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滨江大厦(一)
午夜, 江向阳趁着护士换班,衣服都没换,拿上一件外套, 偷偷摸摸从医院后门溜了出去。
打了个车, 直奔滨江大厦。
灯棒、支架, 全都是胖大海白天过来探病时,捎的。充电宝、数据线,全是他从医院大楼里边,借的。
设备主打一个东拼西凑,但丝毫不影响他的直播水准。
“朋友们,瞧瞧, 看看今天咱们到了哪儿。”
江向阳熟练的把镜头一转, 对准身后建筑, 调好焦距, 在门口晃悠一圈。
“滨江大厦!熟悉吧。”
“最近刷了新闻的朋友们, 肯定有印象, 滨江集团,那个老总欠了一屁股债跑路, 公司内部还莫名失踪了多名员工, 至今生死不明, 离奇事件层出不穷的地方,耳熟吧。”
“一夜之间,本市最繁华的大楼, 竟成了一栋空楼,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今天,江子就带你们进去,一探究竟!”
江向阳站在大厦前的空地上, 刚说完开场语,一阵凉风吹过。
“啊嚏——”
一个喷嚏,江向阳赶紧把身上外套拢了拢,找了个避风口猫着。
“兄弟们,这几天降温,大伙儿多穿点衣服啊。”
直播间里照旧10w观众,有些眼尖的,一眼就瞧见江子外套里边的病号服。
【城北小徐】:主播,你越狱出来的啊?
【大头不愁】:江子,啥情况,网上不是说你进了ICU在抢救吗?
【枉死城第一深情】:我靠命够硬啊,水鬼索命都没把你索喽。
【AAA-轮回司代排(请提前九十年预约)】:下次需要代排服务,记得滴滴我,有排期哦亲~
【阴曹小北不吃香菜】:别说了,泪目了家鬼们,但凡咱们地府文旅能这么敬业,我都不用天天来这儿守着了。
【系统提示:用户“阴曹小北不吃香菜”给您投送了一个礼花】
【系统提示:用户“在下牛头是也”给您投送了十个地雷】
【系统提示:用户“纸扎铺招租”给您投送了一个墨镜】
【系统提示:用户“阴宅免费看”给您投送了一个火炮】
……
……
铺天盖地的礼物刷来,江向阳始终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ID。
【纸扎铺招租】:那天到底遇到啥了,讲讲呗,给大伙儿都讲讲!
【风水相地取名一条龙服务】:咋逃出来的,按理说嘉江里边都是几百年道行的老鬼了,你到底咋逃出来的?
【阎王袜子高价出】:对啊对啊,讲讲讲讲!
【我不听大悲咒】:主播,你咋门口蹲半天还不进去呢?等累了都。
“兄弟们,别着急啊,今天有位朋友要过来,组团探险!”
“咱们先唠唠嗑,等等他,别急别急。”
江向阳今天有些不在状态,讲两句话就觉得浑身发虚,提不起劲。
本来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感觉生龙活虎又是好汉一条了,结果刚才被冷风一激,浑身开始打摆子,鼻涕止不住的淌,头昏脑涨的。
得亏出门前,揣了包餐巾纸。
江向阳就这么蹲在人家大门口,强行打起精气神,拔高音量,边擤鼻涕,边跟观众讲起自己的亲身经历。
“话说那天,我不是跟我哥们儿去撸串吗,听见有人喊江边出事儿了,死人了,我就跟着去看了,嚯——”
“你们不知道,主播一去,当场就被鬼迷喽!”
“我靠,谁喊都听不见,真听不见,你们是没看见,我那兄弟,200斤的吨位,嗓子都喊劈叉!”
江向阳吸溜吸溜鼻子,“愣是没把我喊醒!”
“拽都拽不住我天,当时哥们儿就看见江对面有个人,模样看着有30多岁模样的一大哥,在喊我。”
“那大哥穿着一身工装,不是咱们现在网上看到的那种潮男工装啊,就是工人师傅,铺沥青时候,穿的那种普普通通的灰衣服,都见过吧。”
“当时那大哥一直冲我招手,好像要跟我讲什么话,太远了我听不清,脑子里就冒出来一道声音,让我过去点,过去点,再过去点。”
“我也不知道当时咋想的,就觉得大哥有事要跟我说,人家在找我,我必须要过去,就这么直愣愣的,过去了,一点意识没有。”
【野花哪有彼岸花香】:后来呢后来呢?
【A-酆都天地银行小赵】:这就是标准的水鬼索命,主播你当时咋不掐阳指呢!
【地曹出租-小马】:你骂娘啊!你把他骂跑啊!
【A-勾魂代抓】:我去,主播你命不久矣,一般水鬼找上的都是阳寿将尽的……
【纸扎铺招租】:主播,你要不带带货吧,啥时候下去了,我找你挂链接,咱俩打通阴阳两道,我挣钱了就给你烧,你在底下别墅豪宅随便买。
江向阳捏住鼻子使劲一擤,脑仁儿都擤懵,随便扫了两眼弹幕区,下面这条,引了他的目光。
【日游神的狗】:主播主播,你有没有看清他脸,是白?是青?是灰?还是黑?
江向阳努力回忆着当时场景,江面上的他还真记不清了,不过水下的,他印象特别深刻。
“好像是……青灰色?不是那种单一的青跟灰,就介于二者之间,对,仔细看还有点点发黑的意思。”
【日游神的狗】:完了,主播你完了。
“啊?”江向阳懵了一下,擦鼻涕的手都举在半道。
【日游神的狗】:那是怨气极深的魂,你完了,你要被缠上了。
一阵阴风刮过,江向阳后背跟被什么东西摸过一样,浑身触电似的,止不住寒颤。
直播间瞬间,跟地震一样。
大伙纷纷应和起狗哥的话,什么邻居就是被这种冤魂缠上的,死状极惨;什么刚刚去查了,文献记载的,跟狗哥说的一模一样;还有什么,推算过罗盘,江子要大难临头,有血光之灾了。
总之越讲越玄乎,江向阳抬头,望了望周围。
滨江大厦的门口,只有一盏路灯还亮着,昏黄的灯光下,连影子都倒映不出来。
“啥我就要被缠上了,你小子可别乱讲话,大晚上的。”
【日游神的狗】:这样,你再想想,是不是它浑身青褐色,脸色惨白到发黑的程度,手还特尖,像鱼,又长着人脑袋,看着黏糊糊的,贼恶心。
靠,还真给他说中了。
但江向阳肯定不会自降士气,壮着胆子,反驳起来:
“兄弟,你人鱼童话看多了不,谁……”
狗哥打断了他的发言,接下来的话,江向阳看完,是真没底了。
【日游神的狗】:主播,我就这么跟你说,那种鬼一般死了没超过十年,没上生死簿的,地府也管不了,怨气冲天,被它盯上了,就算你被捞起来,最多七日,七日必会横死。
【日游神的狗】:这叫,怨魂夺身。
他讲的生死簿,跟昨天大哥提到的,不谋而合。
难不成……
自己真中招了?
