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绿茶
温丞相上下打量她一番,眯起狐狸眸子,眸尾微垂,嗓音有些莫名其妙,“云娘子身子好了?”
“是,多谢大人关心。”云知鹤轻轻,雾眉淡画,如远山轻黛,眸中清澈淡然。
她轻轻嗤笑一声,“生得一副好皮相,和你娘一样。”
温家虽说与云家是邻居,但温丞相与云千里的关系并不好,也难怪她会禁止温言和偷偷跑到云家去。
虽说她们二人的恩怨云知鹤不知晓,但她如今在温丞相手下办事,自然是要与温丞相处好关系的。
云知鹤轻笑,弯起眸子,“温大人谬赞了,家母风姿绰约,但下官只承了一二风姿,比不上家母。”
她三言两语绕过温丞相略带着挖苦的话语。
温丞相看了看她,轻笑一声,交予她一叠文书便不再管她。
陛下已经勒令温丞相拟定贱籍律法,这本是轮不到云知鹤这刚刚入官场的小娘子参与的,但陛下已然下令她来协助,明人眼里都能知道这是优待。
她翻看着手上的文书,仔仔细细不曾遗漏分毫。
这是原先的贱籍与奴籍律法,虽说贱籍为物件,但细细说来连物件也不如。
她慢慢蹙起了眉头,原以为贱籍处境卑微,却连个人都不算。
但温丞相交予她贱籍与奴籍律法让云知鹤有些若有所思。
陛下只下令修改贱籍,未曾提到过奴籍。
温丞相此举,便是要连同奴籍一并修改了。
这件事本不会如此快商议出来,但由温丞相一人顶着,速度快了不少,早朝之中一人便舌战群儒,在轩辕应的默认下,笑眯眯的把反对的官员骂得狗血淋头。
小狐狸的性子也是随了他娘。
云知鹤若有所思的垂下眸子。
如此快的进度与准备只能说温丞相很久之前便准备了——温丞相也曾想废除贱籍。
云知鹤为这个猜想而微微惊叹,掩下眸中的思索。
温丞相寒门出身,到了如今的身份地位,虽说有陛下刻意提拔的意思,但更多还是自身拥有能力。
修改律法并非小事,也需日日有人走访调查,自然,这任务便交给了这群娘子中官职最低的云知鹤。
她淡然接下,想着去青楼调查那些贱籍公子,刚要起身往出走便瞧见了门口的温言和。
他穿着合身的官服,面上含笑,墨色的发丝被玉冠固定,进退有礼,便是谁看了也能称赞一句独绝清澈。
看来是入了官场多了几分圆滑。
他为陛下身侧的侍奉男官,可不似那些宫男姑姑们……
倒像是……秘书?
云知鹤思索一下,这个词语好像是很能形容温言和如今的官职。
只是一下,他们二人便对上了视线。
嗓音倒是轻盈,“云大人啊……”
云知鹤看见了他眸中的调笑,轻咳一声,因着是在宫中,周围的人员众多,也是要有几分礼数,她轻应一声。
她为六品官员,但也不必被他尊称一句大人,只是他随了狐狸的恶劣性子。
温言和将文书交给温丞相,母子二人没有什么眼神交流,只像是……普通的上下级一般。
因为温言和被封为男官之事,朝中多人上书参温丞相,大多是告诫陛下温家掌管权利太大,母子都为官,坏了国事。
再加上律法修改之事,温丞相最近也是承受了不小的压力,眼下几分黝黑的眼圈。
他交完文书又要往外走,眸子看向云知鹤,“云娘子可是去哪里?”
本是客套,只想与面前的娘子说句话而已。
“青楼。”
她没有什么犹豫的便说出来了。
温言和面上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
他颇有些皮肉不笑的样子,狐狸牙尖咬住,几分咬牙切齿的恼怒,“云娘子可真是沾染了不少好习惯呢。”
云知鹤一顿,便知道他误会了,微微一怔便开口解释,“并非你想的那般,是要调查一下贱籍公子们的生活状态。”
“……便于修改律法。”
温言和的表情缓和下来,迅速又眯着桃花狐狸眸子笑盈盈开口,“可与云娘子一同去否?”
虽不知他为何去凑青楼的热闹,但还是微微点了点头,偷偷瞄了一眼认真提笔写字的温丞相,她没有发现,松了一口气。
云知鹤又猛然想起来,云府中好像……有位贱籍公子来着,又猛然开口拒绝了温言和去青楼的请求。
“不去青楼了……去云府。”
温言和跟着她往外走,有几分兴趣缺缺的疑惑,对去不了青楼有些遗憾。
“为何不去?”
他这辈子还没去过呢。
“因为我先前买了一位青楼男子啊。”
温言和的表情又僵住了,抿着唇,半天没有开口。
她的嗓音坦然又清脆,完全不知道自己这句话在温言和心里翻起了多大波澜。
在云知鹤伸出手要拉他上马车时,温言和垂下眸子没有伸出手,反而把手给了旁边的侍从,让其拉他上去。
云知鹤看着自己伸出来的手,又看了看钻进马车一言不发的温言和,有些疑惑。
去云府的一路上温言和坐在她对面,只看着窗外的景色。
他抿着唇,手掌抵在下巴上,修长如玉的指尖在自己的唇上,脖颈线条流畅优美,一言不发。
许久,像是忍不住一般,嗓音微哑,“云娘子当真好兴趣,云府竟然养着暖香玉,可是舒坦?”
一开口便是挖苦。
他微微抬眸,手还抵在下巴上,指尖抵着红润的下唇,清朗独绝的小公子眸尾气得有些微红。
云知鹤只当他随了温丞相看不起寻欢作乐、美人入怀的风俗,开口。
“我许久才回云府一躺,前些日子病重,日子也并不舒坦。”
温言和表情有些舒缓,只当她许久没去幸那青楼妓子,但还是有些难受的委屈。
虽说他知晓通房小侍这些东西,但只想着她会碰其他男人,便有些气不顺。
青楼的公子买来不就是泄欲的吗?
抿了抿唇便不再开口,只是心不在焉的随着云知鹤到了云府。
一进门,王爹和清竹便来迎接,王爹识得温言和,面上的笑抑不住。
这些日子云知鹤出息了,又是带轩儿公子又是带温公子。
也不知选哪个做夫郎。
温言和眯起眸子打量着清竹,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一番。
青色竹纹腰封紧紧裹住纤细的腰,勾勒出极好的身材,肩宽腰窄,走路都带着雅然的弱柳扶风。
腰身倒是……极其纤细。
温言和咬了咬牙。
他虽说貌美,但……腰身却不如他那般纤细。
清竹眸尾微垂,面容俊朗清澈,带着楚楚可怜的气质,薄唇微微泛红。
嗓音娇娇柔柔的叫着,“云娘子……奴为你褪去裘袄。”
二人的视线猛然对上。
温言和轻笑一声,依旧笑得清朗独绝,桃花似的眸子润着涟漪,微微眯起,打开折扇。
虽说冬日里总拿着支折扇有些装模作样的嫌疑。
但他习惯了拿这支折扇,墨发白玉美人配折扇,外人看起来也颇有些赏心悦目。
清竹则面色波澜不惊,依旧是那副娇柔清澈的模样,款款行礼,迎接外客。
云知鹤倒是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来,殊不知二人已然在眼神中争锋相对了一局。
清竹做事伶俐,泡茶更是一绝,举手投足之间优雅娴熟极了,轻柔为二人斟好了茶水。
温言和看着他泡茶的手艺微微一顿。
他所用的茶艺技术,为大族公子所必修的。
温言和为京城第一公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茶艺与他相比也是微微逊色。
在清竹出门那一瞬,他瞥过眸子,微微嘲弄的开口,“我可是见识到云娘子的暖香玉了,当真是妙人啊。”
云知鹤在来之前三言两语介绍了清竹,只道了他一句,‘性子柔弱,家道中落被卖入青楼。’
所以对于他泡茶的手法温言和并没有太大的惊奇。
云知鹤蹙了蹙眉头,“并非暖香玉,莫要乱说。”
温言和没听进去,只凝视着清竹的背影,微微抿唇。
他心中微微发胀,泛起酸楚的涟漪,轻哼一声,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腰身。
确实……没有他的细。
与王爹叙旧一番,云知鹤才把清竹又唤了回来,一时间房间里只有他们三人了。
在清竹疑惑的目光中,云知鹤斟酌着开口,“……清竹,你目前户籍为贱籍,可是……能否告知贱籍日常的待遇。”
清竹抿了抿薄唇,眸子微微颤抖,面色发白,嗓音干哑,“云娘子……奴……”
毕竟都不是什么些好的经历,云知鹤嗓音如此轻柔也是怕伤害到他。
清竹垂了垂眸子,眸中闪过一丝情绪,指尖微微颤抖。
“奴此前……小时候被发卖到青楼之中,爹爹看奴身姿卓绝,面容俊秀便亲自……教导,想要将奴培养为花魁。”
这么说起来……当初买清竹的时候倒是花了不少银两。
不过云知鹤被陛下赐下的众多赏赐,钱财倒是不怎么在意。
温言和观察着清竹。
他垂下头,不曾直视面前的二人,只一句句开口。
“奴见过许多兄弟……因不接客,被殴打致死,还见过许多……被客人……”
他断断续续的说着。
温言和是个男子,他越是说,温言和的面色就越白。
他虽然聪明,却也没曾想过活在青楼里的男子那般水生火热,根本不是……人过的生活。
温言和本就如玉般白的面容更加苍白,嘴唇有些颤抖,本就是家里娇生惯养的小公子,礼仪文书教导着长大,听这些腌臜东西……听不惯。
他看向清竹的眼神带上了一丝同情与怜悯。
云知鹤听着这些事情指尖有些颤抖,眉头也愈发紧。
慢慢的,清竹的嗓音带上了哽咽,清澈而俊朗的面上滑下泪珠,他嗓音干哑的开口,“云,云娘子……清竹,清竹好怕……”
看清竹情绪崩溃,云知鹤立马让他停下不必说了,安抚着他的情绪。
“呜呜呜……云娘子……”
清竹抖着肩膀,猛地瘫软进云知鹤的怀里。
温言和一愣。
云知鹤也有些愣住,本想推开他,但看他情绪崩溃哭泣也只好压抑下动作,任由他抱着,只是身子有些僵硬。
“呜呜……清竹……清竹……好怕……”
他在云知鹤怀里哭泣,头靠在她肩膀上,泪水打湿了肩膀,云知鹤只好轻轻抚摸他的脊背,安抚他的情绪。
“好了……你已经离开了。”
毕竟是自己的问题才让他如此崩溃的。
她一介女子听着那些事情都觉得难受,更何况于一个亲眼见证那些事的小郎君呢。
温言和抿了抿唇,想上前把他拉起来。
若是清竹想,完全可以扑倒他怀里来哭泣,他也可以安慰他的。
清竹哭得梨花带雨,尾音也干哑哽咽,许久都停不下来,只抱着云知鹤,泪水簌簌的流下。
温言和虽说有些同情他,但,如此窝在云知鹤怀里,也是不可以的。
他刚要开口让他下来,便猛然看见清竹轻轻抬眸,沾湿的眼睫更显得他几分纯欲,直直对上他的眸子。
然后轻轻一笑。
明明面上还是湿润的泪水,眼眶也是红的,肩膀还颤抖着。
却笑得温和又清朗。
是挑衅……和争锋。
他抱着云知鹤,正面对着温言和,云知鹤背对着他们。
温言和看着他的微笑顿住,指尖猛然捏紧手中的折扇,似乎没想到这看起来清澈如仙的男人有如此心机。
他深吸一口气,刚刚的同情与怜悯宛如笑话一般,压抑住眸中的冷漠,盯着清竹的眸子。
小狐狸难得表情如此冷漠,唇张开,虚声说,“……当真好心计。”
清竹看清楚了他的唇语,又垂下眸子簌簌的哭泣。
这小公子的敌意过于明显了,一踏入院落便能感知到,他在青楼摸爬滚打这么些年,自然不是如表面那般单纯。
这位温公子眸中的敌意明显极了,隐隐带着鄙夷与不屑。
他好久没有见到云娘子了。
日日想着他当初抱着他的那股体温,温柔又温暖。
清竹满足的垂下眸子,继续在云知鹤怀里哭泣。
好想她。
好想抱她。
好……满足。
“啊——”
猛地,温言和叫了一声,一瞬间瘫软到地上。
云知鹤一顿,猛地推开哭泣着的清竹,转身看向倒在地上的温言和。
“怎么了?”
温言和抿了抿唇,眼眶有些发红。
“我想要抱抱清竹哥哥,安慰一下他,没想到,刚刚向前一步便扭了脚。”
他瘫软在地上,嗓音沙哑,微微带着哭腔。
“知鹤……好疼啊……”
作者有话说:
绿茶争霸赛谁不爱争宠的绿茶弟弟呢?
对了,下一章想要加入那种软萌单纯小公子男主之一,可以加吗?是不是人员太杂,男主备选太多了?
第24章 捉月
“还疼吗?”
温言和坐在椅子上,云知鹤蹲下身指尖揉着他的脚踝,判断是否伤了骨头。
小狐狸向来自诩聪明,这般拙劣的装伤手法平时也不屑。
可……
对付绿茶的方法不就是比她更加绿茶吗?
