,自然也不知道宫殿后方会有一座禁阁。 这禁阁长什么样子他一点也不好奇,里面关于郁珩的秘密他也不好奇,他只希望何醉能快点回来,带他离开这个压抑的地方。 其实被人伺候的生活是很滋润,按照他以前的性子,必然会坦然受之,可不知为何,他待在这里,只觉得心口发闷,呼吸都不顺畅。 关于郁珩的记忆,在这五百年间他几乎遗忘地差不多了。那个时候他刚来到人间,对所有的东西人物都十分感兴趣,来者皆不拒。 郁珩五百年前叫什么,他不记得,只记得这张脸,好似从来没有改变过,但眼底的深沉却是他无论如何都读不懂的。 他的执念甚至比阿晋的转世程扶远还要深许多。 何醉来到禁阁前,第一眼,他便觉得这座禁阁到处都透露出一股神秘之色。他抬起头看向禁阁顶端,只见顶端四周的屋檐角上皆挂着一颗铜铃,风一吹便会发出阵阵清脆的声音。 一声一声,直击人心深处。 闭上眼睛,似乎能感受到轻风拂过面颊,十分飘飘然,仿佛醉了一般。 脸颊上冰凉的触意随之而来,激得何醉双眸骤然睁开,随后眼底的恍惚立刻消散,只剩下一片清明。 他这是被迷惑了? 何醉眨了眨眼睛。 随后贺兰旻的声音便在他耳畔响起:“这铜铃声有震慑人心蛊惑意识的效果,逢笑小心。” 贺兰旻的双手拂过何醉的脸,只留下一片冰凉的触感。 何醉脸颊微微泛红,他实在是大意了,竟然能被这低端的法宝给迷惑心神,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他轻声应了一句。 “多谢师尊。” 贺兰旻垂眸看着何醉,眼底露出一丝温情,随后他便抬起头看向铜铃,眉头微微皱起。 他抿着唇,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何醉勾了勾贺兰旻的手心,问:“师尊,这铜铃可有什么不对劲?” 在他眼里,这只是低阶法宝而已,根本无需贺兰旻如此看重。 贺兰旻道:“这是神界的法宝。” 什么? 神界? “它名唤引魂铃。” 引魂,铃? 这不是…… 何醉张了张嘴,过了许久仍未说出一个字来。贺兰旻见状,低声叹了口气,然后道:“人族死亡后便会轮回转世,冥府之人便是靠着引魂铃带领他们去轮回台的。” “冥府是神族在鬼界的办公之地,这些逢笑应当知晓。” 何醉点点头。 关于冥府所有的事情沉章事无巨细都教给过慕生野。 而那之前,神族曾经发生过一件大事。 因鬼界处于暗无天日的地下,与归墟相邻,环境恶劣不堪,因此神族在上一界鬼界冥府之主满任后,没有一个想要接下这一神职。 因此冥府之主空悬了许久。 直到慕生野成为沉章的徒弟后,这件事情便被旧事重提。那些神官们的意思是,慕生野既然作为沉章的徒弟,理应有所神职,因此他们建议慕生野去做那冥府之主。 但沉章没有同意。 后来,沉章将自己神界之主的神格给了慕生野,慕生野继任冥府之主的事情便被搁置。 所以,那之后谁成了新的冥府之主来着? 何醉百思不得其解。 在他记忆里,自沉章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心思处理这些事情,你要问他现在哪个神在做什么,他也回答不上来。 贺兰旻也有此疑问,他的视线轻飘飘落在何醉修长白皙的后脖子上,微微眯起双眼。 “逢笑可记得,现在是谁任这冥府之主?” 冥府的法宝出现在人间,算得上失职了。 何醉缩了缩脖子。 “师尊,你离开之后,我便没有管理过神族的事情,所以现在谁是冥府之主,我不太清楚。” 与其扯东扯西来搪塞贺兰旻,然后一直提心吊胆等贺兰旻自己发现,不如他主动说明这一切。 “我根本无意神界之主的位置,所以我……” 他说着,便感觉到贺兰旻伸出手,抬起他的下巴。 何醉的双眼骤然对上贺兰旻漆黑的眼眸,他的心猛地一颤。 贺兰旻眉头依然紧紧皱起,但他眼底却没有丝毫责备之意,最后他低声叹了一口气,伸出拇指按在何醉双唇上:“为师知道了,是为师没有安排好,逢笑不必自责。” “师尊……”何醉喃喃叫了一声。 “是我辜负了师尊的信任。” 他不够好,没有担上神界之主的称号,辜负了沉章替他安排的一切,辜负了他的期待和信任。 贺兰旻的手滑到何醉眼帘上,他指腹微热,在何醉眼皮上轻轻揉动着,何醉慢慢闭上了眼睛。 “过去的事情逢笑不必再纠结,如今你与我皆与神界没有任何关系,想来冥府之主的人选天道自会安排。逢笑不必担心,万事有为师在。” 他和何醉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重新轮回转世,便不再与神族有关系。 “师尊,你真好。” 何醉闭着眼睛笑了一声。 禁阁外没有布下结界,也没有任何的机关,相比起郁珩对关雎宫做的一切,禁阁这边可谓是相当简陋。 应该是引魂铃的缘故,铜铃一响,就算有人靠近,也会被铃声迷了心智。 踏进禁阁时,何醉便觉一股阴风迎面袭来,伴随着一股浓郁的死亡之气。 何醉蓦地皱起眉头,阁内角落里昏暗的灯光将他的脸照亮,露出沉重的表情。 何醉抿着唇,不安地看向禁阁上方。 这里面一定封印着十分厉害的死物。 禁阁的第一层与一般的藏书阁看起来并无二般,皆整齐排列着一排排书架,书架上摆放着诸多书籍或者画册。 何醉走近拿起一卷画册,打开一看,果然看到里面画着的就是溪焱。 任何时候的溪焱,或穿着红色长袍,或光裸着身体;或躺在床上,或泡在温泉中。 …… 几乎每一卷画册画着的都是溪焱。 但有些画里面,却出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虽然只有背影,但何醉还是认出了那个人就是郁珩,或者说是五百年前的郁珩。 他总是凝视着溪焱,在暗处或是明处,有时,也有那么几副引人遐想、面红耳赤的春/gong图,主角自然是溪焱和郁珩。 何醉打开看清后,唰地一声十分用力地将画册重新合上。 贺兰旻见状疑惑问道:“怎么了?” 何醉支支吾吾道:“师尊,这郁珩简直就是个变态。” 这么大的地方,全摆了他话了五百年的溪焱的画像,甚至还有那种露骨的画,不是变态是什么。 贺兰旻认同地点起头。 “这一层怕是只有溪焱的画像,不如我们上去再看看。” “好。” 何醉放下画册,转身与贺兰旻走向二楼。木质楼梯的转角处,有一面窗户,半开着,窗户上挂着一幅画。 这里阳光极好,不难想象,在这昏暗的禁阁内,郁珩总是会站在这窗前,借着明媚的阳光欣赏自己的画作。 忽然,吹进一阵风,刮得窗前的画剧烈抖动起来,然后慢慢向何醉这个方向转过来。 何醉也因此看清了画上的内容。 他以为这一幅画的也是溪焱,但他却想错了。 这画上面,只有一片幽深清冷的竹林,而竹林深处黑漆漆一片,似乎有双金色的眼眸躲在暗处。 贺兰旻已经上了二楼,见何醉还未上来,便出声问他怎么了。何醉闻言摇摇头,收起想要看清这幅画到底画着的是什么的心思,快速上了楼。 上楼之后,他先是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然后便被眼前的场景彻底震惊到了。 在第一层的时候,何醉便说郁珩是变态,可现在,他只觉得郁珩是个恶魔。 一个极其冷血无情的恶魔。 二楼,摆着不知多少个黑色坛子,坛子上面贴着诸多由朱砂绘制的符咒,一层又一层,封印得严严实实。 密密麻麻,一坛垒着一坛,场面十分阴森可怖。 “这是,借命术。” 何醉冷冷说道。 他看到这些坛子的第一眼就知道了这坛子里封印的都是人,曾经有着鲜活生命的凡人,被郁珩用借命术强行塞进了坛子中,然后借着他们的寿命,活了一年又一年,直到现在。 难怪郁珩作为一个凡人能活这么久。 没想到竟然是借命术,竟然是如此阴毒的一个术法。 可这是兴起于魔族的术法。 郁珩为什么会用? 贺兰旻知道何醉心中的疑问,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拉着何醉的手,带他借着往上走。 三层,四层,五层,六层都是这些黑色坛子。 直到最后一层。 何醉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而眼前像是有道结界拦在他眼前,让他竟然看不清第七层里面的东西。 贺兰旻伸手一挥,打破了结界。结界一破,何醉眼前便立刻出现一棵一人高的青铜树。 树上点着灯,但这些灯看起来与平常的烛火不一样。 何醉凑近去看,随即喉间泛起一阵恶心,他的脸一瞬间变得煞白无比。 贺兰旻看到何醉的模样,不由得更加用力握紧与何醉十指紧扣的手,然后伸出另一只手,强行将何醉的脸掰了回来,让他不再去看那燃烧之物。 “师尊,这是妖族的内丹。” 何醉抬眸看向贺兰旻,悲痛道。 他眼底蕴藏着无比沉重的哀痛和愤怒,眼眶通红一片。 贺兰旻伸出手捂住了何醉的眼睛。 何醉一顿,随后压抑着怒火说道:“他竟然燃烧妖族的内丹来镇压底下被借命之人的亡魂。” 第104章 离桑乱十一 在诸多燃烧的妖族内丹之中,有一颗是何醉无比熟悉的,不久前他们还说过话,同桌吃过饭。 何醉甚至还偷了一坛他藏了许久的好酒。 也不知道轩绍离世之前有没有发现自己少了一坛酒,知道了会不会想到是他偷的。 “师尊,药仙谷一事是郁珩的手笔。” 何醉闷闷说道。 贺兰旻低头盯着何醉的后脑勺,眉头紧紧锁起。过了一会儿他才回了一个“嗯”字,声音很轻,似乎是从喉间挤出来的。 “师尊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贺兰旻搭在何醉肩上的手忽而一紧,随后他低声叹了口气,说道:“为师之前只是猜测,那冷红月身上残有傀儡之术,气息很浅,当时为师未能完全确定。” “师尊的意思是那个冷红月其实是郁珩的傀儡?” 何醉接着问,问完他随即想起刚才见到的郁珩身边的那个人,咋一看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侍从,但仔细想来,他应当也是一个傀儡。 一个与常人无异的傀儡。 “逢笑问的,为师也难以解释,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得去问郁珩。只是在这之前,我们需要先将溪焱救出去。郁珩对溪焱执念颇深,为师怕他察觉到我们已然知晓这些秘密,会拼个鱼死网破。” 贺兰旻严肃说道。 何醉点点头,然后从贺兰旻怀中退出。他现在已经恢复了平静,但抬头看到那些被燃烧的妖族内丹时心脏还是会忍不住剧烈撕扯一番。 这五百年来,他到底杀了多少人,又杀了多少妖呢? 两人从禁阁离开,再次来到溪焱房中,溪焱还是刚才的姿势,躺在榻上,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一根鸡骨头。 他看到何醉再次出现,头也不抬,右手捏着鸡骨头在嘴里转了个圈,然后丢到一旁,随后拍了拍手,起身。 “这次总能走了吧。” 溪焱盯着何醉问道。 何醉道:“委屈你了,回去我给你买个大鸡腿。” “哼,我刚吃完烤鸡,现在不是很馋,你的大鸡腿就免了吧,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你这一次。” 溪焱嘻嘻一笑。 何醉无奈地看了一眼贺兰旻,朝他递去一个“你看吧”的眼神。 贺兰旻接收到后勾起唇角微微一笑,以示回复。 何醉替溪焱解了抑灵咒,溪焱随即伸了个懒腰,放松起身体。他歪了歪头,正打算与何醉说些什么,却看到郁珩面无表情地出现在大殿门口。 郁珩毫无温度的眼神从何醉与贺兰旻身上轻轻扫过,他眼中没有惊讶,仿佛已经料到何醉与贺兰旻没有死掉。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溪焱脸上。 他柔声问道:“你要去哪里?” 溪焱耸耸肩:“关你屁事。” 对于不喜欢的人,他向来吝啬好脸色,更别说面对的还是囚禁过他的人,他现在不取他性命已经算对得起他了。 得到溪焱这样的回答,郁珩也不恼,他反而笑了笑,眼底满是无奈。 “你已经成为了我的王妃,除了关雎宫,你哪儿也去不了。” 溪焱对他翻了个白眼,道:“你未免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一个老不死的家伙,也不知道整哪儿活了这么长时间,如今是人是鬼你怕是自己也不知道吧。你说我是你王妃,也太好笑了,你问过我的意见了么?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从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可能会有。” 溪焱说完,又加了个冷哼,大约是无语极了。 他目前只以为郁珩做的只是将他囚禁起来,其他别的,他一概不知。 郁珩面对溪焱,一直是温柔的,他几乎不会生溪焱的气。这个人,是他找了五百年才找到的,他恨不得将他捧在手心含在嘴里,根本舍不得对他说一声重话。 溪焱想要天上的星星他都能想办法摘到,但他唯一的要求,就是溪焱不能离开自己。 可现在,他要走,还说他们没有关系。怎么可能没有关系呢?明明五百年前溪焱曾说他是他在人间最重要的人。 什么是最重要的人,那自然是能够白头到老的夫妻。 为了溪焱这句话,他苦苦撑了五百年。这一路的艰辛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逆天改命,不是为了听溪焱说这一句“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的”。 “你走不了的。” 郁珩云淡风轻地说。 溪焱嘁了一声,“我现在已经恢复了妖力,要走岂是你能留得住的?” 说完,溪焱便调动体内的妖力,轻声念起咒语,想要离开这里。 但似乎,并没有用。 溪焱还是留在了原地。 他得意的表情骤然僵在脸上,随后转头看向何醉与贺兰旻。 何醉同样一脸震惊。 贺兰旻抿着唇,看向坐在轮椅上一副胜券在握的郁珩。 然后从嘴里冷冷说出了三个字。 “锁源术。” 郁珩抬眸看向贺兰旻,嘴角勾起一丝笑,他对贺兰旻说:“仙门第一的剑尊果然见多识广。只是教我术语的这个人曾对我说过,这个锁源术,除了他,天地间没有第二个人会。” 他说完顿了一声,饶有兴致地将视线转到何醉身上。 何醉满脸疑问,沉章教过慕生野许多术法,但他却唯独没有听说过锁源术。他注意到郁珩的目光,眉头紧紧皱起。 “何为锁源术?” 他没有问贺兰旻,而是问了郁珩。 郁珩轻笑一声,看向何醉的眼神突然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同情。 “这你得问你师尊呀。” 溪焱听后,冷哼一声:“故弄玄虚。”然后转头看向何醉:“逢笑别怕,他困不住我,区区凡人而已,我可是修行了千年的九尾妖狐,还能被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的锁源术给困住?” 他虽然是在安慰何醉,但自己内心却一点底也没有。 他本以为是修为被抑制才出去,没想到如今他已然恢复,却仍然出不去。 贺兰旻低吟一声,握紧何醉的手。 “逢笑……” “是谁教你的?” 何醉又问郁珩。 郁珩依旧在笑着,他朝何醉努了努嘴,道:“这你也得问你师尊呀。”但他刚说完这句话,却突然发不出声音来,只能无声地大笑起来。 溪焱看着贺兰旻收回手,脸上严肃无比。若是他刚才没有看错,是贺兰旻对郁珩使用了禁言咒。 何醉自然也看到了。 他回握紧贺兰旻的手,终于扭过头看向贺兰旻。贺兰旻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只是眼底蕴藏着对何醉的担忧之情。 但,贺兰旻在担心什么? 何醉想不通。 “师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何醉终于问出这句话。 虽然他不应该听郁珩的挑拨离间,但事实是,郁珩嘴里的人不是虚构的,他会神族所有的术法,也会只有沉章与慕生野两个人会的,更加会只有沉章一人会的术法。 这让他不得不想到一个人。 一个本该死在三百年前仙魔大战的那个人。 如果他活着,恢复了沉章记忆的贺兰旻不可能不知道他的存在。 或者是,如果他还活着,在贺兰旻没有恢复沉章记忆前,就会想方设法夺取贺兰旻的身体。 他根本不会留贺兰旻活这么久。 然后他突然想到了禁阁上面的引魂铃,那从冥府流出的低阶法宝,以及贺兰旻引导性的询问。 何醉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瞪大双眼看向贺兰旻,然后颤着声音道:“慕生野接任神界之主后,万年来从未有人向他提起过冥府之主的人选,连天道都没有过问。这根本不符合常理,冥府之主的位置不可能会空缺那么久……” 他说话时,手心一直在冒汗。 贺兰旻低声叹了一口气,抽出手从怀中拿出一块手帕,替何醉仔细擦干净手心不断冒出的汗。 “为师从未想过,会等你那么久。” 艰涩的声音落入何醉耳中,仿佛一道巨大的天雷劈进他心间,让他瞬间震颤得难以回神,只能瞪着眼睛看着贺兰旻替他擦汗。 “逢笑想知道的事情,为师可能要坦白很久。只是现在眼下之事,是要带溪焱离开。但这锁源术,为师没有教你,是因为它太过阴毒,比借命术还要毒上千倍万倍。” 从前的沉章,是风光霁月的神界之主,但没有人知道他喜欢研究各种术法,不管好的坏的,他都喜欢。 锁源术的诞生,是因为慕生野。 他对慕生野产生师徒之外的感情时,慕生野还是个只会跟在他身后师尊长师尊短的少年,他眼中只有对沉章的敬重和钦佩。 沉章对慕生野说他们永远是师徒,也只会换来慕生野的连连点头,似乎是极其认同他的说法。 但这不是沉章想要的。 他也告诫过自己,不应该对慕生野产生这种感情,但情不知所起,他根本控制不住。 因此,他想要独占慕生野。 就算是天道也难以将慕生野从他身边夺走。 锁源术便是以神族所有人的灵识为引,造一个牢笼。将慕生野关在里面,如果天道要对慕生野出手,那神族其他人也得跟着陪葬。 