恍惚间,面前一片阴影罩下。
“蹲着干嘛?”
一声,给江向阳吓了一哆嗦。
“我靠!别索我命!”瞬间抱头。
时不悔伸出半道的手,停住了。
等了半天,江向阳没见动静,于是眯起一只眼悄悄看过去。
加班哥还是那副打扮,黑衣服黑口罩的,整得神秘兮兮的,但就是这身装扮,甭提在江子心中有多权威了,简直就是安全感代名词。
江向阳连忙起身,一手捂住手机听筒,一手紧抓大哥外套。
“大哥,我要死了。”
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时不悔差点没反应过来。
江向阳直接把手机递过去,示意他看留言。
时不悔只是粗略扫过几眼,淡淡开口:
“别听他们瞎说。”
手机再转过来时,江向阳只见屏幕上“哈”声一片。
【日游神的狗】:太逗了哈哈哈哈,主播还真信啊。
【酆都城管小宋】:哈哈哈哈哈哈,原来逗人能这么好玩儿!!!
【AAA-孟婆汤代购】:主播,等你老了,可提防点卖保健品的吧。
【风不飘我不飘】:黑口罩帅哥声音好好听!!!
【大头不愁】:这个是加班加到孟婆桥吗?
【枉死城第一深情】:哈哈哈哈哈!!!
【马面?马什么面?马面什么?】:乐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马泪都给我笑出来,太有意思了。
江向阳黑着脸,时不悔走上前,安慰似的拍拍他肩。
“走吧,进去了。”
他此时此刻,不想说话,很不想说话。
太你大爷的丢人了。
哪家灵异主播,能播着播着,反被观众讲鬼故事吓傻的。
整个直播圈,找不出第二个这么丢人的。
江向阳面无表情,跟着大哥走,谁料刚走两步,
“砰。”
一声巨响。
一个人从楼顶一跃而下,直直摔死在自己跟前。
离他的鞋,就差两步。
“我,我靠……”
江向阳瞪大眼睛,直播间里顷刻安静了。
江向阳只觉心脏空了一拍,浑身血液逆流。
或许,这就是同类死在自己面前的畏惧感。
很震撼,江向阳形容不出自己现在的状态,浑身像炸毛一样,僵直在原地,腿都不知道该迈哪条。
“别看。”
一双手,轻轻盖在自己眼前,视线被阻断了。
可他,根本听不见男人在说什么,耳朵爆发出嗡鸣声,将一切声源隔绝。
世界,安静了。
第32章 滨江大厦(二)
“报、报警!”
“快报警!”
江向阳已经无法思考了, 满脑子只有机械的这一句话。
现在还管什么直播不直播的,出人命了都。
可当他把遮在自己眼前的手,拽下时。
面前, 空空如也。
整个大厦门口, 连片落叶都没有。
“尸……”
尸体呢?
江向阳指着面前, 张大嘴,惊到组不出一句完整语言。
“没事了,走吧。”
时不悔只一句,便昂首阔步走进大厦。
“不是,刚才……”
江向阳结结巴巴的指着地上,又看了看前面走路带风的大哥, 更迷茫了。
时不悔见他半天没跟上, 回头刚想再喊一声, 谁料眸色一凌, 吼道:
“快!过来!跑过来!”
江向阳本能往前冲了两步。
“砰。”
一声巨响, 刚才的画面, 再次上演。
一个人,从楼顶一跃而下, 摔在同样的位置, 一模一样的姿势。
砸在大厦门口, 血肉模糊。
江向阳彻底说不出话了,眼睁睁看着地上那人,不, 那团肉,凭空消失。
“大、大哥,咱、咱……还要报警吗?”
“走,上楼。”
江向阳跟着大哥一路上到二楼, 窗外又响起了熟悉的跳楼声。
虽然已经有了前两次的经验,但猛一下的重物落地声,还是吓了江向阳一哆嗦。
“大哥,跳楼那玩意儿到底是个啥?”
“鬼。”
“不断重复生前动作的低智鬼。”
在狭小的救生通道中,江向阳一手举着直播杆,一手扒着栏杆,哼哧哼哧的。
“你们不带回去入籍吗?就放他在那儿酷酷跳?”
绝对是身体没恢复的原因,江向阳刚爬两层楼已经开始大喘气了,说话上气不接下气的,但那张嘴,就是停不下来。
“晚上万一哪个倒霉蛋路过是吧,他嘎巴一下死在人面前,不得把人当场吓归天啊,到时候有得你们哭的,加班加到死。”
“不会,人看不见它。”
时不悔扫了江向阳两眼,“你体质比较特殊而已。”
“大哥,讲真的,我是不是那种阴阳眼体质,别人看不见的我全能瞅见,不然为啥次次都能见鬼,跟背了雷达似的。”
“不对啊,阴阳眼不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吗,为啥我小时候看不见,就最近,最近看见这些东西的?”
“这种是不是万里挑一的?别人都没有,就我有。”
“坏了坏了,这不是纯怨种吗,有没有啥办法关啊?别哪天我一觉起来,看见一倒霉玩意儿趴我床头……”
“我靠,哥们儿恐怕真得去地府报道了。”
“到时候兄弟下去了,你能不能开个后门啥的,我听说底下考公挺难考的,有没有复习提纲?给我做做题啥的,提前提前备考对吧。”
一路上,江向阳喋喋不休,时不悔都没有搭话。
爬到十八楼时,实在有些累狠了,江向阳扒在栏杆上,汗水顺着脸颊哗哗淌,整个人都跟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
“快到了吧?快了吧……”
时不悔抬头看了眼楼层标志,毫无人情味的:
“还有二十八楼。”
“靠!”
江向阳往地上一坐,瘫了,摆摆手,说什么也不走了。
“走不动了,真走不动了,拉驴上磨都不带这么使唤的。”
此时直播间里,一堆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立马呛起来:
【性感公蟑螂】:主播你是不是肾不行,这么点路就虚了。
【扣1送我地狱火】:我家狗都不敢这么歇,体力差,标准体力差。
【你吃线爹不饿】:啥玩意儿啊,没意思,走了。
【东土大隍】:坐电梯呗,又不是不让你坐。
“我不知道坐电梯吗?啊?他爷的,哪个龟孙把电梯给老子停了,明天,不,今天,今天拉出去枪毙一百八十回!”
提起电梯江向阳就来气,刚刚在一楼大厅的时候,他跟大哥确实第一时间就找到了电梯间,结果上边说啥,一到三楼为步梯,从四楼开始才有电梯。
OK他又跟着大哥哼哧哼哧爬到四楼,上边又写,这边电梯坏了,要乘坐请上八楼副梯。
完事儿吧,他又上了八楼,得,门口直接张贴一张“电路已关,无法使用”的标识。
他大爷的,是他不想坐吗!
