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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

作者:月趻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31章 伤疤


    云知鹤怔然,如玉般净白的面色上猛然晕起了红。


    可又只一瞬便沉下眸子,想要逃的脚步也停下。


    ……伤疤。


    浓烈的伤疤从背后绽放开,鞭伤刀伤在后腰飞舞,像是盛开一样。


    对,盛开。


    他漂亮的脊背由疤痕覆盖,绽放绮丽又残酷的花朵。


    云知鹤忘了非礼勿视,只怔然看着他的疤痕。


    “咯噔——”


    脚下的发力使得树枝被折断,发出悉索的声音。


    云知鹤反射性的就想躲开。


    “谁?!”


    楼止猛地转头,眉头蹙起,迅速翻转拿起了岸边的衣服披在身上,又提起佩剑,足尖一点剑锋便抵在了云知鹤的脖颈上。


    划出一丝血痕。


    云知鹤没有刻意要躲,反射停止后便怔然顿在原地。


    脖颈传出一阵刺痛。


    “你……?”


    楼止微顿,他的发丝还带着水汽,唇微微抿起,披着的外袍湿哒哒的黏在身上,包裹住他的躯体,若隐若现,几分禁欲的惑意。


    只是胸膛口大开,露出流畅漂亮的肌肉来。


    水珠顺着他的脖颈向下流去,滑过微颤的喉结。


    他眸中染上几分不解,又抿着唇,剑锋指着她,凛凛煞气。


    云知鹤刚要开口解释,楼止手上握着的佩剑抖了抖,顿了一下,随手挽了个剑花便收回去,行云流水,面色平静。


    哎……?


    她还没解释呢?


    怎么,便收回去了?


    便是如此云知鹤还是开口,“楼将军,我并非有意如此……只是前来拜访,寻你到此……”


    她抿了抿唇,蹙起眉尖,面色为难,似乎不知如何说出去。


    男子清誉被毁可不是好事。


    “……才看到您在此沐浴。”


    云知鹤诚惶诚恐的低头,嗓音歉意,“我并非有意,今日之事定不会说出去损害您的清誉……回去之后会托人送来重礼当做赔罪,还……”


    “嗯。”


    他垂了垂眸子,表情平淡,眸中也是波澜不惊。


    “无事。”


    “可……”云知鹤还要开口。


    “……无事。”


    楼止又抬眸看她,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目前衣衫不整,露着性感的身体,水光在肌肤上闪着细碎的光泽,他抿了抿唇,低声问。


    “吓到你了吗?”


    “什……”云知鹤不解,却又被打断。


    “疤。”


    云知鹤恍然,想到了刚刚所看的他身上绽开的疤痕。


    看着痕迹,大部分已然过去很久了,还有些许的刀伤剑伤看起来是新,大抵是这几年的疤痕。


    “……没有。”


    云知鹤如实摇了摇头。


    又猛然想起她人所诋毁楼止的话语。


    “身子瞧起来几分销魂,当年怕不是在军营里做那事得来的官职。”


    “面毁年老,不过陛下手中的傀儡,何来的脸面对人面无表情。”


    “杀妻卖身,当真恶心!”


    “边境游民甚多,那般大大小小的战役怕只是躲在后面收取功劳,何曾真正上过战场?”


    “若非陛下的脸面,兵权何来得让他来掌!”


    ……


    云知鹤猛然蹙起眉头。


    如此伤痕密布,如何是一句“没有上过战场的傀儡”得来的?


    相反,那般伤痕,想必保家卫国,受了不少委屈。


    她对于那些流言蜚语本就不屑一顾,听见了也只是让其噤声,蹙起眉头。


    可如今,若是再听到这般话语,她恨不得将人丢在战场,看看什么是厮杀才是。


    楼止看她蹙起眉头,以为她嫌弃自己身上的疤痕,他垂下眸子,不再看她,恍惚一瞬又看见自己衣衫不整,沉默着开始搂紧衣物。


    云知鹤还陷入自己的思绪,只觉某些人不识疾苦,恶心透顶。


    楼止沉默了一会儿,哑着嗓子开口。


    “……别怕。”


    云知鹤怔然,猛地回过神来,解释道,“我并不害怕。”


    楼止依旧沉默。


    像是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云知鹤开口,“楼将军保家卫国,伤疤尽数是战场上厮杀,如何来得怕?”


    楼止顿了顿,他摇了摇头。


    “并非如此。”


    他眸中平淡,面无表情,似乎毫不在意,殊不知自己的话语引起多大的波澜。


    “背上的伤,是萧七娘打的。”


    “……不是保家卫国。”


    云知鹤的呼吸一窒。


    早便听说萧七娘家暴,却没曾想萧七娘竟然狠戾到这种地步,疤痕密布。


    楼止又轻声开口,微微抬眸,似乎是茫然的疑惑。


    “战场上的伤,在前面……你要看吗?”


    他伸手开始扯开自己刚刚系好的,松垮垮的腰封,露出胸膛。


    “不不不不不……”


    云知鹤脸涨红,手忙脚乱的要给他穿上衣服,楼止身体一僵硬,紧绷着身体又刻意放松让她给他拢起衣物。


    手……好软。


    ……吓到她了吗?


    她紧紧捉着他的衣物,把他包裹的严严实实,这时才猛地松了一口气,又一下子意识到自己拿着寡夫的衣服,手指抵着他结实劲瘦的腰腹,传递着绵密温热的触觉。


    她迅速收回手,耳尖通红。


    “楼,楼将军……对,对不起……”


    她又结结巴巴的道歉。


    楼止摇了摇头,沉默着系好衣物,似乎完全不在意。


    云知鹤平稳住呼吸,一时狼狈不堪,没了霞姿月韵,耳尖还红着。


    该是原谅她这般大也未曾触碰过男人的身体。


    心下叹息,又不免感叹楼将军的坦然与……懵懂?


    他们二人到幽泉旁边,澄澈的泉水闪着细碎的光亮,尤为清澈漂亮。


    楼止穿戴好衣物,二人面面相视线。


    虽说他眼上有一道疤痕,却并不影响面容的俊朗,反而增添一抹肃杀的冷酷。


    云知鹤松了一口气,试着开口,“我此次前来是想问问将军,近些日子可有人联络拉拢于您?”


    轩辕应不令他上朝的原因瞧起来是恩宠,却还有另一层意思——不让他被任何人拉拢,只做帝王的将士。


    楼止顿了顿思索,又否认。


    “我自回京几月,未曾与多少人交谈过,近期也未曾有人联络我。”


    云知鹤点头,叮嘱他小心为是,不必理会她人的谗言或是碎语。


    “……我只听轩辕应的。”


    他面无波澜,毫无避讳的说出了帝王的名讳。


    又垂眸看她,抿唇,眼睫打上一层阴影,遮住晦暗不明。


    云知鹤一僵,点了点头。


    “……如此便好。”


    云知鹤将从早至晚的事情梳理了一遍。


    原子洛朝上新秀,与她争锋相对,而她为何又要在人多眼杂之时鬼鬼祟祟的传递信息,从皇宫里亲自接触,莫不是过于拙劣?


    然后是拜访楼将军,未找到人……在泉水中……唔。


    她猛然又想起了刚刚尴尬的相触。


    慌忙之中摸住他的身体,指尖似乎还带着绵密的触感,温热又灼人。


    该是如何……


    只觉得他表情淡淡,似乎并不在意名节这些东西,或是,不知?


    云知鹤一愣。


    联想到偌大的楼府只有两个人,再联想他遇人不淑,怕是不明白男女之事。


    她本想告辞,想了想,还是开口,“楼将军,男女之防应是小心,莫要让她人占了便宜再反过来污蔑将军。”


    哪怕刚刚那登徒浪子是她。


    现在这番话语倒像是得了便宜卖乖一般。


    楼止明显一愣。


    他犹豫片刻,指尖指住眼上的伤疤,年岁看起来已久,从眉到眼下,掠过眸子。


    “这般……还是欢喜吗?”


    他是说自己面毁年老,毫无吸引力。


    云知鹤也是怔然,心下一阵酸涩。


    男子最注重体型相貌,如此容貌被毁,名声同样也被诋毁,现在还小心翼翼的问自己他这般相貌是否有人欢喜。


    当真唏嘘。


    “将军心性坚韧,风骨嶙峋,不慕名利,令人敬佩,自是有人欢喜。”


    “男子在世,也并非相貌是唯一。”


    楼止抿了抿唇,他微微敛下眸子,轻声问。


    “那你呢?你会欢喜吗?”


    “……自然。”


    云知鹤微微弯起眸子看他,满是对于他的钦佩之情。


    “将军风骨,世人罕见。”


    少女发丝随着风而飘动,微微掠过纯白的面容,染上柔软的笑意。


    楼止蜷缩了一下指尖,瞥过眸子,轻轻点头,暗色的眸中似乎带上了水纹般的波澜。


    汹涌过后,又是波澜不惊。


    他敛下眸子。


    待她走之后还倚在树干上,看向她的背影,指尖一遍遍摩挲自己的伤疤。


    指尖的茧子磨得他发疼。


    似乎……还不错。


    楼止想起了他刚刚参军之时。


    这疤是他自己划的。


    边境军所招的男兵大多是泄欲的工具,男子体弱,没有厮杀的能力,入了军营没有能力便只是卖身的妓子,身份低贱到,哪怕是他这般罪人也能做个男兵。


    偏偏他有能力,母亲磨砺的他那些杀人的法子举一反三,军营所发的残刀上满是敌人的血迹。


    他能与军营的女兵们平起平坐,基本无人将他当做下贱的男兵,每次战役都能提着敌人的头回来,狼烟纷飞,他腰间系着满满的头颅,手提着残刃,从远方往军营走,腰坠着的头颅衬得他宛如修罗厉鬼的狠厉。


    脸上尽是血污,发丝被血液凝固成一缕缕,只余得一双黑曜石般黝黑又波澜不惊的眸子,深不见底。


    看得人头皮发麻。


    主帅并不看好他,哪怕他的能力比某些女兵出众,她也未曾松口一句,只说一声。


    “……还不够。”


    更还有几人不怕死,半夜摸进他的军帐,想亲他抱他,要□□于他,他一开始将人打晕,然后丢出去。


    后来他问同帐之人,“为何,总想入我的帐子?我身子不软,嗓音也不好听。”


    那同行之人,是个低贱的男妓士兵,那时萧七娘死去不久,他身上尽数是成痂的伤疤,是这人帮他处理。


    看到他身上的伤疤时眼里是怜惜,又抱着他哭泣。


    嘴里呢喃着,“都是苦命人……”,然后低声抽泣。


    听到楼止的疑问,面色柔柔,思索半天,然后摸上他的眸子。


    “你生得俊朗。”


    “而且,尤其你的眸子,很好看,像是宝石,黑黝黝的又晕着海一般。”


    楼止想了想,拿起匕首,匕首黝黑锋利,神兵利器,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东西。


    ……他本想将眼睛挖出来。


    但是挖出来之后便看不见,无法杀敌,他沉着眸子,举起手来,从眉下到眼下,一道蜿蜒的血迹。


    那人面色惊异的看着他。


    楼止忍着疼痛,颇为正经的对他说,“这般,面色便不俊朗,眼睛也便不好看了。”


    正经又平静。


    他怕疼,可是身上萧七娘打出来的伤比面上的更疼。


    那同行之人最后如何了呢?


    楼止摩挲着疤痕的指尖一顿,他恍惚抬眸。


    ……被一群女兵折腾死了。


    尸体上没有一块好肉,死不瞑目。


    那时楼止结束一场战役回来,没有及时护住他,让那群人有了可乘之机。


    楼止是如何来着?


    他拢上那人的眸子,蹲下身沉默看了他许久,没哭没流泪,眼眶都不曾红一瞬,一双暗色的眸子宛如深海,深不见底。


    将人安葬。


    然后他将那些人的头摘下来了。


    他提着那些人的头,身上淌着黏糊温热的血迹,一脚一个血印,众人皆惧怕,无人敢拦他,眼睁睁看着他走到主帅的军帐。


    楼止抬手用拇指抹去唇上黏住嘴的血污,面无表情,眼睫上是浓厚的血迹,将近盖住他的眸子,他抬眼看着主帅,血污顺着脸颊流下。


    一瞬间沉上晦暗。


    干哑着嗓子,一声声问她。


    “……足够了吗?”


    “……足够了吗?”


    她吓得不回答,楼止一顿,将头颅尽数扔到桌子上。


    “喂……足够了吗?”


    那时那身上的煞气与狠戾让久经沙场的女人都一怔,她莫名有些惧怕,抖着嗓子一句。


    “足,足够了。”


    自那之后,他的功绩才被朝廷注意到,刚刚为帝的轩辕应便给予了他兵权。


    楼止掩下回忆,眼睫遮下晦暗不清。


    正如他母亲所说,他是天生杀人的料子。


    他又茫然看着云知鹤离去的方向,想起她触摸自己时候都样子,又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触摸到她的手指。


    那时天蒙蒙,乌云隐着月光,她身上反射着月华。


    触感温暖又温热,带着难以忘却的模糊感觉。


    像是软在心尖上。


    ……好奇怪啊。


    还,好喜欢。


    ……


    “陛下。”


    圣宸殿内,李公公小心翼翼的端来一碗汤药,叫醒了眸下困倦发暗,正小憩着的轩辕应。


    汤药黝黑,带着浓烈的气味。


    这药是特制的,比一般的汤药要苦上数倍。


    “咕噜咕噜……”


    轩辕应轻不可闻的蹙了蹙眉尖,又端过药来,仰头,喉结上下颤抖,一碗便喝了个干净。


    李公公低头为他轻轻揉捏按压着小腹。


    “陛下,这药是老奴特意从家乡的老医那边寻的,养宫养身,驱寒保暖。”


    “按时服用,必能早日怀孕。”


    轩辕应被苦得微微喉头发疼,又平淡下表情,强迫自己压下难受,忍住胃部的翻涌和呕吐的感觉。


    自从十五岁那年喝下成国母给的那碗春,药,他的身子便体寒发虚,一到冬日便冷手冷脚,极其难以孕子。


    李公公又端来一盘蜜枣,轻声问,“陛下,来颗蜜饯吧,药苦。”


    轩辕应摇了摇头,“蜜饯压药性,不必。”


    他顿了顿,手抚摸上自己的小腹,指尖摩挲着,哑着嗓音问李公公。


    “朕的年龄……若是养好了身子,还容易怀孕吗?”


    李公公为他按压着小腹,嘴里哄着,“陛下不过二十七岁,虽不如少年易孕,但可不必少年差,陛下不必焦虑。”


    轩辕应抿了抿唇,听见二十七岁,似乎是刺痛一瞬,沉默良久,垂下眸子。


    “可有,孕女的法子?”


    李公公喜笑颜开,“陛下不必担心,这娘子们都爱生女儿的男人,哪怕云娘子估计也不能免俗。”


    “老奴给您调养身子,定能一举夺女!”


    轩辕应沉默片刻,又点了点头。


    李公公一边为他按摩,一边唏嘘感叹,“陛下啊……二皇子瞧起来是收了心思,近日也不赛马也不玩乐,窝在那屋里学男戒呢。”


    “刚刚还托人送来了抄写的《男戒》让您看看,又要走了几个教养公公教他学主夫的礼去。”


    他脸上有几分担忧,“这可真是下了决心要嫁予云娘子了,那……”


    轩辕应的指尖收紧,闭了闭眸子,想起二皇子身上年轻郎君独有的热烈,心下一片灼疼。


    “……朕知道了。”


    李公公又继续,嘴上还悠悠叹了一口气,“还有那温公子,老奴活了这般久,这小郎君们的心思一看便知,他也得防着。”


    “上次温大人罢官之事,若非老奴出去的及时,温公子怕是要窝在云娘子怀里哭,瞧起来我见犹怜,那双狐狸眼,勾人得紧……”


    轩辕应恍惚,抬手让李公公退下。


    “……朕自己呆一会儿。”


    他知自己的锦娘受欢迎。


    轩辕应抿住唇,干脆翻开起看了一半的奏折。


    闹市杀人之事已然过去几月时间,调查陷入僵局,苏霖压力十分大,朝臣愈加不满,尽数是指责她滥用酷刑,使人疯了去。


    尤其寒门,上书更甚。


    寒门式微,为了压世家一家独大的权利,只能捉住苏霖这个机会上书治罪。


    苏家为名门望族,若是治了苏霖的罪,也能压一压世家的风头。


    ……世家目前有原子洛便够了。


    处置了苏霖,世家也不会有多大的不满,还能给寒门一个交代。


    轩辕应思索片刻便让人拟旨,治了苏霖的罪。


    他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压下了胃部的不适和刺痛。


    转头对着暗处的影卫道,“闹市之事继续查,其中必有隐情,做事这般滴水不漏……怕是还有更大的招数。”


    他眸光沉了沉,看向窗外的树影,随风而晃,迸发生机。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盛世


    去探了楼将军的底,云知鹤思索多次也是未知原子洛的目的。


    她隐隐对她投过视线,又在视线对过来时向她露出一个微笑。


    双方又都微微点头,心照不宣的瞥过眸子。


    苏霖被贬了官,使得因温丞相撤职而不平衡的朝堂诡异的平静了几天。


    地方上来的折子报道陇城发了水灾,需要朝廷赈灾发款,朝中正为此时讨论。


    目前丞相之位无人担当,只余得几个老臣共担丞相之职,她们七嘴八舌,为这倒是起了分歧。


    “陛下,陇城县令这折子避重就轻,显得这水灾稀疏平常,倒是只想着要拨款了。”


    其中林大人向前一步,她已年老,倒是一身正气,丝毫不惧轩辕氏族的权利,哪怕头上的帝王也是姓着轩辕。


    语言也是犀利刻薄。


    谁人不知这陇城县令为轩辕氏族旁系一员,倒是应了温丞相那句,“庙堂之高到江湖之远尽数是轩辕氏族的影子。”


    林大人的话说得直截了当。


    话里话外是参轩辕氏族的意思,轩辕氏族百年世家,黄金做枕,白银做床,抬手便是千金,还话里话外向朝廷要钱。


    她反正也垂垂老矣,寒门出身,倒是显得毫无畏惧。


    成国母轩辕茗挑了挑眉,显然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冷哼一声。


    一轩辕氏族小辈县令赈灾向朝廷要钱也是理所应当,何故代表了整个轩辕氏族贪污受贿?


    她还未开口,陈大人倒冲上去了。


    陈大人性子急,大抵看云知鹤和温言和关系好,连看着云知鹤都不待见,被温家母子气得还没缓过来,揪住寒门出身的林大人就是一顿输出,她开口一句,几分冷嘲热讽。


    “陇城为水利要塞之地,去年已然修筑了水坝,如何短短一年便发了水灾。”


    她冷哼一声,“那水坝是谁派人修筑的林大人可是忘了?”


    林大人一僵,鼻腔吐出一口气,便不再言语。


    水坝为温丞相负责修缮,亲自绘制图纸让人建造了去。


    陇城冬暖夏凉,气温适宜,距离京城不算太远,万亩粮田,可以想象这是如何一个富庶之地,素有天下粮仓之美誉。


    自然那水利修建为重中之重,温丞相亲自考察测量……怎么才一年不到便毁了去?