他眯了眯眸子,抬眸看向眼眶微红的清竹,唇角恶劣的勾起。
嘴里还“嘶……”一声,抿了抿唇,哑哑说了句。
“……疼。”
清竹只是看着他,二人眸子相对,都带着莫名的情绪。
男女授受不亲,她仅仅只是揉了揉脚踝,发现没有伤到骨头便收回手,脱袜抹药这件事只能交给男子。
清竹似乎看出了她的为难,这时提议开口,“云娘子,让奴来罢。”
云知鹤点了点头,识趣的走出房间。
天色已然暗了下来,云府没有多少奴仆,此时看着有些寂静的凄清,可远处却是灯火通明。
她怔了怔,想到今日……似乎是灯会。
天色微寒,前些日子下了小雪,孤单的明月挂在天上。
云知鹤有点想去灯会凑凑热闹……可崔府里这里很远,温言和还崴了脚踝。
目前,应是无人陪她去罢。
此时屋内。
清竹轻柔的为温言和褪去鞋袜,眸光微垂,表情自若。
温言和倒是轻轻冷哼一声,任由他捧起自己的脚踝,他的指尖敲着白玉扇柄。
“清竹公子当真好算计呢。”
清竹轻应一声,指尖为他没有受伤的脚踝抹上药膏,他抬起头,只用簪子挽起来的墨发随着肩膀滑下。
微微弯起眸子,眸中清澈。
“温公子自然瞧不起拈酸吃醋的把戏,也瞧不起清竹,清竹自知身份卑贱,但,何算得算计呢?”
他又低下头,乖顺的为他抹好了药膏。
轻声呢喃道。
“……不过是欢喜罢了。”
温言和对他淡然表达自己喜爱而顿了一下,似乎嘲讽的嗤笑一声。
“你知我脚踝没有受伤,不必抹了。”
“……何须再装模作样。”
他收回脚,不让清竹再碰。
他坐在椅子上,俯下身,面贴近蹲下抬头的清竹。
二人眸子相对,凝视对方。
嗓音微微带着哑然,一字一顿。
“你若再耍些小把戏在她身上,我自然不会轻饶你。”
温言和只说了这一句便不再说话,闭目养神。
清竹识趣的退下,只留下温言和在屋里,出门到云知鹤身边。
他身长玉苡糀立,面白如玉,抬头看向远处的灯火,淡嫣色轻抿,又开口轻声道。
“云娘子……温公子伤得厉害,怕是今日不能走路了。”
“今日有灯会,远处热闹非常,若是云娘子欢喜……清竹可陪你一同前去。”
他转头轻笑,玉白色的面容俊朗清澈。
“可……”
云知鹤一顿,抬眸看了一眼远处的灯火,刚想要开口答应。
猛然传来一声,“知鹤!”
她吓得抖了抖。
转眼就看见温言和皮肉不笑,勉强勾起唇角,那只脚还抬起来,刻意表现出自己确实是扭伤了的事实。
他的手撑住柱子,向着云知鹤轻笑。
“我与清竹哥哥一见如故,况且我刚刚扭伤了脚。”温言和拉起清竹的手,冲他笑了笑,嗓音微微带着咬牙切齿,“需要,清竹哥哥照顾呢。”
着重加强了“照顾”二字。
扭伤脚这事是他自己为自己挖的坑,没想到让清竹跳了去,还将计就计。
“你若是想去灯会,便自己去,我们兄弟在云府休息一会儿,说说交心的话。”
他随云知鹤去不了灯会……清竹也别想去。
二人的眸子又交锋一瞬,牵着的手掌暗暗发力。
云知鹤点点头,“也好,那我自己去罢。”
她在二人注视的目光下离去,蹙了蹙眉感觉二人的相处模式有些别扭。
……大抵是相见恨晚的兄弟罢?
顺着云府微弱的灯光与微冷的寒风,她缩了缩披风,手冻得有些发凉。
大抵是那三日的下跪,身体近日格外怕冷。
只是刚一出云府的大门,便看到门口有一马车静静立在那里。
马车低调而奢华,外面没有金银玉石装饰,木材用料却是极好的,做工精巧。
看着轻缓打开帘子的那只修长如玉的手,云知鹤怔然了一瞬。
……是他。
轩辕应抚起帘子,走下马车,玄色金绣的衣袍衬得他矜贵而优雅,行走之间都是无法言喻的气质。
云知鹤刚要行礼,他便把自己的指尖放到自己唇边,唇微微张开,发出“嘘”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眸子清淡。
云知鹤停住,她任由轩辕应走过来,垂眸拿起她的手。
修长如玉又温暖的手掌包裹住了她冻得冰冷的双手。
她张了张口,刚想要开口,又想到轩辕应之前的说法。
抿了抿唇才开口,“轩,轩儿公子。”
轩辕应“嗯”一声,宽大的双手捂住云知鹤的手,微微攥紧,传递体温。
呼吸都随着寒风而发起白雾,氤氲了轩辕应沉静冷峻的眉眼。
云知鹤想要收回手,却被他牢牢握住,只能嗫嚅开口,眉尖微蹙,“不,不必如此。”
轩辕应低头垂下眼帘,眸子苍薄而凉润,不开口,只是等手掌里的手变暖了才松开。
这时他抬起眸子,对上云知鹤受宠若惊的眉眼,轻声开口道。
“今日灯会,陪朕逛逛。”
他用了“朕”字……便是命令了。
云知鹤点头答应。
只是走在灯火通明的大街上,周围喧闹,少年少女们三两成对,叽叽喳喳的说着话。
但男女的组合之中,如云知鹤和轩辕应这般气氛沉寂的倒是少见。
云知鹤有些无奈的咽下叹息,依然感受到了气氛的尴尬。
她本可一人来逛。
可与陛下在一起逛灯会极其不自在,如何放下心思来游玩。
轩辕应像是没有察觉到气氛的冷然一般,微微扬首,示意云知鹤墙上挂着的花灯。
“我……要那个。”
云知鹤连忙让商贩娘子拿下来,又付了钱。
商贩娘子做生意多年,自然会说些吉祥的好话,面上笑嘻嘻的收下钱财,夸奖着云知鹤。
“小娘子生得漂亮,夫郎也当真好看啊……女才郎貌。”
云知鹤刚想开口解释,轩辕应却直接扔过去一锭银子,薄唇似乎微微勾起,面露笑意。
商贩娘子又惊又喜,拿着那一锭银子,嘴里的好话不要钱一般,“郎君出手大气,天生一对,二人定能永结同好,早生贵女,共浴爱河……”
云知鹤听得表情怔然,无措的听完了她那一串话语。
轩辕应转头看了看她,面露笑意。
拉着怔然的云知鹤离开了摊子,手上提着那花灯,平日漠然的面上表情愉悦。
云知鹤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又猛地为商贩请罪,“陛……轩儿公子,那商贩并非刻意冒犯……您……”
“您莫要生气……”
轩辕应轻应一声,点了点头,嗓音微哑,“不生气。”
灿烂的灯火照在他侧脸上,在高挺的鼻尖上打出一道阴影,显得眉目柔和,柔和了素来的冷漠。
云知鹤松了一口气。
只是散步走着,转着转着便到了河边,此处灯火阑珊,交缠着月光和灯光,耳边是远处的喧闹。
轩辕应看着远处的孩童嬉闹,微微勾起唇角,他将执着的花灯递到云知鹤手上。
伸出手,指尖勾绕她的发丝到耳后。
月光悠悠,照着他的月亮。
他微微凑过去,低头,二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指尖还摸在她的脸上。
素来冷漠矜傲的男帝王,眸中揉着稀碎的光,粼粼波光。
云知鹤有些怔然,只顺着他的动作,看着他的眸子。
像是呢喃的般的轻语,带着沙哑的低喃,尾音都发着颤。
“锦娘,你可知……”
猛地,远方传来一句,“啊啊啊——!!!救命啊!那人手里有刀!!”
云知鹤猛然挣脱开轩辕应的手,循着声音跑,冲着轩辕应叫,“轩儿公子!等一会儿——我去看看有什么情况!”
那尖叫声嘈杂,听着有许多人的声音。
轩辕应沉默片刻,眸光晦暗的看着云知鹤的背影,手还保留着抚摸她脸颊的动作,然后缓缓放下。
平静的看着她的离去。
冷声命令暗处的影卫,“……去看看。”
几道黑影猛地窜出。
他轻呼一口气,随着寒风变成了白雾,抬起头,脖颈流畅而漂亮。
他看皎皎月光,高洁而明亮,修长的手伸出指尖微颤,对住月亮,虚虚的张开又抓住。
月光透过他的指缝到轩辕应的脸上。
嘴里轻轻一句,眸光平淡。
“……还是抓不到。”
月亮,还是抓不到。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行凶
逆着随着喧闹的人群,云知鹤跑过去,衣袂翻飞之下只余下轩辕应看着她的背影。
灯会热闹,灯火通明,人群来来往往,使得前进极其困难。
她揪住一个人,眉尖蹙起,询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不知名的娘子吓得面色苍白,嘴里结结巴巴大喊,“杀人,杀人了!!刀!”
左右是这几个字,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云知鹤甩开她,有些着急的往前跑,京城多年没有出现这般在闹市行凶之人了。
她听着旁人的叫喊,慌忙在脑袋里整理资料,行凶者一人,先随机捅了几个人又挟持了人。
既然是挟持,目前应该不会再砍人了。
“哎呦——”
人群翻涌,一个小孩踉跄着跌倒,小脸扑在地上,摩擦出了血迹,马上就要哭出来。
极其拥挤的人群混乱极了,马上就要踩到她身上,云知鹤急忙扑过去,下蹲抱住那孩子,混乱之中肩膀被人狠狠踹了一脚。
腰背也被人踢踩了好几脚,疼得刺骨。
“唔——”
需要赶快起身,不然要被人踩踏致死。
云知鹤的脊背疼得厉害。
此等混乱,应是赶忙让人群冷静下来,她咬了咬牙,抱着怀里的小女孩就挺起身来。
大喊一声,“我乃朝廷六品官员!大家先冷静下来!听从指挥!”
她这一声大吼下去,直直盖过了旁人逃窜的尖叫,人群寂静了一瞬。
“官府在旁边!马上就有人来抓捕杀人者!大家冷静下来从西街口离开!”
大抵是六品官员的叫喊起了作用,人群不那般混乱,她说话向来轻声,如今撕扯的一吼把嗓子伤了,一说话便是有些干哑的刺痛。
小孩在她怀里吓傻了,揪着她的衣服,眼泪挂在眼尾。
云知鹤把小女孩放到摊子上面,不至于被人群卷下离开。
她指挥着人群逃窜,嘴中大喊着,“西南口有小道!西南方人群从小道离开!”
“其余人从西街口离开,注意孩子!将孩子抱起来!”
一时间,叫喊声减少,尽数听着云知鹤的指挥。
云知鹤咳嗽几声,过度的嘶喊声让嗓子发疼。
市集的出口与官府人员的入口冲突,若是要官府人员进来只能等人群平静下来。
她看着人群渐渐恢复平静,转头叮嘱刚刚救下来的孩子,表情严肃。
“站在这台子上,等一会儿捕快姐姐们来了让她们送你回家。”
既然挟持了人,行凶者必定是有要求的,所以应是赶过去与行凶者商议,把人质救下来。
小女孩脸上还挂着泪,呆呆点了点头。
她朦胧的大眼睛看着云知鹤离去的背影。
她看见仙女姐姐身上被刚刚的人踢得白衣上灰一片,又看她一身飘然,跑入逆行的人群。
行凶者离这里不远,经过撤离,已然没有了人群。
云知鹤看着地上淌着血的尸体眉头皱得死紧,又抬眸看那行凶者目呲欲裂,嘴里胡乱的叫喊着。
“别想杀我!!我不怕,我不怕!”
她神情紧张,身上还穿着囚服,拿着刀抱着怀里一身红衣的小公子,刀抵在他脖子上,划出好几道血痕。
小公子一身清朗红衣,发丝用发带扎起来,一双灵动的杏眼含着泪意,眼眶发红,面色苍白。
云知鹤沉下心绪向行凶者开口,“你冷静下来,此处只有我们。”
看行凶者草木皆兵的看向周围,完全不理会她,云知鹤没有贸然靠近,锁紧眉头开口协商,掏出官印。
“我乃朝廷六品命官,此为我的官印。”
“你若是想要什么与我提出来,只要你放过人质。”
这时那行凶娘子才转过头看她,脚下几具尸体,血还汩汩流着,转过头那一瞬眸中透露出来的疯狂杀意让云知鹤一怔然。
她凶神恶煞,目呲欲裂,举着刀的手攥紧又颤抖。
云知鹤抿了抿唇,嘴上安抚,一双漂亮眸子直视着她的眼睛,“你要什么?”
“……钱?”
她的嗓音循循善诱。
“若是放开他,我府中大概有五万两现银,可现在差人拿过来。”
她的脚微微挪近。
“别过来——!”
行凶娘子的表情一下子凶狠起来,手上动了动刀尖划破了怀中公子的脖颈。
苏铮咬住下唇,眸中簌簌流下泪来,颤抖着却未见哭声。
云知鹤猛地墩柱。
“苏霖,苏霖那混蛋!这是她弟弟对吧?!”行凶娘子笑起来,嘴角扯着,刀锋又逼近。
“想杀老娘,没那么容易!要死一起死!”
云知鹤皱紧眉头思索。
行凶者如今的精神十分紧绷,隐隐透出癫狂来,身上的囚服带着伤痕,明显是受了刑的样子,应是逃出来的。
她恶狠狠瞪了云知鹤一眼,深吸几口气,“你们这些狗官!一个个不是东西!过河拆桥!都是过来杀我的,都是过来杀我的……”
苏霖身为大理寺少卿,刚正正直是出了名的,与这穷凶极恶的行凶者有什么关系?
云知鹤掩下思索,眸子快速扫着周围,额头渗出汗珠,想着该如何破解这困境。
猛地,瞄到一阵白光。
她看去,看到行凶者背后的房顶之上有人晃动着刀锋,向她传递讯息,一身黑衣,面容被遮住。
这是……陛下的影卫!