【酆都二河沟潘安】:你看人加班哥,喘都不带喘的。
【黄泉鉴宝】:典型人不行还怪路不平。
江向阳更来气了。
刚才一路上,两个人结伴探险是吧,怎么可能没有互动呢,要的就是互动效果对吧,不然组团意义在哪儿?
结果就他一个人可劲叭叭,队友愣是回都不带回一嘴的。
冷暴力,这就是赤果果的冷暴力。
迎上江向阳幽怨的小眼神,时不悔权当没看见,视线一直停留在过道上。
【阴曹小北不吃香菜】:绝望的妻子,和他冷漠的丈夫。
“兄弟们,别乱讲话啊。”
江向阳瞟了一眼大哥背影,立马气沉丹田,煞有介事地辟谣起来。
“我跟大哥是正当关系,往来非常透明,且主播私生活很健康,绝对没有网上说的那些乌遭事儿,不信谣不传谣啊朋友们。”
可到了直播间网友的耳朵,就成了。
“我跟榜一大哥不清不楚,我们的关系,就是你们想的那样,网传的都是真的。”
【AAA孟婆汤代购】:上一个这么辟谣的,已经实锤了吧。
【我不听大悲咒】:这跟正主认证有啥区别。
江向阳还想继续正名,大哥忽然喊了一声。
“过来。”
江向阳不再搭理网友,拍拍屁股站起身,走上前去。
面前的过道里,有一间屋子亮着灯,在漆黑的走廊里,很是显眼。
两人对视一眼。
刚才他们从一楼爬上来的时候,整栋楼,包括大厅,都断电了,现在突然冒出来一处开着灯的地界,不用想都知道。
有东西要来了。
“兄弟们,你们等的东西,还有三秒到位,没绑安全带的赶紧绑,要去厕所的赶紧去,接下来,无论听见什么、看见什么都不要惊慌,记住,这是咱们直播间的基操。”
“准备好了吗,今晚江子带你们见真家伙的保留环节,要来了——”
江向阳压低声音,神情一改秒变正经起来,仿佛刚才跟网友们侃大山的,不是他一般。
说话间,语气里还隐隐透着一股子难以言表的兴奋感。
这哪是见鬼,分明见的是财神爷。
二人猫着腰,偷偷潜到门口。
里头是一座办公室,几间屋子都是打通的,面积很大,落地窗几乎把整面墙都覆盖了,乍一看,还有些宽敞明亮。
一个男人坐在工位上,拼命敲打键盘,噼里啪啦的埋着头,由于是背对正门,江向阳看不见他长什么样。
另一边,房间东南角的位置,一个女人疯狂抓挠头发,嘴里嘟嘟囔囔的听不清在说什么,她面前的电脑屏幕,泛着蓝光,手边还有一块数位板。
江向阳偷偷举起手机,透过玻璃窗,给观众现场展示。
现在肯定是不能说话的,万一一张嘴,惊动里边的东西……
江向阳以极缓的速度晃动镜头,生怕网络不稳,画面出现延迟,连吞咽口水的声音,在键盘极其规律的敲击中,也显得尤为突兀。
忽然,办公室里的女人唰一下站起来,二话不说开始打砸工位上的东西。
水杯、花卉全被她掀个干干净净,可唯独,她手边那块数位板,一点不带碰的。
女人崩溃大叫一声,江向阳没稳住,手抖了一下,镜头就这么……
磕在了玻璃窗上。
江向阳赶紧缩手,办公室里安静了,女人不闹了,站在工位上一动不动。
男人的脖子咔咔转动,以惊人的180度扭了过来,直勾勾盯住窗边。
江向阳仿佛戴上了痛苦面具,无声呐喊:
死手你抖什么抖!是时候吗你就抖!
他真恨不得给自己的死手来几下,但又怕再出点动静,招惹了里边东西。
江向阳不敢动了,可时不悔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一点要躲的意思都没有。
江子抬起头,见人家站的笔直笔直的,跟自己此时此刻,弯腰抓地缝的狼狈样,简直形成了鲜明对比。
靠!
这就是大哥风范吗!
江向阳也慢慢挺起背,跟大哥并肩站齐,只不过那个眼神吧,有些飘忽。
一会儿看看大哥,一会儿又往往里头瞧瞧动静的,生怕那俩东西突然发狂。
“他们没敌意。”
刚说完,大哥就在江向阳眼皮子底下,推门而入。
对,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进去了。
靠……
底下上来的,都这么嚣张吗?
一点面子不带给本地鬼的。
等了一会儿,江向阳见那俩东西好像都没啥反应,完全一副不关心周围事的模样,低着头,继续干自己的活。
于是乎,他也悄咪咪跟了进去。
办公室比外面看到的还要大,男人的面前,摆了一个工牌。
售后部——蔡小波。
“客户不满意,要重发,要重发……”
男人疯狂敲击键盘,噼啪作响的红轴声,回荡在整间办公室内。
一扭头,女人在那边掀开了自己颅顶。
神情癫狂,血淋淋的脑子还在她手里跳动,脑浆顺着指缝滴下。
“有了,有灵感了,甲方会满意的,会满意的……”
“麻烦让让,你挡我跳楼了。”
突然出现的第三个人,吓了江向阳一跳,连忙往旁边稍稍。
男人拿着离职协议,头也不回的爬上窗台一跃而下,遗落的那份合同上,赫然写着“左彪西”三个字。
“他们,是不是……”
“有点不太正常???”
第33章 滨江大厦(三)
两鬼突然不动了。
像是被江向阳触发了关键词一样, 直挺挺的,站起身来,立在工位前。
它们的视线, 牢牢锁在二人身上, 却没有进一步动作。
紧接着, 办公室里的灯管开始爆闪,就像有人故意操控电门一样,一排接一排发出爆鸣,挨得较近的几处,能依稀瞧见中间烁出的青色电流。
“滋——”
“滋——”
尖锐短促的电流声,很刺耳。忽明忽暗的幽闭空间里, 夹杂起一丝莫名恐慌。
江向阳识趣的往大哥身后挪, 手机还在直播。
整间屋子, 就跟电影卡碟一样, 灯光一闪一闪的, 打在两鬼的脸上青一块黑一块, 视线短暂失焦,又迅速定光, 循环往复下认知开始出现偏差。
江向阳甚至觉得那俩东西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可当重新亮起灯的几秒钟时间, 两鬼又还在原来的位置,根本没动。
“靠,这是鬼片吗?”
手机镜头里, 却是另一幅场景。
屏幕一会儿亮,一会儿黑,观众别说看清鬼了,整个画面中, 连一处能衔接上的都没有,光线跟蹦迪一样乱跳,网友眼睛都要被闪瞎。
半分钟过去了。
“啪”一声,闸门跟跳了一样,电路全断。
在江向阳略显紧张的呼吸声中,画面陷入了黑暗,唯有手机的直播界面,充其量算作一点点光源。
“大哥,咱、咱要出去吗?”