    林大人心中郁结却不显出分毫。


    折子中汇报这水坝只损害了些许房屋,伤亡较少,良田未毁,水坝修一修便再无大碍,要得是朝廷赈灾拨款。


    “行了。”


    朝朝堂之上又要开始争论,轩辕应蹙了蹙眉头,让其噤声,一时朝堂安静。


    轩辕应登位这几年,兢兢业业,赏罚分明,铁面无私,手腕与能力出众,又有轩辕家做底子,朝臣无人不敢不尊敬。


    他这一出声,朝堂之中也无人再来争吵,齐刷刷等着他继续开口。


    “拨十万两白银,免除陇城徭役、赋税。”


    十万两白银不多不少,对于此次水灾也算得上是圆满。


    只是轩辕应垂眸看向成国母,微微眯起眸子,母子俩在心照不宣中又移开视线。


    他自然知道陇城县令那是如何的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折子也是避重就轻。


    陇城农业为本,十分富足,当那县令也是油水多得非常,早早便被成国母安排成了轩辕氏族小辈。


    轩辕应这一眼,是警告她,莫要出什么幺蛾子。


    成国母掩过去了视线。


    二人在这默不作声的交谈之中结束了早朝。


    云知鹤这几日注意着原子洛的动向,实在是那日宫中密会过于可疑与拙劣,若是传递什么要密,也不至于如此简陋。


    她思索着,又看见原子洛面不改色的离开人流,躲开视线,往旁边走去。


    云知鹤面色一凝固,跟随着她走过去。


    既然寻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便直接戳破了这局。


    等原子洛走过人群再与那人见面,二人低声交谈,袖中也扣扣索索。


    云知鹤躲在一旁,清楚的看到她们二人交换着书信。


    猛地出声——


    “原娘子当真闲情雅致,下朝到后宫转悠……”


    她坦然的走出来,眸子却一弯,轻声道。


    “但宫中素来不留人,您这般是坏了规矩。”


    她眸光微闪,看着她们二人手中交换的书信,在原子洛平静的视线下轻步走过去。


    随着步子的越来越近,气氛猛然有些剑拔弩张。


    “今日我早早吩咐了侍卫的巡逻路线,不一会儿,便应是有侍卫来查看。”


    云知鹤向她笑,笑得温柔缱绻又人畜无害,眸子澄澈的看着原子洛深沉的眸子。


    “那书信是什么呢?”


    “不如,给知鹤看看……”


    低沉的嗓子,一字一顿。


    二人的眸子在电光火石之间相触,猛然迸发出火花。


    沉默无言。


    原子洛素来不带着表情的脸,猛然笑起来,由阴到明只是一瞬间,眸底的阴暗化开。


    “并不是什么些好东西,不过男女之间的勾勾绕绕。”


    她将指尖刚刚要递出去的书信,指尖捏着书信泛起褶皱。


    “……云娘子要看也是行。”


    云知鹤怔然一瞬,眸中几分狐疑,大抵是想不出来她为何如此坦然,但还是拿起那封信,翻开。


    ——萧七娘性情暴躁,身强体壮,最喜鱼骨鞭等刑具,楼将军当年苦不堪言,遍体鳞伤。


    楼家老将军去世,楼家人丁稀少破败,为抚慰忠臣之心复楼家繁华,先帝将楼家嫡子楼止赐婚朝中重将萧七娘,却成怨偶一对。


    楼将军多穿玄色衣物,无耳饰首饰,少带玉佩香囊,男红出色,嫁衣为自己缝制,最喜欢吃什么还未打听出来,最喜欢干什么也未知,鲜少出门,无友人,沉默寡言。


    ……


    你若欢喜他,对楼将军应是温柔体贴,抚慰其身心之伤,莫要听信谗言……


    ……


    云知鹤猛地一愣。


    这话里话外皆是打听楼将军生平事迹,喜好爱好,甚至还有追求男子所出的主意,更是申明对付有伤痛之人要温柔体贴……


    分明是——僚机笔记。


    原子洛平淡的让她看完,又像是不好意思的一笑,拉住旁边的那人。


    “云娘子应是知道我为大皇子殿下举荐,此前一直生活在边关,奈何如今在轩辕门下,已与大皇子殿下决裂,这人是大皇子殿下的门客,当年和我在边关相识。”


    “如今也只能偷偷摸摸见面。”


    “她钦慕楼将军已久,奈何寻不到时机表明心意,只能委托我来寻一些将军当年的之事与喜好……”


    旁边那女子似是羞耻,红着脸低下头,嘴里呢喃着。


    “虽然将军生得不柔美,但在我心中已然是世上最好的儿郎,希望云娘子莫要将此时透露出去才是。”


    云知鹤表情僵硬,脑子飞速的运转。


    她左右看这封信没有什么玄机,最多记录的也只是女子如何追求男子之事,详细具体。


    更是捕捉到了一个信息。


    ——原子洛与兄长早因为轩辕氏族一事而决裂。


    她掩下思索,对原子洛抱歉一笑,话术也是精湛。


    “之前看原娘子鬼鬼祟祟心中起了些疑虑,如今看只是误会一场,当真多有得罪。”


    “我稍后差人送原娘子些礼品,当真对不住,是知鹤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云知鹤的话语诚恳,笑着与原子洛道歉。


    原子洛也是满面笑容,“云娘子不必多礼,本是我的行为引起了误会……乌龙一场而已。”


    二人推推搡搡,在客套之间也就在此分别。


    “既然是误会,那么就此别过了。”


    云知鹤不卑不亢的开口,向她辞了行。


    “那云娘子慢走啊。”


    二人转身。


    云知鹤转过身的一瞬间,面上温和的笑容猛然凝固,眸子闭了闭,再无笑意。


    似是春风杨柳猛然结了冰。


    而原子洛随着那友人也一般,面上无了笑容,唇角下抿,蹙着眉尖看着手中的书信。


    等走远了,旁边那人小心翼翼问她,“这……云娘子是信了?”


    原子洛平淡的抬眸看她一眼,喉头溢出几声嗤笑来,唇角微微上扬。


    “……谁知道呢。”


    挥袖离去,风卷着官服吹起一阵褶皱的撕扯。


    ……


    通政司参议此职虽是区区五品,却权重,是轩辕应目前所能给予云知鹤最大的官职了。


    按平常来说,以云知鹤的年龄和阅历,需要多年才能爬上去。


    而她几近是废寝忘食的吸收着温丞相所留下的知识与人脉。


    经过官场浸润,云知鹤并不蠢,她何尝看不出来这事的怪异。


    她掩下思索,指尖轻轻敲击着棋子。


    今日她是特意来拜访大皇子,一进门便看到了此等残局,显然是刚刚有客人。


    “锦娘在想什么呢?”


    她下棋却不落子,一人思索着面前的残局,秦端拿来茶水,又轻声问她。


    她嗓音清澈动听,直接开口。


    “在想兄长。”


    秦端猛地一顿,眉目间也显出些许错愕来。


    大抵她这话说得正经,秦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一向笑眯眯的脸上难得如此失态。


    “在想兄长落子,定是不会引出这般残局。”


    秦端视线一松,不知是可惜还是如何,微微凑近她,发丝散着清香,眸中明亮深沉,似是泉水幽邃,静影沉璧,温柔四溢。


    他将手掩盖住棋局,像是无可奈何的宠溺。


    “锦娘难得过来一次便只是看这残局的吗?真是的,多看看兄长啊……”


    秦端放下茶,茶杯上方泡起浓重的雾影,似乎葳蕤了他的眉眼。


    茶香扑鼻。


    “推了这棋局再来一场吧。”


    他的话向来清澈动听,字正腔圆,温润沉静,似潺潺流水又像杨柳溪风,带着无可奈何的宠溺与柔和。


    云知鹤抬眸看他,嗓音清冷似玉,又澄澈动听。


    “兄长落子向来杀机重重,善于一击致命。”


    抬手轻轻撇去秦端想要推翻棋局的手,又看残局。


    “锦娘的棋,是兄长教的。”


    她又垂眸看棋盘,便是流光飞溅的动人,“如今残局却是步步为营,以进为退……”


    “兄长,变了呢。”


    秦端的表情一僵,面上再不是云淡风轻的温润样子,他俯身,清朗之气扑鼻,带着男儿家独有的香气。


    二人的鼻尖凑近,秦端眸中宛如泉水细流,又深邃,他一字一顿,像是不解又带着隐隐的凝重。


    “所以锦娘,是在指责兄长吗?”


    云知鹤顿了顿,瞥过眸子,不再看他。


    “我不知兄长在做些什么,你与轩辕氏恩怨颇深,为何成国母能坦然接受由你引荐的原子洛?你与原子洛为何决裂?而原子洛……又为何打听楼将军之事?”


    “我姑且信她为这男女之情。”


    “但……”云知鹤眸光凝重,话锋一转,“兄长又为何不嫁人呢?”


    她不知秦端在谋划什么,也不知为何事而谋划,更不知源头与结尾。


    她单知道,秦端在布网。


    秦端哑然失笑,像是看待无理取闹的孩子,“真是的,兄长不嫁人成了你这般胡闹的理由吗?”


    轻描淡写避过了前面的问题。


    他伸出修长白嫩的手指,抚摸上云知鹤的脸颊,指尖摩挲着她的眼尾,像是感慨万分。


    “锦娘长大了啊……”


    云知鹤没有理会他的话语,她并没有什么证据指责秦端居心叵测,但细细串联这些也知道这里面隐情丰富,不单是表面那般简单。


    她像是放弃了咄咄逼人的话语,轻叹一口气,摸上秦端的手,攥住,温热传递,像是恳求。


    “……锦娘希望兄长早日嫁人。”


    话里话外意思便是让他放弃自己暗中谋划的不知名争斗。


    像还是孩童之时那般,尾音带颤,低低请求自己的兄长。


    秦端沉默片刻,暗色眸子汹涌非常,依旧温柔沉静,湖水般清澈。


    嗓音动听。


    “不可以。”


    这么拒绝。


    云知鹤一瞬间垂下眸子,像是失望,唇微抿,又听他说。


    “但兄长知锦娘在担忧什么。”


    他像是无奈,又像是恳求求怜,顺着俯身的势便蹲坐在地上,依仗在云知鹤腿上,眉尖微蹙,发丝柔软的扑在她腿上,面色带着我见犹怜的柔弱与……温驯。


    他抬头,像是用自己的面容来换取怜惜,眸光细碎,嗓音柔哑,手环抱住云知鹤的腿,呼吸微颤,淡唇微张。


    “兄长不损江山,不损盛世,亦不损黎民百姓。”


    “锦娘何至于,咄咄逼人,伤透了兄长的心。”


    他哑着嗓音,眼眶发红,似是失望又期艾看她。


    身长玉立的美人求怜一般蜷缩在她腿下,柔若无骨的倚着她,用胸膛轻轻蹭着她的膝盖,露出白嫩的脖颈,嗓音轻轻。


    “兄长……别……”


    她想抽回被束缚的腿,又被他扼住。


    “那……锦娘可答应?”


    秦端这么开口询问,眉尖蹙着,单是一眼就能惹得女子怜惜。


    如何呢?


    云知鹤顿住,思考了许久,闭上眸子,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究是哑着嗓子开口。


    “……希望正如兄长所说的。”


    不损江山,不损盛世,亦……不损黎民百姓。


    秦端猛然笑起来,眸子微弯,似是玉兰绽放,叮咚醉意。


    他伸出手,揽住云知鹤的手心,垂下眸子掩住晦涩,呢喃。


    “那锦娘便随我去一个地方,看些东西。”


    “……好。”


    云知鹤点头答应,膝上的温度褪去时眼睫微颤,有些不自在的蜷缩。


    马车很快备好,奢华低调,他们二人坐在一起,秦端面上风轻云淡,俊朗如玉的面容上满是柔和,丝毫不在意他此时贴住了云知鹤。


    云知鹤避免尴尬,躲避着他身上的温度,只问了一句。


    “兄长带我去看什么?”


    秦端挑眉,指尖勾绕着滑落的柔软黝黑的发丝,笑而不语。


    云知鹤知道问不出什么来,只轻声叹息,转眸看向窗外的风景。


    黎民安康,太平盛世,满是叫卖声与吆喝的声音。


    繁华误入,看市井人家面上的笑容便能让云知鹤轻松不少,也忘了刚刚针锋相对的尴尬与不适。


    心中猛然收紧,叹息时光荏苒,旧人不复。


    如今,她看不透兄长的样子。


    等到了目的地,秦端才呢喃一句。


    “……算算时间,应是到了。”


    云知鹤将秦端扶下马车,微微怔然看着面前的城墙,不解为何要到这里。


    她随他去了城墙之上,城墙威严坚固,满是岁月的痕迹,从底下看着,只觉得庄严神圣,砖石冰冷,布满青苔。


    云知鹤与他走上城墙到顶上,蹙眉,终究是忍不住,问秦端。


    “兄长,到底要我看些什么?”


    秦端玉白色的锦衣随风而飘动,发丝更是交杂着狂风而飞舞,如玉的美人顺着风而转头,看向云知鹤,眸中怜悯恶劣。


    他伸出修长的指尖指了指城外的土地。


    云知鹤的视线随着过去,猛地一窒——


    她看见不少的百姓抓挠着城门,身着破烂,嘶哑着叫喊着“开门”,叫喊与怒骂交织在一起,其余人蜷缩在墙角,瘦弱到不堪一击,一群一片在墙角低吟。


    她刚刚行马车而来的风景,繁华又美丽。


    他像是嘲弄,漂亮的眸子弯起,嗓音带着浓浓的笑意,字字诛心。


    “看……轩辕氏的,盛世。”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离别


    “荒唐!”


    轩辕应满脸怒容,显然已经压抑不住情绪,朝中气氛低迷,尽数低着头。


    成国母向前一步,跪下请罪。


    位高权重的成国母谦卑而又恭敬的请命。


    “陛下,臣实在不知那陇城县令如此大胆,欺上瞒下!实在罪不容诛啊!”


    她嗓音干哑在大殿上回荡。


    轩辕应的眸子看向她,一片冷色。


    谁能知那陇城并没有发生水灾,却是爆发了瘟疫,陇城县令欺上瞒下,妄想以虚构水灾之事混淆视听,要朝廷拨款,自己来管理这瘟疫之事。


    瘟疫骇人,从古至今,每次出现都是死伤无数,一分一毫也要上报去。


    谁能知陇城县令刚愎自用,害怕朝廷怪罪,竟然妄想一己之力托住疫情,却没想越托越严重,灾民竟然涌到了京城城门口!


    轩辕应气得呼吸不匀,他咬着牙齿,喉头似乎挤出几声来。


    “陇城县令……就地格杀。”


    云知鹤垂下眸子,依旧想着那日秦端向她所指之景,震撼又荒谬。


    那时秦端眯着眸子,唇角勾起,像是嘲讽和悲悯。


    “没了温丞相,轩辕应也不过是,被剥去爪牙的虎而已。”


    他又立在风里,衣摆翻飞,墨发随着风而飞舞,遮住了玉白的俊脸。


    带着恶劣的嘲弄。


    所以轩辕家早知疫情,却害怕怪罪,配合着欺上瞒下。


    甚至还私自关紧城门,阻挠灾民。


    当真……可笑至极。


    云知鹤一阵恍惚。


    轩辕应又深吸一口气,嗓音不再颤抖,也不再去看那跪地的成国母,垂眸看满朝文武。


    “陇城之疫,陇城县令,何人可担?”


    此话一出,朝堂更是寂静。


    并非她们不敢作为,若是平常的瘟疫她们去便去了。


    可此次瘟疫来势汹汹,历史之上也从来没有记载过这种疫病。


    感染者会从脚到头开始腐烂,最后宛如一滩烂肉,死相极其骇人,听着那些灾民所述便遍体生寒,如何再去惹那祸?


    若是当了使者巡抚,定要深入疫区稳定民情,陇城县令封城毫无作为早已惹得民愤,如何能保障后去者的安全?


    综合考量,满朝之人倒是真有几分犹豫。


    就在这满朝文武犹豫的一瞬,轩辕应眸光一暗。


    他显然也知道此次瘟疫凶险万分,所去之人也怕是凶多吉少。


    想到这里他闭上眸子,喉头几分颤抖。


    苏霖随着人群静默,犹豫片刻,想到苏家,指尖陷入掌心,抬起头,几分坚定的便要向前,猛然听见一句——


    “陛下,臣请命!”


    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清澈而坚定。


    满朝文武皆错愕向她看去。


    云知鹤朗朗官服,嗓音宛如玉石叮咚,脊背坚定挺直,身长玉立静若兰芝。


    单是站在那里便是寒月当空,尤其霞姿月韵,轩然霞举。


    轩辕应沉默一瞬,他没有立刻开口,抿了抿唇,从高位垂眸而下看她,对上她的眸子。


    他发不出声音。


    满朝文武同样发不出声音。


    她们浸润官场多年,胆量却不如一个踏入官场不久的小娘子,这般贪生怕死……


    轩辕应闭了闭眸子,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想说,别去。


    他又哑着嗓音,低压深沉,喉结微颤,说。


    “……好。”


    轩辕贺也猛地向前,请命前去。


    此时更加严峻。


    太子为国之根本,如何前去那危险之地,朝臣据理力争,尽数不想要他去的意思。


    最终在轩辕贺不深入险地,守在城外接应物资的承诺下,朝臣勉强同意。


    等到早朝结束,轩辕应依旧呆呆伫立在那里,视线随着云知鹤离开的身影而涣散。


    连带着一直跪在地上的成国母。


    大殿之内寂静非常。


    “唔……”


    轩辕应走到成国母身前,成国母跪了许久已然难受,汗水直流,滴到面前的地板上,视线里突然出现轩辕应的靴子。


    母子二人谁也不开口说话,这般母亲卑躬屈膝,儿子倨傲站立的样子极其令人震撼。


    “起来罢。”


    轩辕应垂眸看她,嗓音干哑冷漠,让她起身。


    然后猛地前倾捉住她的衣襟,手指发力,脸靠近她,一向冷漠矜贵的脸上是难以压抑的怒容,俊脸带着怒气。


    怒火……比刚刚上朝之时更甚。


    他咬牙切齿,压抑着怒火。


    “轩辕茗!”


    直呼自己母亲的名字。


    “这天下目前还是我轩辕应的!不是你轩辕茗的!”


    指尖揪着她衣襟的手爆出青筋来,几分狰狞的狠戾。


    “朕是,堂堂正正坐上这个位置的!”


    “这是最后一次!若轩辕家再肆意妄为——”他哑着嗓子,压低声音,眸子凌厉。


    “朕不介意,大义灭亲。”


    ‘大义灭亲’这四个字他说得压抑又狠戾,一字一顿。


    他猛地放开捉着轩辕茗衣襟的手,成国母踉跄几下。


    “好自为之。”


    成国母看着面前已然长大的儿子,一阵恍惚。


    又垂眸遮去眸中的晦暗不明,轻声道。


    “臣,遵旨。”


    ……


    云知鹤抿了抿唇,面上几分深沉。


    她并非心血来潮。


    脑海出现秦端带着笑意的嗓音。


    “没了温丞相,轩辕应也不过是,被剥去爪牙的虎而已。”


    她现在过于弱小……无法成为陛下的依仗,也无法为生民立命。


    那日从城墙上所看之景刺痛她的神经。


    她见生民面上惊恐灰黑,撕扯着嗓音申冤求救,看阿叔抱着孩子窝在墙角啜泣,看一片的人潮翻涌。


    她看墙内繁花似锦,纸醉金迷。


    她看……“盛世”。


    云知鹤压抑住情绪,咽下了喉头的痛意。


    此去凶险,应是仔细谋划防疫。


    京中有能力的医官医师几近全部召集,随行去陇城,官府也开始召集天下游医,等到了陇城应是有源源不断的医师到来。


    行程紧急凶险,不出半天,京城便都是她主动请命要去陇城管理瘟疫之事,皆叹她英豪之举。


    部署也开始紧密安排,物资与药材也源源不断的装载在马车之上,明日一早便是离别之时。


    云知鹤翻看着目前所知的陇城资料,夜色已然晦暗,她今日要在云府休憩,明日方便上路。


    烛火晦涩黯淡,幽暗的照在屋里,正如云知鹤的心情。


    “咚咚……”


    猛地,窗外发出一阵细微的敲击声。


    云知鹤一愣,犹豫片刻,打开窗户。


    一瞬间,朗朗明月光亮顺着窗户洒进来,照亮了晦暗的屋里。


    她看见温言和顺着月光,俊脸被照得柔和,现在已然是盛夏,梨花晚时,茂盛的梨花顺着风而飘洒,纷纷落在,落在他身后。


    随着细风,还吹进来几片梨花,落入屋里,格外漂亮。


    他一袭朗衣与墨发上还沾染上白色的梨花片,衬得更加眉目如画,如玉般朗润绝尘。


    云知鹤几分怔然,大抵是月光过于刺眼,恍惚看不清。


    “……知鹤。”


    云知鹤翻出窗户,与他一同站在梨树之下。


    今夜月光朗朗,借着阑珊的灯火,周围还有萤火飞舞,梨花飘洒纷飞。


    此时二人静默,许久,云知鹤才开口。


    “怎么进来的?”