云知鹤压抑住表情的惊喜,嘴上还在不停劝说,伺机而动。
“你若遭遇了什么不平,尽数告诉我,我定能为你讨回公道。”
“都是来杀我的……都是……狗官……狗官……”
她痴痴的呢喃着。
云知鹤随着她的动作而平缓嗓音劝说,指尖微微颤抖,寻找着破绽。
陛下的影卫武艺高超,解决这行凶之人不是难事,但她怀中挟持着人质,刀尖陷入脖颈,流下血丝,贸然动作必定会伤了人质。
“你如此浪费时间,等官府的人来了必定会将你再次捉拿归案……”
“我可以把你放走……”她把官印丢出去,“做个交易,拿着我的官印可出入京城,离开京城。”
“放开这位公子,将我挟持。”
“你可听说过云知鹤?那位忠臣之女……便是我。”
她淡声开口,眸子对住行凶娘子冷静下来的眼睛,“将我挟持,官府之人必定不会贸然动你。”
“你也是听说话苏霖的名声,杀伐果断,刚正不阿……便能料想她会大义灭亲。”
她顿了顿如此开口,行凶娘子也顿住了。
……大义灭亲?
这位行凶者的口音不像京城,倒是带着北方的口音,应是外地之人。
“苏霖是家中嫡女,这庶子弟弟不怎看中,虽是姐弟,却无什么感情……”
“你若是杀了她弟弟,想必她也不会有什么情绪,你也会被她捉住……得不偿失。”
只能运用信息差异来迷惑他,云知鹤仔仔细细盯着她的表情。
“这里目前没人,你手中拿着刀,应是不怕我,也不必担心我会做什么。”
“所以……挟持我。”
行凶者垂下眸子思索,显然被说动了。
她点了点头,一双眸子审视的看着她,嘴里威胁,“莫要耍什么花招。”
云知鹤压紧心弦,慢慢的靠近,二人慢慢靠近。
行凶者微微放开怀中的苏铮,另一只手要来揽她。
就在这二人交换的一瞬间,云知鹤拉扯住苏铮,猛地抱着他扑倒一边。
“啊——”
与此同时,一柄利刃已然穿过了行凶者的喉咙。
她不可置信的瞪大眸子,嘴里发不出声音,只能“嗬嗬”的发出气音,指尖颤抖着丢下了刀刃。
“嘭——”
支撑不住的倒下。
云知鹤压着身下的苏铮,看着行凶者的倒下,松了一口气。
刚刚的一瞬间,若是影卫出手慢,云知鹤已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她将苏铮扑倒在地压在身下。
一是躲避,二就是失败时为这小公子挡刀。
她为女子更为官员,自然是要保证这位公子的安全。
苏铮呆愣的看着身上的女子,杏眸落下刚刚压抑住的眼泪,抿住下唇,小脸皱成一团的抽噎。
她面容漂亮极了,明眸皓齿,一双眸子似乎染着淡色的光亮,这个角度能看到她洁白而线条流畅的锁骨和脖颈,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香味。
云知鹤起身走上前探查一番,发现行凶者已然死透,眸子瞪大带着不甘的恨意,死不瞑目。
她顿了顿,走到苏铮面前,伸出手将他拉起来。
小公子哭得抽噎,小脸红彤彤的,脖颈还流着血液,惹人怜惜,云知鹤低头问,“可是无碍?”
他的嗓音清脆又染着哭腔,红唇湿润,低低哑哑的说着,“无,无碍……”
这时,官府的人也赶到了。
苏霖急忙跑过来,平日里不苟言笑的面上满是焦急,把还在哭泣的苏铮揽过来,嗓音急切。
“铮铮可是无事?”
等苏铮抽噎着点头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对了,刚刚说的苏铮苏霖没有感情是骗那人的,京中谁人不知苏霖是个护弟狂魔?
她们二人视线对上,云知鹤向苏霖解释了刚刚发生的一切,并皱着眉问她,“你与那行凶者可是有什么恩怨?”
苏霖稳住情绪,严肃开口,“并没有,你可还记得宋府之案?按照查案流程,我们寻到了她……”
“便是她将那些贱籍奴隶送到宋府,人口数量较大,本是要问她如何来的人口,但她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引起了我的怀疑。”
“她神情可疑,什么都不说,我便严刑逼供了一番。”
她神色平淡,把“严刑逼供”说得轻描淡写。
“过了几日便突然疯疯癫癫认为有人要杀她,将我认成了杀她的人。”苏霖微微皱着眉头,梳理着案件的经过。
“今日突然越狱跑了出来,之后便是你所看到的了。”
云知鹤垂眸思索,“此事蹊跷,必定还有隐情。”
苏霖点头,“我定会追查下去,你……”
她神色复杂的看了云知鹤一眼,然后猛地低头要跪下,“多谢你救了我弟弟,如此恩德我——”
云知鹤吓了一跳,急忙把她拉起来,“不必如此,是陛下的影卫杀了那行凶之人。”
苏霖表情执拗,想要给她跪下,云知鹤拉扯了好一会儿才没跪下。
本来苏铮受到了如此惊吓苏霖要差人将他送回去的,但苏铮和她姐姐一样执拗,硬是要留下来等姐姐一起回去。
官兵在整理搬运着尸体,苏霖和云知鹤在一旁调查指挥,而苏铮已经止住了哭泣,蹲下坐在一边,鼻尖发红,一边吸着鼻子,一边咬着糖葫芦。
他披着红色的裘袄披风,低着头咬着刚刚苏霖哄他的糖葫芦,碎发遮住小脸,又偷偷抬眸看着云知鹤。
……像,仙女一样。
在灯火通明的夜里,肤如凝脂,气若幽兰,刚刚压住他保护他时,温热又富有安全感。
他蜷缩下身体,脸埋在膝盖上,牙尖咬住糖葫芦,一瞬间酸得小脸皱起来。
等到事情处理完之后要离去时,云知鹤猛地被一声轻灵的嗓音叫住。
“云,云姐姐……”
苏铮走上前,咬了咬红唇,兔毛裹住小脸,他拉起云知鹤的手,把手上吃了一半的糖葫芦放上去。
“我,这个……好吃……给,给你……”
云知鹤顿了顿,有些疑惑不知他为何把这吃了一半的糖葫芦给她。
可小公子自小被家里养得娇傻,以为这是好东西。
她姐姐怕他蛀牙,可是一个月才只能吃一个,他小心翼翼吃了一半,留了一半给云知鹤。
抬眸对上云知鹤疑惑的眸子,羞得猛然低头。
“还有……还有……”
他拉着她的手心,指尖温热,根本不想放开,思索着还有什么可以送……
猛地抬手扯下自己的红色金绣发带,一瞬间发丝飘散,放到云知鹤手上。
“这个,这个也给你!”
一霎那,小公子的墨色发丝飘散,一袭朗气红衣,面白如玉,杏眼尽是她的身影。
“给你……”
苏铮披头散发,旁边的苏霖看得怔然,急忙跑上去把他拉开,脸气得发黑。
她感激云知鹤但并不意味着,要让云知鹤拐跑自己的弟弟啊。
他被苏霖连拉带抱的弄走了。
还急切的转头看云知鹤,嘴里哼哼唧唧小声拒绝着,“等一会儿……姐姐……别……”
顺着风和飘洒的墨发露出他精致的小脸,依依不舍的往后看,被苏霖抱在怀里还蹬着腿挣扎。
云知鹤看着她们的背影愣了许久,又低头看自己手上的半串糖葫芦和红色发带。
发带尾部带着精巧的流苏,漂亮极了。
她猛然眸中染上笑意,低低的笑起来。
还是个孩子啊……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三合一万字
闹市杀人之事陛下在早朝上特意申明查清,眉头紧锁,心情并不好的样子。
此事也尽数交给了苏霖。
更有云知鹤及时疏散人群救下苏家小公子的功劳,不少官员上书夸赞她一番,苏家也派人送来不少奇珍异宝。
熙熙攘攘的堆满了云知鹤的院子。
温丞相和温公子一个性子,虽说在她手下工作了一段日子,但看见她挑着眉毛,眸子弯起来的时候便能知道她心里憋着坏水。
朝堂之上本不是云知鹤这般小官的战场,她只每日早朝站在角落听着位高权重的官员争吵,骂人却不吐脏字。
尤其温丞相,舌战群儒,妙语连连,每每都能把人气得面红耳赤。
云知鹤听得发笑。
“温大人手伸得这般长,揽下贱籍律法,又要儿子进朝堂,当真荒谬可笑。”
内阁学士向前,冷冷嗤一声,瞄了温丞相一眼。
“陛下,要臣来说,温公子美名远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此等男子,若是随了温大人的性子该如何?还是老实嫁人来的好。”
这火引到了温言和身上。
朝堂上剑拔弩张。
这朝廷上分为两派,一是以轩辕氏族为首的世家,二是以温丞相为首的寒门。
云千里当年便是寒门一员,从京外考上状元娘,如今云知鹤倒是算得上继承了母亲的衣钵。
温丞相也抬眸看了她一眼,冷哼一声。
“那命小儿为官的圣旨如今可还是在温家的祠堂供着呢,陈大人何来的不满啊?”
“陛下亲命的男官,陈大人更是如何让我那小儿回家嫁人去?”
这火便是引到了轩辕应身上。
轩辕应蹙了蹙眉头,视线到了陈大人身上,深沉且平淡,陈大人身上的冷汗猛地落了下来。
她低头辩解,“陛,陛下……这,只是这温公子年龄到了适婚年纪,臣好心提点温丞相一二。”
温丞相抬眸看向高座上的轩辕应。
“陛下莫要怪罪陈大人嘴笨,想必是嫉妒老臣家中有一德贤之子……”她眸子微微弯了一下。
“陈大人的小儿子近日可是美名远扬呢。”
那“美名远扬”特意加重了语气,眸中尽是嘲讽。
“小儿温言和性子跳脱,也着实当不起这京城第一公子的称呼,便让予陈公子好了。”
陈大人的脸一下子尤为难堪,谁人不知他那小儿子与下人私通,若不是她阻拦,差点让宗族的人浸了猪笼。
“你,你……”
她抖了抖嘴唇,说不出话来,咬牙切齿的退下。
早朝很快便结束,一下朝,她便被温言和拦住。
他笑盈盈的,旁边被温丞相喷惨了的官员,看见这极为相似的表情便面色有些难看,尤其陈大人,恶狠狠的瞪了一眼便气鼓鼓的离开。
嘴里还低骂一句,“不守男德的竖子!”
小狐狸看着她的背影,勾起唇角嗤笑一声。
拿出袖中的折扇来,习惯性的抵到唇边,流苏悬在胳膊边上,衬得格外清朗。
嘴里也慢悠悠低喃一句。
“可惜,这话该是说与自己的儿子呢。”
陈大人离去的背影踉跄一下。
温言和展开扇子嗤笑,活像是偷了腥的猫儿。
他又瞥过眸子,像是想起了正事,轻咳一声,嘴里道。
“陛下唤你。”
云知鹤点头,随着他的步伐便一同离去。
朝臣对温言和恶语相向的不少,他平日里做个事都有人与他甩脸色,带着对于男子从官的不屑。
温言和则是笑眯眯的,不主动惹事,嘴里的话却能让人吃瘪。
陛下为帝是因为他姓轩辕,楼止为官是因为他只是个表面上握着兵权实际上无权的工具,那温言和呢?
凭着自身的学问与陛下的赏识。
他饱读诗书,出口成章,那殿试的考题是在陛下眼皮子底下答的,得了陛下的青睐。
温言和自然不惧,他有他娘兜着底,陛下撑腰。
云知鹤开口安慰,“不必在意他人的话语。”
他顿了顿,似乎是装作不经意的将视线从周围的红墙碧瓦移开,转过头看她。
“那你,娶我?”
云知鹤有些发愣,似乎不知为何话话题拐到了这里。
温言和继续开口,嗓音听不出情绪。
“我自为男官,这几年便不会有人家向我提亲。”
他转头,指尖摩挲着扇柄,眸子对上云知鹤的眼睛,薄唇微勾,一瞬间独绝似玉,嗓音轻轻。
“我如此花容月貌……若是嫁不出去,云娘子瞧着,岂不是可惜?”
可他不是……为了不嫁人才当男官的吗?
云知鹤犹豫着便这般问了出来,“可你不是不嫁人吗?”
温言和一顿,抿了抿唇,“当真与你说不清……”
“我不想嫁予爹娘所选之人,不想嫁予我不认识便上门提亲之人。”
他停下脚步,微微凑近云知鹤,眸中清浅朗润意。
“我想嫁予的是……我想嫁之人。”
这话意义不明,他眉眼含笑,只盯着云知鹤的眸子。
二人四目相对,他眸中闪烁不明的情绪,又瞬间敛下眸子,装作无事的继续向前。
云知鹤跟在他身后,细细思索着“我想嫁予的是我想嫁之人。”这句意义不明的话中的深意与逻辑。
最终得出小温公子近日学业水平下降的结论。
看着小温公子的背影有些复杂。
不知能不能把他揪去旁听傅雅娘子几堂课。
去圣宸殿的路有些长,云知鹤垂眸看他的脚,看他健步如飞微微蹙了蹙眉,开口。
“你的脚不疼了?何故走得这般快?”
温言和一顿,刚刚与她谈话倒忘了前几日在清竹手下吃到的委屈。
那日云知鹤走后他们二人大眼瞪小眼,你一句我一句,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那男人看起来表面柔柔弱弱,说话却跟带了刺一般,一分一毫都不肯让步,也不愧是青楼出身的公子。
若是二皇子那笨蛋来对付清竹,不一会儿便能被气得动鞭子。
那日二人谁也没分出胜负来。
他瞬间僵硬的停下脚步,嘴上模糊的说。
“啊……是啊……仔细觉着还有些疼。”
又瞬间挺直起腰背,嗓音也带着委屈的理直气壮,“若不是陛下唤你,为了将你带去,我能走这般快吗?”