“嗯。”
二人摸黑,手刚扶上大门,灯光“唰”一下全部亮起,瞬如白昼。
两鬼不见了。
十几个工位上,干干净净,似乎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江向阳推开玻璃门,楼道尽头的窗台下,那份离职协议还躺在原地。
刚从亮瞎眼的办公室出来,有点不适应,江向阳突然“咳——”
跟卡嗓子眼一眼,江向阳望了望周围没有任何反应,扯着喉咙又“咳——咳咳——”
黑漆漆的甬道,除了有点回声外,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江向阳二话不说,抬脚就往地上跺,接连跺了好几下,时不悔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江向阳有点尴尬,嘿嘿一笑。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以为声控的。”
江向阳举着补光灯,走到窗台前,捡起地上合同,翻开第一页。
“滨江置地股份有限公司?滨江集团的全称啊?”
又翻开第二页,念起上面的字:
“设计部,桥梁顾问左彪西?”
“桥梁工程设计,无责底薪十万??”
江向阳以为自己看错了,重新翻回第一页,反反复复确认好几回。
可合同后面的内容,除了具体薪资范畴,都是保密协议一类的东西,风马牛不相及的公司、职位出现在同一张纸上,很怪异。
“大哥你来看看,有点不对劲。”
江向阳把合同递给大哥,“搞房地产的公司,花高薪聘来个桥梁顾问,很说不通。”
时不悔接过,翻看两页,确实很诡异,但上面可用信息少之又少。
“各部门注意,各部门注意——”
空旷的楼道里,突然传出一道男人声音,二人瞬间抬头,警惕望向周围。
声源是从楼梯上方的喇叭里传出来的。
广播系统继续播报:
“占用大家午休时间,请各部门所有人员,现在速到会议室,十分钟后召开全员紧急会议。再重复一遍,请各部门所有人员,现在速到会议室,十分钟后召开紧急会议,不得迟到。”
在广播声中,楼梯里出现了两道人影,江向阳定睛一看,就是刚才办公室里的那一男一女。
男人端着一碗泡面,女人手上还拎着睡袋,有说有笑的,播报声一停,他们脸上的笑容没了。
如同两只霜打的茄子,焉了吧唧的,把东西往地上一扔,转身开始爬楼。
江向阳第一次从两只鬼的脸上,看出疲惫。
“麻烦让让,你挡我开会了。”
江向阳一回头,又是那个跳楼的,人家刚刚跳楼跳到一半,回来了。
对,跳到半路,听见广播,硬生生爬回来了。
“靠,这就是跳楼暂停,我要去开会吗?!”
跳楼鬼还怪有礼貌的,见江向阳旁边一挪,说了句“谢谢”就上楼了。
两人对视一眼,立马跟上。
会议室前,大批社畜鬼都跟牛马一样,认命般的耷拉脑袋,夹公文包的、带笔记本的、做会议记录的,还有哼哧哼哧搬三脚架拍会议风采的。
可能这就是最基本的职场素养吧,上班已经很烦了,同事间不必要的社交,更烦。
这群鬼各司其职,又各不打扰,很有涵养了。
江向阳在门口蹲了一会儿,看见他们进去都是随便找个位置坐下,没有交流,没有寒暄,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怎么死也死不去的疲惫样,太惨了。
于是,拽着大哥,也一道进去。
结果前脚刚踏进大门,后脚领导鬼立马劈头盖脸骂来:
“你们俩哪个部门的!说了不准迟到不准迟到,强调了多少遍要有时间观念,要有时间观念,你们自己看看,迟到了多少!一分三十秒,足足90秒!人力部的,给他俩记上,今天算迟到啊扣半天工资,下不为例。”
“好了来,今天咱们的会议主题是……”
领导鬼转身打开了PPT,江向阳刚坐下,一个西装革履,又眼底青黑的人事鬼,给二人递上来一张会议迟到记录表。
江向阳看了看上面内容,一个头两个大,于是把纸张往旁边一放。
“我一会儿填,一会儿肯定填,先开会啊咱先开会。”
笑得诚恳,然而人家压根不买账,就这么盯着他,态度很明确,现在填,必须现在填。
江向阳硬着头皮,接过笔,表面上还是笑嘻嘻的,实则一低头,立马小声朝大哥求救:
“咋填啊大哥,部门名字写啥啊!”
要不说人家是大哥呢。
大哥就是大哥,浑身上下的心眼子,全写满了鸡贼。
只见人家气定神闲的,抬笔就写了个“售后部——蔡小波”,丝毫不带犹豫的。
江向阳立马懂水,拔开笔盖开始在“部门”那栏填下“设计部”三个字。
怎么说人在干坏事的时候,永远不会嫌累呢,江向阳不仅填了,还特意备注了个,“桥梁顾问,左彪西,月薪十万”。
人事鬼面无表情的收回记录表,扭头回第一排去了,江向阳一手举着手机直播,另只手撑起来,跟掩耳盗铃似的捂着嘴,小声冲旁边搭话:
“大哥,你说他们这儿有没有食堂超市啥的,咱们一会儿去看看呗,我饿了。”
结果话都没说完,领导鬼一个水瓶砸下来,直接点名批评:
“人力部的,再给他俩记一笔!扰乱会议纪律,扣半天工资!”
江向阳闭嘴了,不讲话了。
“还有,开会期间玩手机,还敢这么光明正大的举起来,再扣半天!”
“我再强调一遍,咱们集团的企业文化是纪律、创新、科技,什么排在前?纪律!没有纪律还怎么听指挥、占市场!在这里,我要提出严厉批评,希望大家引以为戒。”
“好了,继续我们刚才说的方案……”
领导鬼指着PPT,继续开始介绍起项目内容。
时不悔默不作声的,从包里摸出一块巧克力,塞到他手里。
“先垫垫。”
江向阳感动得那叫一个眼泪汪汪,三两下剥开就扔嘴里了,倍儿甜。
时不悔又在面前的会议记录纸上,写下一句:
“一会儿出去吃,我请你。”
江子这下更感动了,要不是怕领导鬼再发飙,此时此刻,他绝对能扑通一下跪倒,高唱十八遍“世上只有大哥好”,当然,也只是想想罢了,这老鬼,比他实习公司的周扒皮还扒皮。
江向阳用了张纸盖住手机,偷偷立起来,只露出一个摄像头正对会议现场,骂不能白挨,直播必须得接着播。
领导鬼陆陆续续讲了起码有几十分钟,听得江子那是一个昏昏欲睡,脑袋瓜子一个劲的往下点。
那老鬼像是讲激动了,突然站起来,两手“啪”一下拍桌子上,给江子吓一激灵,赶紧坐正。
“上面说的,需要各部门持续跟进。下面,向大家宣告一个好消息。”
领导鬼清清嗓子,讲话讲到一半,跑去端茶杯,搞起战术性喝茶那一套。
贼溜溜的小眼睛不停往下瞟,看谁敢在太岁头上开小差。
很满意,大伙儿都仰着脑袋,等他后续发言,领导鬼非常满意,茶杯一放,慷慨激昂的宣布:
“咱们集团中标了,正式承接某大型工程的设计工作!”