如果天道放过慕生野,那便大家一起活着,一起其乐融融地活着。 他本来想这么做的。 但这样做,却换不来慕生野对他同等的感情。那个时候,他以为慕生野对他只有师徒之情,所以他想赌一把,或者说想让慕生野对他产生愧疚,然后心中眼中从此只有他一个人。 所以他换了一个做法。 以自身性命为码,赌慕生野对他的感情。 在慕生野眼前剥除神格,灰飞烟灭后,他给自己留了条后路,那便是去继任冥府之主。 但剥除神格的后果太惨烈,他光在冥府长眠就耗费了五千年之久。五千年后,等他终于醒来,却发现慕生野根本没有来找他。 那一瞬间,他心中恐慌无比,他以为他赌错了。 因为他在自己书房中留下一缕神识,这缕神识会指引慕生野来冥府找他。可是过了这么久慕生野依旧没有来,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对自己,并无其他感情。 筑灵海养灵识孕育新的神格,以及恢复往日的修为又耗费了他五千年之久,这五千年他一直等在冥府。 但慕生野依旧没有来。 渐渐地,沉章终于认清了事实。但他不想再等待下去了,于是他便想去找慕生野。 可新的神识育成需要经过天道认可,换而言之便是要经历天雷。天雷之后,还有一劫便是轮回转世。 转世后功成便能重新回到神界。 但他依旧还抱有希望,于是他便将自己一分为二,一个去轮回,一个留在冥府继续等待慕生野。 轮回之后沉章便成了贺兰旻,而留在冥府的那个却入了魔。入魔之后,他不仅没有留在冥府,反而来到人间。他见郁珩对溪焱执念颇深,与自己很像,便出手相助,将一应术法都交给了郁珩,只为让他得到溪焱。 而这些,都是贺兰旻在第二次进入归墟后看到的。 第105章 离桑乱十二 “你用的锁源术看起了已经经过自己的改良,它以人为祭,铸成囚笼。若要笼破,需以命换命。所以,你献祭的是谁?” 贺兰旻冷冷开口问道。 郁珩低头笑了一番,随后抬头看向贺兰旻,从喉间挤出一声嘲讽,说道:“我如果说出献祭的是谁,你们是不是要杀了他然后换溪焱出去?” 贺兰旻皱起眉头,没有回答。 何醉心中猛地一跳,他似乎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然而下一瞬,他看到郁珩的目光慢慢挪到他的脸上,眼底带着令人心惊的疯狂,随后,他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临光。” 他开口道,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平静地就好像在说一个陌生人的名字。 “什么?” 溪焱终于有了反应,他快速看了一眼何醉,然后愤怒道:“他可是你弟弟!” 郁珩:“他不是我弟弟,你知道的,我根本不是真正的郁珩。” “你……”溪焱吸了一口气,他眼睛有些发胀,胸腔也在剧烈起伏着,似乎在忍受着极其愤怒的情绪。 而这时,一直没有开口的何醉突然张开了嘴,他问贺兰旻:“师尊,这锁源术的解法只有杀了被献祭之人这一个法子?” 贺兰旻沉默了许久,何醉心越发沉了下去,良久,他才听到贺兰旻从喉间挤出一个“嗯”字。 何醉的手瞬间握紧。 然而贺兰旻紧接着又说:“除非铸笼之人心甘情愿解开锁源术。” “哈哈哈,我耗费五百年心血才找到溪焱,将他带进这关雎宫,怎会轻易放他离开?除非我死,或者你自己选择,你会选择牺牲谁呢?是我那个心里眼里只有你的傻弟弟还是一直陪伴在你左右的溪焱?” 郁珩饶有兴致地看向何醉,他的眉头也随之拧紧,似乎在随着何醉一起左右为难。 何醉没有管郁珩说的话,他脑海中反复回荡着贺兰旻说的那句话。 心甘情愿? 郁珩布下五百年的局,只为了得到溪焱,他不会心甘情愿放溪焱离开的。五百年前他能借由溪焱之名向上泽国开战,更是使用阴毒的借命术来苟延残喘于这世间,甚至残杀妖族,燃烧妖丹来镇压被借命之人无□□回转世的怨魂…… 他如此疯狂的执念,令人闻之心惊。 但,他真的没有弱点吗? 何醉不禁想到刚才在禁阁中匆匆一瞥的那副画。 贺兰旻其实并未向何醉这般纠结,他如今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杀了郁辰。前世他以为郁辰是阿声的转世,也曾对他百般呵护。 但他到底不是阿声,而且从一开始,贺兰旻的心就偏向了何醉。所以他做不到像三百年前那般对阿声始终如一。 那个时候他甚至庆幸郁辰不是阿声。 而今世,解开种种误会,蓦然回首,他等的人念的人一直都是一个人,那就是何醉。 出发前,云重墨对他说起镜笙的遗言,他说要杀了郁辰,取回慕生野另外半颗内丹,这样才能救何醉。 他其实隐隐有过猜想,郁辰的前世是是只妖,妖是没有轮回转世的。而他能转世,那一定是慕生野做了什么。 何醉体内还有噬灵丹在,噬灵丹需要完整的内丹才能彻底压制,若他永远只有半颗内丹,那噬灵丹一定会在某一日反噬何醉。 就像前世那般。 这是贺兰旻不愿意看到的,所以,他一定要拿回另外半颗内丹。 这样,之后的一切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了。 贺兰旻垂眸看向何醉,发现他额间不断冒起细汗,眉头紧锁,一看就是在为这件事而烦心。于是贺兰旻伸出手,指腹落在何醉眉毛上,想要替他拂去眉间的皱纹。 “逢笑无需担心,一切交给为师。” 贺兰旻轻声说道。 何醉眨了眨眼睛,密而长的睫毛划过贺兰旻手心。 他问:“师尊有其他办法?” 贺兰旻没回答,而是伸出一指在何醉眉心轻轻一点,何醉随即两眼一闭,晕了过去。贺兰旻瞬间接住何醉倒下的身体,将他紧紧抱在怀中,随后冷冷看了一眼郁珩,抱着何醉离开了此处。 离开前,他用密语对溪焱说:“你且放心住下。” 溪焱眼睁睁看着他抱着何醉离开,追了几步,大喊道:“你要做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溪焱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到屋内,却发现郁珩眉头紧锁,脸上表情十分凝重。 “哼。” 溪焱朝他翻了个白眼,越过他,自顾自又躺在了榻上,心中不禁想贺兰旻到底要做什么,难道他真的要去杀了郁辰? 不过……也不是不可以,毕竟何醉的另外半颗内丹在郁辰体内,如此一来,倒也算一箭双雕。 只是这样做,郁辰,也就是阿声,怕是再也没有轮回转世的机会了。想到那个在竹楼与他斗嘴的阿声,喜欢种花吃虫子的阿声,满心满眼都是慕生野的阿声,溪焱眼底升起一阵难过。 到底是回不到从前了啊。 不过人应该向前看,活在过去只会像郁珩这样,执念太深,终会害人害己。 何醉幽幽醒来,睁开眼的第一时间发现自己竟然躺在隐翠峰山脚下的无名小筑中的床上。 但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离桑王宫中吗? 他带着疑惑起身,随后推开门,紧接着便看到一袭白衣的白发剑尊在漫天飘雪的院中,静静站在梅花树下赏梅赏雪。 “师尊。” 何醉轻轻唤了一声。 然后他踏进院中,双脚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贺兰旻回头看向何醉,笑道:“逢笑过来。” 于是何醉便加快了脚下的步伐。他走到贺兰旻身边,贺兰旻随即拉起他的手,然后用另一只手指着树上的鸟窝对何醉说:“上次回来太过匆忙,不曾发现这里竟有了一只鸟窝。” 何醉抬头看向鸟窝,眉眼一弯,回道:“是啊,以前从来没有鸟儿敢在这棵树上筑巢的,大约是被我练剑时的气势吓到了。” 听到何醉这样说,贺兰旻不禁笑了出来。 “师尊在笑什么?” 贺兰旻摇头,捏了捏何醉的手心,说:“为师想起你小时候连剑都握不稳的样子,实在可爱,便一下没忍住。” “师尊惯会取笑我的。” 何醉撇了撇嘴。 贺兰旻摸了摸何醉的脸,柔声道:“为师没有取笑逢笑,逢笑不知道自己小时候有多可爱。当年阿音捡到你,将你送至为师门下,为师一开始根本不愿接下你这个累赘,不过看到你一哭,为师的心就软了,于是便收了你做徒弟。”说着,贺兰旻的手慢慢移向何醉的嘴巴。 他漆黑的眼眸紧紧盯着何醉红润光泽的双唇,手下暗暗用了些力。 “逢笑在离桑王宫想问为师什么?” 他再次开口,声音较之前低沉了许多。 何醉一愣,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提及此事。 他要问什么? 他要问的太多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从何问起。于是他对贺兰旻说:“师尊的所有,我不知道那些事情,我都想知道。” 贺兰旻闻言叹了一声,然后将何醉带到自己怀中,静静抱了一会儿。良久,他低沉的声音从何醉头顶再次响起。 “那便从最初开始说吧。” 何醉点头,但不知为何,他却十分紧张,双手紧紧环抱着贺兰旻的腰,一点也不想放开。 贺兰旻轻声笑了笑,带着何醉一起躺在了树下的躺椅上。 纷扬的雪花依旧下个不停,但贺兰旻施了术法,雪花落到他们身上时便会被无情弹开。贺兰旻紧紧抱着何醉,在他耳边轻声细语,将所有的事情娓娓道来。 不知过了多久,风雪慢慢停歇,无名小筑中白茫茫一片。低垂的暮色将这个小院完完全全笼罩住,一片光亮都没有,院中寂静得如归墟一般。 在贺兰旻说完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何醉都没有开口说话。他窝在贺兰旻怀中,耳畔是贺兰旻从皮肤底下传来的阵阵心跳声。 有一瞬间,他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是那么无助又是那么无奈。他曾经所求,明明只要伸出手就能够到。 而最后,满腔无法形容的情绪皆化为一声怅然的叹息。 “我与师尊,竟然错过了这么久。” 何醉闷闷道。 贺兰旻用力揽紧何醉的肩膀。 “师尊走后,我一个人在命海守着你的命灯守了几千年,那时候你应当是在沉睡,命海的灯一直亮着,所以我以为你是真的灰飞烟灭了。后来,我厌倦神界的事情,便偷偷下凡,造了竹楼,隐世而居。再后来,我救了溪焱,再再后来,溪焱去人间,我跟了过去,碰到了转世的师尊……” “为师知道。” 贺兰旻轻声说道。 “逢笑不知道这些,所以建立仙门是为了让为师不再受轮回之苦?” 何醉点头,“修翎说师尊失了神格,便只能生生世世受轮回之苦。我不知道轮回之苦是什么样的,但我见过人间百姓,他们命运各不相同,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恨、求不得,这些我都见过,我不忍师尊受此痛苦,所以才会建立如今的仙门,引导你修仙,换取寿命永恒。” “逢笑辛苦了。” 贺兰旻低叹一声,随后摸了摸何醉柔软的黑发。 “师尊留下的幻境神识告诉我,师尊本身是一株并蒂莲,另一半受混沌之气侵扰,无法修成人形。”何醉说到这里,停顿了一声,他抬眸看了眼贺兰旻,只见贺兰旻神色如常,便又开口道:“三百年前的是他还是师尊在冥府一分为二分出来的另一半?” 贺兰旻的手突然顿住,他看着何醉,看到他眼底浓浓的担心,随后说:“是他,逢笑是怕三百年前的也是为师,杀了他会对为师不利?” “是,我担心师尊,怕自己有哪里做的不对,害师尊再次受伤。” “不会的。”贺兰旻喃喃道。他伸出手勾起何醉的下巴,双眼直直盯着何醉。 何醉眼底逐渐露出一丝羞赧,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呼吸瞬间交织在一起,随后他便感觉到贺兰旻在他嘴边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何醉却突然伸出手,勾住贺兰旻的脖子,用力将他的头按向自己。他睁开眼睛,低低唤了一声。 “师尊。” 贺兰旻在他迷离的眸底看到了自己的脸。他呼吸猛地一滞,随后再也忍耐不住似的,吻住了何醉的双唇。 气氛逐渐升温,令人遐想的水声在无名小筑空旷的院中响起,随之而来的是逐渐急促的喘息声。 不知是谁的衣服落在雪地上,传来簌簌之声,但躺椅上的两人却完全没有心思理会,津液交换着津液,双手紧握着双手。 不知是贺兰旻碰到了什么,何醉猛地叫了一声,随后他紧紧捂起自己的嘴巴,眼尾一片嫣红。 贺兰旻垂下头看着何醉,压抑着声音笑道:“逢笑别捂嘴,为师喜欢听。” 何醉直摇头,断断续续说:“这是…在…外面,我怕有人……” 贺兰旻拂去他额间被汗浸湿的头发,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无碍,为师已经布下结界,没有人能看得见……” “嗯……” 何醉终于忍不住大声喘了起来,他看到贺兰旻胸前光洁的皮肤上滑过几道汗水,鬼使神差地,何醉伸出手沾了一滴,放进了自己嘴中。 贺兰旻看到他这般动作,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快燃烧起来,他再也忍不住,一把揽起何醉的腰…… 躺椅摇摇晃晃,喘息声闷哼声断断续续,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逐渐停歇…… 体力不支彻底昏过去之前,何醉才猛然想起,还没问贺兰旻为何带他回来。 不过也无妨,醒来再问也不迟。 于是何醉嘴角带着心满意足的笑意,放心地沉沉睡去。 第106章 离桑乱十三 与何醉分别后,郁辰很听话地换了一间客栈,然后在客栈中静静等何醉回来。从天亮等到天黑,又从天黑等到天亮。 等得他心中渐渐不安起来,生怕他会出什么事。虽然师尊一直陪在何醉身边,有他在,几乎没人能伤得了何醉,但郁辰总是心神不宁。 因此天一亮,他便急急出门,打算去宫中找何醉。 哪知他刚出门,却看到轩影一言不发像块石头一样双手抱臂倚在他门旁。 看样子,应是在门外站了一夜。 郁辰向后退了一步,紧张道:“你要做什么?” 他一脸防备的样子落在轩影眼中,只让他觉得好笑,于是轩影冷哼了一声。 他朝郁辰咧嘴一笑,虽然他现在是别人的模样,但郁辰总能想象出他脸上那道粗长的伤疤,在这样的笑容下,会有多狰狞。 于是他立刻抖了抖肩膀。 “你打算出门?” 轩影冷冷问道。 郁辰翻了个白眼,说道:“要你管,你在客栈安分等着,我去去就回。”说罢,便不管轩影,直接越过他下楼。 轩影伸出一手挡在郁辰面前,问:“去哪?” 郁辰深吸一口气,急道:“这与你何干,我爱去哪去哪,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你不能走。” 轩影面无表情说道。 郁辰推了推挡在面前的手臂,可轩影的力气很大,他根本推不动。 “让开!” 郁辰怒道。 轩影依旧没有任何动作,他瞥了一眼气鼓鼓的郁辰,垂下眼眸,低低叹了一声。 “如今到处都是找我们的人,你也不知道这个焕颜术能持续多久,更何况,在修行者眼中,这种低端术法没有任何作用。” “可是……” 郁辰还想辩解什么,却被轩影突然变得凛然的眼神给吓到了。不知为何,轩影一下子转过身挡在他面前,后背弓起,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周遭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郁辰喃喃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轩影一动不动地盯着客栈上方,他的眼神极其锐利,似乎在透过砖瓦看向其他什么东西。 郁辰颤抖的声音在他耳边乍然响起,轩影随即皱紧眉头,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郁辰听话地点了点头。 而下一刻,一道强劲的风突然向他们袭来,客栈上方被凿出一个巨大的窟窿,砖瓦于一瞬间变成齑粉,随风而散。 郁辰在变故发生的那一瞬间,立刻闭上了眼睛,仿佛只要看不见,就没有危险。而后他便听到一句闷哼声在他头顶响起。 他缓缓睁开眼睛,却发现是轩影挡在了他面前。 “你……” 郁珩惨白着一张脸,刚开口就被轩影打断。 “闭嘴。” 轩影开口时,鲜红的血便从他嘴里喷涌而出。郁辰何时见过这种阵仗,立刻手足无措起来,眼中布满泪水。 “你受伤了!” 郁辰关切道。 “我知道,不用你说,事先声明,我并不想救你,只是你是,你是……” 轩影深吸一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咬紧牙关将喉间不断翻涌的血腥味压了下去。 随即他转过身,看向袭击他们的人。 那是一张艳丽的脸,虽不如溪焱,但也算得上人间绝色。他身穿一袭黑衣,一副雍容华贵模样,飘飘然悬空于客栈上方,双眸不带任何感情地看向郁辰和轩影。 他注意到轩影的视线,从金色瞳孔中射向他,带着凌厉的杀气。 不过这气势虽足,但到底也只剩下一成妖力,掀不起任何风浪。若不是留他有用,凌迦想,刚才他那一掌根本不会收力,只会直接将他拍死。 “你是……魔?” 轩影紧皱着眉头问道。 凌迦听后挑了挑眉,漫不经心道:“也不算没见识,本座以为你根本不知道何为魔,如今看来倒是本座多虑了,也好,省下一番介绍。” 本座? 轩影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你还是魔尊?” “如你所见。” 这时,郁辰从轩影身后探出脑袋,他看着眼前和从前不太一样的凌迦,震惊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你你你……”郁辰指着凌迦开口,“你怎么变成魔尊了?” 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他从药仙谷回到离桑王宫,没住多久,这天就变了呢? 