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日总是多雨,天才晴了几日,又下起绵密的小雨。
梨花白得惨淡,被春雨打落,像冬日未落尽的雪。
雨随风移,打落了东街的柳絮,打碎了湖底的树影,浸透了盛京的长亭。
这场雨下了太久,整座京城里都是湿漉漉的,仿若人心底的潮湿,经由多年都未曾干。
青晖桥上游人往来穿梭,沈瑶卿一袭白衣胜雪,穿过汹涌人群。
“客官,来碗药茶吗,我们店里的药茶都是选用上好的药材,可安神助眠,疏肝理气,祛湿排毒……”伙计一边说一边掰着手指头细数药茶功效。
“来一碗。”沈瑶卿话未说完,就向店内走进,店内冷清,她是唯一一位客人,沈瑶卿刚迈入店时,一股潮气扑面而来,桌椅茶具上都笼着淡淡的水汽。
“客官想要喝什么?”伙计热情洋溢地招待着,并取了一块干抹布在桌上勤快擦拭。
沈瑶卿没有看他,淡淡说道:“一碗苦茶。”
“苦茶?”伙计瞪大了双眼,盛京人喜甜,不爱苦味,因此店内鲜少备有苦茶。
“没有吗?”沈瑶卿见他愣住,起身想走。
今日好不容易才有了生意,伙计可舍不得放沈瑶卿走,见她起身,急急挽留:“姑娘不要着急走,小店可以为姑娘专门调配苦茶。”
“最苦的。”
伙计听她冷不防说了三个字,点头答应,心里纳罕,这还真是个奇怪的客人,随即便冲到后厨去了。
门外雨水潺潺,沈瑶卿凝眸望向长街,游人三三两两,已比先前减了许多,应是雨急归家了。
坊间飘来悠扬琴声,应是附近的醉仙楼传来的,醉仙楼是京城最富庶的酒楼,此时不知挤满了多少追欢买笑的王孙公子、世家子弟。
过了一会,伙计将苦茶端上,沈瑶卿轻抿一口,凉茶由金银花、夏枯草、菊花、布渣叶、淡竹叶和广金钱草等草药煎成,入味苦涩。
雨丝洋洋洒洒,茶水铺子对面,一人身着绯色束腰锦衣,灰蒙天色中,倒显得灼灼夺目。
春雨将他淋得微湿,他眉目从容,拂去身上露珠,偶然抬头,隔着雨帘向铺内一望,迈步走了进来。
“沈姑娘今日竟有如此闲情雅致,在这喝茶。”他垂眸望向她,很明显,她并未发觉他的存在。
沈瑶卿放下瓷碗,抬头看了他一眼,风卷起门内长帘,烛火昏黄,飘摇不定。
交错光影映在他的脸上,眉目俊朗,风姿神秀。
沈瑶卿目色平静:“卢将军今日也很闲,竟有空来寻我这个无关紧要之人说话。”
卢淮景不甚在意地一笑,顺势在沈瑶卿对面坐下:“口渴,进来买碗茶喝。”
店内伙计见此人衣着华贵,气度不凡,兴冲冲跑来招待,一面擦拭卢淮景面前的长桌,一面笑咪咪地问道:“这位贵客喝点什么?”
“同她一样。”
“好嘞,我这就去为客官盛一碗。”伙计将抹布胡乱往臂膀上一甩,热情应道。
不久,一碗苦茶就被端了上来,浓黑如墨,苦味逼人。
卢淮景端碗呷了一口,味道苦涩,实在令人难以下咽:“你喜欢喝这个?”
沈瑶卿端起自己手中的苦茶一饮而尽,神情未有丝毫变化:“不喜欢。”
卢淮景眉头微拧:“不喜欢为何还要喝?”
世上人,对自己不喜欢之物避之不及,若非被逼无奈,断不会主动沾染分毫,为何她偏偏要逆世俗常理而行,去触碰令自己满心抵触的存在。
“因为……”沈瑶卿沉吟片刻,眸底泛着薄薄的寒,“不敢忘。”
不敢忘自小背井离乡之苦,不敢忘生死场上挣扎求生之痛,不敢忘西山岁月之孤独,不敢忘满心欢喜进京却得知母亲早逝父亲另娶时满心的绝望,不敢忘仇人每日逍遥的钻心之恨,不敢忘母亲在九泉之下死不瞑目,自己却不知父亲当年所作所为的自责痛恨。
她要永远记得这种滋味,是苦的。
窗外雨势渐急,翻腾激越,淋乱了远处的丝竹乐声,掩盖了近在咫尺的声音。
“什么?”轰乱雨声中,卢淮景没有听清,他凝神看向沈瑶卿,一双眼睛秋水盈盈,十分动人,却似含无限哀伤,惹人生怜。
沈瑶卿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说得有点多了,抬眸浅笑,眼底愁云蓦然消散,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没什么。”
她向门外远眺,忽的眼神一定,放下几个铜板就要走。
卢淮景的眼神顺着她的视线往外凝视,嘴角微扬,叫住了她:“瑶卿姑娘这是要走了?”