他停下脚步,委屈的抬起脚,一只脚虚虚抬起,另只脚撑着身子,有些颤抖,又看着云知鹤。
“无事吧?你若是难受,我便自己去。”
云知鹤有些担心,想要上去揽着摇摇欲坠的他,刚扶住胳膊便听到凌厉一句——
“云知鹤!”
这声音熟悉,又让人听得一抖。
温言和迅速皱起眉头,心中不愉,只觉得伤好了的手腕上还隐隐作痛。
云知鹤转头看去,便看到二皇子站在不远处,他看见他们二人在一起,蹙着眉头,快步走了过来。
大抵是几日的生病让他的腰肢纤细了不少,腰封裹着,挂着玄黑色镶金的马鞭,显得更加禁欲。
还依旧是摆着那副臭脸。
他倨傲的抬眸,异色的眸子瞪了云知鹤一眼,带着微微薄茧的修长手指,猛地伸出拉开了云知鹤扶着温言和的手。
……不要脸的狐媚子。
温言和挑了挑眉毛,嘴里轻描淡写,“二皇子殿下病了几日,听着嗓门还是中气十足呢。”
最后几个字他一字一顿,眨了眨眼睛,嗓音调笑。
中气十足来形容男子着实不是什么好话。
秦执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表情也染上了恼意,冷哼一声,“温公子,啊……对了。”
“几日不见成了‘温公公’,自是不能如以前称呼。”
公公是宫里称呼上了年纪的男宫人的。
“说什么男官?还不是贴身伺候的公公。”
他嘲讽温言和被官员抵制。
嗓音带着嘲弄。
温言和也不甘示弱,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便又开始争锋。
四目相对,更是谁也不让谁,云知鹤顿了顿,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若是他们二人路上吵起来,定是会误了陛下的时间。
而且,她也……不是很想夹在他们中间。
秦执因为雪地里跪的那一天,生了许久的病,秉着恩情,云知鹤几近是每日去二皇子府上送上谢礼探望,再与他关怀几句话。
他需是有人哄着才肯吃下药,一口药一个蜜饯。
春芽喂不上的,尽数是云知鹤喂了。
她克制守礼,只安静喂药,绝不多看。
如今大病初愈,瞧着消瘦了些许,一向强悍的二皇子在抬眸看云知鹤时,不却能带上几分我见犹怜的小意来。
“二皇子殿下,您大病初愈不宜在寒风中久立,不如咱们快些走?”
云知鹤犹豫片刻,还是这般开口提议。
秦执缓和了面上不愉的表情,手到衣领调整了一下裘袄的位置,脖子陷入了绒毛,一阵暖意。
他抿了抿唇,瞥过眸子才轻轻应一声。
“你……”
“不必唤‘您’。”他往前走,咬了咬下唇,嗓音低哑。
“您”字过于生疏。
秦执喜欢她的所有,唯独不喜欢她的端雅持礼。
云知鹤点头答应。
一旁装着脚疼的温言和表情暗了些许,他减缓脚步,云知鹤也不动声色的减慢了脚步,顺着他的步伐。
而秦执还傻乎乎跟着她走,微微低下头垂眸看着地砖,又不经意的瞄她一眼,自己羞红了耳尖。
总归是平安无事的达到了圣宸殿。
刚到门口,李公公便迎过来,他向秦执行了礼,又看向温言和。
“温公子,陛下让您先回去。”
温言和犹豫的看了一眼云知鹤和旁边露出笑意的秦执,抿了抿唇还是离开了。
李公公笑得慈祥,又转头看向秦执,“二皇子殿下,陛下与您说……”
秦执抿住了下唇,眸中带着期艾的欢喜,深吸一口气。
“——让您好好好学习三从四德。”
他嗓音清淡,无视了秦执一下子便发白的脸庞。
“二皇子殿下近些年来只知赛马狩猎,舞刀弄枪,三从四德未曾学好,便不必心系那些事情了。”
秦执的喉结颤了颤,又抬眸看李公公温和而慈祥的脸。
温和,却藏着漠然的鄙夷。
“父,父皇当真是这般说的?”
“哎呦,二皇子殿下。”李公公笑着回答,嗓音千回百转,“老奴还能骗您不成啊?”
他略过秦执发白的脸,不再搭理他,又将视线转到云知鹤身上。
“云娘子,您在此稍等片刻,成国母在里面与陛下商讨要事。”
云知鹤不知为何李公公对秦执为何如此……连嘲带讽。
她微微蹙了蹙眉,看着秦执不可置信又苍白的面色,染上几分担忧。
秦执的红了眼眶,抬眸看向李公公,“父皇明明都说了他会考虑的!”
“让本皇子见父皇!”
李公公蹙起了眉头,“殿下您又何必执着于此,陛下都说了不见您。”
“您便是这大吵大闹的性子,如何能惹得别人欢喜?
“你这不要脸的老奴才怎么和主子说话呢?!”
秦执气得咬牙切齿,嗓音染上哽咽。
云知鹤一顿,急忙拉住了恼火哭泣的秦执。
李公公冷了脸。
“您非要让老奴把话说得这般绝吗?”
他冷哼一声,带着嘲弄。
“殿下您这名声都被败完了,整日与纨绔娘子们骑马射箭,试问京城,如何有好娘子娶您?”
“殿下不如把男德读了再来求赐婚吧。”
“你,你——!”
秦执一顿,抽出马鞭刚想要动手,又看见了云知鹤,俊脸落下一行清泪,趁着还没哭出声来,瞪了李公公一眼便猛地跑开。
他不想在云知鹤面前哭得狼狈。
刚刚李公公的话连嘲带讽,把他的脸面打了个干净。
他确实如李公公所说,舞刀弄枪,不通男德。
秦执自小由女皇宠着,锦衣玉食,千万般宠爱,如何受得这般委屈与屈辱?
若非看着他是陛下的贴身公公,他便直接拿着鞭子往他脸上抽了。
云知鹤皱着眉头想要追上去,又猛地被李公公笑眯眯的拦住。
李公公对着秦执那般冷嘲热讽的态度好像不存在一般,他看着云知鹤,依旧是温和而谦卑的模样,低眉顺眼,温柔极了。
云知鹤冷下脸,大抵有些不平。
“李公公何故恶语相向?”
李公公顿了顿,轻叹一口气,“您不知晓啊。”
云知鹤依旧蹙着眉头,只冷然看着李公公。
“……殿下有了心上人,要陛下赐婚呢。”
云知鹤的表情没有变化。
“可殿下单相思,那女子对他无甚兴趣,二皇子骄纵惯了,若是他纠缠,陛下也不好做,成全一对怨偶,如何算得上好事呢?”
“只能装作恶语相向,让他打消了念头。”
“老奴做个棒打鸳鸯的坏人,也好过二皇子与人成一对怨偶。”
他假装悠悠叹了一口气,说这话的时候一双浑浊的眸子细细打量着云知鹤的表情。
看她锁紧的眉头松下来才心下了然。
前几日二皇子来寻了陛下,一进门便直直跪下让陛下赐婚。
“求父皇为儿臣和云知鹤赐婚!”
轩辕应顿了一下,捏着奏折的指尖猛然紧缩,许久才抬起深沉的眸子。
哑着嗓子。
“……再说一遍。”
秦执面色坚定,腰背挺直。
“求父皇为儿臣和云知鹤赐婚!”
他深吸一口气。
“儿臣,儿臣心悦她……”
秦执嗓音有些发颤,隐隐带上几分羞意,“她对儿臣也很好。”
他的指尖揪弄着自己的衣摆,倨傲娇蛮的二皇子难得有如此表情。
轩辕应恍惚了一瞬,垂眸装作不在意的继续翻看奏折。
“朕考虑考虑,你先退下。”
等二皇子离开后沉默的看着奏折发呆了许久,指尖将奏折揉得皱。
他看到秦执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眉目之间是张扬的肆意与不羁。
是年轻而热烈的小郎君。
如何不讨娘子的欢喜呢?
似他父君当年在草原上束发纵马,肆意不羁,热烈而肆意,惹得先帝倾尽宠爱。
他想起了几日前的灯会,他摸着云知鹤的脸,低头,看着她含着月光般清朗的眸子。
像是蒙着雾气的月亮,清明而温柔。
然后她听到尖叫,毫不留情的转身跑去,衣袂翻飞。
他没能抓住她。
他抓不住她。
……他的锦娘高高在上。
轩辕应沉默到夜色暗涌之时,才轻轻问了李公公一句。
“朕,老了吗?”
陛下表情冷清矜贵,指尖又茫然的摸上自己的脸。
可是,他当初没有嫁人之时也是人人爱慕的京城第一公子啊。
无数人求娶,温言和如今的风姿都比不得他当年。
李公公自然心疼自己从小疼到大的陛下,叹了一口气,好言好语说了半天。
以致于刚刚怼二皇子时都带上了不少的怨气。
这便是事情经过了。
他应着轩辕应的意思回绝了秦执,并且刚刚的这番话还试探了二皇子在云知鹤心中的地位。
听到“二皇子有心上人”之时云知鹤表情没有多大波澜。
很明显,这便是对秦执没有意思了。
李公公笑眯眯的,感觉自家陛下寻到妻主路上的阻碍又少了一个。
云知鹤表情缓下来。
确实,秦执性子娇蛮,女子不欢喜他也不会包容他的脾气,若是硬要赐婚,也只是怨偶。
只是这般思索着,猛然御书房里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
“给朕滚出去!”
云知鹤一愣,抬眸看见成国母阴沉着脸从御书房出来,看见云知鹤还掩饰了一下自己面上的阴沉,意义不明的看了她一眼便大步离开。
成国母的脚步都带着莫大的怒气。
李公公也愣了一瞬,面色有些勉强。
“云娘子,进去罢,陛下心情不好……您好生劝一劝。”
大抵是不忍心,还多嘴了一句。
“陛下与成国母,虽是母子,却多年来……不曾一心。”
成国母与陛下……多年来也未曾传过不合的消息,连住在皇宫里的云知鹤都不曾知晓。
……大抵是特意隐瞒不合。
她抬脚走进去。
便看见轩辕应坐在椅子上,面色冷漠,面颊却带着发怒之后的薄红,气喘吁吁的看着地上的陶瓷碎屑。
云知鹤绕过碎瓷片,走上前去,犹豫一下,还是无声的站在一旁等待他平息怒火。
轩辕应困倦的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呼吸已经慢慢的平缓下来。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云知鹤听。
“她想要铸币权。”
“朕不同意……”
轩辕应闭上眸子,嗓音颤抖。
“她亲手将十五岁的朕,送到那身子亏空的老女人床上时就该明白的……”
他抿住唇,嗓音更加轻不可闻。
“——朕与她再无母子之情。”
轩辕应喃喃自语,又嗤笑起来,捂着眼睛,轻轻的低笑,难得像如今这般失态。
更可笑的是先帝那耽于声色的昏庸老女人厌恶轩辕氏,看着他中了春,药痛苦自残之时都高高在上,厌恶而疏远的看着他狼狈的模样。
然后毫不留情,转身离开。
轩辕应不知那夜是如何过的,他记得那夜自己锁好门窗,疯狂的啃咬自己的血肉,血流了一地,一边哭一边自残,只求得一分清醒。
第二日药性褪去,虚弱的像是从水里捞上来一般。
自从那日身子便有了难愈的寒症,孕子都是问题。
他颤抖几下,掩下回忆。
轩辕应睁开眸子,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倨傲矜贵模样,他看向云知鹤,低哑笑了一声。
“锦娘,过来。”
云知鹤顿了顿,弯腰低头,让轩辕应摸上她的脸。
他的拇指指尖揉着她的眼角,眸中是痴缠。
他又说。
低低的,晕在耳边。
“锦娘,不可离开。”
……
崔明喻与李妙妙约她去酒楼相聚,竟然还带上了方利。
这方小侯脑子傻,但总归是个没有大的坏心思。
在这京城人生地不熟,崔明喻打了她几顿,自然也要照顾几分。
细细说来,云知鹤这几日忙于奔走查访之事已经很久没有与崔明喻相聚了。
当玉阁听起来清冷,像是茶楼。
可却是京城最高档的酒楼,雕栏玉砌,装饰精美,楼阁高耸,倒应该像是皇宫里的建筑。
崔明喻当了官不如以前自在,难得放松一次,便拿着菜单点了一堆。
这一顿可不便宜,怎么着也要吃去将近千两。
崔明喻倒是大气,凤眸一抬便是笑嘻嘻的,“这个月发了俸禄,这顿便是我请了。”
她不过一个七品翰林院编修,俸禄还不过这顿饭的零头。
云知鹤对小崔娘子这纸醉金迷的得过且过行为表示叹息,但嘴上却是没少吃。
毕竟当玉阁的饭菜色香味俱全,京城最好的酒楼可不是浪得虚名,不少他乡之人都慕名前来吃这酒楼的一口。
她们寻了个能看到楼下弹琴郎君的包间,小崔娘子伴着曲子吃着菜,还时不时看楼下郎君的漂亮脸蛋,好不快活。
方利则是埋头吃,本就因为宋府之事瘦了大半,如今怎么说也要吃回来。
“云娘子,来。”
李妙妙笑了一声向云知鹤敬酒,指尖捏着那酒杯,显得格外爽朗。
她生得娃娃脸,本就对云知鹤崇拜,此时喝了些许的小酒,眸中更是痴狂的膜拜。
云知鹤被她缠着题了一行字与斟酌片刻作下的诗,李妙妙便抱着那张纸,死活不肯放开。
嘴里喃喃。
“云娘子,嘿嘿,云娘子……”
云知鹤瞥过了视线,轻不可闻的唇角扬起笑意。
怎么感觉她比某些男粉还要痴狂。
崔明喻的字可没被人这般珍重过,她的字是狂草,一如她的性子张狂,此时酸溜溜的直接了当的开口,“李妙妙你莫不是磨镜之好?”