明明不久前凌迦还与他们一起在洛水城调查许府被灭门惨案一事,那个时候他还好意拉了一把要摔倒的石舞,为此,石舞对他…… 可如今,凌迦怎么会变成魔尊呢? 凌迦看到轩影身后的郁辰,冷冷笑了一声,随后对他说:“你不必太意外,有些事情本座会慢慢说给你听。” 我? 郁辰指了指自己。 凌迦点头。 郁辰随即摇起头来,“不不不,我不想听你说话,你是魔族,而我是仙门中人,我们没什么好说的。”说罢,他便扯了扯轩影的衣袖,轻声道:“轩影,我们赶紧逃吧。” 轩影对他翻了个白眼,无奈说道:“你一个筑基期的剑修,甚至连本命剑都没有;我一个只剩一成妖力的妖,如今还受了伤;而他,堂堂魔尊,所以你说说,我们能逃到哪里去?” 轩影的话刚说完,便听到凌迦在不远处轻哂一声。而郁辰脸上的血色瞬间尽褪,双唇不住地颤抖起来。 “那怎么办,他…他看起来是冲着我们来的。” 轩影又是一个白眼翻了过去,他面前这个傻子真的是郁珩的弟弟? “你们的对话当真是让本座大开眼界,只是本座现在可没有兴趣听你们继续扯下去。” 说完,凌迦便做了个手势,随后不知从哪里冒出许多魔族小兵,将郁辰及轩影五花大绑了起来。 “回仙盟门。” 凌迦吩咐道。 “不是,我……你……我师兄和师尊还在这里,你就不怕绑了我,惹怒他们?” 郁辰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他们?”凌迦冷笑一声,“放心,他们不会生气的,他们感激我还来不及呢。” 客栈中发生的动静传到郁珩耳中时,凌迦一行人早就没有了踪影。他匆匆而至,只看到客栈老板抱着他被劈裂的牌匾不住地痛哭。 “是何人?” 郁珩问他身后的傀儡。 傀儡俯下身,在他耳边说:“魔尊,凌迦。” 郁珩双手紧紧扣住轮椅扶手,手背上青筋直露。他抿着唇看向客栈屋顶的大窟窿,随后眯起眼睛,眼中寒光直射,脸上表情十分凝重。 回到关雎宫,溪焱依旧躺在踏上,手里拿着一本书,不知看到何处,眉心拧成结。 郁珩慢慢靠了过去,离得近了,才发现他手中的书是最近王城中十分受女子喜欢的《娇俏王爷爱上冷情将军》。 里面的内容郁珩没有看过,只是为了让溪焱好打发时间,才让宫人出去采买的。 溪焱根本不理会他的靠近,他现在已经能睁着眼睛完全漠视郁珩的存在。 这对他来说,也算得上是一种修炼。 郁珩就这样静静看着溪焱,看他一会儿皱眉一会儿严肃,一会儿又嘻嘻一笑,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其实这五百年,他也曾想过,再次见到溪焱要说什么做什么。可现实却由不得他预料,与溪焱的再次见面是在药仙谷。 他根本不知道会在药仙谷碰到溪焱。 遥遥相望,他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跳个不停。 他本意是想慢慢与溪焱重修旧情的,可计划根本赶不上变化,那个时候还未成为魔尊的凌迦突然找上他,要与他合作。 他在人间,不停地找适合自己的身躯,不停地杀人借命,只为了能活得长久一点。 郁珩的身体,是最适合他的,只是身体太弱了,接受不了他的强行闯入,所以他的双腿才会瘫痪,并且无药可医。 一想到未来他会永远站不起来,无法与溪焱并肩而行,他便觉得痛苦万分。 他无法接受。 但凌迦却告诉他另有他法。 换取这个办法的条件,是妖族的内丹。 不是一颗,而是许多许多。 凌迦修为不高,要真正统治魔族,甚至取代仙门,还远远不够,所以他急需妖丹来提升自己的修为。但他却不肯自己动手,便想着借一借他的手。 毕竟,这五百年前他杀的妖数以万计。妖族的内丹不仅能提升修为,更能压制那些枉死之人冤魂。 郁珩心动了,他太想尽快与溪焱相见了。 凌迦给的办法是与妖双修,然后吸取妖力,这样便能治好他的腿。双修之法固然是个好办法,但郁珩却有一瞬间的迟疑。 他问凌迦妖力被吸完之后,那妖会有什么下场? “那自然永远变成原形了,不过我想你也不会在意那些妖的性命吧。” 他是不在意。 不然他也不会按照冷红月的模样造出一个傀儡。 杀人诛心,他向来最在行。 只是最后他还是迟疑了,若要双修,全妖最好,但他却留下了身为半妖的轩影。半妖的妖力没有全妖强大,所以他的腿恢复得比预期要慢上许多。 但你要问他为什么这么做,连他自己都不知该如何回答。 更不知该如何解释在那个只有溪焱画像的禁阁一楼,会留下一幅属于轩影的画。 轩影是半妖,被误认为小偷后却没有使用妖力,面对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他却只是抱头挨打。 甚至脸上被划出一道鲜血直淋的大口子后也没有还手。 当时他只觉得有趣,所以便出手救下了轩影。他想看看,妖与人所生的孩子,究竟会有哪里不一样。 但令人失望的是,轩影并没有任何不同,他与药仙谷的其他妖,人间的普通人一样,甚至比凡人还要善良。 但这种善良在郁珩看来,那便是蠢。 直到最后,轩影离开时,都没有对他说一句重话,甚至还贴心地替他披上了衣服。要换做是他,有人对自己做了这样的事情,他一定会让那个人付出代价。 轩影逃走,郁珩其实并不恼,他现在已经能不靠轮椅走路了,所以轩影对他来说便没有了用。 留下一成妖力,轩影便还是轩影。 但是不知为何,他总会心神不宁。凌迦带走轩影要做什么,他不知道,但若是凌迦将药仙谷被灭谷一事告诉轩影,那他…… 想到这里,郁珩的表情终于变得不可控制起来,黑沉得令人害怕。 “你有心事?” 溪焱翻页时瞥到郁珩的脸,忍不住问。倒不是他关心郁珩,只是能让郁珩露出这样表情的事情一定是大快人心的喜事。 他可不能错过。 郁珩愣了一瞬,随后摇头。 “这是你第一次主动和我说话,我很开心。”郁珩随即恢复如常。 “哼。” 溪焱见他不肯说,便对他翻了个白眼,然后继续看起书来。 窗外,雷声突至,在一道足以划破天际的白光闪过之后,漂泊大雨随之而来,带着要洗刷这片罪恶之土的气势,天地间瞬间变得白茫茫一片。 “变天了。” 郁珩喃喃说道。 第107章 离桑乱十四 何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他揉着酸痛的腰下床,脚刚落地便不觉皱起眉头,无法宣之于口的胀痛感让他甚至倒吸了一口凉气。 天知道昨夜师尊怎么能任由他胡闹那么久,明明再也无法承受,扔不放手,缠着师尊一次又一次。 想到这里,何醉的脸瞬间变得通红,连耳廓都开始隐隐发烫起来。 美色误人,他得承认,在昨夜那样的气氛下,让他放开贺兰旻是根本不可能的。况且,贺兰旻的眼神就好像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样,他能忍,但何醉却无法让他继续忍下去。 撑着腰,何醉动作十分缓慢,等他踱到门口时,已经出了一头的汗。不过很奇怪,这无名小筑非常安静,安静得有些不寻常。 师尊去哪里了? 何醉皱眉想。 他推开门,雪白的景色便撞入他眼中。雪花又开始洋洋洒洒飘落下来,而在隐翠峰外,却是漂泊的大雨,轰鸣的雷电在云层中若隐若现,乌黑的云团将整片大地团团罩住,大雨似乎已经下了很久。 积雪压在树枝上,树枝不堪重负,吱嘎一声断成两节,掉在雪地中。何醉的目光随着骤然发出的声音转向梅花树,而后便被树下已被大雪覆盖的躺椅吸引。 这躺椅……好像和之前的不太一样? 何醉定定看着,眼神专注到似乎想将覆盖在上面的积雪直接铲除,露出躺椅原本的样貌来让他仔细研究。 好像比之前要新上许多。 他忽然发现。 所以…… “逢笑在看什么?” 贺兰旻的身影突然从一旁传来,何醉转头去看,便见贺兰旻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眉眼带笑,看着自己。 何醉脸瞬间就红了,眼底露出些许羞涩之意。但也只是一瞬间,很快他便恢复如常。 加上前世,他与师尊坦然相见、水乳交融的日子多了去了,何须如此羞怯。于是何醉大大方方地问:“师尊,昨天的躺椅是不是坏了?” 他的直白倒是让贺兰旻一阵手足无措,贺兰旻的目光随着何醉的话落向院中那张崭新的躺椅上,他顿了顿,随后点起头。 “哈哈。”何醉笑了一声,凑到贺兰旻耳边,耳语道:“师尊昨夜可舒服?” 贺兰旻看向何醉,抿唇不语,只是耳尖微微泛起红来。 何醉见到后,又笑了声,然后说道:“我很舒服。”说完,他便向后退了一步,眼中露出些许苦恼:“只是我很喜欢之前那张躺椅,就这样坏了,真叫人心中难受。” 贺兰旻叹了一声,然后将手中的汤碗递到何醉面前,说道:“怕你受寒,为师特意给你熬了碗汤药,快趁热喝下。” 何醉接过,稍微吹了一会儿,便一饮而尽。喝完后,贺兰旻接过汤碗,才又说:“没坏。” 一抹诧异从何醉眼中闪过,他微微一愣,随后问:“什么?师尊说什么没坏?” 知道何醉向来是打破砂锅问到底,于是贺兰旻只好牵起他的手,带着他腾空而起,没一会儿,他们便落到在乱雪阁内。 乱雪阁内的梅花树下,原本只有一张石桌四张石凳,如今却突然多了一张躺椅。 “这是……” 何醉惊呼一声。 贺兰旻握紧何醉的手,解释道:“你院中常有人去,这躺椅,为师不愿他们坐。” 他刚说完,便听到何醉低着头,咯咯笑了起来,何醉抬头,眉眼弯弯看向贺兰旻。 “师尊,有没有人说过你有的时候很可爱?” 贺兰旻眼底露出无奈的笑意,他将何醉的手牵起放在嘴边轻轻吻了一下,说道:“也只有你敢用可爱形容为师。” 何醉嘻嘻一笑,甩开贺兰旻的手,走到躺椅旁,坐了下来。他拍了拍旁边空出的位置,对贺兰旻说:“师尊,快过来。” 贺兰旻朝他宠溺一笑,依言坐到何醉身边,然后十分自然揽过他的肩膀,将他揽入怀中,抱着他,又躺在了躺椅上。 何醉枕在贺兰旻胸前,双手绞弄着贺兰旻雪白的长发,看着乱雪阁中纷扬的雪花,突然发出一声长叹。 “逢笑为何突然叹气?” 贺兰旻问道。 “只是觉得岁月静好,不忍打扰罢了。师尊,若我们能就这样下去该有多好。” 没有噬灵丹,没有魔族,也没有其他一切令人心烦的事情,就只有他与贺兰旻就好。 贺兰旻摸着何醉的头,回道:“逢笑想要的,为师一定会满足。” 何醉仰起头,看向贺兰旻,轻声问道:“师尊要如何满足我?” 贺兰旻心中一动,他抬起手抚摸何醉的双眼,笑着回答:“逢笑不必多问,你只需要相信为师便好。” 听到贺兰旻这样说,何醉便只好点头以示同意。 转头他便又想到一个问题。 “师尊为何突然从离桑王宫回来?” “师兄突然召唤,为师应召而回。” “宗主召唤?”何醉皱起眉头,“既如此师尊直接和我说便是,何须将我弄晕,如此麻烦,害得我还以为师尊要背着我去寻临光来救溪焱出去。” 贺兰旻搭在何醉肩上的手微微一顿,他沉声问道:“逢笑很喜欢临光?” 何醉在他怀中点了点头,说道:“我与临光的关系师尊已经知道,三百年前慕生野将阿声捡回家,本意就是想照顾他一辈子的。阿声是火鸟一族唯一的遗孤,火鸟一族又是凤凰一脉,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想让他出事。” “因此,你才用自己的半颗内丹来救阿声,换取他能轮回转世?” 贺兰旻淡淡开口问道。 何醉闻言一愣,脸上表情骤变,他低头尴尬笑了一声。 “师尊这也知道了?” 回答他的是贺兰旻听不出感情的一个“嗯”字。 何醉抱紧贺兰旻的腰,说道:“那样的情况,我唯一想到的办法只有这个。师尊可是生气了?生气我救了阿声?” “为师不是气你救阿声,为师是…你可知道以内丹换阿声轮回转世若是失败了会如何,那半颗内丹便是直接浪费,再也回不到你体内。更何况,在那之后,你又以半颗内丹救了为师……你……” 贺兰旻突然说不出话来了,他没法说慕生野救阿声是错的,因为在那种情况下,慕生野更不应该救的,是误认为慕生野是杀了自己道侣之人,要报仇雪恨的他。 “我知道师尊是心疼我,但是我不后悔,救阿声救师尊都是我心甘情愿的,而且,若没有三百年前的事情,何来今生我们的缘份呢?” 何醉笑着问道。 贺兰旻看着何醉不含任何杂质的眼眸,也跟着轻轻一笑。他将何醉紧紧抱着,力气大到似乎想要将他嵌入自己体内,再也不分开。 “那溪焱和临光,逢笑是两个都要了?” 贺兰旻接着问。 “当然,虽然目前我还不知道该如何破局,但要在他们二人之中选择一个,我选不出来。师尊不会觉得我太优柔寡断了吧?” “逢笑做什么自然有自己的道理,而且为师相信逢笑,一定能解决目前的困境。” “唔……”何醉迟疑了一声,“总觉得师尊现在对我的看法受到了感情的影响,怎么我做什么在师尊眼里都是对的呢?” 贺兰旻闻言从喉间挤出一声轻笑,他摸着何醉长而顺的黑发说道:“逢笑不也是这样看待为师的吗?” “哈哈哈,师尊竟也会开玩笑了。”何醉大笑一声,又问:“那师尊我们什么时候回离桑,临光和轩影还在客栈内等着咱们呢,要是回去晚了,临光要担心了。” “为师已经派人去接他们了,逢笑不必担心,这些日子你便在乱雪阁好好休息。” “师尊我没事,不需要休息,而且如今多事之秋,我怎么能心安理得的待在乱雪阁中不闻不问。” 何醉说完,贺兰旻没有紧接着回答,他只是垂眸静静看着何醉,半晌,他才轻声嗯了一句。 “那好,我们明日便出去。” 可第二日,在乱雪阁中贺兰旻榻上醒来的何醉,却被一道结界封住了去路。 而乱雪阁内,也不见了贺兰旻的身影。他以为贺兰旻又是去给他做好吃的,可他等了他许久,却仍没有等回他。而本该与狂歌一起摆放的揽月,也一起不见了踪影。 何醉心中隐隐升出一股不安,他抬头看向出自贺兰旻之手的结界,眉头拧成一团。 他的结界术是贺兰旻教的,所以他知道,这道结界是专门给他布下的,而他,也根本解不开。 就像三百年前,慕生野为了保护溪焱也布下了一道困住溪焱和挡住天雷的结界。 可师尊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拦着他,是为了什么? 何醉突然发现,他似乎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是什么呢? 何醉绞尽脑汁。 是噬灵丹! 是到现在为止在他体内没有任何风吹草动的噬灵丹。 他现在只有半颗内丹,而半颗内丹根本不可能完全抵挡噬灵丹的威力。如今噬灵丹没有任何动作,是因为它还在恢复,等它完全恢复如初,那只剩下半颗内丹的何醉便只能被它随意支配了。 就像前世那般。 而师尊为了保护他,是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所以,他是去找郁辰了。 去找郁辰拿回半颗内丹,这样既可以救他,也可以救溪焱。 想到这里,何醉呼吸一滞。他恍惚想起昨夜他与师尊的对话,师尊似乎并没有要取临光性命的打算,所以,他究竟要做什么? 难道…… 不知想到些什么,何醉的脸突然变得难看起来,他紧紧咬着嘴唇,颤巍巍站起身后,唤来狂歌,随后调动全身的灵力,一剑劈向贺兰旻布下的结界。 这结界他的确解不了,但却能强拆。 一记又一记的攻击,狠狠打在结界上,结界却纹丝不动,将他的攻击吞噬殆尽。 渐渐地,何醉有些体力不支起来,可他却没有放弃,仍是咬紧牙关向结界攻去。 不知过了多久,在不知道多少次举剑攻击之后,结界终于裂开一条缝。 而这时,在静云宗坐镇的云重墨感觉到隐翠峰峰顶的异样,急急赶过来。 “逢笑?” 云重墨惊疑道。 “师兄,你来得正好,快助我出去。” 云重墨虽对现在发生的事情十分不解,但却没有迟疑,立刻运气帮助何醉。有了他的加入,结界很快就被打穿一个洞。 何醉见状,终于脱力地跪了下来。他举着狂歌撑在地上,才不让自己完全倒下去。 云重墨进来扶起何醉,随后便看到他手心满是血痕。 “逢笑,你……” 何醉打断云重墨的话:“师尊现在在哪里?” 云重墨:“自那么走后,我便没有见到过师尊了。” “不是宗主唤师尊回来的?” “宗主也还未归,到底发生了何事,逢笑为何会被结界困在师尊的院中?” 石惊南没有回来,也没有唤贺兰旻回静云宗,所以贺兰旻带着他回到这里,从一开始就打算好了? 想到这里,何醉突然心如刀绞。 他得尽快找到贺兰旻。 第108章 离桑乱十五“师尊。” 仙盟门乃慕生野开创,建于十方山中,步石梯上入云层之中,方得见其气势最为辉宏的大殿——桑落殿。 其风格与神界前任神主沉章的宫殿几乎一模一样。 殿外三山四峰,坐落着另外七大殿,以北斗七星命名,分别住着仙盟门七位主事。 从前,这桑落殿的大门从未打开过,只因它是慕生野特意为贺兰旻打造的。他本以为贺兰旻会入仙盟门,所以就给他准备了这座宫殿。 只是贺兰旻拒绝了慕生野,所以桑落殿的大门从那日起便落了锁。 没人能打开,毕竟慕生野布下的结界,仙门中人无人能解。 但现在,那原本该紧闭的大门,不知为何却大大打开。 殿外站着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他背挺得很直,面向桑落殿,双眼直直看向里面,脸上带着些许惧意, 不知过了多久,石阶下面突然传来打斗之声,黑衣男子闻声转过头,皱起眉头看向声音传来之处。 但石阶太长,距离太远,根本看不清来人是谁,听声音好像就只有一个人。 一个人的话,那只能是那位了。 凌迦转过身,继续看向桑落殿中,皱起的眉头也逐渐放平。 又不知道多了多久,山脚下的声音渐渐平息,凌迦的手微微动了起来。他像是在数数,数从山脚下上来一共要走多少石阶。 但他只数了十个数不到,身后突然袭来一阵凌厉的剑气。他似乎预料到会有这么一招,便在剑尖快要落在他身上时,突然向一旁闪去。 他回头,对上何醉探究的眼神。 “师尊在哪里?” 何醉开口问的第一个问题便是贺兰旻。 凌迦漫不经心地甩了甩衣袖,然后负手而站,看向何醉。 “我怎知你师尊在哪里?” 他说完,目光不自觉地瞥向背后的桑落殿。何醉的视线跟着凌迦而去,当他看到桑落殿被打开时,心中不由一颤。 “这门,是谁打开的?” 他的结界,仙门中当无人能解。 凌迦轻笑一声:“你问我的话,我肯定不能直接告诉你,但你心中不是已经有了答案,不然你也不会找到这里不是吗?” 何醉举着狂歌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他咬紧牙关,深吸了一口气,随后他便收起狂歌,慢慢向桑落殿走去。 