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像被血泡透的棉布,又沉又黏地往心上压。
几个月前的西山。
柳未拼了命地跑,可还是被身后的死士追上了。许是那时苏州府的寒夜太长,刀锋划开皮肉时,她竟没觉出多少疼,只被冷意裹挟着发颤。
血顺着伤口往下淌,很快就渗透了衣衫。她腿一软,终于力竭仆倒。死士倒还怕她不死,上前补刀,像拨弄一只四脚朝天的乌龟,一把将她翻过来,对准心脏,当胸便刺。
她已经没有力气再挣扎。模糊的视野里最后看见的,是快要落下的寒光,和一道不知从哪掠来的身影,抬手替她格开了那一击,将死士的头颅斩落在地。
再睁眼时应是深夜,空气里飘着白药的味道。
这里似乎是一处营帐,判断依据是身下糙得硌人的行军床。不是她要挑剔,背后的伤口虽裹得妥帖,可身上只穿了件单薄里衣,稍一动,钻心的疼就往骨头缝里钻。
她的心沉了下去。身上的官袍早被换了,救她的人,定然知道了她的秘密。
帐帘掀开,一个身穿轻甲的女子走了进来。她没有佩盔,墨发高高束在脑后,眉眼间带着股漫不经心的凌厉,仿佛世间万物皆可成为她掌中玩物。她身后跟着个女兵,见柳未醒了,低眉顺目地提道:
“团练使,人醒了。”
柳未心头一震。以女子之荣任五品团练使,不知要付出多少努力,熬过多少艰难。她官位低,又没家族势力撑着,消息不灵通,竟从没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
不过同为女子,这位团练使或许能够理解自己的苦心。她心里又悄悄燃起了点希望。
团练使挥手让女兵退出帐外,目光落在柳未脸上,有审视,也有几分玩味。
“宿州团练使,元妙真。”
她自报家门,语气干脆,声音并不轻柔,却带着种特别的磁性。柳未摸不准她的态度,抿紧苍白的唇,没接话。
元妙真也不介意,自顾自在床边坐下:“偶然路过山林,以为捡了只受伤的松鼠,没想到,竟是只藏着尾巴的狐狸。”
“你更喜欢我叫你柳小姐,还是柳推官?年纪轻轻,官声不错,手段也狠。我父王常提你,说你是个人才,可惜不识时务。”
姓元,能让团练使称父王,还看不惯她的——
只有晋王。
她是晋王的女儿!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自己落在她手里,身份又暴露,无异于羊入虎口。
晋王帮姬原杀她,他的女儿却救了她。失血太多,柳未这辈子头一回觉得脑子不够用。
“多谢团练使救命之恩。眼下下官职责在身,需即刻返京,不便久留,他日必当相报。”
“想报恩,现在就可以。”
元妙真打断她,“跟我做事。我父亲能给你的,比龙椅上那位多得多。你这么为陛下卖命,他知道你到底是谁吗?”
直白的拉拢,亦是毫不掩饰的威胁。
柳未闭上眼,压下翻涌的血气:“下官愚笨,只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团练使的好意,下官心领了。”
元妙真轻嗤一声,似遗憾,又似早有预料,从怀里摸出个小巧的白玉瓶,放在床边。
“救了你可不能白救,我元妙真从不做亏本买卖。”
她语气依旧轻松,仿佛在说一件不紧要的小事:
“你不能为我所用,我也不愿强人所难。给你两条路选。”
“第一,我现在就派人把柳推官是红妆的消息加急递送,上达天听,柳小姐回京时想必会很热闹。”
柳未指尖没入掌心。
“第二,”元妙真拿起玉瓶晃了晃,发出轻响,“你把这个喝了,替我办三件事。一年后我给你解药,我们从此两清,你的秘密会烂在我肚子里。”
柳未的目光凝在那只玉瓶上,“这是什么毒?”
“放心,死不了人。不过每三个月需服一次缓解的药。否则,你会觉得死了反倒痛快些。”元妙真探身凑近,逼得她不得不小心地向后挪。
“我试验过,平日里不发作时无人诊的出来,你也不必费心思找人解。柳推官只需要乖乖听我的话,留你一条小命还是没问题的。”
说是两条路,可元妙真根本就没给她选择的余地。她还有太多事没做,与其身份暴露,满盘皆输,不如饮鸩止渴,搏一线周转之机。
柳未伸出手:“我选第二条。”
“不愧是我看中的人,够爽快。”
元妙真挑眉,将玉瓶稳稳地放入她手心。忽而又想起什么,起身朝帐外道,“叫方才看伤的军医进来。”
军医行过礼,刚走到床前——
寒光一闪,元妙真拔出腰间佩剑,精准地从后方递入他的心口。
军医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瞪着元妙真,喉间发出嗬嗬的声响,栽倒在地。
这一切发生的那么近,几乎就在她眼皮子底下。柳未骇然失色,看向元妙真。
“他碰过你的身子,看到了不该看到的。秘密这东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是吗?”