    温言和面上的笑容顿一下,瞥过了眸子,微微理了理凌乱的发丝,朗衣沾了些许的污渍。


    “……何须在意。”


    这么低低呢喃一句。


    打量他的神色与衣着。


    “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云知鹤猛然笑起来,带着阴郁的面上一下子染上压抑不住的笑意,笑声如银铃,眼角渗出一滴泪珠。


    她似乎是笑累了,抬手抹去眼角的泪珠。


    温言和抿了抿唇,垂下眸子显然不怎么想理会她。


    他身长玉立,芝兰玉树,大抵是近些日子贪了些许的食,钻狗洞的时候差点卡住,挣扎了好久才出来。


    特意化的些许淡妆被弄花,身上抹的香膏也没了味道,再听她笑声,真真令人气恼。


    他又忍不住对比,想起清竹纤细的腰身,有些冒酸,清竹定是不会被卡住。


    还想着,这时他们二人若是颠鸾倒凤,他便扔块石头,把这对狗男女打散,白白浪费他的担心。


    温言和有些委屈,看着她,眼眶也微微发红。


    云知鹤向前,指尖为温小公子摘取发丝上的梨花片,嗓音带笑。


    “不在意。”


    笑过了便清清淡淡略过了此事。


    大抵此时气氛让温言和颤抖,他抿了抿唇,靠近她,像是满足的嗅着她身上的清香,哑着嗓音开口。


    “你此去陇城……凶多吉少。”


    云知鹤一顿,垂下眸子,轻声问,“你是来劝我不要去的?”


    温言和顿了顿,像是鼻腔发出一阵冷哼,眼眶有些发酸,嗓音闷闷,隐着哽咽。


    “何至于劝你?”


    “为臣为官为女……你都当得起,我知这意味什么,又为何,要劝你?”


    他闭了闭眸子,想起了温有知刚刚的话语。


    温有知罢官闲散,听了云知鹤之事停下喝茶的手向他分析起了此事,眸中感叹。


    “凶多吉少,瘟疫骇人,若是不小心,便会丢了性命,况且归期未定,一二年都是少了。”


    温言和颤了颤喉结,他想说什么,又顿住。


    “唔……”


    在云知鹤听了他的话怔然之时,猛地,温公子向前,扑进了她的怀里。


    一瞬间,怀中温热刺骨。


    他拥住她,俊脸抵在她肩膀上。


    “呜……”


    哭腔似乎是从喉头溢出来,软得让人心尖发疼。


    云知鹤愣神,耳边传来温公子的啼哭,低低哑哑,难得哭泣,肩膀染上湿气。


    “你,莫要死了……呜,你莫要死了……”


    她还在愣神,听清楚他的话,垂眸轻轻抚摸着他的凸出的脊柱,柔声安抚道。


    “……定不会。”


    温小公子还在她怀里哭泣,啜泣到肩膀颤抖,云知鹤僵硬,又柔和下,无可奈何的看着梨花飞落,满地凌乱醉人。


    “我知,你心性。”温言和哑声开口,“你愿为名臣,你愿海晏河清,你愿高风亮节……”


    “此次陇城你非去不可,我高兴你便是这般人,清风明月,和光同尘,便是京城人人称赞的小云娘子。”


    “可……”他闭上眸子,鼻尖发红,嗓音哽咽。


    “陇城凶险,瘟疫骇人,感染之人会溃烂而死,你若是死了……”


    “你若是死了……”


    他另一只手颤颤巍巍的放到自己的衣襟上。


    闭着眸子。


    她若是死了如何呢?


    ……自己便当个寡夫。


    只一夜,也不悔。


    他想了许久……今夜便嫁给她也是可以,做一夜的新郎,这辈子便归她。


    温言和哭红的眸子中染上坚定,刚想要扯开衣襟,便听到她说。


    “不必担心,我自惜命,定会安然无恙而归。”


    云知鹤显然没发现他刚刚的动作。


    温言和刚刚积赞的勇气溃散,面色憋得通红,使劲抱着她。


    云知鹤犹豫了片刻,她知这拥抱暧昧,想了想还是开口,问。


    “为何……如此不舍?”


    温言和一顿,嗓音沙哑,许久才开口。


    “……你我青梅竹马多年,定是不想……你这般便死了,这么些年,便是养狗也有了感情,如何舍得?”


    云知鹤一怔然。


    胸中泛起的柔情涟漪被温言和一句“养狗也有了感情”憋回去,有些哭笑不得。


    他只是舍不得青梅竹马的情谊罢了。


    温言和闭了闭眸子,带着鼻音。


    “我可,唤你锦娘?”


    “锦娘”二字他咬得轻盈,轻轻这么问着。


    “……可。”


    远处房檐之上,轩辕应一脸复杂的看着梨花树下相拥的二人,沉默许久,指甲陷入肉里,流出血来。


    而旁边带他上房檐的楼止也静默,转头看轩辕应,轻声询问。


    “为何,要我带你到此?”


    看她与别人……相拥吗?


    楼止掩下眸底的晦色。


    轩辕应拜托他带他到云府,楼止功夫轻盈,能悄然入云府。


    轩辕应看着底下二人相拥之景,闭了闭眸子,嗓音发颤。


    “无事……走吧。”


    楼止转头晦暗眉眼意义不明的看了一眼云知鹤,又将轩辕应抱住,运功离去。


    脚上刻意发力,将一砖瓦踢下去。


    “嘭——”


    砖瓦炸裂的声音让二人猛地一颤,温言和吓了一跳,云知鹤松开怀抱,过去检查。


    “应是野猫弄下的瓦片。”


    温言和抿了抿唇,手伸到腰封处,想要解开,嗓音发颤。


    “锦,锦娘……”


    刚开口,墙那边便发出声音。


    “吾儿——阿母找你有事,离别可是够了?”


    温有知淡声对着隔绝云府与温府的墙道,声音传出去,扼住温言和的动作。


    她自然知道温言和想做什么。


    她活了这般久怎么能不知道小郎君的心思,况且还是她的亲生儿子,性子与她相似,一个模子刻出来。


    温有知闭了闭眸子……哪怕理解他,也绝不会任着他胡来。


    云知鹤听到隔壁温有知的声音,冲着温言和笑一笑。


    “时间不早,温大人唤你,你便回去罢。”


    温言和眼眶发红,愣神了些许,抿了抿唇告辞,在转身之时眼泪还是不由自主流出来。


    温有知派人准备了梯子。


    她可不想自家儿子钻狗洞回来。


    一夜过去,不少人心绪不宁,一夜未眠。


    到了第二日清晨,开始启程,朝中不少人送她和太子离去。


    崔明喻拉着她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叮嘱了半天,面上难受,李妙妙在旁边安抚她。


    云知鹤笑一笑,开口安慰几句,这时看到二皇子身边的春芽向她招手,她有些疑惑,还是跟随他走过去。


    春芽抿了抿唇,拿出一个香囊。


    “云娘子,此为二皇子给您的,里面添了香兰草与珍贵药材可防疫,请您收下。”


    云知鹤顿了顿,点了点头,还是收下了。


    香囊针脚几分拙劣,但花纹精美用工繁多,能看出来缝制之人是用心了。


    “……云娘子,二皇子叮嘱您,此去凶险,定要小心。”


    春芽面色忧郁,犹豫了片刻,想说什么还是没说出来,行了礼便告退了。


    留下云知鹤摩挲着手里柔软的香囊。


    终于开始行程,车队开始前行。


    缓缓消失在远处晦暗的黎明。


    二皇子在马车中看着离去点马车,视线随着移动,在春芽进马车之时才恍惚抬眼。


    “走了?”


    “……是,殿下。”


    春芽像是忍不住,满面心疼,哽咽开口。


    “殿下,您为何不让奴告诉云娘子那香囊是你缝制的?又为何不亲自送那香囊?”


    他心疼的捧起二皇子的手,看着指尖上密密麻麻的针眼,眼泪流出来。


    “呜……殿下您一夜未睡,缝制那香囊,手上尽是伤口。”


    “您,呜,您这双手是拉弓射箭的啊,娇生惯养……何曾缝制过,呜,这些东西?”


    “交给奴婢缝制便好了……”


    秦执抿了抿唇,垂眸看了看自己手上刺痛的伤口,几分麻木没有了知觉。


    “……针脚太烂了,若是告诉她那是本皇子缝制,岂不是,过于难堪了。”


    他又忍不住看了一眼离去的车队尾部,哑着嗓音。


    “况且……”


    秦执抿了抿唇,指尖抚摸上自己的面,“一夜未睡,神色憔悴……不好看。”


    秦执的俊脸上几分憔悴,显然是没睡好的原因,淡色的唇发白。


    “……如何让她看本皇子这般狼狈又不好看的样子。”


    他喃喃自语。


    作者有话说:


    码了好久呜呜呜呜还以为这一章万字,结果一看才五千字


    对啦,温公子以为清竹是鹤总的泄欲小侍。


    中秋节快乐呀


    第34章 陇城


    路上遥遥,云知鹤翻看着陇城的资料和此次瘟疫的症状。


    已是正午,队伍休息,她走下马车结果阿芝递过来的干粮正要咬下去猛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清,清竹?”


    那男子清如玉,一袭简单的青衣勾勒出袅袅的身材,他端着干粮分配给周围的侍卫以及医师。


    云知鹤几分错愕,陇城危险,她除了阿芝她并没有带上云府的任何人。


    清竹看见了她,向她走来,面上带笑,带着低眉顺眼的温顺与柔意。


    “云娘子。”


    云知鹤蹙眉,“为何,你会在这里?”


    清竹顿了顿,面色如常,“王叔怕您远行不适,想要亲自跟过来照料,但他年老,陇城危险,奴怕他出什么事,便换奴来了。”


    “奴跟安排之人说奴是云娘子的侍从便跟过来了。”


    云知鹤的眉头愈发皱得紧。


    “胡闹……你既然知道陇城危险,又为何要跟来?我并不需要别人照顾。”


    “趁现在还未走远,我派人将你送回去。”


    清竹抿了抿唇,他也说来奇怪,一介青楼男子,身上气度却不凡,硬是这时直视云知鹤。


    “云娘子,清竹不走。”


    他又沉默跪下,发丝遮住漂亮俊秀的面容,碎发遮住眸中的晦暗。


    “云娘子为奴的救命恩人,奴伺候您是应该的。”


    “况且奴哪怕是青楼男子,也有一番不输于您的济世情怀,奴会煎药,做药膳,也通些许医术,奴手脚灵活……”


    他抬头,眸尾微垂,带着我见犹怜的动人。


    云知鹤轻叹了一口气,算是同意,“那你就跟上吧。”


    做些后勤工作,端茶倒水,应是接触不到什么危险。


    这是沿路休息的时候,众人都在休息吃干粮,清竹在一旁泡茶伺候,大抵是道具简陋,他泡出来的茶水不如以往那般香气扑鼻,但也并不差。


    清竹面上清澈平静,细细盯着腾起的袅袅水雾,又投过水雾看云知鹤,眸底一片深沉。


    云知鹤不知为何有些怔然,大抵看他气度不凡,温顺清澈的外表下总会时不时露出漠然的冷清。


    他眸子狭长,眸尾微垂,潺潺如水,生得冷白色的皮肤,唇角不带着那抹笑意时看起来清冷易碎,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破碎感。


    云知鹤斟酌一下,似乎看现在气氛深沉,随意开口,“你气度着实大气,还未曾问过你家人在何方,你已赎身,若是去寻家人也是可以的。”


    清竹煮茶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她,抿住唇沉默片刻。


    “清竹出身小城中的富裕人家,奈何得罪了权贵,被诬陷定罪。”他喉头微微颤抖,又压抑下,继续开口。


    “家人被逼迫逝去,只剩得奴了。”


    云知鹤一顿,原以为他只是家中生意败落,将他卖了去,却没想家中只剩他了,又听他话里的意思,应是权贵逼迫,惹得家破人亡,便开口问他。


    “那权贵是何人?我平生最看不起仗势欺人之人,我可以查清还你们一个公道。”


    清竹的表情一顿,唇角总是挂着的微笑猛然消失不见,沉默片刻,搅弄茶汤。


    “……不必。”


    云知鹤怔然。


    他又扬起笑容来,唇角依旧温柔,“那权贵已逝,云娘子不必麻烦了。”


    “嗯……”云知鹤知他现在不好受,便没有再逼迫,但还是开口安慰道,“公道自在人心。”


    清竹闭了闭眸子,轻声开口,“是啊。”


    “……她们死时是清清白白的。”


    清竹垂眸搅弄茶汤,为云知鹤舀了一杯,递过去,冷白的面上被水雾染上几滴水珠,一边递一边开口。


    “三尺白绫,鸩酒匕首……她们死时是清清白白的。”


    云知鹤接过茶杯的手猛地顿住,抬眸看他,似乎有些不解,他的话格外震撼。


    她又想开口追问,清竹却如何也不开口,笑着,眉目清澈,只看着她。


    过于伤痛,不想说吗……


    云知鹤消了追问的心,看他的视线隐约有情绪,也不再开口。


    太子殿下身份特殊尊贵,吃食都是精细,平时是送到马车之上的。


    轩辕贺大抵想透气,下了马车,脚步款款,这时看到清竹与云知鹤交谈,猛然眉尖一蹙,对于清竹,眸中似乎有些嫌恶。


    他走上前去,垂眸审视一番清竹,又转头看向云知鹤,明知故问。


    “知鹤姐,这是何人?”


    云知鹤开口介绍,“这是清竹公子。”


    她并没有仔细介绍,不能说人家妓子出生,过于不尊重,也不能说他是奴仆,毕竟卖身契还在他自己手里。


    “奴参见太子殿下。”


    清竹跪下行礼,哪怕奴籍与贱籍合并,他的身份也依旧低微,卑躬屈膝的向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叩首。


    轩辕贺高高在上的看他几眼,过了些时间才唤他起来,清竹低下头,脊背却挺直,不卑不亢,柔中带着韧性。


    他本想言语上再多夺几分风头,实在是看这瘦马不顺眼,顿了顿,还是没再说什么,无视了他与云知鹤共谈陇城之事。


    轩辕贺虽为太子,百官尊敬,但手上却没有多大的权利。


    轩辕应自顾不暇,如何再分得他权利?而轩辕家虽是轩辕贺的强大后盾,却单单只是护着他而已。


    毕竟,轩辕氏拥他做太子只不过是因为他流着轩辕氏的血脉,还是个男人,好掌控而已。


    若是不争,只怕今后登位也只是轩辕氏的傀儡。


    这机会若是把握好他便能在朝堂有一席之地。


    轩辕贺掩去眸底的流转。


    ……


    几日过去,总算是到了陇城。


    因为瘟疫,城门紧紧闭着,天空阴沉,带着足以滴下墨滴的暗色与深沉。


    远远看着没有丝毫烟火气,倒像是一座鬼城。


    轩辕贺的队伍与官兵已然在城门外驻扎,而云知鹤则要进入疫区,她顿了顿,盯着陇城城门看了半天。


    陇城县令将要被格杀的消息还未传出去,所以云知鹤她们等了一会儿,便有人惊喜的在城墙上挥手,城门微动,里面传出熙熙攘攘的叫声。


    嘶哑与叫声混杂在一起。


    城门动了动便顿住,开了一条缝的城门又开始闭合,传出咯嘣咯嘣的声音。


    显然是里面的民众闹腾,想要冲出城门,不得已才关上。


    若是开了城门,灾民涌出,后果不堪设想。


    云知鹤皱了皱眉头,思索片刻,向身后叫道,“备绳索!爬入城中!”


    这是极端的法子,有的医官年老爬不上去,只能等一行人进去,把里面治理住,再将城门打开。


    云知鹤与几个身强力壮的侍卫先行一步,用浸过药物的口罩蒙住口鼻,叮嘱吩咐了后面的人便开始行动。


    她是文人,不如侍卫那般矫健,城墙高大,爬上去有些吃力,云知鹤出了一层汗,白净的面上染上红晕。


    没有什么防护措施,云知鹤看了看悬空的脚下,还真有些许的发怵。


    “哈啊……”


    愈来愈高,体力消耗也越来越多。


    前方已经有侍卫爬上去了。


    “大人,呼……伸手。”


    一个气喘吁吁的侍卫拉住她的手,二人发力,终于将她从绳索上拉上去,她喘着气站稳在城墙之上。


    踉跄几步,看向内城。


    云知鹤不平稳的呼吸一窒,怔然的看着低下的景色。


    城中荒凉破败,再无繁华,远处零星有一动不动的人,不知是不是尸体,已然是黄昏,昏沉的光亮蒙盖住城中,一寸寸吞噬人群。


    她看见民众身着破败,蓬头垢面,哭嚎着扑打城门,官兵不堪力道被推搡挤压在人群中,发出几声凄厉的惨叫。


    哪怕是在城墙之上,口鼻被蒙住她也能感受到那股恶臭,仿佛腐烂已久的尸体在夏日腾腾蒸发,升起白雾般。


    “呕……”


    云知鹤控制不住的想要呕吐,旁边的侍卫也难忍的吐出来。


    陇城的状态比那些灾民描述的更加惨烈。


    瘟疫已然几个月,拖成如今的样子,之前的陇城县令当真愚蠢!


    有人急急忙忙的迎过来,“哎呀!大人!大人!”


    那人也是布子捂住口鼻,像是见到了救命恩人般哭喊着跪下,喜极而泣。


    “朝廷终于来人了!陇城终于有救了!”


    云知鹤稳定下胸口翻涌的呕吐感,询问,“你为何人?陇城县令呢?”


    那人还在哭喊,“奴为,轩辕县令手下的仆从,自前几日朝廷快马加鞭通知派了人来奴便日日在此守着……”


    “大人,此处喧闹不安全,莫要被那群贱民染了疾,咱们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再交谈。”


    云知鹤被那“贱民”二字弄得眉头微蹙,却也跟随着她从城墙上方走着。


    “大人,西处是安全的,那处没有瘟疫,防备森严,那些病民进不去,县令大人也在那里,只盼着你们来了。”


    旁边的阿芝想要提醒这人新任陇城县令为云知鹤又被她阻拦。


    云知鹤向她使了个眼色,阿芝才压抑下要吐出的话语。


    情报不知,不能先把县令将被格杀之事挑明,需要先去见见那人再做裁定。


    云知鹤掩下思索,指尖紧缩,想起刚刚从城墙之上看到的惨剧抿了抿唇。


    荒唐……当真荒唐。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官员


    云知鹤身边跟着的侍卫都是轩辕应仔细挑选的,武力高超,一打十不是什么大问题。


    只是一边行走一边打听着陇城的资料,越听眉头越紧。


    陇城聚集天下良田,今年发了瘟疫,草木坏根而死,庄稼被毁也无了收成。


    总之,陇城如今缺衣少食,疫病纷飞。


    她们跟随着仆人下了塔楼,眉头紧锁,看着周围。


    此处原是陇城的富人区,瘟疫爆发,富商们一开始不当回事,后来瘟疫愈发严重,陇城县令怕圣上怪罪,私自封城,想要出去也已然是晚了。


    这富人区外面有侍卫守着,防卫森严,难民们也冲不进来。


    “哎呦,这是,这是朝廷派来的云娘子吧。”


    远处一位大腹便便的女人迎过来,面上谄媚的给云知鹤行礼。


    她便是那罪不容诛的陇城县令了。


    云知鹤蹙起眉头。


    她姓为轩辕,事情捅到朝廷去只是担惊受怕了几天,到如今也还以为轩辕家会保着她。


    云知鹤顿了顿,抬手止住了领了圣旨的侍卫们想要将她就地斩杀的动作,轻轻向陇城县令点头。


    陇城县令要迎着她去休息,心中万分欣喜有人来接替她的烂摊子,一边走,云知鹤一边打探着消息。


    “大人,此处甚是安全,外头有侍卫守着,那些贱民哪怕有天大的能耐也进不来。”


    她颇为自豪的向云知鹤介绍着自己防备的本事。


    云知鹤怔然抬眸,唇角微微勾起,轻声问,“瘟疫爆发至今,你可是做了什么事?”