经过凌迦身边时,何醉听到凌迦不带任何感情的一声嗤笑。何醉扭过头,冷冷看了一眼凌迦,就这一眼,便让凌迦忽然感受到莫大的威胁,他愣愣地向后退了几步,然后目送着何醉走进大殿之中。 等他进门后,桑落殿的大门随即关了起来,而此时,凌迦早已冷汗淋漓。 他皱眉看向紧闭的大门,皱起眉头,最后却突然笑了起来。 呵,一个只会依附于他人羽翼之下的金丝雀,何来气势让他感到害怕? 凌迦眯着眼又看了眼桑落殿三个字,漠然地转身离去。 桑落殿中,一切的景色何醉都十分熟悉,这是他特意按照沉章的桑落殿打造的,连名字取的都是一样的。虽然大殿落成之后,他再也没有进来过,但就算闭上眼睛,他也能描绘出殿中的景色。 比如说在正殿后方的院子东南角有一处凉亭,凉亭前面是一潭池水,池中栽种着重瓣菡萏,池子一旁,是一堆假山湖石。 从前,他最喜欢躲在这里吓沉章。 绕着池子走便来到一处梅林,此处的梅花,是沉章为了慕生野特意从万顷梅园中移栽过来的,在这之前,这块地方是沉章修行打坐的地方。 何醉此刻就站在仙盟门桑落殿的梅林前,他知道只要他踏进梅林,就能找到贺兰旻。 从乱雪阁出来,他便隐隐有了猜测,下山之时,他又碰到了从魔域封印探查回来的石惊南与严徽,他们二人的说法更是让他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魔域封印没有松动,那些魔族依旧被镇压在封印之下,永生永世都不可能再为祸人间。 所以,根本没有魔族再现世,而凌迦成魔也只是一个幌子而已。 既然是幌子,那他背后必定有人指使,而那人,定然与凌迦有关联。除了被他吸收的镜笙,何醉能想到的就只有贺兰旻了。 他与镜笙是沉章手中的棋子,必定得听沉章的话,而贺兰旻又是沉章的转世,所以,这一切的一切应该说与贺兰旻密切相关。 想通这些,那贺兰旻如今在哪,便也有了答案。 所以何醉来到了仙盟门。 但他却仍满腹疑虑。 师尊,你到底要做什么? 何醉看着眼前熟悉的梅林,低头发出一声叹息,随后他心一横,便踏了进去。 慕生野种梅花的时候,讲究自然二字,因此便没有种得很齐整,梅花树杂乱无章地生长着,有时两棵挨得极近,有时中间却凭空出现一块空地。 何醉脚下生风,在里面毫无障碍地穿梭着,而越接近梅林中心,他的脚步却越发慢了下来。 梅林中心,有一处空地,空地上有一张石桌和两张石凳,贺兰旻此时必定在那里等着自己。 他见到贺兰旻的第一句话要问什么? 何醉不禁想到。 他以为所有的一切贺兰旻都和他说明白了,却没想到贺兰旻还是有所隐瞒。 但,又瞒得不是很严实。 若贺兰旻真不想让他知道,那他一辈子都不可能从乱雪阁中的结界内出来,更别说自己打破结界了。 就这样胡思乱想间,何醉已然来到梅林中心,石桌石凳摆在老地方,没有人移动一分。 桌面上堆砌着白雪与梅花,无人搭理,更无人驻足观看。 贺兰旻不在这里。 何醉将周围的景色一一收入眼中,却没有看到贺兰旻的身影。他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又提起心来,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若贺兰旻不在这里,那又会在哪? 难道,是他猜错了吗? 正当他低头沉思时,他身后却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他以为是贺兰旻,便转过身。 却没想到,竟然是郁辰。他脸上的失望一闪而过。 “师兄?” 郁辰先是一愣,随后便飞快向何醉跑过来,然后伸出手环抱住何醉。 “呜呜呜,师兄你怎么在这里?真的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师兄了。” 郁辰喘得很急,说完话便打起嗝来。 何醉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问道:“临光怎么会在这里?” 郁辰先是摇头,然后又点头,最后又摇起头。对于自己为何会在这里的原因,郁辰此时甚至比何醉还要懵。 他是被凌迦带回来的,一起回来的还有轩影。但到了仙盟门之后,他们两个就分开了。他被单独带进一个小黑屋中,不知过了多久,凌迦便出现了,同行的还有一个人。 “凌迦对他十分尊敬,但屋子太黑,我根本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子,只知道他身上有一股十分好闻的香味。”说着,郁辰吸了吸鼻子,“就像这梅林中的味道。” 何醉的手瞬间捏紧。 他沉着脸问:“然后呢?” “然后我就晕过去了,等我醒来,便在这殿中了,后来我听到梅林中有动静,就进来了。” 虽然他怕得要死,但要是不管怎样都得死,那他也得死个明明白白。不过他幸得老天垂怜,没想到这梅林中竟然是何醉。 这对他来说,可是天大的恩赐。 没有比在这里遇上何醉更能让他开心的了。 想到这里,郁辰更加用力的抱紧了何醉。 梅花的味道。 何醉眉头直皱,若是如此,那凌迦身边的那个人就是贺兰旻了,但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贺兰旻不在这里,反而是郁辰? 而与郁辰这一接触,何醉最直观的感受便是他身上的属于自己的半颗内丹已经不见。 但他却没有死。 何醉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起来。 “师兄,师兄。” 郁辰叫了几声何醉,却见他没有丝毫反应,便从他怀中退出,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 何醉回过神来,猛地抓住了郁辰的手。 “怎么了?” 他问。 郁辰看向被何醉握住的手,脸颊微微泛红,他用另一只手挠了挠后脑勺,说:“每次我遇到危险,师兄总能第一时间出现救我,所以,我…我…而且,第一次见面与师兄见面我就,就…总之,师兄,我……” 一直埋藏在心中说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话,真正从嘴里说出来时,郁辰才发现是有多困难。 支支吾吾几句话,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要说些什么,更别说要让何醉听懂了。郁辰看向何醉的脸,果然看到他一副没听懂的样子。 甚至都皱起了眉。 “临光想说什么?” 何醉问得认真,语气带着他惯常的温柔。郁辰深吸了一口气,正要鼓起勇气讲话,却瞥见何醉身后突然出现一道人影。 白衣白发。 是他们的师尊! 郁辰想说的话又突然卡了壳。 贺兰旻出现的那一刻,何醉便感受到了,尽管他没有回头,可身后若有若无的气息不断提醒他,是贺兰旻出现了。 过了一会儿,也许没有很久,也许是在贺兰旻出现后的那一刹那,何醉就听到了贺兰旻的声音。 “逢笑,过来。” 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带着何醉最为熟悉的缱绻。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何醉突然放开郁辰的手,转身看向贺兰旻。 他先是站着没动,将贺兰旻从头到尾扫了一遍确认他没有任何事后,他才步履匆匆走向贺兰旻。 每走一步,都要比前一步更快一些,到最后,他脚下已然生了风。 贺兰旻朝他伸出双手。 何醉没有丝毫犹豫,撞进贺兰旻怀抱中。 “师尊。” “我在。” 郁辰呆愣在原地,脸上的表情早就从欣喜变成苦涩,他大概明白了师兄与师尊的关系。 他从未在何醉脸上见过那样的表情,一往无前又十分眷恋。 他收回还举在半空中的手,手上似乎还残留着何醉的体温,但很快,那点温度便彻底消失。 郁辰扯起嘴角笑了声,然后转身向梅林外走去,将这方天地还给了紧紧相拥的两个人。 第109章 离桑乱十六 走出梅林,郁辰不知该往何处去,弯弯绕绕间他看到一间凉亭,没有丝毫犹豫,他便向凉亭走去。 此时此刻,他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冷静一下,独自消化关于师尊和师兄的关系,顺便抚慰自己受伤的心灵。 从梅林走到凉亭,这一段不短不长的距离,足够郁辰想通这一切了。他以前对贺兰旻十分宠溺何醉这一点从未多想过,以为这是他们之间惯常的相处模式,可如今想来,他当真是当局者迷。 何醉如此好,他第一眼见到时就忍不住的心动,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招人喜欢呢。 连石风对何醉的心思他都能猜到,他怎么就看不明白贺兰旻看向何醉的眼神呢。 不对,不是他看不明白,是每次贺兰旻在场的时候,他连大气都不敢喘,何来观察他的表情。 想到这里,郁辰不免苦笑一声。 不过这天底下能配得上师兄的,大抵也就只有师尊这样的人物了,要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郁辰都不会甘愿。 郁辰就这样坐在凉亭中,双眼无神地看向面前的水池,轻风拂过,水面泛起点点涟漪。 随后,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哟,一个人在这儿暗自神伤呐。” 十分欠揍的声音,郁辰抬头瞥了一眼,便看到溪焱倚在石柱上笑着看着他。 “你怎么在这儿?” 郁辰没好气地问道。 溪焱拍了拍手,“好问题,我为何不能在这儿?这又不是你们离桑王宫,更不是静云宗。” 溪焱说话间,双眼一直盯着郁辰,眼底带着审视。 但郁辰没看见,他只看了溪焱一眼便回过头,继续看向水池。 “我二哥竟然会放你出来。” 郁辰说道。 “哼。”提到郁珩,溪焱只从鼻尖发出一声冷哼,“你二哥自然舍不得,若不是……我们两个只怕都要被你二哥害死。” “什么意思?我二哥怎么会害我?你可别乱说。” 郁辰反驳道。 虽然郁珩近些时日的做法他不认同,但他们到底是兄弟,郁珩断然不会害他。 “这件事情,你可以去问你的师兄何醉。”溪焱挑了挑眉,但随即他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笑了一声,对郁辰眨了眨眼睛,说道:“我忘了,你师兄现在和他师尊在一起,应该没空理你。不过你要是真想知道,我也可以勉为其难和你说说” “我不听,我才不信你的鬼话。” 郁辰冷哼一声,不再理他。 溪焱自讨没趣地摸了摸鼻子,随后伸了个懒腰。 “被关了这些时日,好不容易出来,竟然想睡觉了,啧,真是无趣。睡便睡吧,睡醒就能大干一场了。” 关于郁珩对他做的这一切,他都要连本带利讨回来。说完,便一溜烟消失不见,凉亭中瞬间便又剩郁辰一个人。 梅林中的师徒二人,正襟危坐在两张石凳上,互相看着对方,周围气氛十分严肃,似有对质之意。 何醉黑着脸,完全没有刚才的情深义重,眼中满是对贺兰旻的无情控诉。 贺兰旻颇有些头疼,但他却甘之如饴,在选择这条路的时候,他便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师尊如今还不肯对我说实话吗?” 看贺兰旻一直没开口,何醉便找了个台阶下,自己主动问。 “莫要再说些假话来骗我,师尊说的我都会相信,但我不想被欺骗。” “好。” 贺兰旻郑重开口。 他的目光慢慢从何醉脸上移向他身后那片与白雪交相辉映的梅林中。 “那便从最开始来说,九重天上清池旁从未有过一株并蒂莲。” 贺兰旻的声音很轻,但何醉听在耳中,只觉心间被鼓重重敲打着,他瞬间握紧了双手。 贺兰旻的目光又移向何醉的脸,他看到何醉皱紧的双眉,不由得低低叹了一声。 “只有一株吸收混沌之气的白莲,后来白莲修成人形,有了神格,便在天道的示意下成为神界之主,引领神族众神维持天道定下的规则。” 但混沌之气太过霸道,就算拥有至高神格的沉章也无法与之抗衡,因此天道便找来凤凰一族。 凤凰,上古神兽,赤焰凤凰能净化世间一切邪祟,玄霜凤凰能吸收混沌之气。但赤焰凤凰能涅槃重生,玄霜凤凰却不能。 混沌之气无穷无尽,除之不尽,很快,玄霜凤凰便迎来灭族的那一日。 沉章是亲眼看着玄霜凤凰灭族的,他想要救他们,却无能为力,只能听从天道的安排。 为了继续清除混沌之气,沉章收集玄霜凤凰一脉散落的灵识,炼化成噬灵丹,但噬灵丹太过强大,若不封印,便会毁天灭地。 而能封印噬灵丹的,只有玄霜凤凰一脉。也就是那个时候,天道才发现沉章竟然早就藏了一颗凤凰蛋在归墟中,在归墟中赤焰凤凰的庇护下,经过百年孵化,慕生野便来到了人世。 他在归墟独自一人生活了许久,沉章没有去看过他,就怕天道会发现。 但天不遂人愿,天道指引慕生野拜入沉章门下的那一天还是来到了。 是救一人还是救天下所有人? 这个问题,无时无刻不出现在沉章脑海中。他没有办法舍弃全天下,不管是神族也好还是得他们庇护而生的人族,亦或是妖族,所以,他只能再一次屈服在天道的安排下。 但他到底不愿的。 他一直在想若要两者都保全,他该如何去办。 对慕生野的怜爱与愧疚,在这期间的日夜相处间,渐渐变了味,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深深爱上了慕生野。 也就是在那时,他灵识深处出现了另一道声音。一个就算毁天灭地都要救下慕生野的声音,慢慢成为了他的心魔。 后来天道命令众神趁他下凡布施无法分神时,强行将慕生野与噬灵丹相结合,若不是修翎前来报信,慕生野当日便会在封印噬灵丹后灰飞烟灭。 从那日起,沉章便不打算再被天道牵着鼻子走,他要救慕生野。而后一个既能试探慕生野心意,又能保护慕生野的方法就这样出现在他脑海中。 他将自己的神格给了慕生野,天地间唯一神界之主的神格,就算天道也无法反驳。 他甚至安排好了一切。 但他却低估了天道的无耻。 天道在他沉睡时,强行破开他在桑落殿布下的结界,改变了他留给慕生野幻想的画像,所以慕生野才没能去冥府找他,以至于他们错过万年之久。但牠的做法,自然也受到了反噬,因此才会在慕生野将神格从自己体内剥除后没有直接感应到。 不然那个时候,慕生野便会死了。 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三百年轻的那个魔族,的确是为师的另一半分身,他受混沌之气蛊惑,入了魔,便想取而代之。不过逢笑不必担心,杀了他,为师并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相反,他消失之后,贺兰旻才真正成为了沉章的转世。 “也是他将那些术法教给了郁珩,更是他诱惑凌迦,让他背叛了为师,不再与镜笙一起保护你,反而想利用噬灵丹取代神族至高无上的地位。” 贺兰旻说完这些,便不再开口,而是静静看着何醉,观察他的反应。 但何醉却没有任何反应,相反,他十分平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关于贺兰旻云淡风轻说的这一切,在他耳中听来,却是凶险万分。 沉章安排的一切被天道毁掉,所以他现在能和贺兰旻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谈心,是有多么不容易。 何醉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眼眶在贺兰旻看不到的地方已然泛红。 “火鸟一族是赤焰凤凰的旁支,虽然临光重新轮回已于凤凰一族毫无关系,但你说过,你与临光关系极好。可溪焱又是你看着长大的,为师不想让逢笑为难,更不想让逢笑伤心,所以才会趁逢笑睡觉时,独自一人来救他们。” 贺兰旻说完,便见何醉猛地抬起头。 “可师尊做这些,为何要将我拦在结界中,我……” 他颤着声音问道。 贺兰旻叹了一口,突然起身,走到何醉身边,蹲下/身子,握住他不断颤抖的手说:“因为若是被你发现,便不会同意为师这样做。” “不过好在,为师赌赢了不是吗,临光溪焱都被为师救出来了,而为师也没事。” 贺兰旻说话间,何醉立刻抽出手,抵在他额间,用自己的灵识去探贺兰旻的灵海。 “赌赢了?没事?” 何醉突然吼道,吼完后眼眶中随即流下两道清泪。 “那为什么师尊的灵海如此破碎,连灵识都溃散了许多?” 贺兰旻没有料到何醉竟然会有这样的一面,他甚至有一瞬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逢笑……”贺兰旻的双手搭在何醉肩上,双眼直视何醉的泪眼,轻声道:“逢笑无需担心,为师心中有数,灵海可以重塑,灵识亦能恢复。” 何醉扭过脸,不去看贺兰旻,然后问道:“师尊是以自己的半颗内丹换取了我放在临光体内的那半颗?” 也只有这个办法了,毕竟除了这之外,何醉想不到其他办法,而且他刚才感受到自己的半颗内丹根本不在郁辰体内,唯一的解释便是贺兰旻将它换了出来。 何醉话音未落,便见贺兰旻伸出一手,掌心朝上,紧接着一道耀眼的金光在他掌心闪现,随即何醉的半颗内丹便出现在半空中。 “逢笑真是聪明。” 贺兰旻说完,便将内丹直接送进何醉体内。内丹与内丹在一瞬间结合,引起体内噬灵丹的反抗,但它的反抗却渺小无比,随后便被完整合一的内丹镇压。 何醉灵海中一片清明,舒爽无比。 他闭上眼睛,仔细感受阔别已久的灵力正源源不断流遍他的全身。 “所以呢,师尊到底做了什么?” “唉……逢笑怎么就这么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呢。” 贺兰旻无奈笑了声。 “为师从乱雪阁离开之后,做了三件事情。第一回到神界取被你抛弃的神格,找天道将神格给了修翎,让他成为新的神界之主,然后与天道做了个交易。” 讲到此处,贺兰旻的手突然被何醉紧紧握住。 