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感谢高度数的利口酒,阿利雅居然很快入睡。
然后她久违地在梦中回到那个夏天。
盛夏,蔚蓝海岸的黄金夏日,她走在小城的商业街上,步伐轻快。
日光带来的轻微灼烧感由爽利的海风缓和,途经的每家店铺招牌、每座小教堂的门楣都因为眼熟而亲切。那可能是第一次,阿利雅对七月的太阳生不出恶感。
她沿着人行道一直走,直到抵达商业街最西端的咖啡店。
白底招牌上用简单质朴的棕色印刷体写着店名Le Balcon,得名于二楼的宽敞露台。
刚过中午用餐高峰,店外的三张桌子都有客,底楼店内的座位也满了大半。
隔着沿街玻璃,阿利雅一眼就看到了多里安。
他站在咖啡柜台后,俯身把一杯浓缩咖啡搁到餐盘上,正抬头招呼负责接待客人的同事,却有如心电感应,突然侧头朝店外看来,与她四目相对。
笑意倏地点亮他的眼睛,阿利雅不由也笑起来。
多里安每周在‘露台’工作六天,全都是七点开始的早班,轮班时长六小时。
“露台上还有空位吗?”她步入店内,把太阳镜向上推到发间,以熟客的口吻问。
“当然有。”多里安冲柜台后的另一位咖啡师看去。
对方会意地点头,向阿利雅带了点揶揄地眨眼:“有了你,我再也不用确认时间了。你一过来,我就知道已经下午一点了。”
阿利雅上楼时迎面碰到咖啡店店主。因为她基本一天不落地来接多里安,她在老板那里也混了个脸熟。
“你来得正是时候,楼上最好的座位刚刚空出来。”
她道谢,又和老板又闲聊了几句天气和周末计划,这才上楼。
露台边缘视野最好的那桌果然还空着,她钻入遮阳伞下,从草编包里摸出今天刚买的旧书,某本大名鼎鼎的经典中篇小说,出身贫寒的富翁试图用财富重新点燃旧爱,最后却幻灭的悲剧故事。
没翻几页,多里安的声音就在她头顶响起:
“您的今日套餐,女士。”
阿利雅笑着抬起头。多里安脱掉了灰色咖啡师围裙,又临时充当起了服务生,在桌上摆开午市套餐的餐点。
“今天的主菜是培根奶油咸派,配油醋汁色拉和橘子慕斯。”
除此以外还有一份员工餐,火腿奶酪三明治配蔬菜汤。
阿利雅没立刻让多里安在对面坐下。她搭住他的手臂,指尖有如寻找他挽起的衬衫袖子,贴着皮肤向上走了几寸。
不需要她再做更多,多里安就自然而然地俯身,和她交换一个浅尝辄止的吻作为问候。
“今天过得怎么样?”他温柔的声调让这句话听上去更像是情话。
“没什么特别的,”她和他碰了碰鼻尖,“毕竟我的今天现在才正式开始。”
多里安怔了一下。如果这里不是公众场合兼工作地点,他看上去很想立刻再亲她,比刚才更深入、更加热情地。
他只能深深地吸了口气。
像在克制自己,却又如用嗅觉暂时代替别的感官,填补对她的渴望。
“你今天真好闻,换了香水?”他低声问,眼睛含着有些不怀好意的笑意。
阿利雅推了他一把:“昨天在二手店淘的。”
“下次应该让你帮我也挑一瓶。”多里安在小圆桌对面坐下,顺手帮她倒了杯水。
“那你可以期待一下。”
和中意的对象毫无意义地闲谈也很愉快。但如果事后仔细回忆,却又往往记不清楚到底聊了什么。模糊掉琐碎对话的是一种切实的、让灵魂仿佛也饱足的快乐。
那天午餐时和多里安究竟说了什么,套餐的味道如何,便是这么暧昧不明,却又余韵格外清晰的记忆。
但其间的细节本来也不重要,因为现在是梦中的重演。
前一秒餐盘里的咸派还没动,下一秒,甜点也已经分着吃完。
和多里安坐在可以望见碧蓝大海的露台边角,偶尔地交谈几句,更多时间保持无需刻意维系对话的舒适沉默,餐后的小小一杯清咖啡可以喝很久很久。
就好像这样的下午有无限绵长的时间可以挥霍。
而那个夏天有许多个这样的午后。
但是这一天的午后两点是特殊的。
距离下午的电影开场还早,阿利雅不太专心地翻着书页,并不是手中的中篇故事不够吸引人,而是多里安的目光已经在她身上停留了至少十分钟。
她怀疑他有意捣乱,搅得她无法认真阅读——这家伙时不时会幼稚病大爆发,整出各种稀奇古怪的花样吸引她的注意力。
所以阿利雅努力忍耐,佯装没有察觉他的视线。
毕竟让多里安憋了半天的幼稚大计划落空也是很好玩的。
然而今天的多里安格外有耐性。阿利雅终于忍不住抬头,讶然发现他居然在盯着她出神,灰眼珠快速小幅移动着,昭示脑海之中有什么想法正在全速暴走。
她疑惑地偏了偏头,让自己的脸和对方的视线错开。
注视的焦点移动,多里安回过神来,快速眨眼,目光飞向阿利雅又收回,有点愣愣的。像在回味一个让他惊异的白日梦。
“怎么了?”阿利雅也被带得惊疑不定起来,略微倾身按住他搭在桌面的右手,带有安抚意味地缓慢摩挲。
“不,我没事,”多里安手腕一翻,亲昵地揉捏着她的五指,“我只是……”