    “那是自然,下官将已死之人的家产没收,按时收取税款,今年要上交的税务一分也是不少。”


    “下官还派人为大人以及几位侍卫娘子做了大餐,接风洗尘,就等着各位去了。”


    她身材肥胖,一边吃力的走一边说着。


    “粮铺中的粮食也聚到了这里,如今也是不愁吃不愁穿。”


    她“嘿嘿”笑着,弯着腰,带着几分卑躬屈膝的讨好。


    云知鹤指尖摩挲着自己的衣袖,听了她的话猛地一顿,开口问。


    “粮铺粮食被你们夺了去,百姓吃什么?”


    陇城县令一愣,听出来了她话里的质问,斟酌着开口。


    “这,这,陇城富足,百姓家里定是有余粮的……大人,也不必担心……”


    “下官都自顾不暇,何至于……管别人。”


    她越说,嗓音愈发小,大抵自己也有些许的心虚。


    封城几月,如何还有余粮?!


    听了她的话,云知鹤轻轻哼一声,听不出责备还是欢喜,唇角也没了那抹笑意,平静又冷漠。


    只静静跟着她走。


    要是说,这来上任的小娘子是当真生得好看。


    眉目流转冷清,身姿卓绝。


    年龄小到,若不是拿着任职的文书,还真看不出来是个官员。


    她们随着走到主屋之中,屋里繁华奢侈,处处精细,精美程度堪比皇宫。


    镂空的红木门上雕刻着复杂而高雅的图案,入眼而去上好的锦缎成了毯子,铺在地上,一套精致的茶具安静摆在案上,质地细腻,看起来是上好的料子。


    而一道屏风将房间分为两半,屏风绣技了得,朦胧如纱,透过屏风则细细有人影飘忽,传出几分柔软的声音来。


    她任陇城县令不过几年,城中商户尽数来讨好,明里暗里收了不少好处,所以县令所住的县衙也是布置的精美万分。


    这么一看,倒还真是陇城的土皇帝。


    “咳咳……”


    她轻咳几声,刻意暗示着什么,看向云知鹤又染上谄媚的笑意。


    咳声刚落,屏风里面就出现几个身姿柔软,容貌清俊漂亮的少年郎,娇柔含羞的从屏风走出来。


    身上穿着透明的薄纱,金链缠腰细瘦的腰肢与胸膛,细细看着根本遮不住什么敏感的部位。


    陇城县令笑道,几分邀功的模样。


    “大人舟车劳顿,赶路好几日,这几位身子清白的小郎君来替大人接风洗尘,收拾一番……”


    便是任谁也看出这是行贿了。


    阿芝还未娶夫郎,看了一眼,立马闭住眼睛,耳尖泛红,其他的侍卫也知趣的瞥过眸子。


    众人皆知,这是给云知鹤的礼物。


    云知鹤不言不语,只平静看着陇城县令。


    她以为云知鹤不满这小郎君们,面上几分为难。


    “大人……这,外面的贱民不知染没染上疾,再找不到这般干净漂亮的小郎君了,若是不嫌弃……下官府上还有几个刚开了苞的男子……”


    似乎是回味与不舍,咬了咬牙继续开口,“那身段脸蛋也是勾人,下官昨夜才尝过,马上给您送来。”


    “您看……行不行?”


    云知鹤闭了闭眸子,翻涌的怒火随着一路的走来已然到达了顶端,胸口被灼烧的发疼,只能压抑的平稳着呼吸。


    她睁开眸子,神色昏暗的看陇城县令,哑着嗓子轻声问。


    “你可……知罪?”


    她的音色清澈动听,如银铃般掷地有声,一字一顿。


    那双漂亮如琉璃般水透的眸子闪着细碎的光晕,似乎执着的看着她,想看出一分愧疚来。


    陇城县令一顿,有些茫然的结巴。


    “啊……啊?下官,下官何错之有啊?”


    “呲——”


    云知鹤猛地单手抽出圣旨,卷轴顺着向下展开,发出响彻的纸声。


    她盯着陇城县令的眸子,一声声一句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陇城县令,为官不仁,失职渎职,瞒报疫情,勾结朝臣隐瞒失职,何其大胆,罪不容诛!”


    “——就地格杀!不容置喙!”


    她的嗓音发出一股狠戾来,嗓音在大厅中回响。


    众人皆惊。


    尤其陇城县令,她面上一阵呆愣,吓得瘫坐下,又着急的想要捉住云知鹤的衣摆,被得了命令的侍卫猛地压住,摁在地上。


    “大人——!!大人——!!我为轩辕氏族一员!定是不会有这般圣旨的!大人——!”


    “这定是误会——!!”


    她发出声嘶力竭的叫声。


    面上还是不可置信,可圣旨辉辉,字体清晰,她看了好几遍也没看出不同来。


    而又被阿芝寻了块布子堵住嘴,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脸憋得通红,辩解也是说不出来了。


    云知鹤闭了闭眸子,吐出一口气来,又睁眼,居高临下,垂眸看她


    “陇城染疫,你身为县令隐瞒不报,勾结朝臣,迫使局势恶化,私自封城!此为一罪!”


    她拿着圣旨的指尖猛得收紧,发出“咯嘣咯嘣”无法压抑的痛意。


    “城中民不聊生,饿殍遍野,你竟在此声色犬马,沉迷男色,纸醉金迷!此为二罪!”


    那少年郎们蜷缩在一起,抬眸看那站在大堂之中款款而立的娘子。


    生得冷清漂亮,却眸中带火,灼烈四处,尤为触动人心。


    “为官为女,你不仁不义,如此荒淫无耻,将江山社稷与黎明苍生放在哪里?!你可走出去看看那百姓?!”


    她嗓音逐渐发哑,声音也愈发加大,似乎嘶哑着代表外面的百姓声讨罪人。


    手指发抖。


    陇城县令拼命挣扎,又被侍卫娘子们死死摁住,发出激烈的闷哼来。


    “城中横尸遍野,破败不堪,你何当女子和官员?!酒囊饭袋!何其无耻!”


    “生民何其惨烈,众生哀嚎,你可看见了?!”


    她的尾音发颤,嘶哑着咀嚼恨意。


    “——此为三罪!”


    云知鹤越说越气,仿佛天地之间只有她清澈响彻的声音一般,晨钟鼓暮,震慑敲打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一时大堂之中静默,再无声音。


    她抬手,侍卫从愣神中恢复,利刃将要到达脖颈。


    云知鹤闭上眸子,白嫩的面色发红,晕出微微的薄汗,她胸膛起伏,平稳着呼吸。


    又睁开眸子,轻声开口。


    “……行刑。”


    声音落地,连同冰冷的刀锋一同落到脖子上。


    “噗呲——”


    手起刀落,血花飞溅


    “啊——!”


    耳边响起那些蜷缩在角落的小郎君们的尖叫,一声声,此起彼伏。


    她漠然用拇指抹去溅在自己面上的血迹,没有躲避那飞溅的血意,倦懒抬眸,眼睫上滴着一滴血。


    “……我原盼你有一丝悔意。”


    血珠从白净的面上滑下,氤氲了眉眼。


    一滴滴,淋透了白衣。


    云知鹤自礼乐长大,读得是圣贤书,做的是风光月霁之事,和光同尘,不染污浊。


    哪怕这是她平生第一次看这死人的头颅,一身整齐的白衣被浸润上浓重的血污,依旧不畏不怕。


    陇城县令的头滚到地上,面目狰狞,死不瞑目,血“汩汩”的流,打湿了奢华的锦缎。


    角落的小郎君们开始哭泣,一声声的,由微小的呜咽到嘶哑的哭喊,隐着解脱的喜极而泣。


    云知鹤神色淡淡的俯下身,修长白嫩的手指提起陇城县令的头颅,其中粘腻,满是血污。


    她提着头颅一步步往外走。


    侍卫跟随着她染血的步伐,众人沉默不语。


    抬眸向小云娘子的背影。


    坚定而执着,不屈又圣洁,腰背挺直,发丝微动,哪怕是血衣,也依旧风光月霁。


    这才是小云娘子。


    那个京中人人称赞,该史书留名,一身清风明月的小云娘子。


    阿芝莫名不知为何,眼眶有些湿润。


    她看着小姐成长,由不谙世事一身肝胆的少女,到正气凛然与日争光的小云娘子。


    头颅中的血液一路淋,从安全的街区到防守着的门口,留下一道蜿蜒的血痕。


    无人敢拦,无人有异。


    守门的侍卫本是惊呆,又抖着身子想阻拦,哑声询问。


    “大人……灾民暴动……您如何安全……?”


    云知鹤瞥过眸子看她,脸上还是飞溅的血污,红白相间,极其震撼。


    “……开门。”


    嗓音轻轻。


    门外的灾民大抵听到了这里的动静开始聚集,一声声呼喊着。


    侍卫终是一咬牙,门晃悠悠被打开。


    本想往里冲的民众呆愣的看着一身白衣染血的云知鹤,亭亭玉立,墨发飘然,看她面带血污,满脸平静。


    手上还……提着狗官的头颅。


    面目狰狞,死不瞑目。


    众人皆惊。


    熙熙攘攘的人群逐渐静默。


    云知鹤向上举起手中的头颅,她向民众大喊。


    “狗官已斩——!”


    群众猛然发出一阵欢呼,人群震动,男男女女的声音交缠,尤为震撼人心。


    这时,她又开口。


    “我乃朝廷命官云知鹤,新任陇城县令!”


    一听到这个,本来还高兴的人群又开始骚动。


    封城多月早已对朝廷失去信心的民众面面相觑,愤恨终究是燃上了理智,猛然发出一声叫喊。


    “朝廷狗官!定又是来收刮民脂民膏的!滚出陇城,打开城门!”


    这一声,响彻云霄。


    人群寂静。


    可一呼百应,不一会儿,耳边便尽数是——


    “滚出陇城!打开城门!”


    “滚出陇城!打开城门!”


    群情激奋。


    ……


    云知鹤顿了顿,凛然抬眸,将手中的头颅丢出去,头颅丢到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声。


    又溅出血花来。


    她掏出怀中的匕首,匕首小巧,精美漆黑,泛着血色的光泽。


    这匕首是她出走几日,楼止骑马追上丢给她的。


    她那时正在赶路,晨露昏重,略微发寒,后方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与惊呼声。


    探窗往后看,楼止一身软甲利刃,勾勒结实细瘦的腰肢,带着些许禁欲的晦涩,发丝简单束起,尤为飒踏。


    停下马而卷起一阵风沙来。


    他顿了顿,似乎是随手一般丢给云知鹤一个匕首,云知鹤慌慌张张的接住。


    云知鹤极为错愕,呆愣的拿着手中还带着楼止体温的匕首。


    温热又隐着刺骨的寒意,是神兵利器。


    楼止一言不发。


    她与他……也不甚熟悉,为何要追出千里来赠予她这匕首?


    楼止赶了几天的路,眉目之间有些疲倦,骏马嘶鸣叫,车队也因为这插曲暂停。


    尽数看着他们二人。


    楼止坐在黝黑高头大马之上,微微垂眸看她,嗓音尤为干哑涩然。


    “陇城危险,匕首防身。”


    又看见云知鹤呆滞的神色,顿了顿,才开口说道。


    “我领命出城,外出办事,顺路看你,不必疑虑。”


    云知鹤这才松口气,点了点头,收下匕首。


    到现在,她立于人群正面,随风飘扬白衣与发丝。


    云知鹤拿起楼止所赠的匕首,然后猛地抽出来,锋刃凛凛,锋刃闪着血色的光亮。


    耳边是一声比一声高的激愤呼唤,“滚出陇城!打开城门!”


    “朝廷狗官,滚出陇城!”


    “滚出去!”


    “滚出去!打开城门!”


    ……


    她们手中是犁地的耙子,是扫把,是铁棍,齐齐指着她,嘶哑怒吼。


    云知鹤转首拢起自己的一束发丝,眸光灼烈坚韧,又视民众,闭了闭眼,胸腔发出声,高声呼喊。


    “我云某——与陇城共进退!”


    她将匕首抵住发丝,然后放声高喊,嗓音轻灵哑然。


    “今削发为誓——”


    挥手而割,发丝崩断。


    割下来的墨色发丝顺着风而飘散,落得空中片片。


    柔软的发丝由风卷起,柔韧似她的眉眼。


    阿芝震惊的看向她。


    女子断发,世人皆知起含义。


    ——是死誓。


    一瞬间,静默,再无一人喧哗。


    激愤的人群猛然静下来,皆是不可置信的看向她。


    云知鹤的下唇咬出血来,交杂着陇城县令的血混合,艳丽又震撼。


    胸中翻涌的痛意与悲伤交织,直直涌上眼眶,似要把她惹出泪来。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呼吸发颤。


    又垂眸苦笑。


    心中何苦,为官为臣,竟是看饿殍遍野,竟是看群情激奋,竟是看为富不仁,竟是看为官无耻,百姓……何其无辜!


    她又抬起头,掷地有声,嗓音朗朗。


    “削发代首,我云知鹤在此立誓——”


    “今为陇城县令,见百姓疾苦,不甘不忿,痛心疾首,为官为臣,心中何苦!”


    “陇城一日不宁,我便一日不走!”


    “若是疫情不消,陇城焚城,我云知鹤,便随一城百姓葬于陇城,共赴烈火黄泉!”


    “我云知鹤,不畏生死,以命为誓,绝不苟活!”


    她闭上眸子,抬起头,露出白嫩漂亮的脖颈来。


    “陇城在,我在,陇城亡,我亡!”


    匕首削发如泥,抵住脖颈,很快流下一滴血来,又是落下丝丝的血,滑过锁骨,落入衣里。


    脖颈发疼。


    削下的发丝飘到百姓面前。


    她们看少女立在中间,眸中悲悯怜世,一声洒脱飘然,似是画中仙,似是云中月,高高在上,又普渡人间。


    云知鹤嗓音过度嘶哑而发颤。


    然后有人哽咽,有人落下泪来。


    叫骂消散,只余得一句不知何处来的。


    “我……信你,我信你……”


    “我们信你……”


    “……信你为好官。”


    带着浓重的委屈,像是找到可以依托的人一般,声声泣血哽咽,呜咽大哭。


    手上七零八凑的武器落下,掉在地上,声音叮咚。


    一下下,一片片,面前所视,再无人冷眼。


    声声哽咽,哭喊。


    她们放下了武器,开始哭嚎为破败的陇城再添上一分死寂的凄凉。


    云知鹤抿了抿唇,放下匕首,垂眸看向地上的发丝。


    ——落下泪来。


    作者有话说:


    头发只割了一束,鹤总还是长发美人


    微微修了修


    第36章 神婆


    救灾之事刻不容缓,经过宣誓一事,云知鹤算是赢得了部分的人心,部署之下的事情也有人遵守。


    城门打开后迎接医官以及其他人员进来,轩辕贺本应在城外接应物资,在云知鹤与他谈论过之后便要求入城。


    云知鹤蹙眉,摇了摇头否决。


    “您的安全为首要,若是不小心染了疾,该如何?”


    轩辕贺顿了顿,身子瘦弱的少年抬头看她。


    “知鹤姐既能为百姓断发立誓,孤身为一国太子,若只贪生怕死,蜷缩在城外,何担民心?”


    云知鹤不语,但唇抿着,显然是不赞同的样子。


    他微微凑过去,抬头,贴近她的面庞,吐气如兰,眉尖微蹙,我见犹怜。


    “孤虽为男儿身,但并不娇弱。”


    轩辕贺长得极具欺骗性,以轩辕应和先凤后的关系,轩辕应和轩辕贺应该是表兄弟的关系,哪怕年岁差的有些许的大。


    又经过皇位与血缘这一关系,轩辕应成了他的后爹。


    所以轩辕贺与轩辕应生得几分相似。


    但轩辕贺年岁尚小,还没张开,一双杏眸尤为漂亮,身子纤细。


    此时可怜兮兮的抬头,哑声请求,倒让云知鹤恍惚了几眼。


    也算不得是被诱惑到,而是他与陛下相似。


    这番表情若是出现在陛下脸上……


    云知鹤怔然几分,掩下了脑海中大逆不道的想法。


    轩辕贺表情暗了暗,表情一瞬间有些冷漠,他又垂下头,敛下眸子,一同掩去了昏暗。


    “城外素有虫蛇出没,陇城周边也一直有山匪,此次出行,侍卫并没有太多,若是山匪来袭,孤也难保性命。”


    云知鹤回过神,听了他的分析才开始考虑,一番思量之后同意轩辕贺入城。


    不过需得呆在安全无疫的地方,不可随意离开。


    倒有几分金屋藏娇的意味。


    轩辕贺心情舒展一些,随着马车入了城中。


    衣物皆被雄黄熏过,面上还带着药物熏过的布巾,哪怕这般全副武装刚刚下马车到达县衙还是吓了一跳。


    刚刚他在马车上一直没有掀开帘子,这时看着才发出可怖来。


    尸体被焚烧的熟肉味与恶臭交杂,隐约在火中也能看到腐烂的尸体,轩辕贺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不好的事情,面色发白。


    轩辕贺扶着云知鹤的手下了马车。


    他面无表情,甚至有些阴沉,随着她走了几步,指尖却颤抖着捉住云知鹤的衣袖。


    本不想继续看,可刚刚那一眼牢牢印在他脑海。


    他少时见过腐烂的老鼠。


    那时收养他的后君早已失宠,几分疯癫,无人看管,说是宫殿却与冷宫差不了多少,老鼠蟑螂是常有的时期。


    轩辕贺见过蟑螂覆盖在老鼠的尸体上,散发出恶臭。


    然后那位后君。


    恨他恨得紧,一边哭一边笑,拿起那坨腐肉要塞入他嘴里,还一边喊着,眸中慈爱。


    “本宫的好皇儿,阿父喂你吃好吃的……阿父喂你……张嘴!张嘴啊!”


    男人又疯了一般开始嘶吼着,哭喊着要他张开口。


    “为什么不张口!张开啊!”


    他那时年幼,脸被掐着,眸中满是泪水。


    轩辕贺眸子颤抖,似乎并不想继续想下去,抿了抿唇,呼吸也有些加重。


    云知鹤察觉到他的异样,也知这场景血腥恶心,小郎君看了难免做噩梦,停下想要安慰几句,没想到她一停下脚步,轩辕贺失神没有停下,一下跌进了她的怀中。


    “太——”


    少年的身子炽热消瘦,此时猛地抱住云知鹤,指尖死死揪住她的衣服,颤抖非常。


    轩辕贺哑着嗓子,似乎从口中挤出一般。


    “让,孤……抱,抱一抱……”


    云知鹤垂下眸子,手指轻轻抚摸他的脊背,安抚着他。


    轩辕贺眼里是不断翻涌的痛苦,又深吸几口气,压下来眸中翻涌的情绪。


    身子还是颤抖不停,抖动更甚。


    云知鹤抿了抿唇,怀中少年的身子纤细又脆弱,传递的体温尤其炽热,呼吸粗重,似乎处在崩溃的边缘。


    不可再想,轩辕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咬上自己的下唇,咬得发白。


    云知鹤不知如何安慰,城中满是尸体,县衙门口也有焚尸之地。


    她想了想,任他抱了一会儿,手揽上他的腰肢。


    “唔——”


    她猛地把他抱起,少年入了她的怀抱。


    云知鹤呼出一口气,手放在他的后脑勺上,把他的头揽到自己的胸口,嗓音清澈。


    “……太子殿下,闭眼。”


    轩辕贺一顿,瞪大眸子,有些怔然。


    任由自己埋在她怀中,闭上眸子,嫣唇发白。


    可女人的怀抱十分温暖。


    又温又软……骨子里透出的寒冷猛地被驱散。


    他还记得少时,为了求得怜惜与利益在她怀中哭泣,也如这时般,尤为温暖。


    轩辕贺恍惚一瞬。


    他一动不动的埋在她胸口,指尖死死揪住她的衣服。


    然后落下泪来。


    ……


    城中散落的尸体已然收集焚烧,这几日陇城尽是焚尸的浓烟,一开始还有人反对,死者为大,入土为安才是要紧事。


    前朝疫事对于尸体有两种处理方法,一是集体焚烧二是掩埋,可陇城粮草皆坏根而死,不知与这疫是不是有关系,最好还是单个的烧了的好。


    况且尸体腐烂极快,死相极为残忍,难保搬运掩埋过程中会传染让掩埋之人患上病。


    有人十分不服,尸体被烧之后在县衙门口敲鼓大喊,哭得痛哭流涕。


    “尸体烧不得啊!我家阿父一生积善行德,怎么落得个挫骨扬灰的下场啊!!”