“上面领导啊,对我们非常重视,请各部门,特别是设计部的,一定要用心用心再用心,好了,散会。”
会场内的社畜鬼,一听散会,立马乌央乌央的往门口挤,怎么来就怎么回,速度之快。
江向阳居然在一群鬼的脸上,看出了表情变化。
从想死,到想逃,到最后的想开。
江向阳跟在鬼群最后方,很礼貌的跟着排队,结果人还没出会场呢,领导鬼又在后面开始逮典型了。
很不幸,逮的还是江向阳。
“那个黄头发的!对,就你!咱们企业不允许搞奇装异服,染这些稀奇古怪的头发颜色,到底是哪个部门的,人力部,拿表格过来我看看。”
此时此刻,领导鬼给江子的感觉很熟悉,非常熟悉。
十分像学生时期,因为染发追了他八条街的教导主任。
这语气,这姿势,简直一模一样!
还守个锤子礼貌,江向阳当机立断,拉起大哥的手,头也不回扎进鬼堆里。
现在的他,比谁都挤的猛。
他有预感,很强烈的预感……
如果现在再不跑,那瘪犊子的老鬼,绝对会把自己拉回去,当场剃头!
第34章 滨江大厦(四)
二人刚跑出来, 江向阳气口都还没喘匀,指着会议室骂骂咧咧:
“靠!那鬼有病吧!”
可回头一看,里面早已是人去楼空, 布局空荡, 连盏灯都没有剩下。
“是不太正常。”时不悔低头整理整理外套。
江向阳瘫靠在墙上, 从进这栋大楼开始,遇到的种种,他总觉得有点不大对劲。
“你说,他们是不是少了点啥步骤?”
这帮鬼给他的感觉,太反常了。
江向阳不确定的又过头去,空荡荡的会议室里, 还是什么也没有。
“怎么。”时不悔抱着手, 斜靠在墙上, 勾唇调侃, “没被追, 你不适应了?”
“是有点。”
正常情况下, 刚刚这么一屋子的鬼,不应该要全员黑化, 龇牙啊咧嘴啊张牙舞爪啥的吗?然后在各种限制级画面里, 他跟大哥被追得上蹿下跳, 吱哇乱叫,这才对味。
结果这帮鬼,要死不活的, 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大哥,鬼是不是分品种的?”
时不悔挑眉,“怎么说?”
“你看啊,之前咱们在南河村是吧, 那一家子男女老少的,上来就追着咱三里地,恨不得生吞活剥的对吧。”
“你再看在现在,就刚刚,威胁最大的就是那个要给我剃头的,其他鬼完全当看不见啊我靠,而且他们眼里,你发现没有,全是那种平静等死的摆烂感。”
“我估摸着,要是咱俩刚刚,真把脖子伸它们跟前,绝对,连啃都不带乐意啃的。”
在江向阳一整本经,又胡说八道的分析中,时不悔笑着摇摇头,转身一句“走了”,江子立马跟上。
两人在23楼晃悠了半天,结果走来走去,绕了半天,他们惊奇发现
——整层楼就造了这么一间办公室。
“靠,有钱没处烧是不是,那么大一层楼,就建一间!一间!”
“我真服了,该的!倒闭活该!他大爷的,有钱是让他们这帮瘪孙这么花的吗!啊?当初哥们儿来这投简历,还花三块钱打印了个彩的,靠。”
在小江喋喋不休,疯狂批判万恶资本的罪行中,大哥突然拽了他一下。
只见时不悔举起食指,作了个噤声手势,该死的默契让江向阳立马会意。
两人躲在逃生间拐角的阴影里,一动不动。
底下传来两道清晰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手电光线,从扶梯夹缝里投射上来,一直晃。
“诶?奇了怪了,我刚才明明听见有人在说话,还是个男人的声音。”
“别男人女人的了,大晚上你也不嫌瘆得慌,赶紧,咱们查完这一圈就往回撤了。”
“陈哥,前天我听刚子说,他值夜的时候查到25楼,有个女人在哭,真的假的?有这么邪门?”
“东子我跟你讲,有些东西晚上不能说知道不,怕啥来啥,25不是啥干净地儿,你小子当心一会儿查着查着,一扭头啊……一个女人就站你身后。”
“靠靠靠,陈哥别讲了别讲了,大晚上的,怪瘆人哩。”
两个保安搓着胳膊从拐角经过,俩人体型一胖一瘦,身上钥匙丁零当啷的,丝毫没有注意到阴影里的二人。
25楼?
江向阳侧头跟大哥对视一眼。
巧了,奇怪的默契又增加了,就是这么不谋而合。
二人蹲了一会儿,掐准时间从另一侧上楼,偷偷摸摸蹲在25楼的窗台底下,正好月光从外面打下来,跟地面形成一道阴影夹角,天然的视觉盲区藏两个人绰绰有余。
保安每路过一间屋子,他们就会停留一秒,举起手电筒很随意的照照门,又快速换下一间屋子,效率很高。
但江向阳发现,他们在最后一间屋子前,站了许久。
胖保安拽起那道门上的铁锁,反反复复检查好几次,确认完全没问题才离开,继续爬楼往上巡查去了。
刚刚保安停留的次数,江向阳留心过,一共六次,最后一个屋子,正好是楼道尽头的那间。
保安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两个人直奔目标。
门锁很新,明显是近期才换的,拿在手里隐隐间,还能嗅到一股刚拆封的干燥剂味。
江向阳轻轻晃了两下,门锁纹丝不动。
瞧见旁边有室内窗,江向阳心下衡量片刻,已有定夺。
只见他果断放弃破门,直接扶着墙壁一路摸寻过去,硬撬门锁风险太大,搞不好再把刚走的保安招惹下来。
他不敢冒这个险。
江向阳扣着窗户缝,整个人快趴到墙壁上了,只用指尖发力,真的很难找到着力点。额上汗珠一滴接一滴的淌,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楼道太热给闷的。
江向阳满脸涨红,还在这边摸索怎么用阴力使劲呢,只听那头微弱的一声“啪嗒”
——锁开了。
大哥非常风轻云淡的,把手里枯木枝一扔,起身拍拍灰。
我靠?
木枝还能撬锁?
江向阳服了,彻底服了。
抹了把脸上汗,默默竖起大拇指,嘴型做了俩字:
“牛啤。”
二人进门,迅速环视一圈周遭布局。
屋内陈设非常简单,几个大书柜立在墙边,中间摆了张圆木桌,江向阳上手摸了摸,嚯,还是沉木的。
这颜色这光泽,啧,不是领导都坐不上去。
桌子的造型很复古,很像以前看的谍战片里边,藏有暗格啊暗箱啥的那种,特像。
江向阳围着桌子慢慢开始摸索,侧着身,耳朵紧紧贴在桌面上,不放过一丝一毫。
时不悔的视线,却停在了旁边的书柜上。
牛皮文件袋很杂乱的堆在一起,几乎垒成一座小山,少说有近千份,可封皮上,全都只有一个“K”样字母。
时不悔随便抽出两份,拿在手里,细细观察下封皮颜色有些不对。
又抽了几份,还是不对。
刚准备从底下再翻翻时,突然,他的小拇指触碰到了一样东西。
一个黑色小盒子,掩埋在数千份文件底下。
“大哥!”