说是狂草,却只剩下个狂字,让人好生认不清。
“我的墨宝你可不如这般痴狂。”
李妙妙歪了一下脑袋,杏眼眨了眨,似乎没想明白崔明喻的墨宝如何值得珍藏。
“自然不是。”她摇了摇头,面色正经。
“但若是我变成男人,必先嫁了云娘子。”
只是这般插科打诨之间,楼下便传来了一声喧闹。
“哎呦,轩辕小娘还有原小娘子……里面请,里面请。”
掌柜的急忙迎上去,弯下腰带着谄媚的微笑。
这京中达官贵人众多,都是她们惹不起的,只能兢兢业业各个讨好,左右逢源,才将酒楼做成了如此模样。
尤其轩辕家,皇亲国戚,当今圣上都姓“轩辕”,如何惹得起这轩辕家的贵人。
楼下的小娘子众星捧月般拥护着一大批人,还尽数是京中纨绔娘子们。
中间的轩辕岁仰着脖颈,看起来趾高气扬,“喂,像往常一样的包间。”
“好咧。”
崔明喻瞧着楼下的盛况,不由得“啧”了一声。
“……当真晦气。”
李妙妙并非京中本地人,不认得她们,只疑惑探去,问道,“她们是何人?”
“轩辕岁和她的狗腿子呗。”
崔明喻嘴里还嘟嘟囔囔,“和轩辕家扯上关系便是什么阿猫阿狗也有了底气,就跟楼下的那一样。”
云知鹤认得那小娘子。
是轩辕应的外甥女。
只是她瞧着过于张扬,穿金戴银,日日流连青楼和当玉阁,声色犬马,也不知一天能败多少银子去。
着实让人咋舌。
云知鹤怔然,看她挥金如土,随手赏了千两的银票,惹得小二连忙谢恩。
她日日都来,如此赏赐也是日日都有。
不过……
这么看,轩辕家的财务并不紧张,反而阔绰的很。
又为何要铸币权呢?
哪怕是流通在成国母自己的封地里。
云知鹤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她恍神之际往下瞄,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女孩。
是……原子洛。
那个兄长带回来的女人。
她看起来和轩辕岁相谈甚欢,众人若有似无的簇拥着她们二人。
这原娘子何来的本事让轩辕岁那趾高气扬的家伙平等相视?
崔明喻明显也是瞧见了,蹙起眉尖,“我本瞧着那原子洛有几分气节,从八品到了七品,没想到是去当了轩辕岁的狗腿子。”
云知鹤也蹙起眉头。
她对兄长很熟悉,秦端自小便厌恶轩辕氏,对成国母都没几分好脸色,自己带来的人为何又要去讨好轩辕氏。
她审视打量一番原子洛,看她面色如常,在面对轩辕岁时面上还带着笑容。
二人嬉笑,显然熟稔了起来。
猛地,原子洛的视线和她的视线交缠,眸光深沉而晦暗,让云知鹤一顿。
她们二人就在这遥远的距离之中相视。
然后双方都不约而同的瞥开眸子。
这人并不简单……
她本不该掺和这事,可思来想去,总归是觉得莫名的不对劲。
京城传着大皇子与这女子暧昧,等着这女子升官到了一定品阶,足够迎娶皇子后再嫁予她。
这原子洛听说是父母双亡,在边关谋了个军师的职位,又当了大皇子的幕僚,好些出谋划策。
听说好些边关武将都对她称赞连连。
可刚刚对视一眼……带着深沉的晦暗。
大皇子是要嫁予她……对吗?
虽然云知鹤知道自己的兄长是个聪明人。
但总归,还是怕他恋爱脑上头。
若是这人借着皇子的身份和爱慕图一些不轨之事便不妥了。
云知鹤思索了很久,也没随崔明喻她们插诨打科。
……
“便是这样了?”
秦端低头轻笑,然后垂眸问。
云知鹤点头,仔仔细细将那日酒楼的所见所闻说予秦端听。
“虽然无甚依据,但我总觉得她可疑。”
云知鹤迟疑开口。
秦端听了只是笑,唇角上扬,为他斟了一杯茶水,举手投足尽是温雅的柔意。
“她做什么,我管不着。”
似乎并不在意。
“但是……”
秦端弯了弯眸子,对上云知鹤的眼睛,笑盈盈的,似乎眉眼都染着醉意。
“这般小孩子告状的举动……锦娘是吃醋了吗?”
“咳唔——”
云知鹤还没咽下去的那口茶水猛然呛了她一下,连带着茶水都打翻在了地上。
她有些茫然的抬眸看秦端,连忙解释,“并不是,兄长莫要误会,我只是怕她图谋不轨……”
怕他恋爱脑上头。
秦端又为她斟了一杯茶,微微向前倾,墨色的发丝滑落在白色绣金的锦衣上,带着柔雅的贵气与清幽。
嗓音低低的,尾音似乎都发着笑意。
“嗯?”
似乎并不信。
他笑着拿过云知鹤的手指,用云蜀的手绢细细擦拭着云知鹤打翻茶水的手指。
他的指尖微暖,如玉又漂亮。
等他擦拭完,云知鹤有些羞赧的收回了手指。
云知鹤又怕他误会,只继续解释。
“兄长若是信我,我便帮你考察那原子洛,仔细观察她是否是能值得托付一生之人。”
“……托付一生?”
秦端怔然了几分,面上的笑意还没有褪去,嘴里喃喃着这几个字。
他又一下子敛下了笑意,仔细把玩着手上的茶杯,低声问。
“……锦娘为何认为她是我托付一生之人呢?”
云知鹤一顿,想着,应是误会了,刚要开口解释便又听到他嗓音清淡,听不出感情。
“小时候,锦娘可是说好了要娶兄长呢。”
孩童的戏语而已。
倒是该说他那时候就有的性子,抱着她,与她共眠而睡。
每每都在她迷迷糊糊要睡去时一遍遍问着她,像是有什么执念一般,执着极了。
或是只有在这即将睡去的一霎那,他才能听到想听的答案。
“你会一直陪着兄长,对吗?”
云知鹤只埋在他胸口闷闷点头,孩童受不得困倦,迷糊之间只低声应着。
“……以后娶了兄长好不好?”
“嗯……”
“以后不可离开兄长。”
“嗯……”
“以后,要一直喜欢兄长……”
这样的话语随着陷入睡眠而流逝,可却能感觉到他拥着自己的温暖笑意。
他为自己朦胧的回答而窃喜。
像是如今,秦端的指尖摩挲着茶杯,又抬眸看着她的眼睛,平静而执着。
“不作数了吗?”
二人的气氛迅速凝固,云知鹤瞧着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些该隐入脑海角落的提问在这一刻猛然抽打她的思绪。
像是少年时期的秦端,温热的拥着她,在耳边一遍遍呢喃自己的问题。
“要娶了兄长……”
“不可离开……”
哑着嗓子低吟。
秦端观察她的表情,然后迅速敛下眸子,收回了思绪,低低轻笑。
“这么说来,锦娘已然不再是小孩子。”
“刚刚是兄长唐突了。”
他三言两语收回了自己刚刚的质问,又做了个完结的话语,显然不想再继续说下去。
他的锦娘已然不如小时候那般柔软而脆弱一心只有他。
他的锦娘自由且清冷,京中的公子尽数是她的爱慕者。
秦端闭上眸子。
……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了。
他依旧是眸中盈着笑意,掩下了风雨欲来的晦暗与不明。
云知鹤松了一口气。
总归是解释清楚了。
……大概?
“那我便告辞了。”
她想要起身告退,秦端也猛地起身,脚尖伸出来拌了他一下,云知鹤的脚步猛然踉跄。
“唔——”
拥入了他怀里。
耳边是秦端清朗又低哑的笑意。
“啊……又拥到锦娘了呢。”
他的怀抱温暖而结实,鼻尖萦绕着清雅的淡香,云知鹤的手正好环住了他的腰肢。
听着他带着柔雅笑意的嗓音,云知鹤便知他是故意。
故意绊倒她,故意拥上她,再装得无辜调笑。
云知鹤刚要开口,便听见他低头贴住自己的耳尖,呼吸扑在耳朵上,嗓音轻轻道了句。
“……小骗子。”
骗他要娶他,骗他离不得她。
云知鹤一顿,便猛地被他拉开了距离。
“唔……”
他的兄长依旧清润而贵气,笑着看着她,微微挑了挑眉,“锦娘不是要告辞吗?那便走吧,兄长就不送你出去了。”
云知鹤现在有些迷茫,不明刚刚拥抱的含义。
是亲昵还是……报复?
可又咬牙切齿骂了句小骗子。
她有些茫然的向前走与他告辞。
可……总归是还没人捉到月亮,不是吗?
秦端掩下晦暗。
他能捉到。
他步步为营,落网而收,总能捉到的。
一定是他的……锦娘。
秦端站在原地看着云知鹤的身影渐行渐远。
他转头对着旁边的屏风,开口,“委屈太子殿下了,出来罢。”
轩辕贺沉着脸出来,精致的小脸上有几分阴沉。
他坐到刚刚云知鹤的座位上,不知是嘲讽还是如何,看着刚刚云知鹤喝过的茶杯。
“孤可不知皇兄如此恨嫁。”
秦端轻轻一笑,却没有多少笑意,眸光深沉。
“皇兄也不知太子殿下如此心思深沉。”
“……倒不像个单纯的孩子。”
轩辕贺掩下情绪,冷声开口,“孤像不像单纯的孩子你还不清楚吗?”
他似乎是嘲弄的看上秦端的眸子。
“伪善的嘴脸装够了吧?孤是来与你做交易的,并非来与你虚与委蛇,脸上那笑容还是隐去的好。”
他向来最厌恶秦端的笑容。
装得伪善而无辜。
秦端也敛下笑容,嗓音轻悠悠的。
“当真不可爱啊……”
他看向窗外的树,窗外的阳光有些刺眼的明亮,秦端眯了眯眸子,开口。
“太子殿下说的,皇兄自然是答应了……各取所需,既然在同一线上,便也莫要有什么旁的心思。”
他似乎另有所指。
“比如……”
又看向轩辕贺。
表情一下子变得冷漠。
“——动云知鹤。”
秦端嗤笑一声,“你莫要以为我不知你的心思,我不管你要做什么,但不要碰她,宋府追查之事已然过去,便莫要追查她的一举一动。”
“皇兄可不知你如此渴求女子。”
轩辕贺的表情一僵硬,倨傲而又掩饰的抬起眸子,“孤不是,皇兄血口喷人的本事长进,若她无用,孤便不会动她。”
秦端轻轻点了点头,不再看他。
云知鹤茫然的走出大皇子府,又跟着阿芝上了马车。
阿芝眼里带着期盼,“小姐,这叙旧可叙上了?”
阿芝是近些年来的,之前未曾见过秦端,前几年却总从云知鹤口里听见过。
只细细在心中描摹出个风光月霁,温雅清润的公子形象。
云知鹤点头,看向窗外的风景,幽幽叹气,“嗯……”
但总感觉变了许多。
不管是他们,还是他一个人。
他从前便在心里装了许多事情,总隐着,压在心里,不肯透露一分一毫而去,把她当孩子。
作者有话说:
努力让他们都集中在这一章……
第27章 皇子
苏霖蹙着眉头指着文书上的文字。
“这是闹市那人的资料,家世清白,祖籍为顷县,仔仔细细追查也只是个普通的牙人……”
“顷县县令也在事情发生时快马加鞭把这人的资料全部送了过来,事无巨细,清清白白。”
她继续思索道,“一个普通的牙人,那为何手里有如此大的人口需要贩卖?”
“她在京城无亲无故,为何会有要被杀害的恐惧?”
“行迹小心谨慎,也无人知晓她每日的行踪。”
苏霖仔仔细细整理着目前调查出来的东西。
“那些她卖去的贱籍奴仆只一进府内便被喂了狗,也打听不到什么东西。”
调查到这里已然陷入了僵局。
朝中隐隐还有是“苏霖的拷问过于残酷,把人这么疯了去。”的言论,只等着苏霖交代不出个所以然来,把闹市那好几条人命算到她头上。
苏霖日日夜夜追查,面上也能看出憔悴来。
旁边汇报的属下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
“是不是您……不对,咱们……逼问的狠了把人逼疯了?”
“毕竟她家世清白,瞧起来只是个……普通的牙人。”
属下的话声音越来越小,有些颤抖的建议。
外头几乎是默认苏霖滥用私刑,把人逼疯,做出了闹市杀人一事。
况且苏霖这几日没日没夜的追查,也没查出一个好结果来。
苏霖一顿,抬眸看着她许久。
下属腿一抖,迅速闭上嘴低下头。
她良久听到一句叹息,像是疲倦的低吟,“若是如此便好了……”
苏霖疲倦的揉了揉太阳穴,几分自嘲的无奈。
“这般我便可以亲自向受害之人的家属请罪了。”
但苏霖百分百肯定。
那人不是她逼疯的。
她当时追查宋府之事,看她支支吾吾起了疑心,送到自己的府邸,想施压审问,酷刑还没用上。
奈何宋府尸骸之数过于触目惊心,整理了好几日汇报给圣上,已然误了那人,使她逃离出府邸,发生了那事。
听下人汇报说她自某一日便突然疯疯癫癫认为苏霖要杀她。
明明之前瞧起来有恃无恐,什么话都不肯说。
她疯癫那几日苏霖并没有去看过她,只一人在书房汇报宋府一事。
这人表面的资料清清白白,可苏霖的直觉告诉她,这事一定不简单。
苏霖沉默了许久让下属出去。
“是……”
她看着窗外的风景,梅花凌霜而开,前些日子下的落雪,伴着梅花的红,一如苏铮爱穿的红衣。
苏霖只怔然了一瞬,门外便传出来“扣扣”的敲门声。
“阿姐……我可以进去吗?”