    “还我阿父尸体来!”


    她的锣鼓敲得响透,本来忙得头昏脑胀想要休息片刻的云知鹤还是走出去,想要开口解释。


    大抵是她的信任还没有完全建立起来,那娘子一见她出来就想要冲过来与她拼命。


    “狗官你毁我阿父尸体!焚尸之人入不了轮回,呜啊啊啊,你让我阿父做了孤魂野鬼啊!”


    她神色几分痛苦的疯魔,身旁的侍卫连忙将她摁住。


    “我阿父啊!阿父啊!”


    这娘子蜷缩在地上大哭,哭声凄凉,引来不少人围观,又被周围怕聚集传染的侍卫疏散。


    云知鹤顿了顿,本想安慰她,又猛然察觉几分不对来。


    她这些年读书甚广,人物传记杂书志怪之类都曾翻阅,并没有哪一风土人情中曾言焚尸入不了轮回。


    但她还是轻叹一口气,低声安慰这悲伤痛哭的娘子,向她解释。


    “焚尸能入轮回,你阿父被疫病折磨,这般做也只是保证其他人的安全,收了你阿父的骨灰再埋下罢。”


    “他定能投个好胎。”


    那娘子一听猛地开始挣扎起来,嘴中大骂,眸子通红。


    “你这朝廷来的狗官!神婆大人说了,焚尸入不了轮回,呜呜哇哇哇哇,你定是讹人的!”


    “用心,用心险恶啊,呜呜呜呜呜……可怜我阿父和其他人被烧成了灰啊!”


    ……神婆?


    云知鹤蹙了蹙眉头,旁边陇城本地的仆从走上来,低声与她说道。


    “陇城有一道姑神婆,是先前的县令请来的座上宾,住在安全之地……”


    “还,还说若想结束了瘟疫,需要童男童女献祭于母神……”


    仆从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那童男童女还在神婆那里,就等月中之时献祭了……是,是先前的县令吩咐的。”


    “荒谬!”


    她忍不住叫出声来。


    云知鹤本来就不信什么鬼神,此时听到那神婆之事猛然有了几分荒谬的愤怒来。


    瘟疫之前,竟然还摆那套神鬼之说,罔顾人伦,献祭人命,祸乱人心。


    云知鹤没再管那被按于地的女人,反而神色有些不愉的开口。


    “快带我去那神婆所居之地,将那童男童女解救出来。”


    仆从有些不解。


    “大人,月中行了献祭之事便能解救陇城,为何……为何要……”


    她又在云知鹤冷漠的视线下猛地闭嘴。


    神婆威望深厚,德高望重,瘟疫爆发已来,无所耕作的人们日日为她烧香,听风是风,听雨是雨,那童男童女都给她抓了过来。


    神婆本就被先前的县令奉为座上宾,陇城各个百姓也十分尊敬于她,她游历四方,修习巫法,去哪里都人人敬爱。


    本来那还想着那新任的陇城县令亲自来拜访她,没想到那什么小云娘子是这般不识趣的人,好几日也未曾提礼过来见她。


    神婆难免有些恼怒,这时听见那小云娘子来了,有几分想要给她难堪的心思,悠悠品了口茶,冷哼一声。


    “……不见!”


    她想着这新上任的县令必是吃了一嘴灰,然后提着上好的礼品再回来讨好她,喜滋滋的又喝了口茶,咂了砸嘴。


    “嘭——”


    一瞬间,传来门被踹开的声音还有奴仆阻拦的吵闹声。


    神婆吓得一哆嗦,手中的茶也洒了满地,她怒吼。


    “何人如此大胆!”


    一道清朗的声音传过来。


    “陇城县令,云知鹤!”


    然后门口出逆着光晕出现一道漂亮的身影,云知鹤发丝飘然,步子端正走入屋子中,漂亮的不似凡间娘子。


    云知鹤上下打量一番她,轻轻一笑。


    “你便是济宁神婆?”


    济宁神婆气得紧,知这是砸场子来的,“黄毛小女!私闯我济宁神婆的府邸做何?!”


    云知鹤缓缓瞥眸看了看身旁的阿芝,阿芝领会了意思去寻那被神婆关起来的童男童女。


    她在济宁神婆的注视下走入座位,一旁跟随的清竹拿起茶壶为她斟了一杯茶水,乖巧的站在身后。


    云知鹤轻笑,美眉目温柔。


    “晚辈仰慕神婆已久,自然来拜访拜访您,看您是不是传言中那般厉害。”


    “晚辈倒是想知,这陇城瘟疫从何而起?”


    济宁神婆已久怒视着她,但碍于她身边的侍卫也没有轻举妄动,倨傲的扬起脖颈。


    “哼,还不是陇城有人不敬母神,惹怒了地底母神,你若是识趣,向老妇道个歉,老妇便向母神求情,免了你的罪孽。”


    浑浊的眸子又看向旁边伺候得清竹,只觉得他生得尤为俊朗漂亮,跟那画中的公子一般。


    “不不不,你踹门进来,态度恶劣,若再献上这位公子……”她面上带着贪婪的笑意,“老妇才为你去求情。”


    她说得理直气壮,云知鹤捏着茶杯,不由得笑出声来,如银铃轻快。


    眸光一凛。


    从这几句话便知,这济宁神婆不过是招摇撞骗的神棍骗子。


    她笑够了,猛地把手中的茶杯放到桌子上,发出“嘭”的一声响,嗓音凝重。


    “江湖神棍,招摇撞骗!在瘟疫之时竟然妖言惑众,迷惑人心,还想献祭童男童女谋害人命!”


    济宁神婆猛地一愣,她招摇撞骗了多年,凭借游历多年的知识信口胡诌,自己装得都差点信了,这小云娘子竟然不信她,她慌乱之余又是恼怒。


    “你年岁尚小,不知认识此间鬼神!凭什么说我是神棍!”


    云知鹤并不想听她废话,直直挥手让侍卫驾着她离开,神色几分冰冷,不理会济宁神婆的叫骂。


    “将她打二十板子丢出去!这神婆府邸便充公做疫民治疗之地。”


    济宁神婆一愣,连忙挣扎。


    “放开我!放开我!你不敬鬼神!必有天谴!必有天谴!”


    济宁神婆大叫呼喊,又被侍卫拉下去。


    云知鹤不在意的瞥过眸子,又抿了口茶水。


    又派人去发了济宁神婆为招摇撞骗的骗子的告示。


    京中来的有能力的医官们已经开始研制汤药,解决这瘟疫,但这疾病奇怪,医官忙活了好几天也没什么进度,只能尽量焚尸隔离,让百姓多洒酒水焚艾草。


    陇城缺衣少食,哪怕县衙内储存的粮食尽数拿了出来也是供不上全城人的吃食。


    她已将陇城情况上报,一是要等朝廷运输的粮食,二是……城中富商粮食储存过多,应是可以让她们松口赈灾。


    而她才来了几天,城中依然是破败不堪,百姓行尸走肉,但是腐尸也差不多被焚烧殆尽了。


    云知鹤正在为此事思索,解决了济宁神婆之时坐在马车之上往回走,此处染疫之人尤其少,猛然看见前方聚集一片的人群。


    虽说此处安全,但能少聚集还是少聚集的好。


    她蹙了蹙眉尖,刚想呵止这般聚集行为,又定睛一看前方有一施粥的摊位。


    顿了顿,心下了然,下了马车便走过去。


    虽说理解,但还是要提醒几句。


    那富家公子为灾民舀粥,墨发扎起来,面容清秀,带着小家碧玉的柔和,面白如玉,让人赏心悦目极了。


    他看见云知鹤慢慢走来,猛然一惊,将手里的粥米打翻,又慌忙的整理好,耳尖通红。


    柳玉早便听说了这位新任县令之事。


    为国为民,胸中清风明月,何其清廉正直,竟然断发发誓,还是京中那位云知鹤娘子,其才华相貌天下皆知。


    他心尖猛然生出几分羞涩来。


    一双美目含羞露怯,声音轻轻的打招呼,“云,云县令……”


    云知鹤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又开口,“城中疫情四起,施粥还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她口鼻上是用药物熏过的布子,又从袖中拿出一块来,递给他。


    “敢问公子姓名?这布子可防疫,莫要以身涉险。”


    柳玉面色通红,看着她那双漂亮冷清润着光的眸子,接过布子,又结结巴巴的开口。


    “我,我名柳玉,柳家幼子。”


    他低下头,羞得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侍从以为云知鹤要怪罪,忙过来解释。


    “云,云县令,我家公子心善,见不得疾苦,自瘟疫爆发,捐献衣物,变卖首饰,又顶着夫人的怒火,偷偷溜出来,日日施粥。”


    “此处多是未染疾之人聚集的地方。”


    瘟疫爆发多日,未染上疾病的百姓自发分割庇护的地方,此处便是其中之一。


    “这施粥的粮食还是公子的月俸所买……”


    云知鹤不免有些惊讶,她点了点头,叮嘱道。


    “公子柔中带刚,济世之心,该是人人称赞,但施粥之余也要保证自己的安全莫要染上疾病。”


    柳玉则依旧羞得满面通红,低下头轻轻的点头,又抬眸看她几眼。


    “知,知道了……”


    跟在身旁的清竹一顿,他为男子,自然敏感于这些男女之情的细碎,唇角微微勾起,眸中几分晦暗。


    他打量这柳玉公子几分,看他面容俊秀,身姿挺拔,心下暗暗上了几分心思。


    但清竹也没什么恶意,也晦暗着眸子微微高看了他几眼。


    柳玉晕晕乎乎的告别了云知鹤,施完粥窝在马车的一角面色通红,又被旁边的侍从偷笑。


    “公子莫不是丢了心?”


    “净,净胡说!”


    他慌慌张张的解释,又想起了刚刚云知鹤漂亮的眉眼,俊脸通红。


    而云知鹤那边则在县衙中暗暗思索,柳家为城中富商之首,或是可以交接解决这城中粮食紧缺之事,解燃眉之急。


    打定了主意她便开始筹备。


    天色昏黑,陇城渐渐染上夜幕,焚尸的黑烟还在烧着,烟雾覆盖在陇城上空,吞噬了一片黑暗。


    济宁神婆的二十大板还在打,她哭嚎着咒骂。


    “云知鹤!你不得好死啊!”


    “你这,唔!无知的黄毛丫头!不得好死!”


    咒骂声连同哭喊,久久不停。


    作者有话说:


    柳玉不是男主候选之一,不要太喜欢他唔


    第37章 城中


    “陛下……”


    屋中淡雅的香气萦绕,朦朦胧胧盖上轩辕应的思绪,只隐隐约约听见李公公轻柔的嗓音,一声声叫着他。


    “陛下,醒醒……”


    轩辕应在睡梦中依旧眉头紧锁,抿住嘴唇,大抵陷入了梦魇,真真假假之中喉结微颤,然后猛地惊醒。


    他出了一身冷汗,洁白的里衣被浸透,隐隐约约显现出胸膛来,衣衫凌乱。


    “呼……”


    轩辕应揉了揉发疼的额角,喘息几口,胸口直跳。


    “陛下,可是梦魇了?”


    李公公心疼的问着,又搅弄着手中的汤药,小心翼翼的舀了一口放到轩辕应唇边。


    轩辕应顿了顿,将发丝绕到耳后,低头抿去了那一口汤药,汤药刺口,辛苦难喝,他勉强咽下去,嗓音沙哑。


    “……梦见她了。”


    李公公也不知如何回答,悠悠叹了一口气,自从陛下看了那呈上来的折子之后便心绪不宁。


    知小云娘子济世之心,可,可如何能断发起誓呢?


    便是性命也交付在了陇城,陇城一日不好,便一日不回,若是城灭,小云娘子也要殉了葬去。


    难怪陛下近些日子魂不守舍。


    他只能顺着安慰,说着,“小云娘子吉人自有天相,她菩萨心肠,定是无事……”之类的话。


    心中又怅然,不管多大岁数的郎君,终是会为这男女之事而忧心啊。


    轩辕应垂眸,沉默不语,一双素来冷峻的眸子又缓缓闭上,一室寂静。


    “陛下,大皇子殿下求见。”


    寂静被打破,宫外的侍从这么低低的说着,轩辕应一顿,蹙了蹙眉尖,放下喝了一半的汤药便起身,披上自己的外袍,面色冷凝。


    “让他进来罢。”


    大抵是因为梦魇,他面色还有几分苍白。


    秦端走进去,意义不明的多看他几眼,低头行礼,嗓音柔和。


    轩辕应与他没有虚与委蛇的心思,直截了当开口,嗓音低沉,“何事?”


    秦端面上含笑,唇角依旧勾起,并不为他嗓音中的冷漠而动,微微低头,一身如玉兰般的气度令人晃眼,宛如天上谪仙一般。


    “陛下,驻关军队需要粮草,多年以来,将士省吃俭用,如今有人上报,粮饷不提恐有异动。”


    他的衣服金纹锦绣,白色锦缎绣着隐隐的清莲花纹,尤为高洁悲悯,远远看着,身长玉立,面白如玉,宛若神仙。


    可轩辕应知他是如何心肠。


    秦家皇室一身的黑尽数染在了他眸子里。


    轩辕应听了他的话,冷笑一声。


    他什么心思昭然若揭,陇城危机,需要粮草,而陇城为天下粮仓,此时大疫,粮草坏根而死,今年收成必然大减。


    往后两三年粮食吃紧。


    而秦端这时又讨要粮草,一是想克扣陇城用度,让帝王失去民心,二是,若拿不出来,也失去将心。


    楼止领命出城,而在这时,武将们偏要讨要粮饷,被文官口诛笔伐了好几日。


    秦端手上有先帝所予的半块虎符,他的话语也有一定分量。


    轩辕应表情漠然,微微闭眼,话说得也毫不客气,“陇城有疫,皇儿莫不是要与百姓抢粮?”


    “儿臣只是如实上报,将士所需,裁决还需您。”


    他不动声色的把锅推给了轩辕应,面上风轻云淡。


    轩辕应似乎不想与他多说,走上前,两两对视,嗓音暗哑,“你手中那半块虎符如何而来自然清楚。”


    他微微低头,气势压迫。


    “……好自为之。”


    秦端面上没了笑意,表情猛然发暗。


    “自然知道,多谢父皇提点。”


    二人不欢而散。


    也是出奇,大抵是因为云知鹤那番与陇城共生死的言论传遍了朝堂,再无武官上书要涨粮饷。


    当然,京城的风云暗涌未曾传入云知鹤的耳朵,她去柳家与其家主商定陇城重建防疫之事,经过一番讨价还价,终于劝说了这位久经风霜的老妇人放粮。


    虽说这老妇人与先前的陇城县令一同抢购粮食,哄抬粮价,但……如今总要看她的脸色才能要到粮食。


    云知鹤即使对她的行为不满,也只能拜托她。


    只是柳家主摩挲着手腕上的翡翠,带着笑意。


    “云县令,瞧你年龄不大,来了陇城,也未有贴心之人。”


    云知鹤一顿,大抵猜到了她的意思。


    “吾家小儿,面容还算清秀,年龄与大人相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大人可有兴趣……?”


    二人眼神交流,一切在不言之中。


    陵朝商人低贱,哪怕这柳首富,不愁吃穿,儿女也入不了仕途,遇见再小的官也要点头哈腰。


    云知鹤英杰少女,一身风光月霁,世人皆知,忠臣之女,未来必定前途无量,若是搭上这条高枝,往后也能照拂柳家。


    云知鹤若是能纳了她的儿子做个夫郎,柳家便能鸡犬升天,撇去那“低贱”的帽子。


    如何能不心动?


    柳家主算盘打得响,二人也在不言之中交换眼神。


    自然是有条件,云知鹤要是纳了她儿子,她必定举全柳家之力协助她拯救陇城。


    “柳家主对不住了,晚辈大业未成,未曾想过要娶夫。”


    云知鹤顿了顿,开口婉拒,柳家主也不恼,笑呵呵的送她去柳家院子闲逛。


    娶不娶,自然试试才知道。


    柳玉被他娘嘱咐的要在花园中闲逛赏花,虽说有些奇怪,但还是听从了命令,粉黛略施,清俊极了。


    他自小熟读圣贤书,又爱看些江湖画本,虽说柳家管教森严,但也托人弄了柄小木剑,此时在后院中笨拙的挥舞着。


    柳家主也没想到以贤良淑德出名的小儿会挥动木剑,一踏入花园,面上的笑容便僵住,有几分不知所措来。


    云知鹤显然也是怔然,微微染上笑意。


    看来这柳家幼子,着实有意思。


    “吾,吾儿……?”


    柳玉转头看见二人,面容也是茫然,停下手中的动作,手上的动作猛地顿住,耳尖通红,嘴里结结巴巴。


    “母,母亲……云,云县令……”


    柳家主面上尴尬,本以为小儿会在花园赏景闻花,美人与美景总归是赏心悦目,可……可没想到,是这般啊。


    她开口责怪,“成何体统,男儿家家,舞刀弄枪,《男戒》是如何写的?”


    云知鹤轻轻一笑,止住了她的责怪,“柳家主,柳公子少年心性,活泼灵动,不必过于责怪。”


    “哎呦,云县令说得是啊……老妇还有些事情未处理。”她的视线转向自己的儿子,“阿玉,带云县令转转。”


    “老妇先告退了。”


    听她这么说,柳家主觉得这事能成,急忙随口找了个理由离开,完全无视了柳玉和云知鹤茫然的眼神。


    只一会儿,偌大的院子只剩了他们二人,为了缓解尴尬,云知鹤顿了顿,伸手拿过他手上的木剑。


    大抵是最近郁结,此时有了几分悠闲的心思


    “柳公子,云某曾在宫中学过一两招,可是能施展一二?”


    她是文人,虽然不通武艺,但随手耍两个花架子的剑招是无事,没什么杀伤力,瞧着好看罢了。


    这招式还是少时秦执教给她的。


    秦执是宫中人人宠爱的皇子,高高在上,又年龄尚小,见云知鹤入宫抢了他的宠爱,总是要针对一二。


    每每学了新招式总要来她这里炫耀,又装作大发慈悲的教给她。


    她隐下回忆,挽了个剑花,剑气凛凛,发丝衣摆飘散。


    柳玉只怔怔看着她,看她少女衣袂飘飘,如仙似鹤,本就发红的耳尖红得彻底,他捂住胸膛,企图按下发鼓的心脏。


    又心中酸涩拥涨一片,视线不想离开她半分。


    在云知鹤开口的时候才回过神来,表情呆愣。


    “公子着实令人高看,施粥施善,竟还练剑……”


    柳玉结结巴巴的,“云县令,莫,莫要告诉我母亲,她不允许我去外面施粥。”


    失落的掩下眸子。


    他母亲富甲一方,实在看不起城中的那些贱民,严令禁止他出去,哪怕是在安全街区,却也怕他染上疾病。


    云知鹤表示了然,点点头,但还是叮嘱他一两句。


    “这耍剑的想法,还是我从话本中看来的……”他带着笑容,嗓音轻快,“柳玉虽是一介男子,但还想着悬壶济世,当个快意恩仇的人。”


    云知鹤轻笑,她也确实不多见与她同样抱负的男子,忍不住多聊了几句。


    “柳公子如此抱负,令人赞许。”


    与小公子聊天时间过得甚是快,但总归是要避嫌,聊了一会儿便行礼告辞。


    等到她告辞之后,柳家主笑眯眯的从角落出来,看着自家魂不守舍的孩子轻笑。


    “可是有戏?”