沈瑶卿脚步一顿,转身看他,案上烛火微微晃动,明灭灯火映照他的舒朗眉目,卢淮景站起身,朝她走来。
一步一步。
阶前雨落纷纷,雨水渗出寒气,淌落于芭蕉叶上,发出轻响。
滴答滴答。
长风轻柔,吹动案上烛火。
一摇一晃。
“这个沈字不好。”卢淮景走到她身侧:“往后,我便唤你瑶卿姑娘。”
长街空旷,雨水淹没万物,万籁俱寂,悄无声息,唯有雨声。
沈瑶卿并不想与卢淮景有过多接触,危险之人会给自己招来太多危险,而她自己,也是一个危险之人,两个同样危险的人,最好离得远一些,再远一些,最好永无再见面的可能。
不过卢淮景此言甚得自己心意,这个“沈”字的确不好。
她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物,一双明眸与他对视,眼波流转,灿若星河,却暗藏杀意:“卢将军最好离我远一点。”
他垂眸,望向她手心里的那朵琉璃梅花,这是沈府旧宅相遇那一日,他为她抚去鬓边杏花时,为她悄然簪上的,他忽然一笑:“怎么,你不喜欢?”
倏尔又停顿一下,补充道:“我见你鬓边梅簪黯淡,红梅明艳灼灼,淡褪色彩,当真可惜,心中不忍,就擅作主张送了姑娘一朵新的。”
他说时嘴角的酒窝浅浅漾起,语气慢悠悠的,却又十分温柔,神情半是漫不经心,半是认真,让人辨不出真情假意。
世人眼中英姿卓绝、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骨子里却藏着冷傲,又惯会做戏撩拨,十分勾人,难怪沈宁雪会如同摄了心魄一般对他痴迷不已。
若非沈瑶卿知道他的真实目的,也许也会被他这样半是认真、半是温柔的模样蛊惑。
沈瑶卿后退一步,拉开与他的距离,一双秋水明眸生出几分淡漠寒意:“卢将军若是想利用我继续为你在沈府传递消息,我劝你还是断了这份心思。”
卢淮景,一个矜贵的世家子弟,被世人仰望的少年英才,风采卓绝,高高在上,若星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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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会三番五次来寻自己这样一个极不起眼的平凡人说话。
原是自己有利用价值。
她只是谭疏月请回府中的大夫,与沈府之人关系不甚亲密,不会引人注意,一个外乡人,对京城是非一无所知,一个独来独往之人,无太多人关注她的行踪,这样一个人,最好利用。
卢淮景在沈府和谭府之中皆埋下自己的人,负责监视沈仲明和谭晋玄的一举一动,顺便搅混他们,挑拨离间,引导他们自相残杀。可是近日沈仲明疑心过重,他的人出不来,自己的人也进不去,消息便断了。
这时,他注意到了沈瑶卿,那日鬓边的梅花是他传递的暗号,没想到,竟被她——发现了。
卢淮景接过她手心的那朵琉璃梅花,梅花泛着余热,残留着她手心的温度,他垂眸,光映入他的漆黑眼瞳,仿若有月华流淌。
倒是个聪明人。
沈瑶卿观察着他的反应,便知自己并未猜错,谭疏月曾怀疑过她,纵然这份疑虑已打消,但对自己来说,已是处于不利境地,长此以往,必然祸至己身。
她必须立刻远离此人。
“卢将军,当日在长街之上你也算是救过我一命,如今,你利用我一次,那便恩怨相抵,我不同你计较,往后,山长水远,天高海阔,我们各归其路,不必再见了。”
她此番话说得决绝,一双眼睛温柔似水,却充满了疏离与防备。
卢淮景心中一颤,兀自反思自己的行为是不是有些过分。
她于京中孤身漂泊,无依无靠,纵然有几分聪慧,但已是身处狼窝,日日与人周旋,想必在沈府的日子并不轻松,她处境不易,自己这一系列做法岂不是会更让她身陷险境。
他收敛了方才的凛冽之气,眼神饱含歉意,语气瞬间软和下来,认真看着沈瑶卿的眼睛:“瑶卿姑娘,此事是我之过。”
他的态度令沈瑶卿感到意外,不过,她不需要他的道歉:“卢将军,此事已过,我只愿将军能记住我与你说的话。”
什么话?此后各归其路,不必相见?她要的,是自己离他远一些。
卢淮景眸光动了动,应了一声“好”。
沈瑶卿点头,随后目光向门外移去,擎伞离开了,纤弱倩影消失在漫天大雨中。
洛明不知从哪溜到了卢淮景身侧,嘿嘿一笑,调侃道:“将军,你这是把人家姑娘惹生气了,她说她要和你永不相见。”
洛明搓了搓鼻子,摆出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没想到卢淮景有朝一日竟会吃上哑巴亏,真是稀奇。
“噗通”一声,有人轻轻敲打一下洛明的脑袋,洛明抬手揉了揉,听到耳边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闭嘴。”
屋外雨丝连绵,雨声潺潺,他未撑伞,兀自向雨中走去。
忽然,他脚步一顿,随手将手中之物向后一抛。
“送你了。”他低声说道,面无表情。
那东西正中洛明怀中,洛明反应敏捷,伸手接住,洛明摊开掌心一看,是一朵琉璃梅花,那朵梅花玲珑晶莹、流光溢彩,耀眼夺目。
洛明抬头,却发现卢淮景早已走远。
风乱雨急,淋湿他的衣衫,他走在雨中,从容不迫,眉宇沉静,似乎苍穹之下,并无风雨,也无晴。
她说得对,自己是危险之人,不能牵扯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