江向阳那边也有发现了。
时不悔赶紧拿上盒子,应声过去。
只见三个保险柜,明晃晃立在桌肚底下。
得亏刚才江子不信邪,桌外径跟内径他都挨个敲了一遍,听见的回声完全不一样,明显内径里边更空,绝对有东西的那种空,东碰碰西摸摸的,还真给他摁到了机关。
整张桌子已经被挖空了,空间很大,起码有一平米左右,成年人如果稍微蜷蜷腿,躺进去都完全够。
可里头,就放了三个保险柜。
两人一时谁也没有动作,他们很清楚,能放在这种地方的保险柜,不可能是什么善茬。
起码,不是他们现在,愿意去碰的不确定因素。
时不悔拿出刚才发现的东西,晃一晃叮叮当当的,似乎有很多金属物体在里面碰撞。
一个小环扣搭在盒体上,没有锁眼,也没有任何隐秘措施,轻轻一拨,盒盖就弹开了。
里边放着一堆小铭牌,很小很小,乍一看跟狗牌差不多,但更加细长。
江向阳随便拿起一个,铜的,似乎雕刻了什么东西,借窗外月光一看,上边有一串数字符号。
“K1-010711”
江向阳又拿起一个,还是一样的符号,可数字变了。
“K1-040114”
接连换了好几个,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排列组合,K开头,后面跟着一串数字,只不过有的是“K1”有的是“K2”。
“谁?什么人在里面!”
保安不知道什么时候杀了一个回马枪,高举的手电光打在江向阳脸上,晃得他根本睁不开眼睛。
“走。”
时不悔拉上江向阳,两人凭空消失在原地。
保安的尖叫声从大楼里传来,而他们俩,已经站到了一楼大厅。
一辆出租车停在大厦门口,司机师傅估计盘算着交班时间,把车开到没人的地方磨磨洋工。
见有人拉开车门,还给他吓了一跳。
“二位,去哪儿?”
江向阳还惊魂未定,他刚刚真的以为自己要凉了,擅闯私人区域,进局高低都得关两天。
时不悔看一眼身旁人,开口道:“小吃街。”
车子启动了。
晚上的风很凉快,师傅关了外循空调,开了半边窗户。
自然风一吹,江向阳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手里攥着的东西,他才后知后觉感知到冰凉。
刚刚由于情况太过紧急,当时自己手里抓的两个铭牌,根本来不及放,碍于师傅在场,江向阳也没声张,默默将铭牌揣进兜里。
滨江大厦临近郊区,小吃街在市中心,中间隔着一条江,就算晚上没啥车流量,可路程,实实在在也要开半个多小时,但胜在安静。
如果说刚刚全靠肾上腺加持,现在放松下来,江向阳作为病人的特征,慢慢回归上来。
时不悔看他靠在椅背上,沉默不语的,脸色也有些不大好看,从包里摸出一块巧克力。
“要吗?”
江向阳不喜欢麻烦别人,特别是队友,他知道人家在关心自己,但就是不希望别人给出担心的信号,索性大大方方接过,三两下剥开扔嘴里,乐呵呵的:
“谢了。”
车子飞驰,也不知道师傅想玩一把速度与激情还是咋的,夜路愣是让他开出天路的感觉。
江向阳紧紧攥着车扶手,胃里翻江倒海。
“师傅,要不咱慢点?”
车速果然慢下来了,但就是那个颠簸感吧,跟坐过山车一样。
维持了起码有五分多钟,路况慢慢平稳下来后,司机师傅在路边停了车。
“不好意思,你们稍等我一会儿啊。”
说完,师傅解开安全带,下车点了根烟,冲着身后江面拜了两拜,把烟立在地上,才转身上车。
“师傅,这是有啥说法吗?”
师傅很自然的重新启动车子,也不避讳,大大方方跟江子唠起来:
“你们没注意吧,刚才咱们过的那截路,是嘉江大桥。”
又是桥。
二人对视一眼,师傅继续说道:
“晚上在这里出事的车多,白天在这里开什么事都没有,新修的桥嘛,好走,可一到晚上,坑坑洼洼的,我点的那根啊,叫过路烟,买命的。”
第35章 滨江大厦(五)
江向阳一听, 立马来了兴趣,赶忙从包里摸出根烟,给司机师傅点上。
烟雾瞬间熏满车厢, 时不悔不着痕迹地睨了江向阳一眼, 蹙眉。
师傅也上道, 客气两下便接了过来,叼着滤嘴,咂咂唇,
“以前我也不信,自从上回,我送个小伙子去江对岸的时候, 碰着了怪事儿, 人呐, 有时候还真得信信邪。”
“我送他过去, 因为急着回来交班嘛, 凌晨三点多了吧当时, 走的嘉江大桥,开着开着, 你们猜猜我撞见了啥。”
“啥?”
“鬼拦路。”
“我先跟你们讲啊, 听完晚上别害怕, 挺邪乎这事儿。”
江向阳本就前倾身子,扒拉在副驾位置的靠枕上头,闻言马上应声附和起来:
“不会不会, 我跟我哥们儿就喜欢听这些玄乎事儿,师傅您接着说接着说。”
“那时候不知道咋的,特困,困得不行, 眼皮抬都抬不起来,我当时就觉得不行,要停车,赶紧停车下去吹风,再开要出事儿。”
“正好当时没上桥,我就想着把车往旁边一停,下车点根烟,醒醒神。结果刚抽两口,我去,你们是不知道。”
后座上的两人,都聚精会神起来,听师傅继续讲:
“我听见有人在喊卖鸡蛋!”