    柳玉一愣,马上红着脸反驳,“母,母亲说什么呢?!孩儿,孩儿没那个心思!”


    只是有些依依不舍的看着云知鹤的背影,眼睫扑闪,嗓音微哑。


    “云县令……人很好。”


    柳家主哈哈大笑的离去,自然是心知她这小儿的心思落在了年轻的县令大人身上,只留下柳玉一人红着脸站在原地。


    看着自家母亲力离去的身影跺脚。


    还没走多远,下人就迎接了上来,语气犹豫,“家主,先前那,那刘管家,她,她染了那病。”


    柳家主的表情一僵,眉头瞬间紧缩。


    “可有接触其他人?”


    “未曾,刘管家外出见她那小情人,被病民们认出,围攻抓挠了一身伤,染病是一定的了,被拦在门口,这,这如何处理?”


    刘管家在柳家工作多年,算得上柳家主手下一条好狗,但为人懦弱圆滑,瘟疫爆发,还想偷偷带自己的小情人来柳家。


    柳家严格防疫,知道此事之后不管那小情人有没有得病,直接扔了出去,让刘管家自己照料。


    她便偷偷的来回看望她的小情人,真不怕染了疾病。


    没想到百姓对柳家为富不仁的行为积怨已久,见到刘管家偷偷摸摸,便揪她出来,让她偿还罪孽。


    毕竟,瘟疫刚刚爆发之时,柳家主与先前的陇城县令共同采购全城粮食,哄抬粮价,使得陇城如此快速的没了粮食。


    刘管家便是采购剥削之时,吠得最凶的狗。


    柳家主摩挲自己的翡翠手镯,冷哼一声,到了柳家门口,嫌弃的看着一身伤在门外大哭的刘管家。


    刘管家像是看见了救命恩人,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磕头。


    浑身都是被啃咬抓挠出来的伤口。


    “家主啊!家主!救救奴才吧!奴才被那群染了病的贱民抓伤!求您救救奴才啊!”


    刘管家痛哭流涕,想要上前,却被侍卫的棍子与刀剑拦住。


    柳家主厌恶的皱起眉头清了清嗓子。


    “本家主又不是什么医官,刘管家染了病赶紧去就医吧,莫要拦在门口,白白脏了柳家大门”


    刘管家急得呜咽,“家主啊,奴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求您救救奴才,救救奴才!”


    看柳家主不为所动,她慌忙之下也开始口不择言。


    “那,那抢粮抬价之事是您吩咐奴才做的啊!呜呜……不能奴才被当做恶人啊!”


    话音刚落,柳家主一听,瞬间大怒,“你是说本家主就该像你一样被贱民挠伤吗?你好大的胆子!”


    “本想着施舍你一些药材,没想到你这贱奴如此大胆!来人!”她怒吼一声,“把府里这贱奴的东西尽数扔出去,莫让她再靠近柳家半步!”


    说完,她拂袖离去。


    只余得刘管家被大门阻隔在门外,嚎啕大哭,满是绝望。


    她狗仗人势,仗着柳家的威风欺女霸男,那小情人还是她抢的,如今被逐出柳家,外面的贱民们可就等着报复呢啊!


    刘管家趴在地上大哭,将要死去的恐惧与被逐出的不甘压倒了她,她疯了一般大吼。


    “柳家主!你不仁不义!精通算计!心思歹毒!哈哈哈哈哈,你会遭报应的!你会遭报应的!”


    “灾民的粮是你抢的!你还要卖人情给新县令!你不仁不义,不要脸!”


    “——会遭报应的!”


    柳家主脚步一顿,直骂一声,“晦气”,面上满是厌恶。


    本想派人将她乱棍打死,又想了想那贱奴说不定会抓挠咬人,让别人染上疾病,又算了,压下怒火,只当自己吃了这个亏。


    天色晦暗不清,乌云密布,潮气与散不掉的腐烂尸臭弥漫,哪怕街上再无死尸,那味道还是经久不散。


    刘管家失魂落魄的瘸着腿走在大姐上,被抓挠啃咬的伤口已经开始流出黑血,将要腐烂而死的恐惧与绝望压倒了她。


    她看着周围与她同样的灾民,日日吃那京中医官研发出来的药物,却无甚作用,无神的被隔离在这一片街区。


    朝廷已然划分安全之地与疫情隔离区域,这一片全是染病之人生活的场所。


    有的腿脚已经开始腐烂,散发恶臭,有的因为之前粮食短缺瘦得宛如皮包骨,此时官府施粥,才堪堪捡回一条命。


    她是安全之地出来的,才猛然发现这两个区域的不同,宛如炼狱与神境的区别,如此绝望不堪。


    路上隐隐约约有孩子的哭喊,孩童的脸已然腐烂一半,哭泣的窝在父亲怀中说疼,那父亲宛如行尸走肉,只轻轻抚摸着孩子,自己身上也尽数是血块与伤。


    如何呢?


    那新县令说得令人振奋,日日派人来鼓舞打气。


    ……可医官多好的医术也未曾理出头绪,药还是喝着,情况还是愈发严重。


    济宁神婆不知为何染上了病症,在这街区疯疯癫癫,总是胡言乱语。


    一开始也少有人信她,毕竟官府都贴出告示说她是个装神弄鬼的骗子。


    可她装神弄鬼的这么些年,有几分心理上的能力在,蛊惑人心,诱导她人,又当回了她的神婆。


    “众人可知?这陇城县令云娘子不过是个富家娘子过来揽活,未曾有一分能力,不然你看为何咱们久久不见好转?”


    她嗓音嘶哑,低声笑着,“老妇我啊,当了这般久的神婆,怎么她一招就识破?”


    济宁神婆面色憔悴,却隐隐带着痴狂,“分明是看老妇知晓她无甚能力,怕拆穿她啊……老妇,老妇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灵气于心中,去难挡她心思恶毒……让,让老妇平白染上了疾病啊……”


    她咳嗽几声,咳出血来,擦擦脸颊,阴沉极了。


    众人面色犹豫。


    那小云娘子……断发发誓,一身风光月霁,发放粮食,管理陇城,还派人开导他们心思,瞧着,不像是坏人啊……


    看着座下犹豫不决的人群,济宁神婆敲了敲拐杖,低声说。


    “这是老妇的劫难,九九八十一难,此为最后一劫,老妇死了,入天当神仙,可你们呢?”


    人潮开始翻涌。


    她开始笑,喉咙嘶哑,大声叫道。


    “你们是被母神诅咒的!若是死了!入不了轮回啊——!”


    济宁神婆哈哈大笑,“无药可医!这不是病!是诅咒!”


    “当真?!呜呜呜啊啊啊,我不想死啊……”


    “阿父,我身上好疼……”


    “我不想做恶鬼啊,不想做恶鬼啊……”


    人潮开始哭泣,恶臭与哭喊,交织在一起。


    “古往今来,这般无药可医的疾病结局只有一个——”


    济宁神婆拉长嗓音,嘻嘻一笑。


    “——焚城。”


    焚烧了这些染病之人!


    ……连同灵魂也一起葬送在火里!


    一开始因为云知鹤的到来燃起希望的地方又沉寂下去,甚至更加绝望。


    浓重的绝望弥漫在上空,哭喊叫骂凝固在一起。


    “我不想变成孤魂野鬼啊!”


    “呜呜呜呜……”


    “谁来救救我们啊!”


    “你们会烧得尸骨无存,变成恶鬼游魂,永远活在痛苦之中!”


    “你们会痛苦死去,忍受地狱业火的灼烧!”


    “你们会烂成一滩血肉,神智还清醒,清楚感受世间最痛的诅咒!”


    “你们被骗了!朝廷没有治愈的法子!你们都要死!”


    “谁都要死!”


    她一口气说完,气喘吁吁,手脚处慢慢腐烂的疼痛让她清醒。


    济宁神婆看人群哭泣,喘息几口,又敲了敲拐杖,人情一下清静。


    “莫要害怕……老妇有办法,神爱世人……”她笑起来,褶皱更加深沉。


    “古有云,仙人之血肉可疗百病与诅咒。”


    一群人的视线看着她,看她笑得痴狂又慈祥。


    “若是吃下至善至美之人的血肉,或是沾染龙气的血肉便能治愈,甚至会长命百岁!”


    她的声音开始尖利。


    “那云知鹤自小生活在皇宫,定有龙气沾染,若是吃了她的血肉,我陇城之人定能痊愈!”


    一声下去,呼声百应。


    “吃了她的血肉!”


    刘管家看得呆愣,面上也随着气氛带上了痴迷。


    身上被殴打的伤口已经不开始疼痛,甚至升起一阵暖流,流入她鼓舞的胸口。


    她呆呆听着众人逐渐抬高的声音。


    血肉……龙气的血肉……


    血肉……至善至美之人的血肉……


    至善至美……


    她的病症并不严重,还带着些许的理智。


    刘管家深吸一口气,想到自己在柳家的遭遇。


    她低低笑起来,尤其狼狈又痴狂。


    看……报应来了。


    是她刚刚嘶吼着,给予柳家主的话。


    “——报应要来了。”


    作者有话说:


    琢磨了很久,转折却很生硬,哎……


    滴,写了个有病疯批文学文案,有兴趣就去收藏一下叭!还是女尊,现代女尊,叫《疯犬》在隔壁


    ——————————文案————————————


    双c,文中男主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女主吃醋宠他,有洁癖,没亲没抱身子干净。


    任谁也当她是个舔狗。


    以相貌能力出圈的A大校园女神竟然是A大著名玩得野的渣男的舔狗。


    她能亲自在他开房时送上避孕套,也能面色含笑的看着自己的恋人与她人亲昵,再抱着烂醉如泥的他离开ktv的包厢,一身柔意。


    她不争不抢不妒忌,含笑看着他的玩闹与不在意。


    ……正如所有人说的,她是个舔狗。


    沈临也对此深信不疑。


    他会在吸一口男士香烟之后,倨傲的仰起头,眸色朦胧的吐息到她脸上,再看她眼里痴迷。


    他会故意挑衅于恋人的底线,看她会不会对此生气。


    他倨傲他放肆,他活得像是火焰一般肆意,赛车时也不曾惜命,然后再像胜利者一样躲入她的怀里。


    他是条疯犬,咬人尖利。


    真可怜。


    ……可他只是狩猎者垂怜的玩具,甚至因为占据上风而沾沾自喜。


    ————


    明落爱他的脸,他是少时爱人的替身,那张八分像的脸能让她的理智尽数熄灭。


    好喜欢。


    明落掩下痴迷。


    她包容他的任性与无理取闹,爱着他的面容和声调,喜欢他熟睡时的神韵,又欢喜拥抱他时发丝的柔软与清香。


    唯独不爱他而已。


    等到那一天,他的眼上出现了一道疤痕,再没了那抹爱人的影子。


    明落毫不留情的转身离去,甚至轻笑着,向另一个相似的男孩抛出橄榄枝,嗓音温柔轻润,然后问。


    “和我交往,可以吗?”


    沈临看着她与别人欢喜,看她把之前的宠爱赠予她人,看她与别人互称爱意。


    看她对自己毫不在意,像是看待素不相识的人般漠视。


    沈临妒火四起,胸中翻涌痛意,眼眶发红的迎上去,难得收起一身刺,向她撒娇,哑着嗓子。


    “……别生气了,抱一抱我,可不可以?”


    他用尽了手段,胸中孑然妒火,哭泣求怜,只为再让她看一眼自己的身影。


    却没曾想自己只是某个素未谋面的男人的影子,所有的爱意是假,从头到尾,只是个可笑的谎而已。


    他胸中翻涌不甘与爱意。


    彻底沦为疯犬,甚至会因为一点点亲昵而摇尾求怜,眼里尽数是痴迷的甜腻爱意。


    若她不爱,自己便加倍爱回来,只要得到她,如何都可以。


    他是染了病的疯狗,虎视眈眈的看着所有接近她的男男女女,又呲牙守护着自己仅剩的一丝丝怜惜。


    因为得不到爱意而恐慌哭泣,卑微求怜的揪着她的衣摆,哑着嗓音。


    “求你,爱我一点……”


    “一点就好,我不贪心。”


    明落有些茫然,她缓缓附身,指尖抹去他的眼泪,眸光温柔又不解,像是怜悯世人的神明。


    “别想,我不会爱你。”


    全员疯批,偏执无情外柔内冷女主X骄纵肆意疯批极度自卑缺爱男主


    双c,男生子,虐男主,男主在文案中什么开房啊都是和朋友打赌专门戏弄女主的,他本人恪守男德,极度缺爱,初吻初夜都在,并且有洁癖,厌恶女人碰他。


    男女主都有病,都是疯批,女主一开始根本不爱他,对于他本人毫不在意。


    后期男主极度恋爱脑!极度恋爱脑!极度恋爱脑!包括但不限于,企图未婚先孕困住女主,怀孕在白月光面前耀武扬威,自杀自残威胁,甚至会跟自己生下的男孩争宠,嫉妒自己亲儿子等一系列疯批操作,虐男主身心,养狗文学,双向救赎,过于病娇,不喜勿入


    第38章 无用


    “公子,您歇一歇。”


    仆从心疼的看向旁边的柳玉,大抵是日日施粥,他的皮肤黑了不少,让仆从心疼至极。


    快要成婚的年纪,日日施粥,风吹日晒,怎么获得云娘子的心?


    那日晚上,柳玉可是窝在被窝与他说了好久的欢喜。


    富家公子情窦初开,眸中满是对于那位县令大人的憧憬,说一句却还脸红,又埋着头不再理他。


    贴身仆从偷笑他这般小郎君娇羞的模样。


    柳玉又舀起一碗粥,递给前面的民众,旁边的侍从感叹道。


    “云娘子爱民如爱子,官府发放了粮食,来咱们这摊子的人都少了。”


    “再过些时候,富商们都点头,便人人都能吃饱了。”


    有限的粮食率先提供给染病的人,后来才轮到他们这些未染病的灾民。


    柳玉大概是想到了心上人,抿唇轻笑,清俊的面容,恍得拿粥的老妇人都羞了一瞬。


    陇城这几日在云娘子的照料下尤其欣欣向荣,有人也开始笑道。


    “柳公子人俊心善,至真至美,天下再难见如此心善的郎君了。”


    “更是配那风光月霁,悲天悯人的好县令啊。”


    柳玉顿了顿,颇有些羞涩的低下头,说不出什么话来。


    他并不怎么担心安全,因为他有贴身侍卫的保护。


    况且,他日日施粥,仁善之事陇城皆知……


    如何,会有人恩将仇报呢?


    为了这施粥的饭菜,他用自己的首饰贿赂家中粮库的仆人,又在库房放下自己的月俸,算得上是买下了这些粮食。


    以致于现在穿得格外素净,连个发簪都是木头做的,何曾有一分富家公子的模样。


    小家碧玉般,灵动又温柔。


    今日的陇城天有些阴沉,哪怕是正午,黑压压的乌云也是笼罩了日光,透着昏暗的细碎光芒来。


    “天真阴啊……”


    柳玉喃喃自语,手心猛然滴下一滴雨水来。


    冰冷刺骨。


    天空滚滚的轰起了雷鸣,人们也四处离开,只剩下他们慌张的收拾着摊子,剩下一半的粥米被滴入点点的雨水,溅出来到他的脸上。


    柳玉伸手,如玉的指尖抹去了脸上的粥米。


    ……要下雨了。


    大抵想到了什么,猛然脸一红。


    若是下雨,他可以顺路到县衙去避雨……再看看,那朝思暮想的人。


    风刮起来,吹的树枝乱摆,树枝碰撞发出细碎的声音,夹杂着风声,像是哭泣哀鸣一般刺耳,撕扯着空气。


    雨开始落下,极其尖利的打在身上,“啪啪”的击打在地面上,一瞬间,大雨倾盆,乌云也盖上了最后一丝阳光,潮湿又阴郁,侍卫在一旁骂骂咧咧的收拾摊子。


    雨水打湿了柳玉的衣衫,发丝也湿哒哒的贴在脸上,哪怕被雨淋湿了也未曾不愉。


    他还在笑着,唇角上扬,隐隐带着期艾,心里细碎的蜜水流出来。


    他能去县衙里避雨,能再看见她的身影。


    他向来端庄持礼,未曾这般欢喜过一个女子。


    大抵郎君的脑袋里爱想些奇怪的情情爱爱,他或许会嫁给她……


    或许。


    每每想到云知鹤的脸,柳玉便能看见大红的“囍”字


    他羞得面色涨红,又压抑不住胸口流出的欢喜。


    他轻骂自己,当真不知廉耻。


    手上却又攥紧了手中绣给云知鹤的帕子。


    帕子的针脚精美,遥遥明月,底下,是一簇簇的水仙月季,尤为清雅漂亮。


    像是她一般。


    这是他自己绣的,绣了好些日子,今日想要交给她。


    柳玉垂下眸子。


    然后远方传出呼声来,黑压压的玉倾盆,视线模糊,他看不清远方,只是大雨的寒冷侵蚀着他的身体。


    柳玉有些茫然,他转过头,隐约看见了一群模糊的人影。


    “呼呼——”


    冷彻的寒风吹过,雨水尽数打在了柳玉的脸上。


    他听见人群的呼喊。


    夹杂着风声,像是……战场上前进的号角一般深重而又晦暗不清。


    ……


    “雷电交加!天助我等渡劫解咒——!”


    神婆踩在一群人身上,她的呼喊还在继续,她高声大呼,张开手臂高高举起,像是古代的神明在呼风唤雨。


    悠扬刺耳又阴沉的嗓音传过去,夹杂着风雨。


    “风雨雷电——听我号令——”


    人群已经浩浩汤汤的前进,刘管家瘸着腿跟着,脸上流露出痴狂的神色。


    雨水打湿她瘦小干枯的身子,像是在逼她下跪一般,对这阴沉的天地。


    她不跪。


    笑意愈发深沉。


    她拿着一把利刃,被雨水浸透。


    一瘸一拐的走着,踉跄而又向往。


    “神明助我——神明助我——”


    带着诡异歌声的老妇声音传过来,柳玉怔然,看着黑压压的人群,面上猛地戴上恐惧。


    侍卫抽出刀剑,嘴里喃喃,“什么,什么人?!”


    “公,公子……咱们快走……”


    她们皱着眉头转头,让身后的公子快些离开。


    她们在畏惧。


    因为骇人的疾病,有些人开始腐烂,浓重的恶臭雨水冲刷不了,刺入鼻子里,配着阴沉的天地,像是……地狱的恶鬼一般。


    尤其令人恐惧。


    “快走!”


    侍卫大叫一声。


    柳玉赶快转身,提起衣摆奔跑。


    然后他听见那一群腐烂的人群里面,有人大喊,尖利而刺耳,带着解脱的快感与怨毒。


    “他是至善至美之人——!他的血肉能解咒!”


    一瞬间,人群翻涌呐喊。


    “那是柳玉公子!”


    “……停下!”


    黑压压的人群迅速覆盖过侍卫,侍卫一声惨叫便被淹没,而柳玉面上还带着一丝疑惑的茫然,然后——


    被跌倒的人群捉住脚踝。


    他摔倒在地上。


    “不要!!!”


    尖利的叫喊回荡在这篇街区。


    ——他淹没在人群里。


    一只只恶鬼扑到他身上,迅速的淹没了他的身躯,他的发丝,他的脸颊,他躺在冰冷的石板路上,雨水浸透身躯。


    ……他再看不见光明。


    ……


    云知鹤看着窗外骤然变大的雨眉头蹙起。


    清竹侍候好她为她端上茶水,又温驯的在一旁待命,大抵是看她表情凝重,还是柔声问了一句。


    “云娘子,怎么了?”


    云知鹤呼吸有些不畅,“大抵是雨水深沉,心口有些慌乱而已。”


    她难耐的深吸一口气,又抿了一口茶水,压下胸口的不适。


    最终还是不安的起身,抬头看向窗外黑压压的乌云。


    “救命——救命——”


    猛地,有人跌跌撞撞的奔跑进来,被雨淋得湿透,她放声大喊。


    “大人!病民暴动,府兵被打伤!掳走了柳公子!”