贺兰旻看向何醉,只见他眼底担忧不已,便拍了拍他的手说:“逢笑无需担心,不是什么坏交易。混沌之气原本就应该是为师的职责,所以为师便答应天道永远待在隐翠峰上,一日不除尽混沌之气,便一日不出乱雪阁。” “第二件事情,就是去救溪焱,虽然办法是蠢了点,不过好在没有出现任何差错。第三,就是来仙盟门看看你为为师打造的桑落殿,毕竟为师以后不能出乱雪阁,若不抓紧机会就看不到了。顺便,为师还与凌迦做了个交易。” “什么交易?” 何醉问道。 “凌迦的本源之力便是混沌之气,世间万事相生相克,有阴便有阳,阴阳协调才能久安。” “所以?” “所以魔族的存在并不是没有理由,魔族吸收混沌之气,他若能带领魔族潜行修行,不再为祸人间,也不失一个好法子。” “但凌迦真的可信吗?” 何醉不禁问道。毕竟他身为沉章的棋子,先前已经背叛过他一次了,如今,他真的能听贺兰旻的建议,带领魔族屈居一席之地潜行修炼? “逢笑的顾虑亦是为师的顾虑,所以为师在凌迦身上下了一道禁制,若他违背誓言,便会爆体而亡。” “师尊做的这些,都是为了我,但你却只字不与我说,我真的很难过,我以为,以为师尊要再一次离开我了。” 何醉哭道。 贺兰旻见不得他哭,心疼无比,替他擦干净眼泪后便将他抱紧。 “所幸这一切都圆满结束了,逢笑再也不必担心了。只是为师不知道,逢笑是否愿意陪为师一直待在乱雪阁内?” 何醉在他肩头点了点头。 “自然是愿意的,以后师尊在哪,我便在哪,我们再也不分开。” 贺兰旻心满意足地发出一声喟叹。 但随即,他却听到何醉说了另外一句话,脸一下子变得铁青。 “但是师尊出不去隐翠峰,我又不是不能,为何我要一直待在乱雪阁?乱雪阁既没有美酒,也没有美食,更没有赏心悦目的美……” 贺兰旻放开何醉,直勾勾看向他的眼睛。 “更没有什么?” 他沉沉开口。 “没什么,没什么……” …… 而此时仙盟门地牢中,轩影满脸呆滞地靠在石壁上,他面前是刚才从桑落殿离开的凌迦。 凌迦一脸平静,但眼眸中却闪耀着嗜血的疯狂。 “你说的都是真的?” 轩影沙哑着声音开口问道。 “本座何须骗你,就是你喜欢的郁珩灭了药仙谷所有的妖,更是将他们的妖丹炼化成内丹送给我,哦,不是所有,据我所知,你爹的内丹还在禁阁中压制着那些被他借命之人的冤魂。禁阁,在关雎宫后面。” “关雎宫是他特地为九尾妖狐溪焱打造的宫殿。他等了溪焱五百年,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溪焱。” 凌迦说完后,饶有兴致地看向轩影。 轩影一脸绝望。 他是真没想过所有的一切竟然都是郁珩做的。他杀了自己的族人,还对自己如此绝情,更可恨的是,自己在一无所知的时候竟然对他情根深种,甚至在他夺取他的妖力治腿时还给他找借口…… 所以,郁珩,你真该死啊! 第110章 离桑乱十七 对于凌迦一干魔族的处置,便如贺兰旻说的那般,仙魔永不干涉对方。自此,仙门再也没有仙盟门,而凌迦也依言带领追随他的魔族安分守己待在仙盟门。 但三百年前被封印的魔族,只能永远待在封印之下,永无出头之日。 虽然这个做法刚一说出口,便遭到仙门众家的反对。他们叫嚣声虽大,可让他们去收拾魔族时,他们却又没了声音。 从药仙谷匆匆赶回来的仇音沉自然也是不同意的,照她所说,就应该彻底剿灭魔族,省得以后再生事端。 “魔族永无剿灭之时,今日你杀了他们,来日若又有人入魔又该当如何。况且不是所有魔族都如同三百年前那般是非善恶不分的。近些年来,魔修也逐渐多了起来,若仙门处置不当,只会遭来他们的反抗。所以,今日的决定不是最好,但已是最优。” 贺兰旻坐在大殿之上淡淡说道,殿下其他的仙门百家当家人闻言也只能同意。 他们散去后,静云宗又恢复往日的平静。石惊南此时摸着下巴上的胡须,不住地叹气。 “唉,只是我这心中还是不得安宁,总感觉有些事情还没有解决。” 贺兰旻瞥了他一眼,随后目光追随何醉而去,何醉身后跟着的是严徽,仙盟门前任门主。 见贺兰旻久久没有回答,石惊南不禁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问道:“帝青,你可有什么心事?” 贺兰旻:“没有。” 严徽紧跟着何醉,来到一处无人之地,如今他已是丧家之犬,仙门已经没有了他的容身之处,只是在离开静云宗前,他还想与何醉再说说话。 “师兄……” “我说过我不是你师兄,慕生野已经死了,你也应该向前看。” 严徽苦笑一声,低头道:“一时忘记改口,希望你不要生气。如今大局已定,我也要离开了。我这一走,今生恐无法再相见。虽然你不是师兄,但到底是他的转世,拥有师兄的记忆,所以有些话,我还是想和你说一说。” 何醉没有拒绝。 “我自知犯下诸多错事,难以奢求原谅,可我自认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但到底是我太高估自己了,以至对你造成那么多伤害。三百年前,你与贺兰旻在一起的那段记忆,是被我毁去的,尽管是被魔族诱惑,但不可否认,若没有魔族,我也会想方设法阻挠你与贺兰旻。我本以为失去那段记忆,你能变回从前的自己,但我却不知,从前的你亦对贺兰旻情根深种。所以,是我误了你。对不住啊,师兄,害你与贺兰旻产生龃龉,误会重重。今生我已与你无缘,只是我还想问一句,三百年前,你对我可有一丝情谊?做的那些是否只是利用我?” 严徽说完,便听到何醉轻哼了一声。何醉回头看向严徽,眼底露出失望之意。 “慕生野将你带进仙盟门,许你无上权利,亲自教导你,从来都不是利用。创立仙门虽然是为了贺兰旻,但对你,他问心无愧。只是你应当知道,他眼里从来只有贺兰旻,所以对于你,他只有师兄弟之情。你之所求,他无法回应。” “我知道了,多谢你的解答。” 严徽淡淡笑了声,他表面表现得云淡风轻,只是手心已快被指尖掐破。但他毫无感觉,只深深看着何醉,想把他的身姿永远记在脑海中。 毕竟,这一分别,是真的没机会再见了。 “如此,我便告辞了。” 说着,他缓缓转过身,尽管心中万分不舍,但他离开的脚步却没有丝毫犹豫。 何醉说的对,他应该向前看,再执着于过去这种虚妄的事情,只会困住自己。 看着严徽离去的背影,何醉低声叹了一口气。 “仙盟门未入魔的那些人,都在洛水城等你回去重新主持大局,日后再相遇,希望道天已经找回自己的道。” 严徽的背影微微一愣,随后他伸出手对何醉挥了挥,以示告别。 严徽走后,何醉又在这处山头站了一会儿,直到云重墨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何醉回头看向云重墨。 “师兄可是有事找我?” 云重墨走上前来,与他并肩而立,而后目光落向远处的云霞,声音淡淡。 “这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我自然是和师尊在一起了。” 何醉回答后,疑惑道:“师兄为什么这么问?” 云重墨轻咳了一声,看了眼何醉,说道:“我自然知道你与师尊一起,只是你和师尊如今还是师徒,以后仍要以师徒之名相称吗?” 何醉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云重墨,眼底满是疑惑。 而这时仇音沉突然凑了过来,刚才师兄弟的话她可听的一清二楚,见何醉如此迟钝,她不由叹了一声。 “哎呀我说小逢笑,你师兄的意思是你既已是帝青那家伙的道侣,那规矩总要遵守的,自古以来,道侣结成仪式在仙门中庄重无比,没有哪一对道侣会忽略。你们可不知道上次咱们静云宗的道侣结成仪式,还是咱们宗主成亲那回,唉,静云宗许久没有那么热闹了。所以,小逢笑,你要不要,大办一场啊?” 说完,仇音沉还对何醉眨了眨眼睛。 道侣结成仪式? 大办一场? 何醉的脸瞬间红透了。 这不就是成亲吗,可他和师尊,能成亲吗?他与师尊,首先都是男子,其次又是师徒,如此公开,不会惹人非议? 他自己无所谓,就算他现在仍被人称为剑门之耻他也不在意,可事关师尊,他不能马虎。 许是看出他的迟疑,仇音沉安慰道:“逢笑不必担心,天底下人皆人嘴两块皮,他们要说什么说便是,你与帝青只管幸福就行。若哪天他们舞到你面前,看姑姑不收拾他们。” 话是这么说,也有道理,但成亲一事,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况且贺兰旻经此一遭,灵海已溃,当务之急便是修复灵海,成亲什么的,还是以后再说吧。 想到这里,何醉便对仇音沉和云重墨说道:“姑姑和师兄的意思逢笑知道了,只是如今尘埃刚落,还不是谈论此等事情的时机。” “姑姑知道逢笑心怀苍生,所以就是提醒你一下。” 何醉笑了一声,先谢过仇音沉的好心提醒,随后又问:“姑姑与乔前辈如今……” 还未等何醉问完,仇音沉便如风一般离开了,连反应的机会都没给他与云重墨留下。 何醉与云重墨面面相觑。 “姑姑这是……” “她与乔前辈的恩怨看来还没有完全解开,不过我看快了,刚刚乔前辈与严前辈离开之时,姑姑万分不舍得,只是她目前还拉不下脸,看来日后还需提醒乔前辈让他多努力才行。” 云重墨说完,何醉了然地哈哈一笑,但不知为何,他突然收起了笑容,嘴角露出一丝苦涩。 “可惜镜笙不在了。” 难得的,师兄会与一个人如此谈得来,若不是镜笙这一路陪在云重墨身边,云重墨怕是现在还是个只知道练剑的无情剑修。 何醉说完,便看到云重墨忽而勾起唇角笑了声,目露温情。他一愣,然后便听到云重墨柔声道:“镜笙还在。” “什么意思?” 云重墨摊开手掌,一枚泛着珠玉光芒的黑色棋子跃然于何醉眼中。 “这是镜笙?”何醉不敢相信地问道。 云重墨低头看向手心中的棋子,目光温柔,随后点了点头。 “师尊将这枚棋子给了我,说若是有缘,镜笙便会回来。” 说完,他便将棋子重新收起,藏于怀中,动作十分轻柔,像是对待稀世珍宝一样。 “一定会再见的。” “对,镜笙一定会回来的。” 入了夜,何醉便回了无名小筑,然后看着满屋子的细软发着愣。 他答应与贺兰旻一同住到乱雪阁去,所以这屋内的东西是不是都得带走,还有那些他珍藏的酒,是一定要带去的。 可这么想来,这间屋子便从此空置了,他还有些舍不得。从小到大,他都住在这里,无名小筑已经成了他人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前世被贺兰旻赶出静云宗,他还经常偷偷溜回来看看这间屋子。 如今,唉…… 何醉低头沉思,没有注意到身后突然出现一个人。 “逢笑在苦恼什么?” 贺兰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何醉没有回头,只是皱起眉道:“在想要搬什么东西去乱雪阁,这些,这些,还有那些,我都要搬上去。还有我地窖里的酒……” 贺兰旻温热的身体贴上何醉的后背,伸出双手从背后抱紧何醉,然后将下巴抵在何醉肩上,说道:“为师与逢笑开玩笑的,逢笑可以不用搬去乱雪阁,你想住哪便住哪,乱雪阁无名小筑都是你的家,你不必为此烦扰,为师只要逢笑开心。” “但是我想陪着师尊。” “为师终日只知道练剑看书下棋打坐,逢笑陪着为师不会厌倦吗?” 贺兰旻担忧问道。 听出他语气中的患得患失,何醉不免失声一笑。 “师尊怎会如此想?从前在神界时,你比现在更加无趣,甚至终日见不到人影,我不是照样一个人过得好好的。师尊不必担心,我喜欢师尊还来不及,怎么会厌倦?” 何醉说完便转过身面相贺兰旻。 “能与师尊相伴一生,是我唯一所求。” “亦是我之所求。” “我说啊,你们静云宗也太冷清了,这一入夜连人影都看不到,活像个……” 溪焱的声音突然闯了进来,然后看到紧紧相拥的两个人,突然急急停下脚步,愣在了原地。 而他身后的郁辰来不及反应,直接撞上了溪焱坚硬的脊背。 “唔,好疼,你为什么突然停下来?” 溪焱翻了个白眼,向一旁跨了半步。于是郁辰立刻就看清屋内的场景,他缩了缩脖子,耳尖瞬间变得通红。 “师尊,师兄……” 他嚅嗫着打招呼。 贺兰旻低声应了一句。 何醉对溪焱说:“你怎么冒冒失失的,这静云宗可不是你们妖族。” “哼。”溪焱冷哼一声,“我知道你在赶我走,嫌我碍眼了是吧。呵,男人,见色忘友的男人,我算是看清你了。” “这哪跟哪,我只是在教你守规矩,如此静云宗才会欢迎你。你若不守规矩,宗主发起火来要赶你走,我可拦不住。” “这样啊。”溪焱摸了摸鼻子,然后又说道:“我与郁珩的恩怨还未解,他灭药仙谷必得为之偿命,况且,小鸟说轩影当日亦被凌迦带走,可我却未在仙盟门找到他,凌迦那厮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此番前来是想与你告别,一来是去寻轩影,二来便是找郁珩报仇。” 溪焱说完,便引来郁辰的不满。 “什么小鸟,你别乱叫。还有我不信二哥是你嘴里那个会灭巫医谷全谷之人的恶魔。” “你爱信不信。” “哼。”郁辰撇过头看向何醉,“师兄,此番前来我也是来向你告别的,我得回去,因为我不相信溪焱的话,我要亲自找二哥问清楚。” 何醉看了看郁辰,又看了看溪焱,随后点点头。 “那你们要注意安全,若有事及时传信回来,我定会去助你一臂之力。只是溪焱,冤有头债有主,离桑其他人都是无辜的。” “我知道,你放心,我心中已有计较,绝对不会累及无辜。” “临光,关于你二哥的事情我知道你不相信,但人心已变,见你二哥时定要多加留意,多分心眼。溪焱嘴硬心软,你若有危险,他定会护下你。” “切,我管他死活。” 溪焱翻了个白眼,随即作势要离开。 郁辰:“我知道了师兄,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你等我回来,我还做你师弟。” “你一直都是我的师弟,不管你在哪里都是。只是下次回来,落下的课业可不能再推脱了,我看小舞修为越发精进,再不抓紧你可要赶不上她了。” “好了,别婆婆妈妈了,要不要跟我一起走,不要的话,我先走了,你自己一个人爬去离桑王宫吧。” 郁辰:“知道了知道了,你很烦,不让我和师兄多说说话,催催催,真讨厌。师兄,我走了啊。” 郁辰依依不舍向何醉告别。 “嗯,早去早回。” 何醉道。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0-114 第111章 离桑乱十八 贺兰旻即将闭关,一是为了修复他的灵海与灵识,二则是为了与天道的交易。 何醉自是不舍得,因为不知要多久才能再见到贺兰旻,但他也明白,这次闭关对贺兰旻来说万分重要,容不得一丝差错。 “那我就在乱雪阁等师尊出关,我哪儿也不去。” 何醉躺在贺兰旻怀中说道。 “好,逢笑就在这里等为师。” 贺兰旻笑着应道。 然后他们便谈到了归墟。归墟无疑是处置混沌之气最好的归宿,在归墟之中,有更厉害的存在,混沌之气与之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 “为师也正有此意,上次在归墟为师与赤焰凤凰首领谈论过此事,若要将混沌之气引入归墟,他们必会相助。只是归墟在人界尚有诸多入口,灵气充沛之地都能进入归墟,因此为师想关闭其他入口,只留隐翠峰山底下这个便好。” “原来上次在归墟赤焰凤凰首领和师尊说的是这件事情,我还以为你们有其他秘密呢。” “为师对逢笑已然没有任何秘密了。” 贺兰旻一只手挑起一缕何醉的黑发,在指尖卷绕着,“嗯……也许还有一件,不过逢笑马上就会知道了。” “什么?” 何醉抬起头,看向贺兰旻,只见他眼底带着浓浓的笑意与眷恋。 “师尊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何醉心急道。 “不是坏事,逢笑不必担心。也罢,为师便亲自与你说罢,总归这是我们二人的事情。”贺兰旻说着停顿了一声,随后抱着何醉从躺椅上坐了起来,“我想与逢笑结为道侣,就在后日,逢笑可愿意?” 结为道侣? 这个意思是师尊要和他成亲? 这么突然! 何醉思绪万千,他没有立即回答贺兰旻,但贺兰旻也不急,就这样定定看着他,看着何醉的嘴角慢慢上扬,上扬到都快咧到耳后根了。 “我愿意,十分愿意,可是师尊后日会不会太仓促了些,什么都还没备下呢。” 贺兰旻宠溺地摸了摸何醉的头,笑道:“不需要逢笑准备,逢笑主管等着便是。” 何醉一把握住贺兰旻的手,激动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也不知到底该说些什么。 这道侣结成仪式,是慕生野创下的,其意义与凡人成亲结为夫妻一样,只是凡人可以三妻四妾,一方死另一方可以再娶或再嫁,但仙门不一样,不管双方最后会怎样,灵识结契仪式一旦成立,便终此一生只能一人。 三百年前,化成阿声的慕生野因为没有用自己的身份与贺兰旻在一起,所以一直推脱着不肯举办这道侣结成仪,也让他与贺兰旻再次错过三百年。 不过现在一切都水到渠成了。 第二日一大早,何醉在仇音沉的喋喋不休下随她一同去人间采买。 “不是说不需要我准备什么吗?” 何醉问道。 兴致冲冲的仇音沉笑道:“你师尊不放心上,你也不放心上,都指望我一人,万一不合你们意,我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她说着便举起一件红衣递到何醉面前:“这件好看,逢笑去试试?” 何醉只能无奈应好。 于是这一天下来,何醉在仇音沉的催促下,试了几十套婚服,最后仇音沉一拍手,订了何醉试的第一件。 “还是第一件好看,你瞧那上面的刺绣多逼真,那凤凰栩栩如生,像是要从面料上飞出来一般,一看这绣娘就是下了功夫的。” 仇音沉说完,店老板便立刻附和起来。 “姑娘好眼光,这件婚服今日在我们店是第一天上架,我敢说在咱们城,啊不,在整个离桑,只此一套,别家都没有的。” “哈哈哈,那我还来对地方了,所以逢笑你喜欢吗?” “喜欢。” 何醉说的是真心话,他试的时候就说喜欢,但仇音沉却以为他在敷衍她。说完他转身看向店老板,问:“这衣服,在领口与袖子上可以绣上白梅吗?” “可以可以,公子有任何需求都可以提,咱们店的绣娘都能绣。