他的目光重新落定到她的脸上。
茫然逐渐从他的眉眼间、声音里消失了,剩下的只有纯粹的惊叹:
“我只是突然意识到,我好像爱上你了。”
下方街上的车辆驰过的声音,咖啡馆厨房里偶尔响起的吆喝,海鸥的嘶叫,甚至海浪为这座小城一刻不停息地制造的背景声,在那一刻全都按下消音按钮。
阿利雅呆呆地看着多里安,所有情绪仿佛都被那庄重的词语击碎,脸上只剩下空白。
在亲吻后自我介绍,在知道彼此喜欢的颜色之前,就认识彼此卧室床单的颜色,进展飞快的夏日邂逅是愉快的轻浮;
完全回避思考两人份的将来,假装某一场筹备中的婚礼不存在,是狂妄,无根据地坚信到时候这些无解的难题总会有办法解决;
疑惑对方对待这段关系比自己少一分认真,即便如此,仍然不讲道理来袭的独占欲,还有会因为一个眼神、一个触碰点燃失控的欲望,全都让混乱更加混乱,随时可能爆燃。
而‘爱’,这被滥用到陈腐的、却又仍旧保有不可思议魔力的词语,给予轻浮重量,让狂妄有所凭依,在混乱中降下界线和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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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诗人说爱无中生有,让矛盾成立。
——沉重的轻浮,严肃的狂妄,整齐的混乱。*
他可能爱她。
这个夏天绝对没可能拥有后续。
两个事实并列,阿利雅的思考几近瘫痪。夏日必然终结这件事原本和日升月落同样理所当然,却第一次让她恐慌到无法呼吸。
突如其来的恐惧感太过庞大,她根本无从辨认,那些被压碎的情绪里是否有惊喜快乐。
而与此同时,她知道时间在一秒一秒地流逝,她在沉默,而沉默是对告白最糟糕的回应。
孱弱的希望在多里安的眼睛里闪烁,他抿了抿嘴唇,努力用玩笑打破令人不安的沉默:
“别的回答都可以,我只请求你别说谢谢,真的。”
“不……”
多里安因为这一个单词骤然间面色苍白。
阿利雅抽了口气,急促地更正:“我的意思是,我不会说谢谢的,我没准备这么答复。”
他又能呼吸了,但坐姿仍然僵硬。咖啡店精挑细选的椅子突然变得极度不舒服,他随时会忍受不了跳起来。
“我只是太震惊了……”她喃喃,“我——”
她的声音断了半拍,因为多里安突然倾身越过小桌,单手托住了她的脸。
拇指指腹擦过她的脸颊,抹开湿漉漉的触感。
阿利雅这才意识到,大滴大滴的滚烫水珠正不受控地从眼眶滚落脸颊。而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从哪一刻开始有泪意。
多里安肉眼可见地心烦意乱。他试图给她擦眼泪,却明显缺乏经验,又不敢用力,手指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我没打算催逼你,你现在可以不给我答复。”他这么说着垂下眼睫,没能掩饰住语气中的绝望。表白把对方吓得哭出来,这好像只能理解为被拒绝。
他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完全不明白。
这个念头凭空冒出来,让阿利雅打了个寒颤。
他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她虽然——
就是那一刻,阿利雅意识到她好像也爱他。
“多里安。”她轻声叫他。
他抬眸看过来,不安的光在瞳仁里动摇。
“我——”她只说出第一个词语,他就读懂了后半句,那个他小心翼翼期待着的答案。
她永远不会忘记他那一刻的神情。
也是在这个地方,阿利雅从旧梦中惊醒。
别墅客房的窗帘遮光能力一流,睁开眼,她只是从梦里跌回另一团清醒的黑暗之中。如果不是隐隐的海潮声,她都要怀疑是否接着在做新的噩梦。
阿利雅仰卧着,一动不动。
而后,她突然用小臂盖住双眼,小声地痛哭起来。
亨利死后,甚至于说在那之前,她就一直没有哭过。
突如其来的泪水并非为了哀悼灾难性收场的那个夏天,与亨利、与他和他的遗产带来的所有麻烦无关,也不因为多里安时至今日依然怨恨她而流。
她只是纯粹地因为一个简单的事实感到悲伤,伤心至极:
那个时候,哪怕是惊惶、苦恼、慌乱到突然哭出来的时候,她其实也很幸福。
她原来也幸福过。
幸福这把温暖的枪,在枪管已然冷却的五年后,射出一发子弹击中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