    云知鹤猛地一顿,心中的汹涌几近将她淹没,她马上飞奔而去,大声呼喊着县衙内的府兵与侍卫。


    府兵充足,立刻就排列好队伍冲出去。


    原本的街道上留下一片血迹,刚刚通风报信的侍卫气喘吁吁面上还是恐惧。


    “大人,那些暴民哭喊着说柳公子至善至美血肉能治病,求您求您,您,您快些去救他。”


    她忍不住开始哭,泪流满面,雨水打湿她的身体,语气发抖,语言也含糊不清。


    “济宁神婆还与她们大喊捉错人了,要抓您吃肉,没,没人理她,然后,然后她们争抢着柳公子就散了。”


    “您救救柳公子!”


    云知鹤压下心中的汹涌与不安,提上旁边的剑,迅速架马与骑兵飞奔。


    如潮流般的混黑浓重几乎压倒她,云知鹤使劲的揪住缰绳,肌肉紧绷,维持着自己的冷静。


    与他被掳走才一会儿,冷静……应是没有遇险。


    云知鹤,冷静。


    不可丧失理智……!


    她眼眶通红,咬得下唇通红,流下血迹,又被雨水冲刷。


    马狂奔着,跑到病民的区域。


    她迅速下达命令,嗓音加大。


    “迅速找到柳公子!暴民若是反抗,格杀勿论!”


    云知鹤提着剑,踉跄寻找着,指尖颤抖几乎握不住剑锋。


    她大口喘着粗气,雨水模糊了视线,冷得刺骨。


    她如何聪明,怎会不从这只言片语中知道事情的原委?


    定是那济宁神婆不甘被拆穿,妖言惑众,蛊惑人群暴动,说什么血肉能治病!


    云知鹤喘息着,略过脚下与府兵厮杀而死去的暴民的尸体,踏上一片黑血,溅到身上。


    找到了——


    “快滚开!”


    一群人埋头在一个地方,熙熙攘攘,看到府兵手中染血的刀剑,心生恐惧,立刻轰散逃跑。


    “滚开!”


    云知鹤连忙跑上去,挥动着手中的剑刃,血溅到她脸上,轰开人群。


    人群四散,唯一流下的是满地掺着雨水的血液,和……尸体。


    对,尸体。


    她怔然。


    “嘭——”


    云知鹤猛地无力的跪下来,膝盖与冰冷的地面碰撞,尤其疼痛,衣摆染上血迹。


    表情依旧不可置信。


    昔日灵动温柔的公子面目全非,躺在地上,光着身躯,露出坑坑洼洼被人挖去血肉的躯体来。


    血流在地上,晕了一片。


    因为时间紧迫,灾民只能用刀挖去血肉,公子白洁的身子上尽数是孔洞与抓痕还有牙齿撕扯去血肉的咬痕,可见森森白骨,血肉模糊。


    器官也随着破开的肚子流出来,其他府兵不忍再看。


    面目全非。


    “怎会……如此……”


    她低头掩面,手覆盖住脸,佝偻着脊背,然后呜咽的哭出声来,喉咙里挤出声音。


    “呜,啊啊啊——”


    他的眼睛被人扣去,空洞的看着天空,流出两行血来,然后被雨水灌满。


    云知鹤似乎想起来什么,喘着粗气,撕扯下自己的衣服盖在他身上。


    小公子的音容笑貌还依旧栩栩如生,这几日她们熟悉了不少,柳玉还常常因为不大不小的事情到县衙中寻她。


    经过清竹的提点,她知晓了柳玉的欢喜。


    又因为难付情谊,刻意疏远,装作看不见他的情意。


    他还托她再挽一次剑花,还曾与她说着快意恩仇的话本,还曾……日日施粥,一心向善。


    何故!何故上天不仁!


    愚民!愚民!


    云知鹤颤抖着为他盖上身体,她抬头,眼眶通红,嗓音嘶哑。


    “有些尸块被刀挖下,趁现在不晚赶快寻到剩下的尸块!”


    她踉跄着起身,脚步漂浮,身上的衣服盖在了柳玉的尸体上,浸染得一身血迹。


    云知鹤又拿起旁边丢下的剑,强忍着自己的悲痛,冲入一户带着血迹的人家屋里。


    “彭——”


    随着一声踹门的巨响,里面的男人猛地颤抖一下,浓重的腐臭从门口涌出。


    他手上血肉模糊,攥着一块尸块,面上紧张痴狂,还染着血迹。


    男人回头看去,看见府兵冲进来,看见领头的小云娘子,旁边的府兵冲过来想要夺回尸块。


    他吓得颤抖哆嗦,又踉跄着跪下,嘴里含糊不清的低喊。


    “县令,县令大人!”


    府兵要抢他手里的肉块,他迅速揣在怀里蜷缩着身子跪下磕头。


    “求您,求您让我孩儿吃了这肉吧!”


    “砰砰砰”的磕头声络绎不绝,撞出血来,血花飞溅,他惊魂未定,似乎并不感觉到疼一般。


    “求您,求您!”


    他身后的孩子躺在床上,下半身腐烂到与床褥黏在一起,黑色的血肉翻涌,随着磕头的动作涌出一堆驱虫,蠕动着在孩子的身上。


    那孩童只能看到微弱的呼吸,胸口微微起伏,蛆虫慢慢往上攀爬。


    男人还在磕头,磕到额头血肉模糊,他喃喃大喊。


    “大人,我自知罪念深重,求您,孩子是无辜的,我愿下阿鼻地狱,只求您把这块肉让我孩儿吃了!”


    他哭喊着浑身颤抖。


    “我孩儿快死了,求求您啊——”


    云知鹤一顿,她猛地向前,男人眼里闪出一丝希冀。


    然后她拿起剑鞘抽开男人跪着的身体。


    男人被抽打在一旁。


    ……这是她平生第一次打男人。


    “不可,不可理喻!”


    她嗓音颤抖沙哑,眼眶通红,落下眼泪。


    男人踉跄着迅速爬起来,那块肉脱离手心被府兵捧起,他哭喊着要夺回来,又被按压住。


    他抬眼看着云知鹤,脊背弯曲,卑微求饶哭喊。


    “大人,大人!我愿割肉凌迟!这肉让我孩儿吃了贱民立刻自尽,求您啊——”


    男人绝望的哭喊着,指尖抠出血来要往前爬,又挣扎着磕头,头骨与地板碰撞的声音清脆,一下便溅出一片血来。


    “砰砰砰——”


    血溅到云知鹤脚上。


    血溅到府兵脚上。


    一些府兵不忍的转头。


    床上的孩童几乎要被蛆虫吃尽,散发出一阵阵恶臭。


    云知鹤颤抖,看了看那孩童,又看向求饶的男人。


    她闭了闭眸子,深吸一口气,居高临下。


    颤声开口。


    “血肉……无法,治病……”


    “……你被骗了。”


    然后她迅速转身离去,捏着剑的指尖发白,颤抖不已。


    “不对,不对!”


    “啊啊啊啊啊啊——求您救救我孩儿的命!!!”


    “求求您啊——”


    男人不甘的想要上前,绝望的哭喊几乎淹没了她的神智,额头上汹涌的血打湿了他的脸,指甲因为挣扎而崩断。


    绝望的嘶哑之声响彻云霄。


    云知鹤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她跌跌撞撞的跑出去,府兵抓住了暴民们,带回来的肉块却屈指可数。


    ……她甚至无法凑齐骸骨。


    她颤抖着用衣物裹住柳玉的尸体,发丝打湿,黏在脸上,模糊不清。


    云知鹤低头,抱住柳玉的骸骨。


    然后再静默之中开口,嘴唇发白,“……关押暴民,回府。”


    几近嘶哑失声。


    她是抱着柳玉的尸体回去的,血浸润了小云娘子素来喜爱的白衣,带上淅淅沥沥的雨,像是恶鬼归来。


    县衙门口等候的轩辕贺一愣,他呆呆看着云知鹤手中抱着的尸体。


    然后她沉默的把尸体放到柳家的那位侍卫手上。


    “吾儿……吾儿——!”


    柳家主急忙赶过来,看见尸体的一瞬间,嘴唇发抖,不可置信的呼吸粗重,晕了过去。


    “家主!家主!”


    柳家家仆也是泪流满面。


    云知鹤静静伫立,雨开始暂停,只有滴滴答答的小雨落下,她身上满是血迹,低下头,神色晦暗不清,污浊一片。


    雨顺着她的下巴滴下,不知是泪水还是其他。


    女子静立在雨中,身上悲哀之气浓重,冲刷着她身上的血污。


    轩辕贺抿了抿唇,颤抖的走上前去。


    “……别过来。”


    云知鹤嗓音沙哑。


    轩辕贺不应。


    他猛地跑过去,脚步清脆,然后抱住她,一瞬间,温热的体温击垮云知鹤紧绷的理智。


    他抱着比他高一些的女子,拼命的传递着体温。


    云知鹤低头,艰难的咬住嘴唇,胸腔颤抖。


    他也染上血污,手上是她冰凉体温。


    他说。


    “知鹤姐……”


    他死死抱住云知鹤。


    “唔——”


    云知鹤颤抖一下,闭上眸子,眼泪顺着脸颊滑下。


    她猛地瘫软在他身上,二人跪坐下去,终于忍不住一般,失声痛哭。


    “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声音悲撼天地。


    她到底在守护什么?!


    她断发,她发誓,为百姓,为众生,她奔走富商筹粮款,她安抚民心,她甚至将粮食率先供给灾区。


    柳玉在守护什么?!


    他施粥,他心善,他济世,他在拼命的在陇城做一抹希望的光明,他还有未来,他还是个年幼的少年郎君。


    一开始粮价飞涨,他还用自己柳家幼子的身份让粮食降价,试问陇城之中的人谁未受过他的恩惠?


    至善至美,至善至美。


    何故……只因心善便丢失了性命……


    上天无情!上天无情!


    云知鹤哽咽哭泣。


    她看那为了孩子的男人磕头痴魔,执拗的认为血肉能救这瘟疫,嘶吼求饶之声如雷贯耳,还在她的脑海里不停。


    天地可耻!天地可耻!


    她心怀济世之情,却未曾想人心难测,刁民尽出,暴民涌动,丧尽天良,杀害无辜。


    若是她曾心狠斩草除根,杀了济宁神婆,便不会发生这骇人惨剧。


    若她再厉害一些也便不会有暴动灾民。


    若她……若她……


    苍天不仁!自身无用至极!


    云知鹤哭泣。


    作者有话说:


    这章琢磨很久,但是奈何没有写出想要的效果,哎


    女主的性格是悲天悯人有正义感,虽然有原则但不心狠,她能让狗把宋二吃了,但却并不心狠手辣。所以……这是她成长成为名臣的必经之路,必须要狠,要在做事之前滴水不漏,食恶果渡灾厄,要狠也有,要善也有。


    如果她一开始把神婆严加看管或者是打死,结局就不会这么惨,她太小看神婆这个身份了,以为自己读书多别人也读书多有理性判别的能力。


    济宁神婆本想报复云知鹤,结果被刘管家顺势耍计报复了柳玉,暴民很讨厌柳家主,所以导致了这起悲剧……


    第39章 成长


    “云娘子……”


    清竹垂眸搅弄药汁,再为她端上,云知鹤轻咳一声,放下手中的文书端过来。


    那日在风雨中撼声大哭,情绪激动惹了风寒,也幸亏雨水冲刷,府兵没有染上疾病。


    云知鹤端起药汁,仰头,一饮而尽。


    苦涩难耐,却比不进心中稍许。


    她唇色发白,眉目之间是破碎的冷清。


    清竹依旧柔如清水,低眉顺眼的做一个安静的仆从。


    只是等轩辕贺到来时眸光暗了些许,低下头,柔软的发丝顺着肩膀滑下,我见犹怜般柔弱。


    轩辕贺意义不明的看了他一眼,抬手免了他的行礼。


    又倨傲的抬起头,学着轩辕应的样子说了句。


    “……下去。”


    清竹行礼,沉默离开。


    轩辕贺坐在云知鹤旁边,身着素衣,少年郎身子纤细,衣服也松垮,腰封勾勒纤细的腰肢。


    云知鹤轻咳一声,“太子殿下,莫要传染了病气。”


    自柳玉之事以来,云知鹤便沉默了不少,面上那抹笑意也渐渐消失,每日处理政务之余便是看向窗外抽新芽的树。


    眉目之间朦胧又破碎,似乎月光蒙在面上。


    尤其……令人捉不住一般,像是她会远去。


    这几日官府在审讯调查暴动一事,抓捕剩下的,谋害柳玉公子之人。


    轩辕贺抿了抿唇,轻声开口,“不必怕,孤,不怕染寒气。”


    他垂下眸子,看着云知鹤清透的指尖,附身攀到茶桌上,脸靠近她,抬头看她的眉眼。


    这个姿势像是示弱一般。


    他的腰肢柔软,腹部抵住茶桌,而上半身却攀在茶桌上,肩膀凸起,抬头而视。


    带着少年独有的清新妩媚之意。


    大抵是少年素来与妩媚不搭边,可他仗着柔软与清俊,眉尖蹙着,眼眶有些红晕。


    ……是女子抵挡不了的诱惑之意。


    “知鹤姐还在自责?”


    云知鹤垂下眸子,不看他凑过来的脸。


    她不语。


    轩辕贺素来会演戏,他在老男人那里装得滴水不漏,在傅雅娘子面前又落得个贤明圣德的名号。


    他是太子,他谦卑,他圣明……可他还是那个冷宫里的孩子,自私,自卑,又倨傲。


    唯独云知鹤能让他软动些许。


    可他分明一开始瞧不上她。


    轩辕贺讨厌她的风光月霁,看她对所有人温柔,只因自己……不是她的独一份而已。


    他一直在想她的拥抱。


    他会常常躺在宫殿冰冷的地上,抬头看着露天的月,然后手盖住眼睛低笑,少年的嗓音清澈,却浸润着浓浓的阴郁。


    他说。


    “……不过是个蠢女人而已。”


    不配他动心。


    ……从年幼到如今。


    可他又会猛然发疯般拿起旁边的瓷器,恶狠狠的砸到墙上,瓷片碎裂,割伤他的脸颊,流出血丝。


    “蠢女人……蠢女人!”


    “……为什么?!为什么?!”


    他会气喘吁吁的坐在被打砸干净的废墟之上,狼狈的低头,抹去汗珠还有眼泪。


    暗哑骂道。


    “为什么对孤这般好……呜……”


    又蜷缩着身子一个人哭泣。


    梦里都是低吟。


    夜晚的梦里会冷得发抖,他总是被梦魇缠绕,在惊醒之时又想念她的体温。


    灼人至极。


    轩辕贺那日进入陇城的梦里一直是冷宫与她的嗓音交错,他溺在梦里。


    半夜醒来,看窗外明月高洁。


    轩辕贺恍惚抬眸,面色苍白,喘息之间又染上潮红的红晕。


    他是喜欢她的。


    ……欢喜至极。


    世间女子所爱,不过,钱,权,名利与……色,欲。


    他给得起,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他心智不输常人,他能在轩辕氏的手下谋得一片天地,他给得起钱权名利。


    所以,他现在想给的……是色,欲。


    他用自己的贞洁与色,欲,以她的风光月霁编织一座囚笼。


    困住他爱的女子。


    若他给了贞洁,她的责任与担当,必是会成为他的妻主。


    “知鹤姐,事情已经过去,你并非神明,如何周全所有?”


    轩辕贺柔声安抚着她,眸中晦暗而又阴沉,他更加大幅度的压下腰肢,胸膛抬起,松垮的素衣松松垮垮,然后露出他白嫩的胸膛。


    云知鹤不语。


    他的下唇微亮,衬得唇红润,少年清俊的面容染上薄红,尤其勾人心悬。


    他哑着嗓音。


    “知鹤姐……”


    云知鹤一直在思索内心,郁结于心,不肯再低头看他眸子。


    他又拉长尾音叫她,声声低哑。


    “……低头看看孤。”


    云知鹤猛地怔然垂眸。


    看见他的胸膛,松垮的素衣,看他的面容,看他的笑意。


    他指尖轻勾,腰带松开,衣服更是滑下。


    她看见了在衣服之中若隐若现,点缀在白嫩肌肤上的……红樱。


    旖旎极了。


    云知鹤急忙瞥过眸子。


    她本就昏沉的脑子一下子炸裂开来,耳尖通红。


    “太,太子……”


    轩辕贺猛地凑过去,他眸子眯着,喉头颤抖。


    他摸上女人的手指,因为猛然的温热触动而晃神。


    他虚声说着,红唇微动。


    “……要了孤。”


    “嘭嘭——”


    这样虚声的话语猛地被清脆的敲门声撞散,让人听不清,伴随着清竹清润的嗓音。


    “云娘子,奴已烧好水,该沐浴更衣了。”


    云知鹤猛地清醒,因为风寒而昏沉的脑子清明些许,她急忙伸手拢住轩辕贺的衣领,遮住风光。


    又哑声向门外的清竹开口。


    “……等一会儿。”


    清竹听见了她嗓音的哑然,顿了顿,闭上了眸子。


    一个男子,穿着松垮的衣服在夜晚去一个女人的屋子里,心思自然昭然若揭。


    他比谁都要清楚轩辕贺的目的。


    ……恶心至极。


    轩辕贺的眸子暗了一瞬,唇角下抿,再无了刚刚的模样,一瞬暴戾。


    ……不识趣的东西。


    迟早杀了你。


    他知道此事成不了,又可怜兮兮的泪水染上眸子,带着哽咽道,“知鹤姐,孤,孤的衣服……”


    羞涩而懵懂。


    “……怎会掉下来?”


    他似乎是无措,眼眶发红,肩膀颤抖着捂住自己的胸膛。


    “怎么办,孤不会,系腰带。”


    云知鹤顿住,深吸一口气,门口的清竹马上要进来,而若是不让他整理好衣物,被人看见必将损害了太子的清誉。


    她低声一句,“太子殿下,冒昧了。”


    低头伸手,拿起腰带系在他纤细柔软的腰肢上,指尖每每碰到他的腰腹,必定引起他的一阵颤抖,又抿住下唇,眸中波光粼粼。


    可怜的紧。


    云知鹤沉住气,闭了闭眸子,摒除杂念为他系好了腰带,又红着脸转过身。


    她只是以为这是意外之事,并不想坏了其清誉。


    太子婚事该是精挑细选,百般利益于其中,哪怕她刚刚看光了他的身子,也并不能直接开口求娶。


    只能二人当没有发生此事。


    “太子殿下,此事,不便外人知晓。”


    云知鹤耳尖发红,这般叮嘱。


    轩辕贺抿了抿唇点头。


    二人整理之后,她才唤了清竹进来。


    清竹打量一番,又抬眸浅笑,“太子殿下,云娘子将要沐浴,可否回避一二?”


    云知鹤此时脑袋昏沉,没有听明白他话中的不客气。


    况且,她平日里沐浴皆是阿芝伺候。


    轩辕贺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冷笑一声,微微倨傲垂眸看他。


    “……自然。”


    二人对视之间又是明暗交错,擦肩而过,二人笑意也瞬间消失。


    ……


    天色明亮,云知鹤的风寒已经痊愈,她走到刑场之上。


    她脚步坚定平缓,面色平静。


    刑场烈阳灼灼,刽子手正在磨刀,刀锋尖利。


    被捆在正中间的济宁神婆痛苦的低吟,而刘管家则蜷缩在地上,满身是伤口。


    此次暴动原因已经查明,济宁神婆主导,而刘管家则大吼一声,让人群围住柳玉,单是为了报复柳家主而已。


    柳家主哭得晕厥了数次,一夜白头,此时颤颤巍巍的拄着拐杖而来,身子虚弱。


    她已经派人折磨过刘管家了,各种刑罚涌上,生不如死。


    柳家主哭得嗓音沙哑,虚虚的向云知鹤行礼,面上已然没了表情。


    皆是报应。


    若是报应……何故不报复她,竟要报复她单纯心善的幼子?!