只是不知道公子什么时候要啊?” “明日。” “明天?” 店老板立刻变了脸色,“明天恐怕来不及……”他说话时,何醉立刻掏出一袋钱,店老板看到后,吞了吞口水,笑道:“来得及来得及,公子明日便来取就行。” 说罢,便想接过钱袋子。 “还有,这套婚服衣我试的这件要改大,尺寸我写给你,女子那件改成男子款式,尺码便是我的尺寸。” “好好好,有钱一切都好说。”店老板开开心心地数着钱袋子中的银锭,等何醉与仇音沉离开之后,看到桌上写着尺码的那张纸,突然张大了嘴巴。 这男子和男子还真能成亲啊,他还以为从离桑王城传过来的关于离桑二皇子纳了男妃是杜撰的呢。 何醉回到乱雪阁已经月上中天了,仇音沉一点也不累,兴奋得就像她自己要成亲一样,刚放下采买回来的东西便又去安排其他的事情,一刻也停不下来。 而何醉却无力再与她一起。 石惊南看着打了鸡血的仇音沉,笑着摇了摇头。 “阿音还是和以前一样,爱热闹。” 贺兰旻跟着点起了头。 “唉,可是你们只能在隐翠峰举行仪式,无法让仙门所有人过来观礼,实在有些委屈。” “不委屈,有静云宗的大家在也是一样的,我与师尊都不想张扬。况且有仇姑姑在,宗主还怕不够热闹吗?” 石惊南看向何醉,摸了摸胡须,叹了一声道:“虽是这么说,但总觉得还差了点什么,这仪式该何等隆重,想到年……” “好了好了你别想当年了,当真是上了年纪,总喜欢追忆从前,我说宗主大人,你要是没事能不能来帮帮我,我都快忙死了。” 仇音沉突然如一阵风来,说完便又如一阵风走了,快得根本让人反应不过来。 “帝青你瞧瞧她,总不把我这个宗主放在眼里。” “她向来如此,师兄还不习惯吗。我与她说起要与逢笑结为道侣,她便主动包揽此事,我便是拦也拦不住,好说歹说才让她不要大张旗鼓。” “哈哈哈,也是也是,不过我看阿音这样子,也就乔不言那小子能受得住,不知等到他们成亲时,阿音该如何面对了,会不会也像今天这样。” “等姑姑和乔前辈成亲时,我定要好好看看她的表情。” “哈哈哈,逢笑说的是,那日我也要擦亮眼睛。” 石惊南摸着胡须笑道。 贺兰旻的视线一直落在何醉脸上,看到他满眼期待的表情,心中顿觉一恸,随即又漫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他暗自掐紧指尖,嘴角微微勾起,也跟着笑了起来。 可惜何醉还在和石惊南说笑,压根没有注意到贺兰旻此时的异常。 “今日未曾见到小舞师妹,不知她去哪儿了?” 此等重要的事情,她要是知道,没道理不来凑热闹。听何醉谈论起石舞,石惊南随即长叹一声。 “她啊,知道临光又回去了,便追了过去,我又担心,只好让东醒也跟过去,所以明日的仪式,他们二人怕是参加不了了。” “去了离桑?”何醉微微皱起眉头。 “啊,对。”石惊南应了一声,随即看到何醉脸色未变,便问:“可是有何不妥?” 何醉迟疑地摇了摇头。兴许是他多虑了,而且溪焱已经恢复了妖力,没有任何修为的郁珩根本不会是他的对手。 思及此何醉便也放下心来,于是他对石惊南说:“并无不妥,只是有些惋惜临光他们参加不了。” “唉……谁说不是呢。” 第三日一早何醉依言去取婚服。店老板早就将婚服准备好了,看到何醉出现,立刻迎了出去。 “公子来啦,婚服都按照您的意思改好了,您要不要看看?” 何醉点头,于是店老板便十分小心地将已经叠好的婚服展开,让何醉仔细验货。何醉摸着上面新加的梅花刺绣,满眼笑意。 “很好看,多谢老板。” “公子满意就行,只是在婚服上绣白梅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因为白色怕不吉利。可是又联系不到您说明情况,您又急着要,所以咱们绣娘自作主张,特意选了金线和银线交织绣了这梅花,室内昏暗看起来与白梅无异,但在室外则会呈现出金色。” “有劳老板和绣娘费心。” 如果不是店老板说,他当真没注意到这两股线的差异。他早些年在人间也观过他人成亲,说真的,没有哪家的婚服上会有白色的图案。 白色不吉利,所以得避谶。 是他考虑不周了。 不过还好店老板和绣娘没有犯糊涂。虽然他不信人间这些风俗,但事关他与师尊,他只求万事顺利。 何醉说完,便又给了店老板一袋钱,店老板美滋滋接过。 “公子不介意就行,都是我们该做的。” 他说完,何醉突然感觉指尖一阵刺痛,随即一滴血珠便落在白梅上,瞬间便将他指尖下的白色花瓣染成血红。 店老板定睛一看,原来是嫁衣上残留的一根针戳破了他的指尖,于是他便被吓得立刻后退了半步。 “这这这……是绣娘疏忽,忘记将绣针取走,害得公子受伤,公子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教训绣娘,让她长长记性。公子……”店老板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何醉,迟疑说道:“这婚服都是按照公子的要求改的,公子要是不要了,那这钱也退不了的……” “无事。” 何醉垂眸说道:“将婚服包起来吧。” 店老板闻言立刻动作起来,生怕何醉反悔。 何醉收回手,看向那细小的伤口,微微皱起了眉头。 婚服见血,这算不算不吉利呢? 他突然有些心慌。 第112章 离桑乱十九 道侣结成仪式定在入夜后。何醉换上喜服后,便在乱雪阁中静静等待着。 仇音沉也不知又去哪儿忙着什么了,见不到人影,连声音都消失了。院中在落雪,雪声簌簌,衬得屋内寂静一片。 何醉起身走到窗前,看向窗外。他眉间蹙着一团解不开的哀愁,从取回喜服时就不曾消失。 不知从何而起,令人无端惴惴不安。 蓦地,雪地中传来一阵脚步声,声音沉稳有力,何醉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容。他转身,便看到贺兰旻撑着一把油纸伞,着一身红色喜服,站在门边。白雪在他身后不断下落,雪色与红色衬得贺兰旻越发清冷起来。 视线在空中交汇,两人皆笑了一声。 贺兰旻收伞走进屋内。 “不是说仪式开始之前,我们不能见面吗?” 何醉倚在窗前问道。 贺兰旻看着眼前身穿喜服的青年,眉目如画,嘴角含笑,他眼中满是爱恋,随后轻顿一声,向何醉走来。 边走边说:“为师想见你,无需在意诸多礼节,逢笑以为呢?” 何醉笑了笑:“师尊说什么便是什么,我哪敢反对啊。” 他话刚说完,贺兰旻便走到他眼前,伸出手拂去他刚在站在窗边被风吹乱粘在鬓边的发丝。 “逢笑难道不想见为师?” 贺兰旻轻声问道。 “想。” 单单一个字,就让何醉情难自禁,此时此刻,似乎有贺兰旻在身边他才不会胡思乱想。 “我听人说,喜服见血是为不吉之兆,师尊相信这个说法吗?” 贺兰旻顺着何醉的视线垂眸看向何醉喜服上袖口绣梅花的地方,只见朵朵白梅中的一朵,已被染成红色。 他伸手覆了上去。 “为师不信。” 他说着便将何醉揽入怀中,然后在他耳边安慰道:“逢笑也不必太过在意,意外之事避免不了,逢笑只需要相信为师相信自己。” 贺兰旻说完,便在何醉耳边落下一吻,动作轻柔,如蜻蜓点水般。 何醉点了点头,然后又问:“仇姑姑他们去哪了,怎么都不见人影?” “她还在忙着,宗主也陪她一起,所以现在,只有我与逢笑。逢笑是觉得冷清了?” “没有。”何醉摇头,“只是突然这一下子,没有调整过来。或者说,有些紧张?师尊,这是我第一次参加道侣结成仪式,所以心中总是不安。” 贺兰旻手上又用了些力,似乎想将何醉牢牢嵌入自己体内。 “为师也是第一次。” 他叹了一声。 不知为何,何醉总觉得他这声叹息有些奇怪,但还没等他想明白哪里奇怪时,便又听贺兰旻问道:“逢笑可知这仪式最重要的是什么环节?” 何醉抬起头,愣愣看向贺兰旻,随后眨了眨眼睛。 “这问题怎么会难得倒我,师尊莫不是忘了,道侣结成仪式是谁所创的了?” 贺兰旻低声笑了笑。 “为师差点忘了。” 何醉得意地笑了声,说:“仙门中人最重要的便是灵识,灵识相契意味着结成道侣的双方,皆能以灵识感受对方的存在,无论天涯海角,无论生死离别。只要灵识在,契约便在。” “没错。” 贺兰旻放开何醉,垂眸看向何醉的双眼,问道:“逢笑可愿意?” 何醉愣了一瞬。 “师尊想要现在?” “嗯。” 何醉的脸红了又红,他低下头,又抬起头,反复看了看贺兰旻,最后点头同意。 “师尊怎的如此心急,姑姑说这环节得到最后洞房花烛时才……” 贺兰旻俯下身堵住何醉的嘴,叹道:“为师等不及了。” 说罢,便以额头抵着何醉的额头,低声念了句咒语,随即二人便都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自己的灵识与对方相互交缠在一起。 隐翠峰山脚下的无名小筑中,仇音沉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撑着额头,看向险峰之上的小院,眼中满是郁愤。 “你说帝青是不是扫兴得很,看我忙前忙后准备这么久,轻飘飘一句这里有我和逢笑就行,然后就把我们打发走了,甚至都不让我看看小逢笑换上喜服的真正样子。啧,小气,当着是小气,连喜酒都不让人喝。” 说完,十分豪迈地灌了一大口酒。 石惊南急急拦住她:“可不能这么喝酒,一喝就醉。你也知道帝青等逢笑等了这么久,若由你胡闹,这仪式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而且,哪没给你喝酒,这酒坛子都给你拎过来了。” 仇音沉瞪了他一眼,笑道:“唉……谁知道小逢笑就是他三百年前的道侣呢,若我早知道,何须让他们错过这么久,逢笑成年那日,我便会将帝青洗干净送上逢笑的床……” “呸呸呸,你这个做长辈的,想的都是什么腌臜法子,需要你这么做吗?好事多磨你知不知道,帝青和逢笑的福气在后头呢。要我说,你还是多顾顾自己,老大一个人了,整日没个正行,也就乔老弟……” 石惊南话未说完便看到仇音沉朝他递来一个眼刀子,石惊南缩了缩脖子,拂袖重新坐了回去。 “不说不说,你好好喝喜酒,这辈子也就能喝上这一回,那我也来试试吧。” 说罢,他便拎起另一壶酒,给自己倒了杯,正放在鼻前细细品味着呢,突然从院外跑进一道人影,扑在他双腿上。 “爹……” 石惊南手中的酒盏瞬间跌落在地,四分五裂。他看着眼前满身是血的石舞,双眼瞬间瞪大。 “小舞?” 石惊南扶起石舞,石舞脸颊上的泪痕早已干涸,再也流不出泪来。 “爹,离桑王城出事了!” 她声音沙哑无比,带着无穷的惧意。仇音沉听后,立刻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石舞看了眼仇音沉,又死死抓住她爹的袖子,干嚎了半天才抽噎着开口说:“我去找临光……临光去了王宫,王宫里面的塔……塔倒了,塔里都是冤魂,它们……它们血洗了离桑王城。” 仇音沉和石惊南瞬间皱起眉。 “哥哥他保护我,让我回来,回来报信,我……呜呜呜……哥哥他受伤了,临光也受伤了,死了好多好多人……呜呜呜……” 仇音沉一脸凝重,而石惊南亦是如此,尽管石舞说的话颠三倒四,但他们还是拼凑出了大概。 “爹,姑姑……救人,救哥哥,救临光,还有那个漂亮的狐狸……他们都受伤了,只有我一个人逃了出来。太,太可怕了,爹,太可怕了!” 石惊南轻轻拍打起石舞的后背,安慰道:“小舞不怕,小舞不怕,爹在呢,你先好好睡一觉,醒来后哥哥他们就回来了。”说完,手上一用力,石舞瞬间晕了过去。 石惊南看着她脸上的泪痕,连睡着都放不平的皱眉,心疼不已。 仇音沉放下酒坛就往外冲,石惊南拦住她:“你要去哪?” “离桑王城。” “等等,此事需要与帝青相商,他先前说过若是离桑传来消息,需第一时间通知他……” “可今夜是他与逢笑的……” 仇音沉顿了一声:“事关紧急,你去和他说,我现在就去离桑。但愿东醒他们还能撑到我过去。” 说完仇音沉便唤来自己的佩剑,踏剑而飞。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石惊南没有丝毫犹豫,他将石舞安顿好后上了隐翠峰。 何醉与贺兰旻听完石惊南说的话,第一时间便想到了郁珩借命的那些冤魂反噬了,但冤魂反噬,只会反噬害他之人,可为何会血洗离桑王城? 何醉又想到前世他被噬灵丹控制残杀了半城的百姓,原以为今生会改变这个结局,却没想到相同的情况还是发生了,甚至更为惨烈。 “师尊,我现在就过去。” 何醉突然开口道。 贺兰旻静静地看向何醉,没有说话。 “不行!”石惊南说道:“今日是你与帝青的大喜之日,怎么好让你去。你们放心,我会带领静云宗弟子去救人,再不济,仙门还有其他人,我……” “师兄。”贺兰旻淡淡开口,他虽然是在对石惊南说话,可双眼一直看向何醉,“让逢笑去吧,他若不去,定会不安心的。” 何醉接话道:“还是师尊了解我。”说完他看向石惊南,又道:“宗主且放心,我会先与姑姑汇合,若事态紧急,届时宗主便可率仙门百家前去支援。在此之前,还需宗主安排好一切。” “可是……” 石惊南还在犹豫。 “如今逢笑修为不在我之下,此事交给他,师兄大可放心。” 石惊南深深叹了一声,随后一屁股坐了下来,“既然你们都同意,那只能如此了。但是逢笑,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还有看到阿音一定要告诉她,千万要控制住自己,她这脾气,一点就爆,刚才我拦都拉不住,唉……” “逢笑领命。” 何醉说完,便回屋将喜服换下。穿回从前的衣服后,他走到贺兰旻面前。 “我这就走了,师尊放心,我定会加快回来,不会让师尊等太久的。” 贺兰旻笑着摸了摸何醉的头发,道:“为师便在隐翠峰乱雪阁等逢笑回来,不管多久,为师都会等下去。” 何醉抓起贺兰旻的手,轻轻蹭了蹭,然后笑着说:“不需要多久,师尊也说了,我如今的修为不在你之下,而且姑姑和溪焱还在,这小小冤魂还怕收拾不了?约莫三日,我就能回来了。嗯……最多不过五日,师尊不必担心。” “为师知道,为师相信你”贺兰旻顿了一声,“你只需要回隐翠峰来找为师便是,不论何时,为师都在。” 何醉走后,石惊南便也忙着去联络仙门百家,于是乱雪阁就只剩贺兰旻一个人。 雪越下越大,带着一股要将一切都深深掩埋的气势。 贺兰旻藏在喜服袖中的手一直不住地颤抖着,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没能让自己在何醉面前表现出一丝异样。 而后,遥远的天边,突然降下一道人影,踏雪而来。 他走到贺兰旻身后,恭敬地行了个礼,说道:“神主大人可否与修翎下盘棋?” 贺兰旻转身看向修翎,冷漠道:“如今我已不是神界之主,你不必如此称呼我。” 修翎点了点头,“那我唤你……帝青?” 贺兰旻不置可否,随即便走到石桌前,示意修翎放下手中的棋盘。 修翎放下棋盘后,捡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然后说:“逢笑已经走了。” 贺兰旻抿唇不语。 修翎也没指望贺兰旻接话,便问道:“帝青为何会这般冷静,眼看着深爱之人即将赴死,却依旧如此坦然?” 指尖的黑子骤然下落,碰到棋盘发出清脆的声音,而后转悠悠落到了棋盘一角。贺兰旻心猛地一紧,随后他抬头看向夜空,轻声道:“这是他的劫,若能平安渡过,便是万幸。若渡不过,我亦有法子保他。” “你……”修翎叹了一声,眼中满是无奈与心酸。 “若有需要,知会一声,我定相助。” “多谢。” 第113章 离桑乱二十 仇音沉到达离桑王城时,发现整座城池都被黑色的雾气围绕着,散都散不开,令人见之心惊不已。 遍地都是尸首,半凝固的鲜血如泥浆一般倾倒在地面上,脚一踩上去就会被粘住。没有活物,她从城门口进来,一路上都没遇到一个人,甚至连石舞嘴里的冤魂都没碰上。 周围静得有些可怕,只有她一个人的呼吸声在耳畔回荡。仇音沉提着剑,神情紧张,一步一步向王宫走去。 越靠近王宫,血腥味越浓郁,十分刺鼻。仇音沉不免屏住呼吸。这刚屏住呼吸,她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虚弱的呼吸声。 有人! 仇音沉皱起眉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她不知对方是何人,但她肯定对方已经发现了她,只不过他受了伤,无法屏息,所以才暴露了踪迹。 她走到一处粗壮大树下停下了脚步,随后抬起头向上看去。 黑夜中她只看到了一双疲惫不堪的眼睛,以及一把剑。 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里。 “乔不言?” 她轻声问道。 树上那人呼吸停了半分。 “阿音?” 听到乔奕的声音,仇音沉立刻跳上树,随即便看到乔奕抱着剑倚在一根树枝上,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仇音沉敢肯定,他现在一定在笑。 “你受伤了?” 她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于是声音便不由得抬高了一些。乔奕立刻抓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再发出任何声音。 仇音沉担忧地回握住乔奕的手,轻声问道:“怎么回事,你怎么在这里?” 按照道理,乔奕应该随严徽前往洛水城与仙盟门其他人汇合了。 乔奕见仇音沉如此担心他,无声笑了笑,随后回道:“我来找凌霜。” “她不是和魔尊凌迦在一起?” “没错,但凌霜后来传信于我,说凌迦带轩影去了离桑王城,一直未归,她不放心便来找凌迦,我在洛水城等她许久,见她未归便也赶了过来,只是没想到……”说着,便再也忍不住咳了起来,乔奕费了好大劲才压制住自己的声音。 “这吃人的怪物眼神不好,但听觉尤其灵敏,所以不能发出声音。” 仇音沉了然地点起头,她手抵在乔奕后背替他疗伤,然后问:“你可有见到临光他们?” 乔奕摇头,“我刚进城就被袭击,还未来得及进王宫。