“……进来罢。”
苏铮探了探脑袋,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来,他端着一盘甜糕,放到了苏霖的桌子上。
他脖子上还缠着绷带,裹住那日闹市留下的伤,只衬得他面容小巧,容色昳丽。
一双杏眼依依不舍的看着那甜糕,又在苏霖看过来时迅速移开视线,不动声色的咽了咽口水。
大家的公子自然不能贪食,要身姿挺拔,腰肢纤细,举手投足皆要训练有度。
可偏偏苏铮就爱吃这贪嘴的甜食,甜糕也是,糖葫芦也是,一不留意,便能吃许多,也是怕他发胖,只得苏父断了他的糕点,半旬才一盘甜糕。
苏霖垂眸看着自家依依不舍看着甜糕的弟弟,倒是好奇,这难得的一盘甜糕为何送到了她这里。
明明几日前才吵了一架。
那日他赠予了云知鹤发带,弄得自己披头散发,若不是苏霖抱着他离开,指不定要傻乎乎跟着云知鹤回皇宫去。
总归一个未婚儿郎赠予别人东西的事情传出去毁坏名声。
她便吩咐了下属,在送谢礼之时客套几句,把那发带隐晦的要回来。
谁能想苏铮听到了,猛地拉住那下属,硬是不让她去。
苏霖觉得他傻得可怜,看他倔强的模样,气得训斥了他几句。
“未婚郎君送女子东西何其伤礼数,况且你们二人第一次见面,你是苏家之子,莫要让人感到轻浮。”
苏铮听了她的训斥,顿了顿,抿着唇就呜咽一声,眼泪哗啦啦流出来。
还不发出声音。
等苏霖发现时他已经泪流满面,委屈巴巴的咬着下唇不发出一丝哭泣,下唇咬得通红,碎发因为泪水黏在侧脸上,带着丝我见犹怜的朦胧感。
苏霖有些慌了。
苏铮看她慌乱的模样,嘴里含糊不清的抽噎着。
“哪有,呜呜,哪有送了别人……东西,呜,要回来的……”
他哭得难过,哭到底还打起了哭嗝。
小公子又软又傻的,就爱听姐姐的话,如今倒是倔得非常,硬是不让苏霖把发带要回来。
就这般,二人不欢而散。
苏霖近日忙碌,也只托了下属买了些糕点给他送去,算是娇哄。
看到她的眼神,苏铮开口,星眸含着细碎的讨好笑意。
“阿姐你近日心绪不宁,这甜糕好吃,你尝一尝便不必再愁眉苦脸的了。”
他拿起一块来要给苏霖喂,星眸眨了眨,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苏霖应了一声,张口吃了下去,便听见他开口。
“阿姐,你不必在意外头那些人所说的。”
听见这话苏霖的表情柔和了一点,顿了顿,还是开口说,“那发带,你若是想送便送了。”
苏铮的眼睛亮起来,眸子弯着,满目的少年朗气与可爱。
“若你欢喜,我便去问云知鹤的心意。”
苏霖抿了口茶水,咽下口里的糕点,表情肃然,开始喋喋不休的安排道。
“你过些日子,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
“你们若是双方都有意,阿姐便快些安排你们的婚事,她人品极佳,外貌出尘,订婚的话……她父母双亡,交换庚帖该由陛下来。”
苏霖摩挲着下巴,思考着结婚的流程。
“我上书阐明也应该能获得圣旨赐婚,这般你以后在云府便有了极高的地位,若是她以后纳了小,也绝不会亏待你……”
苏霖向来把事情做的滴水不漏,如此便开始细细安排二人婚后之事,越说表情越发严肃。
“你也该学着主夫管理之事了,不能再像个孩童,嫁过去要打理好云府之事,做个贤内助,摒弃那些小脾气……但若是受了委屈可找阿姐来讨回公道……”
“男子后宅之事纷杂,莫要招惹别人,但若是欺负到你头上,苏家是你最大的后盾。”
苏铮听得一怔,脸上染上些许呆愣,有些茫然的看着她。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阿姐在说些什么。
等苏霖意犹未尽的说完之后才嗓音低哑的开口,“阿,阿姐……”
在苏霖审视的注视下,他犹豫的垂下眸子,“并非,并非要嫁予她啊……”
“只是觉得她好看……她很好,就……”他微微蹙起眉尖,“就是有些……欢喜。”
似乎想到了云知鹤对她笑起来的模样,自己慢悠悠红了耳尖,弯起眸子,满目少年气的清朗。
“就是有些欢喜她而已。”
苏霖揉了揉眉头,微微叹了一口气。
自家弟弟心思单纯,定是不知男女之事。
想来也是孩子的欢喜之情了,是自己过于着急了。
但她刚刚是真正的认真考虑云知鹤作为她弟媳之事。
苏霖掩下思索。
……
云知鹤此时正在府中作诗,自从为官,她难得有如此闲心吟诗作对。
笔尖勾勒着梅花,又在胸口思索着韵律。
“云知鹤。”
云知鹤一顿,气氛寂静,这么一声唐突的声音让她不由得笔尖颤抖,染下一片墨色。
她茫然抬眸,看见二皇子站在面前。
秦执站在她面前,猛然挡住了阳光,反而衬得自己逆着光,面色模糊不清。
也不知阿芝为何没有通报。
云知鹤眨了眨眼,开口,“二皇子殿下……你……”
秦执一顿,抿了抿唇,在这般僵持之下,许久才开口问。
嗓音低哑。
“你……你觉得我不守男德吗?”
嗯?
云知鹤有些不解。
他向来不在意她人的想法,把自己当个女儿家,养的黑豹前几日牵出去吓到了朝廷官员,又惹得不少人上书。
二皇子被李公公连嘲带讽的讽刺之后,回去思索了许久,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看自小就没看过的《男戒》。
他的母皇曾经抱着他说。
“朕的执儿天生凤凰,只管被人宠着。”
秦执那时只是笑,笑得快活,露出虎牙尖来,又撒娇要着新献上的猎豹当宠物。
他本就高高在上,何至于学这些东西。
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被他垂眸一眼都该是荣幸。
秦执抿了抿唇。
可……
就像是李公公说的……如何有好娘子愿意娶他?
他说。
“殿下您这名声都被败完了,试问京城,如何有好娘子娶您?”
云知鹤呢?
会嫌弃他娇蛮任性……吗?
他垂眸看着云知鹤,她笔尖的墨滴下来,染上一片墨色。
秦执听到云知鹤的嗓音轻轻,眼睫又随着话语而轻颤,带着柔和的笑意。
“……殿下何故如此说呢?”
秦执俯下身,对上她的面容,二人四目相视。
“本皇子……”他又瞥过眸子,“本皇子在问你。”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革职
云知鹤思索片刻。
李公公那日的话着实伤人,秦执这般自闭也不是没有道理。
不过守不守男德这事并不是云知鹤能评判的。
她自认清明,没有被别人困扰到,更不该对别人指指点点。
她斟酌着开口,“若是依仗《男戒》中所写,殿下之举确实是不守男德。”
秦执面色白了一瞬。
也亏得秦执之前那三百遍抄写的《男戒》,云知鹤如今对这本书体会颇深。
秦执抿住唇,垂下眸子不看她。
如何呢?
他要做等着女人娇宠的乖巧公子吗?那般寡淡而柔弱,真该是他吗?
可,若是嫁予她的话……应是那般吧。
“但……”
秦执抬起眸子看她,为他她这一转折而微微诧异。
“但殿下还是遵从内心的好……”云知鹤弯了弯眸子,“殿下的行为并没有使得别人困扰,只不过惹得几个酸腐书生痛斥不守规矩。”
她摩挲着笔杆,指尖更加莹白如玉。
“德行并非由律法明文规定。”
云知鹤顿了顿,大抵是看秦执实在失落,还是举了一个例子,“前朝岁意太后,操控幼帝,以太后之身掌管国家大权……”
“虽举这个例子听起来大逆不道,但,当时并没有人跳出来训斥他不守三从四德……岁意太后豢养女宠,以《男戒》中来说,定是违背了男德,可除了后世的文人对他指指点点,又何来当时的人对他半分不敬?”
“殿下认为自己行为放肆,哪怕有些人说得凶,又何来的胆子将殿下扭送官府?”
“守不守男德之事,殿下自己心中衡量便是,何来在意他人口舌?”
“若是想去遵守那三从四德,便去遵守学习,若是不想,也没人能奈何。”
“人生在世,自是要活得恣意自在……寻常儿郎家并没有殿下这般选择的权利。”
云知鹤看着秦执的眼睛,对他轻轻一笑,细碎璀璨的星光澄澈于眸子,她笑得轻快,眼波流转之间是流光。
秦执一顿,眼眶有些湿润,他哑着嗓子开口,“你们文人便是只会说这般文绉绉的话。”
他的嗓音带着些许的哭腔。
连自己都觉得自己狼狈。
分明他少时学骑马之时,被马匹甩在地上,也未曾掉一滴眼泪。
只再次上马,咬着牙齿驯服了那匹烈马,那时候发丝飞舞,笑得快活露出牙尖来。
他是高傲又肆意的二皇子,本不该在女子面前哭得娇弱的。
可偏偏,吃药让她喂,心伤让她哄……
“……殿下?”
云知鹤有些茫然看着他落下的眼泪,又有些无措的为他递上帕子。
秦执抿住唇,强迫眼泪不要落下来,又哑着嗓子问。
“你可是……可是……”
他想问,你可是欢喜我?
心中的渴望纠缠他的思绪,只想……娇弱一下依偎在她怀里。
若是拥抱呢?
被她抱在怀里,那他会指尖缠绕她的发丝,一圈圈又散开,再哑着嗓音轻轻叫着她的小字……锦娘。
那……他的锦娘会如何呢?
会宠溺看着他,再轻轻吻他的唇角,夸赞他异于常人松绿色的漂亮眸子,留下心悸到不能自已。
他想嫁给她。
嫁予他做夫郎,哪怕他强悍又肆意,也想做被娇宠的小郎君。
又嗫嚅到说不出来,只慢腾腾红着耳尖,气得泄气的不再看她。
嗓音又轻又哑。
他素来松绿色的深沉眸子此时亮起光芒。
“你可是,欢喜我这般的男子……?”
像是试探。
“嗯?”
二皇子应是拿她做参考吧……?毕竟他喜欢的娘子目前不喜欢他。
也是好奇,李公公所说的二皇子爱慕之人是谁。
云知鹤认真思考起来。
她喜欢的类型?