“荒郊野外的,哪有人大晚上跑这来卖鸡蛋,你们想想,仔细琢磨琢磨。”
江向阳的直播间早断了,现在白来的素材送上门,他咋可能放过,悄无声息点了录音键。
“我当时一抬头,我就看见,桥上乌央乌央站的全是人,有卖鸡蛋的卖花的,整得跟个小夜市一样,中间堵满了人,车子压根过不去。”
“听着吵,可仔细一看啊——那些人根本没张嘴。”
“我心里当时就觉得不妙了,中招,绝对是中招了,以前听别人讲过,晚上遇到这种,那是拦路鬼索命来了,底下又是江,早些年死的人不少,肯定是那些枉死鬼在抓替身。”
“烟我都不抽了,赶紧,赶紧上车,安全带都没拉,油门轰到底,直接一脚冲过去了。”
师傅握着方向盘,腾出一只手,指了指自己后视镜上的观音像,“这个,看见没。”
“当时这玩意儿裂了,很大声,把我吓一大跳,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离吊桥柱就剩几十米距离,我的个乖乖,眼看马上要撞上去了,我脚居然还踩在油门上,脑子根本不清醒当时,赶紧一脚刹车……”
说着,师傅突然一脚急刹,说时迟那时快,整个车身猛地失控前倾。
江向阳听得入迷,根本来不及反应,车身冲出去的一刹那,一鼻子结结实实磕在椅背上。
瞬间,两条血杠,从他人中位置,缓缓淌了下来。
旁边的时不悔还算体面,上车就拴紧安全带的他,充其量也只是跟着栽了一下,虽然脑袋也磕了下前椅吧,但肯定没有咱们光荣挂彩的江子同学那么狼狈。
车内安静了。
师傅重新坐好,一回头,对上江向阳那两条血杠,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慌了。
赶紧打开储物箱,疯狂扯纸往小兄弟手里塞,
“对不住啊兄弟,对不住对不住,刚刚讲入迷了。”
江向阳脑袋一扬,塞了俩纸团进去,不在意的摆摆手,眼睛还在不停往几处车窗玻璃瞟。
“咋了师傅,出啥事儿了?”
师傅给江向阳塞纸的手都在抖。
“没有没有,刚刚到地了我没注意,刹车刹得有点猛,对不住啊兄弟实在对不住,我也没想到讲个故事还能讲出俩血杠来……”
“挡灾了啊兄弟,挡灾了挡灾了。”
江向阳沉默了。
敢情你大爷的讲身临其境了?!!
时不悔偏过头去,佯装悲伤的……撑住了自己口罩。
恐怕他现在,把这辈子能想到的悲伤,全都想了一遍。
两人下了车,司机师傅说啥也不收钱,还给人塞了两瓶水,末了,一脚油门扬长而去,生怕江向阳没想通,再回头找他麻烦。
小吃街前,时不悔还是那副姿势,捂着自己口罩,正眼都不敢看江向阳一下。
江向阳插着俩纸团,眼里已无俗世欲望,生无可恋的望望天,又看看身边憋笑憋出内伤的队友。
江向阳吸溜吸溜鼻子,把纸团一拔,瞬间,两道杠又顺着鼻孔,淌了下来。
“大哥,实在不行你就笑吧,憋着怪难受的。”
你看,他还关心咱难不难受。
时不悔噗嗤一声,实在绷不住了。
“哈哈哈……”
“哈哈哈!!!”
看看,这不是会笑吗。
以前那副高冷到不可一世的模样,敢情是没撞上他俩血杠呗。
江向阳面无表情的,把纸团重新往鼻孔一怼,走了。
小吃街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这都凌晨两点了,烧烤摊前仍站满了男男女女,络绎不绝。
随便找了家烤串店,江向阳先招呼来俩冰啤,轻车熟路的拿过菜单,指着牛肉、羊肉、腰子各要了十串。
“有啥忌口不?”
“你点你的就行。”
“行,那就先这些,不够再加。”江向阳把菜单递给老板,顺道从门口小餐桌上拿了俩纸杯。
“整点?”
也不管时不悔点没点头,反正江向阳全满上了,二话不说先给自己灌一杯。
冰凉入喉,身上燥热瞬间被驱赶得干干净净,什么叫人生?这就叫人生!
人生嘛,草是草蛋了点,小酒一喝,烤串一撸,还有啥过不去的坎?
舒坦就完事儿。
江向阳几杯冰啤下肚,爽了!抬手摸摸鼻子,见手上没啥余血,直接一拔拉倒。
“牛肉来喽——”
一声吆喝,老板捧着一把还在滋滋冒烟的烤串放到桌前。
香味瞬间弥漫,孜然味儿直往江向阳那边钻,霸道的侵略着食客感官。
“吃啊,快吃快吃,别客气。”江向阳咽咽口水,抓起几串塞给时不悔,催促道,“待会儿冷了就不好吃了。”
他早就馋了,在医院住的这几天,别说烤串了,连辣椒都没见过几根,现在,能斯文就有鬼了。
只见他左手抓一串腰子,右手搂几串羊肉,嘴里还在吧唧吧唧嚼着牛肉串,忙得不可开交。
周围环境嘈杂,吵吵嚷嚷的,吆喝的、划拳的,几个醉汉晃晃悠悠往他们这桌撞来。
“我都说了——嗝!下次、下次我来请。”
“自家兄弟说这些,明、明天!明天我做东,来我家,给哥几个露露手艺。”
“梆。”
江向阳眼疾手快,在他们摇摇晃晃撞来的时候,赶紧把串一搂。
桌子直接被他们撞翻,盘子砸在地上碎成几大瓣。
“不、不好意思啊兄弟,我……嗝,我哥们儿,今天,喝多了。”
醉汉站在江向阳面前,一张嘴,一口冲天酒气袭来。
“喝什么多喝多,老子没喝多!嗝——转、转场!”
他旁边的那个,醉得更离谱,坐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嘴里还在嚷嚷要继续喝。
烤串老板赶紧出来打圆场,“不好意思啊两位,这兄弟喝多了。”
醉汉还在嚷着拿酒,老板扶了好几次,那人都跟个泥鳅似的躺在地上耍酒疯,老板赶紧把店员喊过来,俩人费了半天劲,才把人弄上出租车。
老板也是会做生意的,还不忘额外拿两瓶啤酒出来,安抚安抚顾客。
“实在不好意思,桌子马上给你们重新弄好!”
时不悔注意到,那两个醉汉上车前,背后跟了一道黑影。
江向阳手里还举着串呢,老板弄老板的,他吃他的,桌子没了丝毫不影响他撸串。
但他也注意到,时不悔的眼神,从刚才就一直跟在醉汉身上。
“咋了?”
直觉敏锐地告诉他,绝对有事。
“没有,这两个人印堂发黑,多看了几眼。”
“你还会算命啊?”
桌子也重新支好了,江向阳把剩下的串一搁,饶有兴趣的乐起来:“给我也算算呗,啥时候能发财?”
时不悔睨了江向阳一眼,“十万一次。”
“靠!你的十万都还没给我!”一听要钱,江向阳炸毛了,扯纸揩揩嘴,直接伸手到他面前,“我的十万呢?麻溜的。”
“事成给你。”
“事成?”江向阳收回手,整个人撑在桌子上,“我猜猜,你想要的,恐怕不只有直播探险这么简单吧,自始至终你都揣着其他目的,是吧。”
江向阳笑得坦然,可语气,却是不容置喙。
他很清楚,女二校姑且还能套一个偶然,那么南河村,他对自己身份的不加掩饰,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只是,他在意的是……
“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说吧。”
“引鬼。”
时不悔很坦然,坦然得让江向阳接不上话。
“我需要你,你是天生阴体,只有你才能把游荡在阳间的野魂引出来,对它们来说,你的这副躯体是天生容皿,没有鬼能拒绝得了阴体还魂这份诱惑。”
把他当诱饵这事,怎么能说得这么坦坦荡荡?委婉点呢?