阿音,你不该来这儿,也无需替我疗伤,你赶紧离开这里。” “离开,笑话?我堂堂静云宗副宗主,怎会贪生怕死,还没有找到临光他们,我岂能一人回去?” “阿音,这怪物厉害得很,我怕你……” 乔奕说完,整个树便晃动起来,仇音沉立刻低头去看,便看到黑压压的人影围在树下,不断地撞起树来。 她惊呼一声:“这是……” 乔奕叹了一声:“他们是离桑王城的百姓,被同化后便如行尸走肉般攻击生还的人,然后嗜血啖肉。” “怎么会……” 仇音沉震惊道。 随后她看了眼远方不太清晰的角楼,扶起乔奕便向那飞去。 而她一走,底下的怪物便闻声追了过去,如饿了许久的野兽闻到血腥味一般,疯狂而贪婪。 这处角楼位于离桑王宫西北角,从这里向里面眺望,能大致看到王宫的情况。只是这王宫中的黑雾比王城中更为浓郁,连光都透不出,想要看清里面,便只能下去。 仇音沉将乔奕安顿在角楼中,又布下一道结界保护他。 “我去找临光他们,你在这里等我回来,千万不要乱跑。” “阿音,别去,王宫里面的气息难道你感受不到吗?那是比魔尊还要可怕的存在,我怕你……” “你怕什么,你怕我死了然后没人肯嫁给你了?” “阿音……” “我告诉你啊乔不言,老娘现在还没彻底原谅你,别说死不死的,你得好好活着向我道歉,我也会好好活着等你道歉。” 说罢,便起身要走。 乔奕拉住了她的衣袖。 “我自知拦不住你,只希望你将我的剑带上,绝情剑定能替我好好护住你。” “嘶……行了行了,我带上便是了。” 仇音沉接过乔奕的剑。 而后,何醉的声音便从他们身后传了过来。 “姑姑,乔前辈?” 何醉提着灯笼,从城墙上慢慢向他们走来。仇音沉见状心下一惊,立刻走上前,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帝青他……”说着她便看向何醉身后。 贺兰旻与天道的交易他未曾向除何醉以外的任何说起过,所以他们都不知道,如今贺兰旻不能出隐翠峰。 何醉笑道:“师尊没来,姑姑不必担心,此事我一人足以。” 说完何醉便摇了摇手中的灯笼。 乔奕见状便问:“你这一路可碰到那些怪物?” 何醉迟疑地点起头,“他们都是城中百姓所化,如今已失去了神志,见人便想扑倒,不过他们好像怕火,我举着灯笼他们便不敢过来,只远远跟着。” 说着他便向身后高举灯笼,仇音沉和乔奕借着朦胧的烛火,看到何醉身后竟然跟着一群怪物,他们看到火,便畏惧地向后退去,但对血肉的渴望又迫使他们紧紧盯着他们三人。 仇音沉的手抖了抖。 “怕火,那就好办了。” 说罢,她伸出手,于掌心凝起一团烈火向那些怪物丢过去。可火还未触及他们,便被何醉以水挡回。 “逢笑你做什么?” 仇音沉不解问道。 何醉看了眼那些怪物,转身对仇音沉说:“姑姑,他们没有死,只是被同化后失去了神志,或许还有救。” “有救?” 仇音沉踌躇一声,随后乔奕便接过她的话说道:“但若他们清醒后发现自己杀了这么多人,甚至还食人血肉,定会生不如死。” 何醉闻言,手上突然用力一握。乔奕说的他前世便感受过,那当真是生不如死,所以后来仙门百家将他围困于不烬山时,他几乎是放弃了抵抗。 那时候他便想如此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了,任他罪孽如何深重,他都无法洗净。只盼来世他能做牛做马来偿还他犯下的罪孽。 可他没等到来世,只等来师尊为他创下的这一世。他原以为这一世他没犯下任何罪孽,便能同师尊一起在隐翠峰隐居,可到底,是他太贪心了。 贺兰旻以为他掩藏的很好,心细如何醉,还是发现了他的异常。这几日,贺兰旻几乎寸步不离他,只要他一消失在他眼前,贺兰旻便会心急如焚。 但他尽管着急,却只在乱雪阁中等待,看到他再次出现时,会几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气,神情瞬间放松下来。 以及,道侣结成仪式前他迫切地想要与他灵识相契,这与从前的贺兰旻完全不符,从前的贺兰旻不会如此心急。 而后,便是那句“为师便在隐翠峰乱雪阁等逢笑回来,不管多久,为师都会等下去”。 不管多久…… 能用得了多久呢,师尊。 不知何时,本就低沉的夜空中突然布满黑压压的云层,压在离桑王城上方,不时有雷声从云层中隐隐传来。 气氛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何醉抬头看向似是早就准备好的天雷,双唇抿成一条线。 仇音沉也皱眉看向天空:“连老天爷都发怒了,看来这祸害活不久了。走吧小逢笑,且随姑姑去会会他。” 何醉点头应好,临走前,他将手中的灯笼交给了乔奕。 “乔不言,在这等好好等我回来。” 仇音沉头也不回地说道。 乔奕握紧灯笼,虚弱一笑。 “好,我等你回来。” 禁阁在离桑王宫东南角,刚好是他们现在所在位置的对角。何醉与仇音沉慢慢靠近禁阁,便看到从前屹立在关雎宫的禁阁已经被推到,只剩下些残垣断壁,而那华美无双的关雎宫也被大火吞噬,付之一炬。 感受不到一点活人的气息,身后那些怪物碍于仇音沉掌中的火苗也不敢靠近,只远远跟着。但越靠近禁阁,那些怪物的表情越狰狞。 似乎害怕极了。 “一点活人的气息都没有,也不知道临光他们如何了,如今这离桑王城除我们三人之真的还有活口吗?” 仇音沉不安道。 何醉闻言微微皱起眉,突然,他听到一声惊呼从地底下传来,声音很小,几乎听不清。 “是临光的声音。” 何醉说道。 “临光?哪?我怎么没听见?” “在地底下。” 何醉说完,便又听到一声,这些仇音沉也听见了,于是她脸上立刻绽开笑容。 “哈哈,他们还活着。” 何醉循声声音传来的方向,走进已被大火分尽的关雎宫,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溪焱留下的标记。 那是他交给溪焱的钻地咒,从前溪焱十分嫌弃,认为遇到就躲到地底实在太过丢人,却没想到这次竟靠着这咒语躲过一劫。 何醉已然能想象待会儿看到溪焱时他的脸会有多臭了。 于是他立刻轻念咒语,随后一个大洞便出现在他眼前,洞顶封着一道结界。 何醉随即解开结界跳了下去。 地底的洞不大,挤着四个人。 郁辰看到何醉的那一刹那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想起身抱他却发现自己实在没力气,于是只能对何醉牵起嘴角笑了笑。 “师兄,真是你师兄,你又来救我了。” 一直以灵力巩固结界的溪焱挑起眼皮,说道:“来得也太晚了,你若再晚些,只怕要给我们收尸了。” 而石风却紧闭双眼,一动不动。注意到何醉的视线,郁辰立刻说道:“石师兄受伤了,不过溪焱已经替他医治过了,现在并无大碍。” 而他说完,躲在他身后狼狈不堪的郁珩终于开了口。 “外面如何了?” 何醉皱起眉头,冷冷道:“如你所愿,万鬼反噬,这离桑王城已然成了一座鬼城。” “这与我何干,这一切都是轩影做的,是他推到了禁阁,夺取妖丹。妖丹一失,镇压之印便也失去作用,所以那些冤魂才会有机会在城中作恶。” “哦?那么你告诉我,那些冤魂是如何产生的呢?如今轩影定是在到处寻找你,若把你交出去,这王城的危机便可迎刃而解。” “师兄……” 郁辰突然开口,他看向郁珩,心中有些不忍。可何醉却没有如之前那般对郁辰和颜悦色,他严肃地看向郁辰,说道:“如今你已经知道你的兄长是何许人也,也要替他说话吗?” “我……”郁辰顿了一声,“只是轩影行事太过残忍,若把他交出去,他便唯有一死……” 何醉眼底露出些许失望,“他犯下的错,便要他来偿还,无论是谁。” 就算是他,也得这样。 说罢,何醉便拎着郁珩跳了上去,随后对着空旷凄惨的夜空说道:“郁珩便在此处,轩影你还不现身吗?” 回答他的是一阵裹着血腥味的阴风,随后轩影的身影便出现在他们面前。他看向郁珩,血色眼眸中闪过一丝狠厉,那冰冷的怨恨如一道道凌厉的剑气,直直刺向郁珩。 “把他,交给我。” 第114章 离桑乱二十一 “交给你?可以,但不妨先说说到底是谁将你变成这样的?” 何醉对轩影说道。 纵然轩影心中仇恨万千,但他一个只剩一成妖力的半妖,何来能力将整座王城变成如今这样的鬼城。 “与你无关。” 轩影泣血的声音再次传来,郁珩能清楚感受到他语气中对自己的恨意。他在何醉手下挣扎了一番,发现逃不开后便慢慢放弃,最后抬起眼眸,直视起轩影。 “轩影,你变成这样,我实在难以接受。” 郁珩的声音如梦似幻般飘进轩影耳中,他微微一愣,眼底的猩红稍稍退去一分,但随即,又翻涌而上,比之前更加浓郁。 “你竟有脸说?我那么信你,那么爱你,甚至知道你要夺取我的妖力治腿时还在为你找借口。可你呢,你做了什么,你灭了我全族,还以我父亲的妖丹镇压被你害死的无辜百姓。如今种种,都是你咎由自取。你灭我一族,我便屠你一城,如此才算公允。” “公允啊……” 何醉轻嗤了一声,随后看向头顶隐隐作响的天雷。 “这世间本就没有公允,而你所谓的公允也不过是冤冤相报,你可知你杀的都是无辜的百姓,你这样做又与你口中道貌岸然的郁珩有什么区别?郁珩之罪,罄竹难书,他本应受到天道惩罚,可这天道,似乎有些眼瞎了啊。” 说罢,何醉低声笑了起来。 溪焱从洞穴中跳出,便看到何醉在笑,他愣了一瞬,随后皱起眉头看向何醉。仇音沉和郁辰扶着昏迷的石风紧随其后。 “师兄在笑什么?” 郁辰不解地问道。 仇音沉同样疑惑不已,但她却没问出口,反而担忧地看向何醉。 “逢笑……” 何醉收起笑容,对仇音沉眨了眨眼睛,“我没事姑姑,只是觉得这世道还真让人有些无助。” 见何醉没有将郁珩交给自己的心思,轩影便起势向何醉攻来。何醉拎着郁珩向旁边躲去,将郁珩丢给溪焱后便与轩影缠打在一块。 轩影招式凌厉,每一招都带着杀气,如若先前他还能保持理智与何醉对话,现在的他已经完全被仇恨占据了脑袋,任何阻挡他向郁珩报仇的人都得死。 但他却不是何醉的对手,他虽然吸收了轩绍的妖丹,也吸收了镇压在禁阁之中的冤魂,可他操纵冤魂屠戮城中百姓许久,如今已是强弩之末。 眼见轩影不敌何醉,一直躲在暗处的凌迦嘴里发出一声轻蔑的笑,随后趁何醉无法分神之际,弹起本命琴向他后背攻去。 凌迦的招式出现的太突然,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溪焱本能地想以自己的身体去接下凌迦的这一招,可郁珩却死死拽住他的手臂,不让他动上分毫。 仇音沉和郁辰大叫一声。 “逢笑!” “师兄!” 何醉这时才注意到身后的杀气,但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可预料中的一击并没有袭来,何醉一掌拍开轩影后转身的同时,便看到张开双手挡在他身前的郁辰如落叶般倒了下来。 “临光!” 何醉大叫一声,然后飞奔过去接住了郁辰的身体。 “你怎么,怎么……” “师兄……”郁辰咳了一口血出来,然后伸出手想要碰一碰何醉的脸,但手伸到半空中,却实在无力再向前,便只能颓然落下。 何醉握住郁辰的手。 “师兄的手好暖。” 郁辰笑了一声,嘴中的鲜血再也止不住喷涌而出。 何醉又手忙脚乱地替他擦血,可刺眼的鲜红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没事的临光,师兄会救你,你撑住,师兄会救你的。” 说着便不断向郁辰体内输送灵力。 “师兄,没用的,别浪费灵力了,我感觉自己快死了……虽然很不甘心但能救下师兄,我……我很开心。”郁辰说着,又咳了一声,双目无力地闭了闭。 “从前都是师兄救我……我很没用,帮……帮不了师兄……” “不是的,临光很厉害的,你别再说话了,保存体力,师兄这就带你回静云宗,让师尊救你……” 郁辰无力地按住何醉的手。 “师兄,我……我有话对你说。” “你说,师兄听着。” 郁辰费力地抬起头,何醉察觉到他的想法,便扶他起身,郁辰将头凑到何醉耳边,虚弱地说:“我在师兄屋前的窗底下,偷……偷偷埋了两坛酒……师兄可要记得,记得……” 郁辰的话终是没有说完,他眼中倒映着何醉的身影,带着对他最真挚的爱恋,慢慢闭上了双眼。 “临光……” 何醉轻声唤了他一声。 但无人应答。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仇音沉看到郁辰的双手无力垂下后,眼中的泪水再也无法控制,唰唰流了下来。 溪焱无力地看着这一切,心尖也刺痛起来。他看了一眼同样呆愣的郁珩,冷哼了一声。 “如此,你们离桑最后的血脉也断了,你高兴了?” 郁珩呆呆看向郁辰毫无血色的脸。 郁辰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虽然他夺取了郁辰真正二哥的身体,但这些年来,他对郁辰的宠爱不假,他真的将郁辰当成了亲弟弟。 骤然见到离桑王室最后的血脉在他面前离去,郁珩只能颓然地坐在地上。 “怎么会……怎么会呢,临光他……” 凌迦抱着琴,站在半空中,冷冷看着这一切,看到郁辰咽气后,他随即冷笑一声,一手搭在琴弦上,想要再次取何醉的性命。 可没想到,凌霜却突然现身打断了他的施法。 “辛流,收手吧。” 凌霜哀求道。 “阿姐……” 凌迦愣了一瞬,眼中的冰冷骤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对凌霜满满的担忧。 “你怎么会在这儿,有没有受伤?” 凌霜摇头,抽噎道:“你不是答应剑尊不再与仙门为敌,为何又无端弄出这种事情……”她转头看了一眼死去的郁辰,心中悲痛万分。 “你到底还要做多少伤天害理之事?” 凌迦垂眸看向凌霜的小腹,苦笑道:“我这么做,都是为了阿姐和阿姐腹中的孩子。我是与仙门有过约定,可何醉体内有噬灵丹,若放任不管,只会害了所有人,所以我必须除掉他。” “辛流,何醉的事情自有仙门去麻烦,他们定会有办法,阿姐只希望你不要再错下去……”说罢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哀求道:“你也不希望他出生后便像我们一样没有了爹吧?” “阿姐……” 凌迦的神情隐隐有松动之意。 但一柄剑却突然出现在他与凌霜面前。凌迦沉着脸将凌霜护在身后,不动声色看向来人。 “云重墨?” “正是在下,魔尊凌迦无视与仙门条约,指使半妖轩影屠戮离桑王城,罪孽深重,我奉师尊之命,特来取你性命。” “取我性命?呵。”凌迦冷笑了一声,随后他将云重墨从头到脚观察了遍,最后目光停留在他胸口处。 他渐渐眯起眼睛。 “镜笙?没想到他竟然还留有一丝灵识,是我低估了他。不过凭你也想取我性命?简直痴心妄想!” 凌迦说着便举起琴,拨弄起琴弦,云重墨举起无霜剑迎了上去。 他们这边的动静终于引起何醉的注意,他头看向云重墨与凌迦,眉头紧皱起来。 果然如他猜测那般,是凌迦谋划了这一切。但他这么做,无疑是给自己寻了条短路,贺兰旻在他体内下的禁制,会在他背叛誓言时,令他爆体而亡。 所以,无需担心云重墨,凌迦的结局已然注定。 何醉收回视线,再次看向郁辰,眼中哀痛不已。郁辰的脸已是灰白一片,完全没有生还的可能,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还有转世轮回的机会。 何醉抱起郁辰,将他放在一旁靠墙的位置边,随后他低头看向发愣的郁珩。 “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一场虚无缥缈的邂逅,值得吗?” 郁珩抬头,轻笑一声。 值得吗? 他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五百年前初遇溪焱,他便一见倾心,自此眼中再容不下其他人。他努力着学习各种术法,寻找长寿之人延长自己的寿命,只为了再次见到溪焱。 他以为重逢是美好的。 “哈哈哈……” 郁珩大笑一声。 刚才何醉那一掌用了十成的力,轩影倒地后便喷出一口血,没了动静。可当郁珩的笑声响彻这寂静的黑夜时,轩影体内被他吸收的冤魂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它们从轩影身体里钻出,然后向郁珩慢慢靠拢。郁珩看着那些团团黑影在一步一步向他走近,脸上表情未动分毫,他收起笑容,看向了轩影,眼神留恋。 他向轩影伸出手…… 而后下一瞬,所有被他害死之人的冤魂便如利剑般钻进郁珩的身体中,郁珩的惨叫声随之而来。 轩影慢慢睁开眼睛,看到眼前骇人的一幕,心中痛快无比。他亲眼看着郁珩在他眼前被那些冤魂吞噬着,最终变成一具枯骨。 大仇得报的冤魂最终也随之消散,它们消失的一瞬间,城中被冤魂同化的怪物无端狂躁起来。 仇音沉眼疾手快在他们四周落下一簇簇火团,可不知为何,如今的怪物却不怕火,依旧快速接近他们,眼中闪着嗜血的光芒。 仇音沉皱起眉头。 “逢笑,他们现在不怕火,如今这城中已无活口,而今人也已经找到,我们先离开再说。” 说完,她便将石风交给溪焱,说道:“我去找不言。” 怪物既然不怕火,那乔不言他……仇音沉担忧不已,没有丝毫犹豫,便向西北角的角楼飞去。 溪焱看了眼何醉。 何醉一动不动。 而此时,何醉头顶的雷鸣越发洪亮起来,溪焱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正当他想要与何醉说些什么的时候,一道巨大的天雷便像何醉直直劈了下来,溪焱只来得及惊呼一声,随后便被何醉布下的结界弹开,再难以靠近。 “逢笑快筑起护体结界!” 可何醉却一丝不动,他生生接下这记天雷,溪焱甚至在他嘴角看到了一丝笑容。 “你在做什么,这天雷是冲你而来,若你不以结界护体,会被天雷劈到灰飞烟灭的!” “溪焱,将临光带回去,好生安葬。” 何醉轻飘飘说道。 “我不,你的事情你自己做,如今你要做什么,交待后事吗?我不同意,你听清楚了。贺兰旻也不会同意的,你就不考虑考虑他?你们才相认才在一起,你要让他如何接受……” “师尊都知道的,他都知道。