她没有细细想过,也并不是很清楚。
崔明喻总向她描述缠绵床榻的销魂,但她目前……也是没什么兴趣,大抵是冷淡,若非拦着,崔明喻非要给她找个医师来看看她是不是不行。
二皇子这般的类型……
肆意不羁,抬眸都是倨傲的笑意,鲜衣怒马,恣意自在。
连她也羡慕这般自在。
“臣……很欣赏你。”
思索片刻只得出这般的结论。
秦执这般人,在这世间实属难得,不为外物所约束,看一眼都为他身上的自由而惊叹。
“臣欣赏你。”
嗓音轻润,隐着笑意。
秦执顿了顿,松绿色的眸子瞪大,心猛然悸动起来,喉头有些颤抖,耳尖似乎红得刺眼。
许久,才哑着嗓音开口,尾音发抖,“本……本皇子,知道了。”
随后猛地起身,不再看云知鹤的眼睛,他跌跌撞撞的离开,略过阿芝,阿芝还疑惑他为什么低下头走得那般快,在春芽不解的目光下,猛然缩到马车上。
“二皇子——”
他捂着心口,指尖蜷缩,像是呼吸不均一般,哑着嗓子哽咽。
“春,春芽……”
春芽吓了一跳拉开帘子看他,看秦执蜷缩在地上,捂着胸口低下头哭泣。
面色通红,喃喃自语的哽咽抽泣。
“我,我好喜欢她……”
他像是压抑不住汹涌的感情,泪水不由得流下来,像是前十几年压抑的泪水尽数涌出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春芽,真的……好喜欢她啊……”
母皇的话回荡在耳边,“朕的执儿天生凤凰,只管被人宠着。”
他会瞧不起娇弱的公子,拉弓射箭,射中麋鹿溅出血来,然后轻笑的看着他们吓得尖叫,缩成一团。
发丝会随着风而飞舞,露出他上扬的唇角,又在她看来时又不动声色的抿下笑意,像是高傲的鹰。
看到小公子们赠予她刺绣时,垂眸是调笑的不在意,又在夜晚,偷偷的,因绣不出好看的刺绣而烦躁不堪,惹得指尖扎出血孔,入梦眉头都不曾舒展。
他自己骗自己,只有一点喜欢她。
因为她长得好看,性格也好……就这般,这女人就值得他一点喜欢。
然后再在她靠近时凶巴巴的拿箭吓她,眉目冷着,让她瞧不出爱意。
然后忍不住心悸,忍不住想要靠近。
他自己骗自己的,只有一点喜欢。
可现在,秦执骗不下去了。
“呜……怎么办……真的,好喜欢她……”
他无措的哭泣。
春芽也是又哭又笑,抱住二皇子,主仆二人抱团痛哭。
……
修改律法之事已然到了尾声。
温丞相承担下了大部分压力,连成国母都施压让其动作小些,她不怎的惧怕,只挑眉看着云知鹤,轻轻叹气。
嘴里低吟,面色也更加憔悴,“快到了。”
手下的人大刀阔斧的进行。
贱籍合并入奴籍,其中几条法律也是格外保障了生命权,毕竟人口是主要生产力,将事情挑起来,如何也不能不在意。
有——奴籍家仆若是犯下偷盗等大罪,不可先滥用私刑,应报告官府,备案之后再行刑。
——若是滥杀无辜家仆,以滥杀良民之罪定罪。
……
云知鹤越看越欣喜,一遍遍翻看着这本草案,脑中走马灯般闪过她走访那些奴仆与青楼公子的场景。
其中有她没日没夜的走访调查,也有温丞相的舌战群儒,更有其他人的协助调查。
封建需要踩着人发展,她撼动不了时代,便撼动时代踩着的人命。
这是呈送给皇帝的法律,轩辕应当即便通过了这律法,昭告天下,消息传来之时,修改律法的娘子们都高兴极了。
她们中有年轻如云知鹤的,一身轻狂之意,当即便欢喜的跳起来,压抑不住欣喜,大笑青史留名。
也有垂老的老妇人,花白发丝,眼睛却不花,执笔便是刚劲的风骨与为民请命的决心,颤颤悠悠的站起身,流下眼泪,一阵松竹之气。
贱籍之苦,她们这些走访调查之人比京里的达官贵人都清楚。
好几个月过去,由冬日凌厉的风变作了冰雪消融的萌芽出土。
她们看无名尸体落入乱葬岗,成了孤魂野鬼,一身血肉却当不起户籍上的一个“人”字,天生的东西而已。
她们看青楼男子浮沉压迫里,京城的青楼是纸醉金迷,可再低的肮脏窑子便是啃食着血骨与欲望的地狱。
她们看赤脚的劳工颤颤巍巍直起身体,面色麻木的为权贵的纵情玩乐添上一抹奢侈的光明。
这几个月来她们有的走访乡里,有的走访世家,有的没入边远的山里,再流着泪回来。
云知鹤笑起来,难得笑得如此开心。
想起宋府丢失的人命,再想起天下各处流落的不知名尸体。
温丞相看得欣慰,垂眸又抬眸,眼波流转之间是难得的笑意,又带着了然的不惧。
然后圣旨传过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宫里的仆人,嗓音尖利。
她们齐刷刷的跪下来,以为是宫里的赏赐。
“丞相温有知,德行有失,滥用职权,以律法之由,行利己之事,工作失察,深负朕恩,念其推行律法有功,只免其官职之职,革职在家……”
“钦此——”
随着宫侍悠长尖利的嗓音,云知鹤瞪大眸子,像是不可置信,她抬起头来看圣旨——
温丞相表情淡淡,带着赴不平的决意与平静。
她接过圣旨,叩首谢恩。
嗓音坚定。
“草民,接旨——”
作者有话说:
二皇子不是因为被拒绝哭,他以为自己被肯定了,但就是因为太喜欢而日漫哭泣。
第29章 名臣
“等……”
云知鹤怔然,她想要起身反驳,又被温丞相摁下去。
她眼睁睁看着那些宫侍离去,其余人也面面相觑,怔然看着手拿着圣旨的温丞相。
“温大人……这,这是怎么回事?!”
“这圣旨……”
“您,您这是如何?!”
众人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嗓音拔高变得尖利。
温丞相一人抵挡压力,为她们争取修改律法之便,惠千万之民,为民之心人人皆知,如何有个如此大莫须有的罪名?
定是诬陷污蔑!
她们与温丞相共事,怎么不知这是如何风光月霁的人啊!
云知鹤也是茫然,又抿唇颤抖,执拗的看着温丞相。
为何能平静接旨,为何拦下污名?!
仁义一场,又何故如此?
温丞相似乎不在意的看着手中的圣旨,然后对她们轻轻一笑。
弯下腰,抬手行礼。
她朗朗声音。
“今日便更奔东西,祝娘子们,步步高升,春风得意,鹏程得志,花盛登高——”
“大人——”
娘子们尽数围上来,有的已经双眸含泪。
“这定是诬陷,大人不必心寒,我们自会为您讨回公道!”
她又淡然一笑,摇了摇头,止住了娘子们的惊呼,又看向云知鹤,开口,“云娘子与我过来罢。”
她一边说着,一边脱下官帽,放下官印。
像是褪下枷锁,孑然一身又轻松,悲怆又洒脱,脊背却挺直,袖中明月清风。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不顾后面的喧嚣与吵闹,留得娘子们面面相觑。
“温大人——”
云知鹤追上去,跟随她到了马车上。
她面色惊异,似是不解,拉住温丞相的衣袖,抿了抿唇,抬头问她,“温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温丞相是她官场之中的老师,哪怕和她母亲有恩怨也未曾亏待什么。
她心中已然把她当做自己的老师。
温丞相顿了顿,向她微微眯起了眼睛,似是不在意的看向窗外,又微微叹气。
她说得平淡,又轻声问。
“你认为,如今的天下,是轩辕应的,还是轩辕氏的?”
她称呼陛下名讳称呼得随意,似乎是毫不在意。
云知鹤一顿,开口。
“陛下与轩辕氏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嗯……是吗?”
温丞相懒懒抬了抬眸子,那双狐狸眸子似乎在调笑她的天真,眼波流转是笑意。
“……错了。”
“陛下为何坐上这个位置……我比谁都清楚。”温丞相不对,温有知闭了闭眸子,嘴里悠悠叹出一口气。
“他是最合适的人选,由轩辕氏推上来。”
“先帝之时,轩辕氏与沈家相互制衡,留得寒门一席之地,可沈家满门抄斩,寒门式微,轩辕氏独大。”
她睁开眸子,对住云知鹤的眼睛,尾音带着无可奈何的怅然。
“你以为……贱籍之时为何这般快便有了着落?”
云知鹤怔然,瞪大眸子,心里逐渐明白了原因。
……是代价。
“……蚍蜉撼树,需步步为营,不图一时。”
百年制度,如何只她一人便修改。
她嗤笑一声,像是自嘲,“一己之力撼动多少年的制度,如何没有代价,如何轻松,如何只靠你一人之命?”
“天真而执拗。”
“这次是轩辕氏松了口。”
温有知眸中深沉,“轩辕氏百年交错的根基,百年世家,人才辈出,不是你我一己之力可以对抗。”
她似乎是倦了,想起来什么,喃喃自语。
“和你娘一个性子,也难怪如此……”
“温丞相,我……”
云知鹤想着那时自己决然的行动,担着自己的人命跪在大殿之上,以为自己是孤身一人的前行。
这时温有知把事实剥开在她面前,残酷又真实。
她不过是初入官场的十几岁小娘子……凭着可笑的轻狂与文人的清高为民请命,奈何没有看清官海浮沉。
却没想,高崖万丈,名利之场,是这几尺朝堂。
风狂雨骤,打着傲骨与寒衣。
文人在其中浮沉,由无可奈何与名利压得喘不过气。
温有知顿了顿,嗓音哑然。
“不必自责,这事我早有想法,也早早便开始谋划,本想是等耳顺之后……你不过,比我勇敢而已。”
“我知贱籍之苦。”
又轻轻摇了摇头。
“我并不后悔,在其职,便其利,身居丞相高位却不曾勇敢为民请命……与轩辕氏缠斗如今,制衡朝堂,也忘了初心。”
也难怪与你母亲……相疏相离。
她风骨嶙峋,松竹之姿,为自己所想所坚持而前进。
她这句话在心里喃喃自语,又隐去,一阵怅然之情。
恍惚之间,云知鹤与云千里的模样重合。
云知鹤垂眸,自嘲一声苦笑,带上失落的无可奈何。
是她刚愎自用,惹了祸。
眼界太小,惹得……惹得如今局面。
温有知似乎是看出来她所想,眯了眯眸子,“早一年解决,便早一年救下人命,官职与其相比不算什么。”
她垂眸看向云知鹤,嗓音低沉沙哑,带着深沉。
“云知鹤,寒门无首……言和是陛下早便谋划的寒门交代。”
对了,温丞相被撤职,温言和却还在宫里,并非巧合。
云知鹤突然被点醒。
她突然想起来她下跪昏迷之后,阿芝所说的。
陛下在她昏迷之时,才封了温言和男官。
便是……他早料想温丞相会有被革职之日。
在那时便要下定决心解决贱籍之事了。
他要有男官也不必直直封了温言和,应是将人留在身边,等时机成熟再将人推上去,如此着急让温言和惹了非议……
——单单只是因为,时间太急。
她下跪那日轩辕应便想到了温丞相会被撤职罢免。
轩辕应与温丞相早早便不约而同谋划好了一切,在暗处平衡着轩辕氏的朝堂。
温丞相为多年来的寒门之首,为了寒门与世家势力不过于失衡,轩辕应才把温言和提拔上来,算是温丞相被撤职之后对于寒门的安抚与交代。
天下寒门之首,被一纸荒唐圣旨损了清望。
也不知让多少人寒心。
云知鹤恍惚。
她的心思在如此庞大的局中根本不值一提。
温有知看她想明白了一切,继续开口,眸子盯着她,声音干哑。
“云知鹤,哪怕我不因此事撤职,也总有这一天。”
“或是因贪污,或是因病去世。”
“……这天下,不是轩辕应的,是轩辕氏族的。”
“轩辕应也不过是她们手中的傀儡罢了,从下到上,皆是轩辕一族。”
“江湖之远,到庙堂之高。”
“……你也该明白了。”
而轩辕应则在这之中平衡交错,他提拔寒门为自己的底牌,顺从轩辕氏为依靠,又制衡轩辕氏防备其拽下他亲自上位。
他多年来由先帝凤后到皇帝,小心翼翼维持着朝堂平衡。
他抵御着轩辕氏对于天下朝堂以及他的侵蚀,又高傲的在其中孤独行走,依仗不得,托付不得,做了个千古留名的皇帝。
温有知俯身看向云知鹤,呼吸贴近,一字一顿。
“云知鹤,我要你为寒门之首。”
云知鹤抬眸看她的眼睛,像是惊异她的话语,还能看见妇人眼角的细纹与岁月。
依稀看她少女之时的模样。
她也燃起张狂的自在,狐狸眸中满是野望。
“我要你隐忍中有张狂,像是传胪大典那次一般,对抗不平。”
她看少女纤细清朗身姿在殿中跪得腰背挺直。
像她母亲,清润的眸中燃着对不平的恨意。
“我要你为民请命,护百姓安康,护庙堂安稳,护陵朝无恙清明。”
她仁心仁义,以民之痛为痛,看着惨剧落泪,沐狂雨,迎寒风。
似是月光普照人世。
她哑着嗓音。
云知鹤想起她朝堂之中屹立不倒的身影。
坚定且遗世独立。
“我要你见证海晏河清,肃清山河,为生民立命。”
她越说越急,嗓音加重,像是已能看到那盛景。
她闭上眸子。
“我要你不畏呈书奏,不惧众口。”
“不羡封王侯,不喜荣华富贵锦绣。”
“……我要你为千古名臣,名留千古,史书浓墨重彩,波澜壮阔——”
“然后在史书……”
她嗤笑一声,像是想起了自己的年少,眸中染上泪意。
“写上你的姓名。”
作者有话说:
滴,事业线开启
其实有个小小设定,女主孟婆汤没喝干净,有现代人的开明,懂一些梗,但本质上还是十几岁的少女。
鹤总要做名流千古的名臣,后世膜拜的那种。
“蜉蝣撼树”用来比喻借贬低他人来抬高自己。
“蚍蜉撼树”:意思是指蚂蚁想摇动大树,比喻自不量力。
昨天的评论里我说成蜉蝣撼树了,谢罪
第30章 依仗
云知鹤停顿了许久,她缓缓俯身行礼,然后迎下温有知的目光。
“……学生,定不辱命。”
云知鹤回去之后想了许久,她手指盖住脸,坐在马车上幽幽叹气。
这时心中萌生出一股浓烈的冲动来。
她又想问问轩辕应。
温丞相这一底牌被轩辕氏抽走,轩辕应该如何依仗?又怎能在传胪大典之时坦然面对她的威胁……
云知鹤看向窗外,哑声开口,“阿芝,转头,去皇宫。”
温丞相被罢官的消息不出半天便人尽皆知,宫中也尽是上书求见之人。
圣宸殿门口几分嘈杂。
温言和出门,然后对着上书求见的大臣们开口,“各位大人,圣上身体不适,不便见客。”
他向前一步,让侍卫上前,堵住了想要一些朝臣的步伐。
“无知儿郎!温丞相被罢官了,你这做儿子的怎得不为其求情,莫要阻拦,坏了大事!”
一老妇人气得面色通红,恨不得现在就把温言和这小白眼狼丢出宫去。
旁边一年轻人阻拦下老妇人,表情担忧,温言细语的与温言和讲。
“哎呦……温公子你可是看不清这局势,快些放行,让吾等见见陛下。”
云知鹤往前走,看见温言和表情平淡,指尖却陷入肉中,微微颤抖,刻意装出来……面无表情。
嗓音朗朗。
“各位大人,陛下说不见,莫要让小辈为难。”
“家母之事,陛下自有定夺,大人们去温府,家母自会为大人们解惑。”
他转头看向侍卫,示意她们上去。
“将这几位大人送出宫去。”
人群很快被侍卫带走,留下几声妇人们愤慨的叹息。
“你这无知儿郎!白眼狼!怎么当得起温丞相之子!”