元妙真慢条斯理地抽出剑,用帕子擦去剑刃上的血。
“我替你杀了他。现在,该你表示你的诚意了。”
柳未盯着地上渐渐冷透的尸体,血腥味钻入鼻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正所谓一花一世界,她和眼前这个女人,根本就是两片截然相反的花叶。恐怕当自己还在道义的漩涡里挣扎时,元妙真就已经在血池里欢畅的游戏了。
她拔开瓶塞一饮而尽。液体顺着喉咙滑下,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仿佛从未入口。
“三件事,一年为期。”柳未倒置空瓶,向元妙真示意,“望团练使言而有信。”
……
“不好了!”
永嘉郡君慌慌张张闯进书房,脸上没了往日的笑意,抓着柳未,一股脑把萧既的质问倒了出来。
“他到底是在怀疑什么,我当时是不是说错话了?”
柳未刚从回忆里抽神,压下泛上来的恶心,安抚性地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无妨,你答得不错。他查不出什么的,别自乱了阵脚。”
好像专要和她作对,她话音未落,书房门便被不客气地推开。
萧既一身寒气立在门口,一眼扫见屋内的永嘉郡君,唇抿成一条线,末了眼神复杂的落在柳未身上,“你们果然串通好了。”
柳未缓缓站起,“萧大人深夜带人擅闯本官宅邸,是何用意?”
他身后跟着几名眼生的官员,从服色上看应当是卫所的,神色颇有几分不自然。
“柳未,你东窗事发了。”
她沉下脸,“下官是朝廷任命的一方知府,即便有罪,也需三司会审,刑部下文。萧大人品阶虽高,却也无权擅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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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我!”
萧既缓缓从怀中取出一道明黄绢帛,展在她面前。
“陛下有旨,许我四品以下,先审后奏!圣旨在此,柳大人不会不配合吧?”
先审后奏?柳未心中冷笑。
从来只听说先斩后奏,赋予临机专断之权,这先审后奏算得什么?陛下心中即便有疑,却未真想拿她如何,不过是萧既拿着鸡毛当令箭,一心要报私怨罢了。
他演了几出深情,装了几天柔顺,骗得自己还以为他真要转性儿了,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好,总算有几分恢复到从前死对头剑拔弩张的样子了。
她挺直背脊,目光迎上他的视线:“不敢。下官行事,向来无愧于心。既然将军执意要审,柳未奉陪便是。只是事出突然,下官需向内子交代几句家务,以免她无端受惊。”
“不行!”萧既断然拒绝。
什么内子,别人不知内情,他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她和符池安有什么好交代的,难道唱了几天戏,真做了恩爱夫妻不成?
柳未凝眉,正要拿话激他同意,一旁的卫所官员期期艾艾,上前打圆场:“将军,柳大人再怎么说也是一府尊长,家眷就在后宅,交代几句也是人之常情。下官陪柳大人前去,片刻即回,想必无妨。”
她低声谢过,官员在萧既凌厉的目光中缩了缩脖子,僵持片刻,萧既终是冷哼一声,算是默许。
那官员陪着柳未来到汀兰苑,识趣地站在屏风之外。
本地官员乐得卖她人情,再加上她一路有一搭没一搭的套话,到屋里前她已弄清楚了萧既今天发的是哪门子疯。
原来卫所有宿州军路过临时驻扎的时间记档,虽然不清楚这跟自己的伤势真假有什么关系,但也确实是个破绽。
符池安在院内早已听到风声,面露忧色,迎了上来:“主君。”
柳未握住他的手,语气如常,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家常话,眼神却往一边的茶盏上瞟。
符池安立刻会意,扬声道:“主君用盏参茶再走吧,那位萧大人平日就多次为难主君,待会儿还不知要怎样刁难您呢。外面的大人深夜劳累,也请用一盏。”
那官员听了前言本就深以为然,见知府体贴不但不怪罪,知府夫人还连自己都照顾上了,赶忙接了茶道谢,心里暗怨萧既无事生非。
马车并未驶向卫所,而是在城内绕了半圈,竟又回到了府衙。
柳未被“请”下车,看到熟悉的大门,面色像下了霜后的苹果,瞬间染上一层薄红。
“萧大人一定要如此羞辱我吗?在我的衙门,进我的刑房,用我的属官,审我这个人?”
“卫所粗陋,不便审讯。”萧既的面色在灯笼的光影下显得晦暗不明,语气生硬。
“卫所其实也……”
方才打圆场的官员也觉得太过分,小声嘀咕,被萧既狠瞪一眼,吓得把剩下的半句话囫囵个咽了回去。
没人看见,萧既垂在袖中的手早已悄悄握紧。
卫所那帮兵痞都是些见惯草寇悍匪的主,审起人来只认军法,哪懂什么转圜?下手没轻没重的,真把柳未送进去,万一动了刑怎么办?
唯有在这府衙,在柳未自己的地盘上,属官们多少会顾忌他知府的身份,不敢真对他怎么样。
柳未以前骂他是有勇无谋的莽夫,可眼下,这已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