    连,连一具完整的尸骸,都不曾留下啊!


    荒谬啊荒谬!将她千刀万剐未尝不可为何要伤害她孩儿啊!!


    柳家主哆嗦着,喘息几口,又要控制不住情绪。


    “家,家主……”


    旁边的仆人急忙扶住她,男眷们也在低声哭泣,尤其柳玉的父亲,听到噩耗直接昏过去,几日也未醒。


    “不许哭——!”


    柳家主身子虚弱,却强撑着大吼一声,脸涨得通红。


    她的夫郎们被她猛然如雷贯耳的声音吓得颤抖,止住了哭泣。


    他们也是看柳玉长大的,那孩子心善至极,怎能不喜爱他啊?


    何曾不心疼,怎能哭泣。


    “都不许哭!今日是贼人要千刀万剐的日子!”她颤抖着举起拐杖,哭哑的嗓子挤出话来,嘶吼着命令。


    “都给我笑!笑起来!让我在天的孩儿放心归去!”


    柳家人强忍着悲痛,狰狞的扬起嘴角。


    云知鹤顿了顿,向她鞠躬,然后走上刑台,扯开济宁神婆嘴里咬着的布子。


    济宁神婆面色惊恐放声大叫,“我错了!我错了!不要凌迟——”


    她蜷缩颤抖着要爬到云知鹤旁边来,老泪纵横。


    凌迟是大事,需要上报给朝廷批准之后行刑。


    而云知鹤没等朝廷回复,直接一人揽下了这事,哪怕回朝之后是她人的指责与圣上的责罚。


    千刀万剐,才是她们这些人渣的归处。


    济宁神婆吓得颤抖,她原以为自己会报仇雪恨,好好给这小云娘子一个教训,杀了县令,再当回她那高高在上的神婆,统治陇城。


    却没想到,那群暴民尽数是不中用的东西。


    刘管家坏了她的大计!


    她只吼了一声便引得病急乱投医的暴民们围攻柳玉,她们争抢着柳玉的身体,互相推搡撕打,直接溃不成军。


    济宁神婆眼里满是怨毒的恨意。


    该死的刘管家!


    她又讨好的看向高高在上的云知鹤,面上满是求全的谄媚,“小云大人,老妇未曾动手伤人,杀人的尽数是那些暴民啊!她们胁迫老妇做她们的领导者,老妇是,是无辜的啊。”


    “都是那些愚不可及的暴民伤的人,老妇手上未有血迹……求您明察……”


    云知鹤嗤笑一声,唇角是嘲讽的笑意。


    冷漠而又高高在上。


    她退后一步,躲开济宁神婆的靠近。


    “大人,大人……!”


    济宁神婆惊恐于她的躲避。


    白衣飘然,不复柔意,反而漠然而又冷酷。


    她转身,缓缓走向旁边的高座,抬手,“……行刑!”


    “唔呜呜——————”


    “不要!不要!!!小人错了,求求大人饶小人一命啊——!”


    刘管家和济宁神婆扭动着身体,躲避刽子手的触碰,拼命的嘶吼挣扎尖叫着。


    她们被架上刑架。


    刽子手举刀而去,步步是绝望的惨叫。


    柳家主死死盯着看。


    一刀。


    嗓音如杀猪一般,极尽痛苦。


    云知鹤闭了闭眸子,掩下情绪,眸子定定看着流血的伤口。


    肉片落下。


    第二刀。


    更家凄惨的声音响起,响彻在整个县衙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柳家主突然开始笑,她仰天长啸,笑声不止。


    “吾儿啊吾儿!你大仇得报——!”


    “哈哈哈哈哈哈……”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


    她开始哭,老泪纵横,喃喃自语。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是老妇的罪啊……为何,为何让你受了……”


    “要取便取老妇的命啊呜呜……吾儿阿玉……造,造了什么孽啊……”


    声声泣血。


    云知鹤闭上眸子,指尖颤抖,诛心诛情。


    第三刀。


    嘶吼求饶之声愈发震耳欲聋,她们二人由哭喊变作怒骂,口不择言。


    “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云知鹤!啊啊啊啊——!”


    “柳家主,老奴错了!求您饶老奴一命,呜啊啊啊——”


    第四刀。


    惨叫逐渐微弱,绝望之气弥漫。


    云知鹤深吸一口气,依旧注视那血肉。


    她不可闭眼,不可逃避!


    第五刀,第六刀……


    太阳开始落下,叫喊声已经微弱,腐烂的血肉被割下,血肉模糊。


    片片血肉被削掉,柳家男眷有些吓得瑟瑟发抖,哭泣不止,唯有柳家主望天流泪,佝偻下病体。


    她虚弱的瘫软下身子。


    随着夜幕的落下,柳家主轻笑一声,“大仇,得报……”


    ……晕了过去。


    行刑自辰时至傍晚黄昏,霞光弥漫,像是血一般从远处流逝。


    云知鹤起身,全身僵硬,鼻尖是浓重的血腥味和大台中间血肉模糊露出骨头的骷髅架子。


    “罪人已死?”


    她嗓音干哑的问道。


    刽子手点头,手上的刀还滴着黑血。


    云知鹤闭了闭眼,抬脚离去,她随着一众人到了县衙监狱之处。


    监狱阴森,她站在这所建筑的门口久久凝望。


    旁边的阿芝垂下眸子,指尖颤抖,想说什么,还是没有说出口。


    然后云知鹤干哑开口。


    “今日是柳玉头七。”


    她神色漠然而又悲悯,伸手指了指面前的牢狱,喉头微颤,“暴民之中,伤害府兵,柳玉之人,尽数关押在这里。”


    “共七日。”


    云知鹤咬住下唇,然后强迫自己松开,嗓音沙哑,几乎是一字字挤出来。


    “……我未曾,叫人,给她们送食。”


    她嗓音带着一丝微弱的哽咽。


    她这百姓之官是如此,她的悬壶济世是如此,她的黎民百姓,是如此。


    不堪不甘,尽数疯魔。


    所有人静默低头,一言不发,阿芝眼里满是泪意。


    她抿住唇,不让泪落下来,喉头一丝哽咽。


    云知鹤抬头,霞光已经被远处的建筑吞噬,明月高悬,静静挥洒人世月光。


    “里面有穷凶极恶之人,为了可笑的诅咒,挖下柳玉的血肉。”


    她轻笑一声,微弱而平静。


    沉默许久,又开口。


    “里面,”她依旧不肯低头,执拗看向远方明月,旁人点起火,火光明亮。


    “也有救子心切的阿父,为了孩儿免受疾病之苦……”


    “……深知自己罪孽,愿以死谢罪,割肉换肉,头颅破碎。”


    众人低下头静立。


    阿芝的眼泪还是掉下来,滴滴的落在土地上。


    她听得哽咽。


    明明云知鹤的嗓音平静清淡,她却听出莫大的悲戚来。


    泪流不止。


    “亦有……悲心孝子,为阿母之疾……”云知鹤闭了闭眸子,眼眶的泪还是落下来。


    “……举刀向他人。”


    云知鹤向旁人拿起照明的火把来。


    又开口,“还有,新婚妻夫,为夫郎免受痛苦,撕咬别人血肉。”


    “有娇小乞儿,为亲姊妹的疾病,痛心疾首,小心翼翼的偷跑去,扯下一块肉。”


    她走上前去,看着黑黝黝的门口,闭住眼睛。


    “皆是因为济宁神婆的一句谎话而疯魔痴狂,自私无知。”


    “可悲可叹……可悯。”


    她面无表情,却泪痕交错,眼眶通红。


    “小姐……”


    阿芝终于忍不住哭泣,张开唇又合上,却还是开口大叫,想要冲上前去。


    “小姐不要啊——!”


    可云知鹤手上的火把却落下去。


    “嘭——”


    火一下子蔓延,熊熊烈火翻涌,如愤怒的怒龙般嘶吼腾空。


    一瞬间,灯火通明,烈焰翻滚。


    监狱一下子由烈火覆盖,在黑夜之中格外显眼。


    阿芝瘫软下去,掩面哭泣,她一大女儿家,何曾如此不堪,众目睽睽之下哭泣。


    可……


    可这是她家娘子爱的子民啊!


    她家娘子愿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自幼时便有济世为官之情,眸中灼灼,烈火如新!


    这是她家娘子……爱的民啊……


    阿芝放声大哭。


    “呜呜呜啊啊啊啊……小姐!!!”


    她在扼杀自己的善心,她在逼迫自己杀掉一牢狱暴民,她在逼迫自己不惧!


    她用这双救民于水火的手,亲自杀死了自己拯救过的子民!


    她在哭泣,她的脊背还挺直,她是小云娘子,她是云县令,她只能如此,她不该犹豫。


    可……


    可不该如此。


    阿芝也不知道为何会变成这样。


    她的悬壶济世,她的盛世黎明,她的梦中名臣,她的天地立心,她的生民立命。


    在灼烧她。


    比面前的火更加灼热。


    “呜呜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


    她哭得撕心裂肺,却觉得,云娘子比她更要痛苦。


    她在哭泣,泪流过下颚,可她面无表情。


    她以烈火渡灾厄,她用烈火灼内心。


    她一袭白衣染上了冷意与坚定,又立在火前不惧。


    蔓延的火苗灼上了她的衣摆,如同罪孽,灼烧她的灵魂。


    她是如此。


    清风明月般的小云娘子,灼了满身的罪孽。


    ……也将如此一路走下去。


    作者有话说:


    鹤总最后的那段独白不是圣母是恨意与不甘还有无奈痛苦交织在一起,她们有苦衷,却不是伤害别人的理由罪无可恕,结局一定是死,罪孽是指她亲手烧死了一群人,那群人并不无辜,她背负上了执笔写字的手放火杀人这样的罪孽(我也不知道在瞎说些什么呜


    好不喜欢写这样烧脑子虐心的事业线,想赶快回京看狗男人雄竞,互相吃醋扯头发,好想写狗男人争风吃醋,气得眼红又要在鹤总面前伪装啊啊啊啊啊下章回京


    太子走的是纯欲绿茶病娇风


    over


    第40章 归来


    几个月过去,陇城上空的黑云散去,天色湛蓝,宁静而祥和。


    瘟疫解决之法已然出来,只是良田枯根之疾则需几年才能医治。


    陇城已经逐渐平静,秩序也开始慢慢恢复。


    那日天气微凉,风吹拂着马车上的帘子,云知鹤上了马车,转头看了一眼生活了许久的地方。


    柳家主看起来虚弱苍老的不少,朝云知鹤鞠了一躬,哑着嗓子说。


    “云县令,一路顺风。”


    她经过丧子之痛后,几乎散尽家财,差点把整个柳家捐到官府去。


    到如今她才明白,钱财无用,自己之前是多么的猪狗不如。


    到遭了报应。


    “多谢柳家主。”


    云知鹤点头行礼,她钻进马车,坐下去。


    云知鹤离去之事满城皆知,自前几日开始就有人日日送东西到官府,痛哭流涕含糊不清的感谢着又被云知鹤连忙拉起来。


    此来陇城几月,她成熟了不少。


    已然喜形不于色,恍然看起来宛如不食烟火的谪仙一般,气度沉稳,再无初入官场的青涩。


    刚刚要到城门,她便看到城门口黑压压的一群人。


    阿芝探头向外看去,然后又回来告诉云知鹤,“是陇城百姓知晓您要走了,特来恭送,手上还尽是些瓜果特产。”


    云知鹤顿了顿,看向窗外。


    几乎是满城的百姓都聚集在了这里,黑压压一片,云知鹤触动几分。


    她探窗开口,“大家不必恭送,陇城几月,多谢各位的配合。”


    话音一落,便有人高声大呼,“云县令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愿县令前程似锦,莫要忘了草民们啊!”


    其他人附声应和,有人眼中早已含泪。


    “若非云县令管理有方,陇城早已败落!您救了草民们的命啊!”


    举首之间皆是喧哗,云知鹤怔然,她仔细打量着众人的面容,心口莫名触动。


    她火烧牢狱之事人人皆知,却无一人苛责辱骂。


    可她这双只写字提画的手,也是染上了鲜血淋漓的罪孽。


    云知鹤闭了闭眸子,她走下马车,向众人鞠躬道谢。


    “承蒙厚爱,不胜感激。”


    她不善于应付如此的场面,胸口满腔汹涌也只说出来这样的寥寥几句。


    马车晃悠悠的离去,无一人组织,百姓却个个跟到了城外,随着她的马车行走。


    侍卫在一旁说得紧,连忙喊道,“大家不必再跟,不必再跟了……”


    云知鹤闭眼,听着马车后的哭喊与叫声渐行渐远。


    她们何尝不想向帝王请命让云知鹤留下来。


    可她们深知,小云娘子的脚步不会停留。


    她将走向更辽阔的天地,护苍生黎明。


    轩辕贺抿了抿唇,他看向马车后的百姓,胸口涌起莫名的情绪。


    他又看向云知鹤的马车,心中晦暗不明。


    此次陇城他也功不可没,以太子,国之根本之身镇压陇城,安抚民心,史书上又要大赞他一笔,不惧生死,深入险地。


    可……功劳该是她的。


    百姓目光尽数追随着云娘子的身影。


    ……她当得起。


    行路漫长,随着颠簸,也便到了京城。


    京城城门人群浩浩汤汤,班师回朝,瘟疫散去,帝王亲迎,莫大的荣誉。


    轩辕应站在城门之上,垂眸盯着云知鹤行来的马车,唇抿着。


    他夜里日日梦她。


    她入他梦中,他梦中尽是月光与小云娘子,他溺在梦中,不想离去。


    宫仆拿着圣旨在城门静立,朝臣也站在城两边迎接。


    此次云知鹤大功,陇城危机,竟然几个月便力挽狂澜,陇城欣欣向荣,从古至今,也是少有。


    虽有亲焚百姓之罪,但目前也没人给她冷脸,如今的欢迎之礼是陛下亲自吩咐组织,没人敢触轩辕应的霉头。


    这罪,之后再参也不迟。


    “陇城县令云知鹤,听旨——”


    随着宫侍悠长的声音传来,云知鹤下了马车,叩首听旨。


    归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陇城县令云知鹤,斩除暴民,护卫陇城,消除瘟疫,清廉正直,宣德明恩,守节乘谊,以安社稷,朕甚嘉之。”


    “授通政使司副使之职——”


    “——钦此。”


    云知鹤叩首谢恩。


    其余人有些怔然,她们知道云知鹤此次功劳重大,可也不该于此。


    不过入朝一年,便升到了正四品之官职,原想着此次册封顶多是从四品之官。


    众人互相使着眼色,又各自掩下自己的心情。


    秦执坐在马车上,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眼眶发红,抿着唇强忍泪意。


    他尽日恍惚,梦中也想着她的影子。


    又看她衣服上还挂着那香囊,眸光颤乱一下,心中触动非常。


    他亲手绣的。


    ……他的绣技这几月已然大大进步,宫里的教养公公也不吝啬夸奖,再也没有那刺绣弄得指尖满是伤的狼狈模样。


    云知鹤接过圣旨,而城墙之上的轩辕应也走下来,慢慢走到她身边。


    “起来罢。”


    轩辕应亲自把她扶起来,碰到了她的体温,眸中恍惚。


    嗓音低哑。


    她瞧着变了许多。


    少女清澈温雅的气质变得冷清,眉目坚定,亭亭玉立,宛如云中仙一般,成熟了许多。


    轩辕应恍惚一瞬。


    他知陇城之中如何苦楚,她又承受了多少,险些染病丧命,又经历暴民伤人之事,她亲手焚了一牢的暴民,泪流满面。


    舍弃了自己的青涩与单纯。


    轩辕应有些不舍的拿开自己的手指,面色冷凝又平静的叮嘱夸奖了几句,便迎着她去了皇宫探讨陇城之事。


    入了他的书房,轩辕应顿了顿,他抿了抿唇,看向云知鹤的脸。


    一寸寸打量,目光深沉贪婪,又在她看过来时迅速掩下眸底的情绪。


    他未曾听她嗓音清澈的汇报,只是垂眸看着她。


    ……情难自持。


    胸口汹涌的火苗愈燃愈烈,他呼吸有些加重颤抖,又掩饰的瞥过了眸子。


    他的锦娘,依旧遥不可及。


    大抵是看他神色奇怪,云知鹤顿了顿,还是开口道,“陛下,可是身体不适?”


    轩辕应僵了一下,为了掩饰,轻轻“嗯”了一声。


    “……头有些疼。”


    他素来有头疼,腹疼的毛病,尤其月事之时更甚,腹痛难耐。


    哪怕是调理了身子,正值月事,腹部还是疼痛难耐。


    云知鹤是知道他头疼的毛病的,她算得上是轩辕应养大的,也经常为他揉捏额角,想着几个月不曾见面,思索一会儿还是开口。


    “陛下,臣为您揉一揉罢。”


    “……嗯。”


    他半垂着眸子,倦懒非常,矜贵的男人难得放下了持礼,倚在美人榻上被人揉捏着额头。


    指尖温热又轻柔,鼻尖也是熟悉的香气。


    他的锦娘,回来了。


    他近几日知她要归来夜不能寐,现在困倦染上眸子,可腹部的疼痛又僵持住了他的疲倦。


    轩辕应恍惚抬眸,看她如玉的面容,她揉得认真,之前便是常常安抚他心神。


    他抿了抿唇,许久才哑着嗓音,喉结颤抖道,声音低不可闻。


    “朕,腹疼。”


    云知鹤指尖的动作一顿。


    她知这几日是他的月事,是许久之前便知道的。


    他月事之时情绪不稳定,时时招她来抚琴安神,如此推断,也便是这几日了。


    大抵是情绪不稳定,他尾音染上一丝低沉的颤意,似乎知这难以启齿。


    “为朕,揉一揉罢……”


    他知这话下贱,大抵后院争宠才会吐出的话语。


    可……依旧是那句,情难自持。


    云知鹤有些茫然。


    男女之防,不该触摸男子……腹部罢?


    可陛下眸子闭住,呼吸颤抖,看起来是疼极了的样子。


    她孩童之时曾与他共处一室,共枕一床,也无甚问题。


    云知鹤想了想,指尖还是慢慢覆盖上了他的小腹。


    “陛下,臣的手,是否冰凉?”


    轩辕应沉默了一会儿,刻意维持着呼吸,而腹部的温热几乎灼伤他,他喉结上下。


    “……不凉。”


    灼烈的火焰似乎从轩辕应胸口燃起来,尤为疼涨。


    ……


    等夜幕降临,日光已散,云知鹤才要离开圣宸宫,刚一踏出殿门,便看见小温公子提着灯笼,踏月而来。


    清风似月,墨发飞散,谪仙一般。


    几月未见,小温公子的气度更是沉稳,有几分他母亲的风范。


    李公公做起了护情使者,处处看温言和不顺眼,早早支走了他,不让他靠近圣宸殿。


    却没曾想他守在殿外,从辰时到晚上。


    二人许久未见,天上明月高悬,遥遥对视,谁也不先开口。


    只这般,许久,温言和开口。


    “……恭喜小云娘子回朝。”


    仔细听着,尾音一丝颤抖的醉意。


    “嗯。”


    云知鹤猛然笑如夏花,眸中满是温雅。


    温言和也猛然嗤笑一声,这笑声一下子打破了刚刚的冰冷,他弯起眸子说,“云娘子如今升为了四品官员,当真恭喜。”


    云知鹤向他走去,拿过他手中的提灯又一起向宫门口走去。


    今日漫天繁星,宫人稀少,她们二人走在路上,难得寂静。


    温言和再没说什么,叙旧的话也没有,二人有默契的一同走去。


    只是到了宫门口,温言和猛然拿过云知鹤手中的提灯,快步走向温家的马车。


    云知鹤站在宫内的大门出,看他的背影,漂亮如玉树,马车的马发出鼻腔的微微轰鸣。


    然后又看他猛然回首,墨发柔软,眉目也如画柔软。


    他眼眶有些红,然后哑着说道。


    “……我想你了。”


    “我好想你。”


    作者有话说: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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