温言和表情毫无波澜,唇微微抿着,指甲陷入的更深,刺痛从手心传递。
云知鹤身份特殊,也没有人动她。
她静静站在人群中间,不一会儿,便只剩下她一人。
温言和站在殿前的高台之上,脊背挺直,官服穿得利落漂亮,腰肢纤细,只静静看着低下的喧哗散尽,又对上云知鹤的眸子。
她们二人在这奇妙的喧闹里对视。
耳边是官员与侍卫争吵的声音,可他们二人听不清,只注视彼此。
云知鹤看见他眸中由平静一下子染上委屈,澄澈的玉石染上波澜,一圈圈如水纹般跌宕,眼眶微微发红。
可他脊背还是挺直。
他虚声用唇语,喉结颤抖,“……云知鹤。”
人群散尽,只余得他们二人相视。
他缓缓走下台阶,脚步踉跄,然后到她身边,嗓音沙哑,“我娘……她,呜……”
“我娘……她是……好官……”
嗓音染上哭腔,又强忍着泪意。
“她不是,贪官污吏。”
云知鹤怔然,她看小狐狸的眼眶通红,嗓音沙哑的一遍遍申明着——
他母亲是好官。
云知鹤心中感触,她哑着嗓子开口。
“……我知道。”
“我知她为好官。”
“云娘子,进去罢。”
这时李公公突然过来,扫了一眼温言和脸上的泪意,又向云知鹤轻笑。
云知鹤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小狐狸,向他轻笑,像是安抚,发丝随着风而飞舞。
留得温言和在背后流下泪来,滴到地砖上,溅起几丝水花。
他看着云知鹤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啜泣,如玉的脸上染上晕红的泪痕,再无清朗样子。
云知鹤走进去,恍惚抬头,看见轩辕应在描丹青,修长白皙的指尖执笔便是矜贵的傲气,他见云知鹤进来,指尖顿了顿,又不在意的继续。
“陛下,臣知错。”
云知鹤低下头,指尖颤抖。
轩辕应抬头,发丝随着俊脸滑下,滑过他淡嫣色的薄唇,苍淡的眸子微垂,轻应一声。
“……无错。”
笔尖晕开一抹暗色。
云知鹤反驳,“有错。”
她像是不满轩辕应淡然的态度,颤着嗓子反驳,直直说出了朝廷的纠葛。
“臣年少无知,陛下为臣谋划……输了底牌……”
云知鹤闭了闭眸子。
“陛下手中以寒门为牌,却为此事得罪寒门。”
他提拔温丞相用了许多年,如今便因此失了依仗。
轩辕应手中的两张底牌,一是温丞相,二是楼止手中的兵权。
楼止与他一体……永不会背叛。
他现在失了温丞相。
如温丞相所言,让她为寒门之首……可,时间紧迫,他在这空闲之余便无法动作。
“……陛下如何有依仗?”
轩辕应抬头看她,看他的锦娘眸中澄澈,出落得身长玉立。
他一阵恍惚。
……他的锦娘好像长大了。
轩辕应沉默片刻,没有回答她的话语,嗓音轻哑,开口。
“过来,朕教你描丹青。”
世人皆知云知鹤娘子风姿,天下无双,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琴棋书画样样高超,却不知画技为陛下亲授。
可她已然不是孩子。
云知鹤走上前去,沉默的坐在岸边,看他描摹了一半的画。
是半树的梅花,高空映着明月,熠熠生光。
她拿起笔,垂眸为他补着接下来的画,笔法相似。
轩辕应又看得恍惚,她与他靠得很近,细细还能闻见清冷的香气,缠绕鼻尖。
他们二人已然许久不曾这般亲近。
他曾揽着孩子,俯身教她描丹青,发丝交缠。
然后他从少年至青年,她从孩童至少女。
回忆之间已然落笔成画,一树梅花开得艳丽,月光普照,怜悯的照在落雪与梅上,似乎带着梅香。
轩辕应似乎想起了刚刚云知鹤所说的——
“……陛下如何有依仗?”
他垂眸看着案上的发丝交缠,又嗅着清香,闭了闭眼开口。
“朕的依仗,是你。”
云知鹤一顿,抬眸看他。
他看帝王的眸子睁开,染上盈盈笑意,指尖揽起她的一缕发丝,然后哑着嗓音。
“锦娘,成为朕的依仗。”
“……可不可以?”
她耳边轰鸣,想起温丞相逐渐高昂的嗓音——
“我要你不畏呈书奏,不惧众口。”
“不羡封王侯,不喜荣华富贵锦绣。”
“……我要你为千古名臣,名留千古,史书浓墨重彩——”
“然后……写上你的姓名。”
云知鹤笑起来,胸中涌起汹涌的野望,她看他,眸中正经,唇角扬起笑意。
“好。”
她嗓音清澈。
“臣将,成为您的依仗。”
小云娘子的阴郁一扫而清,像是燃着烈火的汹涌。
轩辕应一怔,似是被她眼底的烈火灼烧,又垂下眸子。
捏着她发丝的指尖收紧。
温丞相罢官之事过去不久,大抵是轩辕氏施压严重,或是温丞相已然解决,朝中闹腾了两天便没了声息。
寒门一时无领头之人,却还有老妇人们合伙支撑,一时式微,只是没了温丞相的妙语连珠,朝堂之中被世家之人气得不轻。
年迈的老妇人差点被气得背过气去。
云知鹤则在朝廷之中仔仔细细分析着局势,没了温丞相撑腰,她必须要尽快成长,尽量不去理会某些人尖酸刻薄的语句。
况且她为人清明,许多人讨好,也是没有多少仇敌。
温有知与她交代了人脉,圣上下旨,云知鹤也晋升到了五品。
因为温有知,朝中隐隐也开始簇拥起了她,近日也是繁忙,小云娘子英豪少年,早早便担起大任。
还有原子洛,她瞧着像是老实人,却因攀上了轩辕氏这根高枝,节节攀升,气得崔明喻边喝酒边与李妙妙骂她。
又狠狠瞪了一眼想要劝她少喝酒的方利,方利吓得一哆嗦,弱弱的回去。
就是今日早朝连太子也曾与她美言几句。
“陛下,儿臣见原娘子才华出众……上书治安之策尤为奏效,奇思妙想……”
轩辕贺向前,低头道着,眸光扫了一眼谦逊低头的原子洛。
成国母轩辕茗颇为赞赏看了看原子洛,又不着痕迹看了一眼云知鹤。
这两位少女是朝中新秀,派别不同,自然要针锋相对。
“原娘子当真厉害,可……”
云知鹤淡淡转眸躲过了成国母的探视,表情没有丝毫波澜。
崔明喻想到轩辕岁那蠢货耀武扬威的样子便肝疼,随着太子殿下的表扬,隐隐翻了个白眼,表情几分不屑。
任你吹得天花乱坠,还是不如她家云知鹤。
她尤为肆意,反正她品级不高,在最后的人群里,应是没人看她罢。
如此到了下朝。
她娘一下朝便跑过来直直踹了她一脚,崔明喻差点踉跄的倒在人群。
崔明喻气得瞪她,一双凤眼染上怒火。
“你……!”
崔娘子脾气倔,拉着自家的女儿便往宫外走,靠近她,嘴里低声的骂骂咧咧。
“你那白眼好几个御史台的狗日看见了,眼睛跟狗见了屎一样蹭的一下亮起来,明天有你和老娘我被参的本子!”
“你等着老娘回去拿家法伺候你!”
嗓音压低又咬牙切齿。
崔明喻刚刚愤怒的表情一窒。
母女俩一个脾气。
云知鹤看着她们二人纠缠的背影轻笑一声,又转眼在人群中看见了原子洛。
她身着官服,瞧起来严肃正紧,停步在下朝的人群中,面色深沉。
瞧着也不像是趋炎附势之人。
因为党派相争,二人也没有交谈过,见面也只是淡淡打一声招呼。
存了几分观察的心思,她跟上去想与她交谈片刻,却见她趁着人群喧闹,没有出宫,反而躲进了旁边。
云知鹤停下脚步。
她身法灵活,看着有几分功夫在身,若不是云知鹤一直观察着她也差点晃眼。
她眉头一蹙,心思轮转,跟随着走上前去。
她跟随着她从大殿到御花园去,云知鹤也是谨慎,看她鬼鬼祟祟,没让她发现自己跟着。
原子洛从袖中掏出一纸文书,瞧着四下无人,递给了面前的人。
另一人瞧着面生,低着头,看不清面容……好似不是宫中之人。
云知鹤离她们二人较远,只隐约听见几句。
“……此……楼将军……最……物……”
云知鹤蹙起眉头。
这宫中她自小长大,地形十分熟悉,躲过了二人的视线,又在二人离去之时出来。
若有所思的看着原子洛的背影。
她想了许久,细细斟酌着那几个字。
……楼将军?
原子洛现在瞧着是属于轩辕氏的官员,近些日子也与大皇子交往生疏,再没了之前的流言蜚语。
而楼止并非世家或者寒门,他深居简出,世人皆知,他手中的兵权只属于轩辕应。
是有人,打他手里兵权的主意吗?
还是其他?
……这么看来也需要拜访一下他了。
云知鹤往外走着,面色有些深沉,她轻声对阿芝说,“去楼将军住处。”
“现在吗?可是没有拜帖啊……”
她嘴里嘟囔着,动作却没有含糊,吩咐了马车妇便扶云知鹤上马。
楼府地处偏远,也少有人拜访,就算有人来楼止也是直截了当拒绝,不见,回京几个月,除了那次无疾而终的宴会,硬生生没让人看见几眼。
陛下也特意免了他的早朝。
若非今日撞见原子洛这一回事,她还差点忘了这人。
虽说楼府偏远,但却是个好住处,冬暖夏凉,雕栏玉砌,蝉噪林静,鸟鸣山幽,连自小在皇宫住着的云知鹤都忍不住赞叹这建筑的精美。
阿芝来了兴趣,同样惊叹,开口道。
“小姐,我听说这楼府原是前朝圣地,里面有一幽泉,可疗伤生骨呢,十分神奇,朝中无数大臣想要这府邸,没想到陛下赏了楼将军去。”
“楼将军当真得陛下恩宠,免了上朝,也赏了这府邸。”
云知鹤点了点头,赞叹了一声,便让阿芝前去扣门。
“嘭嘭——”
偌大的楼府,没个门口的侍卫,阿芝扣了许久的门扉,等了许久才有人来,他急急忙忙的打开门。
那仆人面带疑惑,小心翼翼的问道。
“您这是……?”
阿芝顿了顿回答,“我家娘子云知鹤想来拜访楼将军,不知这可是方便?”
“……方便方便”他诚惶诚恐的侧身把门打开,迎着她们进来,“娘子们,进来罢。”
但是那仆人面色有些为难,小声开口,“只是府中仆人少,怕是招待不周。”
云知鹤摇摇头,“不必过分招待,我只是来寻楼将军而已。”
那仆人低下头,有些尴尬,“楼将军生性寡淡,楼府偌大,我们这些下人也是不知楼将军在何处。”
“……应是某处练武罢。”
仆人看起来风风火火,脸上还带着灶灰,阿芝看得一愣,又打量着这一路,跟随着仆人到主屋。
路上景色繁华,却无下人照顾,生了些许杂草,如此长的一段路,竟是没有一个人在。
再看那仆人风风火火,一个可怕的猜测涌上阿芝的心头。
“这位阿叔,您这……刚刚是在做饭吗?只有……一个仆人?”
仆人低下头,似乎是有些羞愧,轻轻应了一声。
“将军不喜人多,确,确实府中只有我们二人。”
云知鹤也不免有些震惊。
偌大的楼府,竟是只有两人。
原想着云府已然是人少,没想到楼府更甚。
她顿了顿,斟酌开口,“阿叔,你且去做饭,便由我来寻楼将军罢,正好也能直截了当与他谈论了事情。”
云知鹤又看向阿芝。
“阿芝,我们上门没有拿什么礼品,你便与这位阿叔一同去准备饭菜,当做上门礼罢。”
阿芝点头,她虽然是女子,但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做饭也是不成问题。
只是心中对这素未谋面的楼将军染上几分敬佩。
几个月闭门不出,原是……在荒野求生。
那阿叔给云知鹤指了指位置,尴尬开口道,“我与将军二人只在这片地方活动,其他地方……目前,没有去过。”
云知鹤顺着仆人指着的方向走去,大抵在这华美的建筑中,多了几分闲情雅致,颇有些慢悠悠的赏着景。
前方有一小瀑布,落水奔流,淅淅沥沥的溅在地上,水珠带起来一个小彩虹,从这看去,正好升起在假山之中,格外的精巧别致。
而假山幽窄,愈走愈深,中间狭窄,穿过那层彩虹,便猛地柳暗花明,奇珍异草,幽林密布。
茂密的林子中淅淅沥沥的有风吹过,刮起一阵凉爽的风来,凉爽却不幽冷,刚刚本是有些燥热,气温却一下子下降。
——这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云知鹤不免再次感叹设计的精妙。
其华美精巧程度可与皇宫相比,也是真不愧为前朝圣地。
“哗啦啦——”
她继续往里走,耳边听见有细碎的水声,阳光透过密林,光晕扩散,几分幽静之气。
水声近在咫尺。
应是河流……?
云知鹤伸出手指撩开树叶,向前看去,刚刚抬眼便猛然怔在原地。
——她看见男子肌肉流畅漂亮的背脊,蝴蝶骨轻颤,脊柱随着腰肢往下收窄,腰窝蕴着水珠,慢慢隐入清澈的水里。
水光粼粼。
耳边是他动作而带起的迷离水声。
水珠顺着肌肤流下,滑过带着疤痕的皮肤,流到水里,发出“叮咚”的声音。
发丝束起,发尾沾着水汽。
幽静的日光落入泉水,再照在他身上,他微微抬头,看树叶投下的光晕,鼻梁高挺透过阳光,眼睫微颤,扑朔带起侧影。
……一片旖旎之情。
作者有话说:
下定决心,日更五千!加油!
论理解力的差异——“成为朕的依仗。”
轩辕应:做我的妻主
云知鹤:!!!帝王的肯定!千古名臣不是问题!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