我罪孽深重,早就该死了,这天雷怕是天道已经准备了许久,我再不接,祂会生气的。” “你在说什么胡话,何醉,慕生野,你快筑起结界!” 说话间,又是一道天雷,直直劈下,何醉被劈得单膝跪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云重墨解决完凌迦后,便赶来相助,他与溪焱两人合力筑起一道结界,却被天雷一下击破。 紧接着,一道道天雷,无穷无尽劈向何醉,何醉只觉得神魂都快要消散了。原来,当初沉章替自己抗下的天雷是这般滋味啊。 何醉垂眸笑了声。 他不知道会有多少天雷在等待着自己,但他能想到,此次定是凶险万分,他好像不能在五日内赶回隐翠峰了。 但这到底是他欠下的,是慕生野欠下的,亦是前世的他欠下的。 他不得不还。 而后一缕缕金色之气忽然从四面八方袭来,汇聚在一起,最后铸成一道结界挡在何醉面前。 何醉半睁着眼睛看向这道结界。 结界的颜色他十分陌生,不是平常的透明之色,而是闪烁着点点金光。 是福佑之气。 这是…… “沉章为慕生野建了许多神庙,这金色之气,是去神庙中许愿的百姓留下的。逢笑有救了,他有救了!” 溪焱欢呼道。 与溪焱的激动不同,何醉此时心中却是一片苦涩。原来,这就是贺兰旻最后说的,要相信他。 可这次他却不想再被贺兰旻护在羽翼之下了,他也想要帮贺兰旻。何醉颤巍巍地起身,在溪焱与云重墨的期待之下,伸出手抵在结界之下。 金色的结界愈来愈浅,重击的天雷再一次劈在了何醉身上。 “逢笑你做什么?” 云重墨大喊道。 何醉牵起嘴角朝他们二人笑了笑,捏紧手中收集的福佑之气。 最后他深深看了一眼静云宗的方向。 “师尊,说好了,在隐翠峰乱雪阁等我回来。” 他念完这句,便在天雷之势下化作原形——玄霜凤凰,然后迎着天雷飞向夜空。 炫蓝色的羽翼在夜空中熠熠生辉,凤凰挥动着翅膀,将福佑之气撒向整座离桑王城,王城瞬间下起了金色的大雨。 天雷依旧不停地劈向凤凰,凤凰泣血哀鸣,挥动翅膀的动作越来越缓,凤凰之身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溪焱与云重墨震惊不已,心中悲痛万分,他们似乎已经感知到何醉无法回来了。 仇音沉赶到角楼的时候,只见到无数怪物扑在身受重伤的乔奕身上,大力撕扯着他的血肉。 乔奕一动不动,只在看到仇音沉出现时皱起眉头,他轻动嘴唇,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但仇音沉还是读懂了他在说什么。 “快走阿音,别管我,别看我。” 仇音沉的眼睛又一下流了出来。 “不言……” 她喃喃唤道。 听到身影的怪物立刻回头看向她,眼中闪着精光。仇音沉便与他们周旋起来,一边吸引着啃食乔奕的怪物们的注意力,一边躲避其他怪物攻击。 而后,她便看到半空中突然劈下一道道天雷。 那是……何醉他们的方向! 仇音沉一个分神,便被怪物扯住了裙摆,一只手又一只手,牢牢抓紧她的腿,力气大到根本无法动弹。 她举起剑,便向他们刺了过去。 可剑尖还未触及到怪物,一声啼鸣,紧接着天空中便下起了金色的雨。 雨越下越大,仇音沉惊得忘记了手上的动作。等她反应过来时,腿上被桎梏的力气已经消失,而那些嗜血的怪物也在慢慢恢复成人形,恢复神智。 她见状,立刻跳到乔奕身边。 “不言……” 神奇的是,乔奕身上被啃食的肉也在金色雨水的冲洗下慢慢长了出来。 隐翠峰顶,乱雪阁内,盘腿作于阵眼中心的贺兰旻忽地眉头一皱,随后他睁开眼,喷出一口血。 贺兰旻抬手擦去嘴角血迹,落寞一笑,但他眼底却毫无笑意。他起身看向离桑王城的方向,慢慢闭上了眼睛。 灵海深处与何醉结契的灵识躁动不已,似是无法接受自己道侣的离去。 但还好,何醉的灵识还在。 无论在哪,灵识只要在,就代表还有希望。 三个月后,无主的离桑国终于被上泽取代,至此,属于离桑的一切都成了过往云烟。历史从此开启新的篇章。 半年后,被囚于药仙谷的轩影自尽,离去时手中拿着一副画,画中画着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竹林深处隐隐藏着一双金色的眼眸。 八个月后,凌霜产下一子,送于静云宗,后被云重墨收为徒弟。 十个月后,仇音沉与乔奕大婚,宴请仙门百家后二人携手同游天地,行踪不定。 十年后,石惊南退隐,云重墨接任静云宗宗主之位。 一百年后,妖族族长溪焱得道成仙,成为了仙界第一人。在神主修翎的带领下,神界仙界共同管理六界。 至于从前的传奇,仙门第一的剑尊贺兰旻,自从他的爱徒及道侣何醉离世后,便幽居于隐翠峰,再不过问世间之事。 沧海桑田,千年转瞬即逝。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15章【正文完结】 第115章 正文完结 “各位旅客,列车即将到站静云山,当地温度20摄氏度。于静云山下站的旅客请提前做好准备,不要遗忘随身物品或错拿行李,请按顺序下车,注意安全。” “各位旅客……” 列车播报的声音响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在最后一遍快要结束时,惊醒了靠窗座位上从上车后便开始睡觉的青年。 他摘下盖在脸上的鸭舌帽,露出一张精致的脸庞。瞬间,从他旁边的座位上传来一声抽气声。 青年睁开双眼,眼中一片清明,完全没有昏睡后被吵醒时的迷茫。 列车速度减缓,青年看了眼窗外,随后拎起双肩包。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他出声对旁边的两位女生说道。 女生愣了一瞬,呆呆地看向青年。 这张脸,也太好看了。 女生激动不已。 青年见她们一动不动,便又开口说了一遍。 “啊,不好意思,等我们一下。” 中间的女生尴尬说道,随后起身,和她身边的女生一起站到了过道中,将位置让了出来。 “谢谢。” 青年带着笑意的声音再次传来,女生听到后连连抽气,一个说“不客气”,另外一个双眼闪烁着不知名的光芒,在青年即将走到出口时,突然叫住了他。 “帅哥,你来静云山旅游?” 青年回过头,点了点头。 “听说静云山脚下有一株常开不败的梅花,特别神奇,是山中奇景之一,帅哥你一定不要错过啊。” 青年笑了声:“我不会错过的,谢谢。”说完,列车正好停下,于是他没有再耽搁,转身向车门走去。 等他下了车,再次经过他刚刚的座位时,便看到那两个女生在列车中隔着玻璃向他招手。 他停下脚步。 “帅哥,静云山的酒也很好喝,你一定要试一试!” 青年了然地点起头。 而后,列车慢慢启动。拥挤的站台于一瞬间变得寂静,原本吵吵嚷嚷的人群早就出了站台,奔向各自的目的地。 列车驶出站台时,中间那位女生看到窗外突然白雪飘扬,她惊呼道:“下雪了!” 靠过道那位女生一遍说着“怎么可能,你眼花了吧”,一边看向窗外。 “真的下雪了。” 青年也第一时间发现下雪了,他抬头看向天空,只见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从空中落向地面,没一会儿,大地就变成雪白一片。 他微微诧异了一番,最后裹着身上单薄的衬衫出了站台。 打到车后他报了酒店的名字,便又倚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但司机根本没给他休息的机会,从他上车后便一直想方设法和他说话。 问他从哪来,年纪多大,是不是在上大学,来这儿干嘛,一个人旅游怕不怕等等等等……似有民警调查户口的架势。 青年好脾气地一一回答。 最后司机的话题终于扯到今天的暴雪上面。 “嘶,你说咱们静云山,虽然平常天气就极端,时不时打暴雷下大雨什么的,这些都正常。但你说说,今天20℃,这说下雪就下雪了,这还没入冬呢!往常啊,这雪起码得等到十一月中旬才下,可是这才国庆诶,你说奇不奇怪?” 说着,司机猛踩了一个刹车,青年的身体不由得向前倾随后又狠狠撞在座椅后背上。司机先对青年说了句抱歉,然后打开车窗对着前车骂骂咧咧起来。 “会不会开车,这急刹车想碰瓷还是咋滴,真是的,下雪天本来就够烦的了!” 说完还不解气地猛按了几下喇叭。 青年皱起眉头,随后他看向窗外。没过一会儿,他便指着前车车前说:“不怪他急刹车,是前面突然出现了野生动物。” “是吗?” 司机呵呵一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头,对青年说:“咱们静云山啊,山中有很多动物,不过平常它们都躲在深山老林里,我们本地人几乎都见不到。今天也真奇了怪了,竟然让我在这里碰到。”说着,他向窗外探出头,“让我看看到底是什么动物?” 前车行驶起来,司机也轻踩油门缓缓跟着。等前车一溜烟没了踪迹,只剩下一排汽车尾气时,他们的视线才终于豁然开朗起来。于是司机这才发现这不是简单单地看到野生动物而已,而是野生动物集体出现在路两旁,看起了像是在围观他们。 山坡上,路两边,只要有空地的地方,都挤满了各种各样的野生动物,有猴子,狐狸,狍子,鹿等等。有些司机叫的出名,有些他根本就没见过。甚至肉食动物和草食动物也能同时出现。 它们昂首挺胸站在路两旁,眼带希冀地看向路中间,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一样。 司机一只手握在方向盘上,一只手十分用力打了自己的脸一巴掌。 “啪”得一声,清脆无比,疼得司机立刻嚎叫一声,眼眶中都蓄起了眼泪。 “艹……这不是梦!” 司机的眼睛闭上又睁开,接着看向车窗外,可令人震惊的场面依旧出现在他眼前。 他喃喃问青年:“小伙子,你看到那些动物了吗?” 青年好看的眼睛骨碌一转,他本想否认,可看到司机被吓傻了的表情,便也于心不忍。 “看到了。”青年回答道,随后他看到司机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于是他又解释道:“今日天气异常,山中的野生动物似乎也没反应过来,所以才会集体出山。” “是这样吗?” “对,没错,就是这样,我大学研究的就是这一方面,大叔你信我。” “哈哈……”司机笑了一声,随后立刻踩紧油门,飞速离开了这处山坳间的马路。他一心想离开,于是便没发现,那些野生动物追着他的车追了许久。 青年透过后视镜看到它们的身影,眼中露出一丝笑意。 到了酒店,青年办理入住。 酒店前台仔细核对身份证,看到身份证上的照片后不由得抬起头看了看眼前的人。 “何醉?” “对。” “大床房一晚,酒店包含早餐,时间是早七点到十点,凭房卡去五楼餐厅用餐。退房时间是中午十二点,这是您的房卡,祝您入住愉快!” “谢谢。” 何醉接过房卡,正要离开时,前台小姐姐温柔的声音便再次传来。 “咱们酒店有去静云山景区的直达车,您要是有需要的话,可以提前约车。另外,今天突然下了大雪,估计静云山主峰不会开放,所以您如果有其他安排的话,可以将静云山的景点向后挪一天,明天天气转晴,主峰后天肯定能开放。” 何醉再次道谢,然后他思考了一会儿,说:“那麻烦你帮我订明天去静云山的直达车。” “明天吗?” 前台小姐姐不敢确定,又问了一遍。 “没错,明天。” “可是明天主峰大概率不会开放,如果您来静云山是为了要看那株梅花的,明天恐怕看不到哦。” 何醉嘴角勾起一抹笑,说道:“没事,就明天,我想尽快。” “好的,那我帮您约明天的车咯。还有,今天看您淋了雪,待会儿我让客房给您送一壶酒暖暖身子,这是本酒店特别赠送的服务,酒也是自己酿的梅花酿,希望您能喜欢。” “谢谢。” “不客气,您的满意是对我最大的鼓励。” 青年,也就是何醉入住后就再也没有出过门。晚上他洗完澡后,觉得室内太过沉闷,便打开阳台的门。 外面大雪依旧不止,气温已经突破至零摄氏度以下。何醉穿着一身短袖短裤睡意,站在大雪飞扬的阳台上,却一点也不冷,反而觉得十分舒畅。 这间酒店,临山而建,阳台正对的方向是在夜间看起了幽深可怖的深林,而更远一点的地方,就是静云山。 这也是何醉选择住在这里的原因。 站在阳台上,他隐约能看到静云山山顶,山顶上有一株一年四季常开不败的梅花。 但何醉知道,这山顶并不是真正的山顶,在这之上,凡人无法涉足之地,还有一座直入云霄的隐翠峰,峰顶有一处院子,名叫乱雪阁。 阁中有人在等他。 等了他千年之久。 而今,他总算记起一切来找他了。 想到此处,何醉眼底升起一抹柔软的笑。 突然,深林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何醉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便看到有一双双莹绿的眼睛在黑夜中闪着光芒 若是常人看到这场景,定会被吓得尿裤子。但何醉是何许人也,他自然是不怕的。 于是他对那些来看他小动物,或者说小妖们摆摆手,说道:“快回去吧,明日我就上山。” 小妖们听话地点起头,随后依依不舍地一步三回头,离开了这里。 第二日一大早,何醉背起双肩包,坐上第一班直达车,离开酒店前往静云山。和他一起的,还有一队夕阳红旅游团。 何醉从上车后就坐在最后一排,用鸭舌帽遮住一整张脸,然后靠在椅背上假寐。等到了目的地,那队夕阳红旅游团才发现车上竟然还有一个长得这么俊俏的青年,于是十分热情地邀请何醉与他们一起在静云山前合影。 何醉不想扫他们的兴,便学着他们的样子扯住横幅的一角,与他们拍了张照片。 拍照结束后,有一个慈祥的老奶奶邀请何醉和他们一起坐景区大巴车上山,但何醉拒绝了。老奶奶对此并未说什么,只是说待会儿在山顶见。 可山顶是去不了的,何醉一早就知道,尽管大雪已经在半夜就悄然停止。 他刚踏进静云山,白雪便如约定般再次落下,雪花被风吹卷着,飘散在何醉发丝上睫毛上,最后皆化成一颗颗晶莹的水珠,滴落而下。 何醉趁所有人不注意时,在一只红狐的带领下,穿过重重树林,来到一处结界前。 看到这道结界,何醉的心突然没由来得猛跳起来,一下比一下更剧烈,似乎要从他口中直接蹦出。 他呼出一大口气,稍稍缓解了心中的紧张,然后抬头看向遥远的云层深处。 最后,他一脚踏进结界,随后身影便消失在静云山中。 眼前的石阶,是静云宗山脚下的石阶,一共九百九十九阶。 何醉踏上第一步,漫天的雪花越发大了起来,被风吹动着,似乎在起舞欢呼。 第十步,无数小妖从山林四面八方赶了过来,将何醉团团围住。 第一百步,一只胆大的狐妖凑到何醉脚边,笑着对一旁颤颤巍巍不敢靠近的同伴说:“就是他就是他,他回来了。” 第二百步,云重墨带着镜笙忽然现了身,镜笙眼中满是泪水,若不是云重墨拦着,他只怕已经将何醉紧紧抱住。 第四百步,乔奕怀中抱着一个婴孩,右手牵着一个女孩儿,紧紧跟在仇音沉身后。仇音沉鼻腔发酸,带着哭腔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可等坏我们了。” 第八百步时,一袭红衣撞进何醉眼中,溪焱仍是眼前那副样子,看到何醉时冷哼了一声:“还舍得回来?” 何醉一步一步越过他们,最后上了第九百九十九阶。他转过身,看向台阶上来接他的众人,心中感动不已,他笑了一声,随后开口道:“许久不见,大家都还好吗?” 溪焱:“好得不能再好了。” 仇音沉:“都好都好,只是小逢笑吃了许多苦,可恨天道不允许我们插手你的轮回,不然姑姑早就把你接回来了。” 乔奕:“阿音,别说傻话,逢笑,我们都好,劳你挂念。” 镜笙:“我和云大哥也很好,就是时常想起你,云大哥你说是不是?” 云重墨看着镜笙回答:“嗯。”随后抬头看向何醉,对他说:“师尊在乱雪阁。” “我知道,我这就去找他。” 要上隐翠峰,必得经过无名小筑,而今的无名小筑早就不复存在,只剩下那株被世人称奇的梅花树。透过结界,梅花的幽香隐隐传来,何醉看到梅花树旁,静云山景区工作人员竖起的标语,不禁无声笑了笑。 随后,他抬头看向那高耸入云的隐翠峰。 为了救离桑王城的所有人,也为了彻底封印他体内的噬灵丹,何醉选择了牺牲自己。 修翎找到他残存的灵识,投入轮回,让他再次转世成人。经过贺兰旻一世又一世替他不断的找回所有灵识,何醉终于在这一世恢复了之前所有的记忆。 一直在梦中纠缠着他的那缕不知是何名的幽香也终于有了确切的答案。 乱雪阁中墙上挂着的两把长剑其中的一把,突然发出一生激昂的剑鸣,随后便如风一般,从屋内飞了出去,飞向隐翠峰山底。 狂歌停在何醉面前,然后围着何醉晃动了几圈。何醉勾起唇角,对它说了声“乖”,于是狂歌舞动得更加欢快了。 何醉握住剑柄,在狂歌的带领下,飞跃重重高山险峰,最后落在乱雪阁外。 他脚刚点地,漫天的落雪伴着梅花花瓣,突然袭了他一身。 令他魂牵梦绕的幽冷香味也渐渐浓郁起来。 何醉一脚踏入院中,第一眼便看到站在梅花树下的白衣白发之人。他一步一步向贺兰旻走去,在雪地中留下的一道道脚印于一瞬间又被大雪覆盖。 雪大得有些不可思议,正如贺兰旻对他的思念一般,日积月累,永不停歇。 他走在贺兰旻身后,停下。 目光带着怀念,一寸一寸将贺兰旻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仔仔细细观察了个遍。 这道身影出现在他梦中无初次,却每次都在他指尖化成泡沫消失不见。 何醉突然有些害怕,害怕自己刚伸手出,贺兰旻便会又消失不见。于是他的手僵在半空中,不敢落下也不舍得收回。 而后,他听到了一声叹息。 贺兰旻缓缓转过身,眼带微笑看向何醉。 “逢笑。” 他轻唤一声。 眼泪便在此时从何醉眼眶中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 何醉猛地扎进贺兰旻怀中,他在贺兰旻怀中贪婪地闻着贺兰旻身上的味道,最后喃喃叫了一声。 “师尊。” 贺兰旻双手紧紧拥着何醉,目光缱绻温柔,落在何醉头顶上,声音一如千年之前,温和如三月春风。 他说:“我在。”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