江向阳嘴角抽了抽,“那你呢?你的任务。”
“带它们下去入籍,最近底下查得严。”
“我能不能理解为,我在帮你冲kpi?”
“可以。”时不悔点头,很欣慰江向阳能这么快接受身份转换。
可以个锤子啊可以!
钱到位了吗你就可以!
说话!!啊!!!look my eyes!!!
江向阳眼睛都要喷火了,结果时不悔的下一句话:
“每次出勤,我会视任务难易程度,鬼怪级别,来支付你额外佣金,十万为打底。”
“成交!”
第36章 滨江大厦(六)
“不过, 滨江大厦那么多鬼,不会都要我去……挨个引一遍吧??”
他可清楚记得,会议室里边, 少说有百十号鬼, 这要挨个勾一遍下来……
只见时不悔从包里, 慢条斯理摸出一张红纸,轻轻放到桌上叩了叩,
“只用找他。”
一股沉木檀香扑面而来,江向阳试探性地伸出手,见大哥点头,他才缓缓打开。
殷红色的纸条上, 只有洋洋洒洒的三个大字——
“冯晋南?”
“是。”
江向阳头脑飞快运转, 甭管打过照面的还是说过话的, 只要在滨江大厦碰见过的鬼, 他都往脑子里依次对应一遍。
“那个主管?”
时不悔摇摇头。
“那个人事部的?”
时不悔还是摇摇头。
江向阳想了半天, 实在没招了, 他记忆深刻的就这几个,琢磨着琢磨着, 他突然想到什么, 语气激动:
“是不是那个跑路的老总!”
“都不是。”时不悔把纸条收回, 慢悠悠开口,“你那天看到的,都不是他。”
“那他长啥样?”
“不知道。”
“多大年纪?”
“不知道。”
“高的矮的胖的瘦的?”
“不知道。”
一段酣畅淋漓的一问三不知下来, 江向阳沉默了。
“那目前掌握了啥信息?”
“性别男。”
江向阳:……
“大哥,你把你生死簿翻开看看呢?人海……不是,鬼海茫茫,咱上哪儿找这个、这个冯晋南去?
“总不能举块牌子是吧, 整得跟接机一样,遇到一鬼,诶,就上去就问人家,你认不认识冯晋南呀?
“少侠,我看你骨骼惊奇,一定鬼脉不凡,帮我问问你亲朋好友,七姑妈八大姨的,都有谁认识冯晋南,帮我转告转告他,地府的收他来了。
“这不纯扯犊子嘛!”
江向阳喋喋不休絮叨个没完,眼看越讲越激动,时不悔插了两句嘴愣是没赶进去。
二话不说,直接掏出手机。
“余额提示:您的账户收款十万元整。”
机械女音的播报声,江向阳愣住了。
对着屏幕上那五个零,不可置信的数了好几遍,顿时眉开眼笑。
“大哥,嘿嘿嘿,哥!哥您说您说,我都听着。”
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螺旋大转变。
“现在给你的是底薪,当定金,找到冯晋南,事成之后,尾款还有十万。”
江向阳更听话了,捧着手机点头如捣蒜。
“生死簿上查不到冯晋南的信息,包括滨江大厦失踪的那几人,也都消失了,所以接下来,你的任务不光是要找到目标,还要跟我一起调查清楚信息消失的真正原因,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
江向阳现在乖巧得不像话,大哥说东他绝对不去西,大哥要往南,他绝不走北!
主打一个,大哥指哪儿打哪儿,听吩咐办事。
“那大哥,咱们接下来怎么做?”
“明天早上,得再去趟滨江大厦。”
“好嘞哥!几点?”
“八点。”
江向阳捧着巨款,乐乐呵呵的把账结了,还不忘给大哥在路边拦了辆车。
“那行,哥,我先走了,明早八点啊,老地方不见不散。”
江向阳正准备关门,时不悔开口问了句:
“你不回家?”
“回医院,明早还查房呢。”
门一关,江向阳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刚才那句话,怎么听起来,这么像顺路邀请呢?
不管了,现在江向阳心里那是一个美,把大哥送走后,当即掏出手机,给胖大海发了条信息过去。
【江之向阳】:兄弟,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哥们儿发财了,这回是真发了。
发完,连着摁了好几个仰天长笑的表情包,可人胖大海,早就魂会周公去了。
江向阳把手机一塞,吹着口哨,喜滋滋往医院方向慢慢走去。
省医跟小吃街不远,就隔了两条马路,要不说人家病房难抢呢,设备资源是一方面,最主要的,还得是人家地处市中心。
江向阳走在街上,别说,他以前都没注意到,这地段,夜景还真不错。
凌晨三点半,疾驰呼啸的车辆,五彩斑斓的街灯,小风一吹,小步一散。
江向阳抬头,望了望不远处的高档小区。
夜里泛起点点的星光,跟天河似的,很美,很不真切,一栋栋矗立在夜空之中,瞧着很远。
江向阳不自觉地伸出手,隔空碰了碰。
它们离自己,不过百米距离。
初阳渐升。
麻雀在窗外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护士推着医疗车,拉开病房门。
“江向阳,来测个血压。”
江向阳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伸出胳膊,任由气压条在他大臂上舒张。
“高压低压都正常,心率也正常,明天或者后天,让家属来护士站签个协议,办完手续就能走了。”
“好,谢谢。”
护士轻轻关上病房门,“咔哒”一声,推着小车赶往下一间。
江向阳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正好七点整,昨晚到现在,他就睡了三个小时,现在头昏脑涨的。
没办法,为了钱,烂命一条就是干。
江向阳给自己强制开机,以最快速度换好衣服拿上设备,匆匆下楼。
大哥没给他留电话,两人的联系方式,还是在直播后台。
【我出发了,大概四十分钟到。——爱探险的江子】
【OK,我马上出门。——加班加到孟婆桥】
现在的气温还算凉爽,可架不住早班高峰期。
江向阳在站台上等了半天,汗逐渐在脑门儿上酝酿,今早刚换的衬衫,他现在已经能够感觉到,背上开始贴了。
手机上打车页面,前边还有50单在等排队。
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站台旁边的早餐摊,仿佛成了人群中转站。
老板打开一屉刚蒸好的包子,香气瞬间引了不少驻足食客,江向阳站在旁边,肚子也跟着不争气的叫唤起来。
“老板,来六个包子两杯豆浆,分开装。”
“得嘞,马上好。”
也赶巧,刚拿上包子,一辆308路公交车,朝着这边缓缓驶来。
江向阳快速扫了眼路牌子,经停站正好有滨江大厦,一上去,一阵空调凉风迎面吹来。
308路往郊区开,早上去那儿的人不多,江向阳找了个靠里的位置,刚坐下,
“本台报道,昨晚两名男子因醉酒,不幸从嘉江大桥坠江,据悉,他们都是滨江大厦的前职员工。”
公交电视在播报早间新闻,滨江大厦四字一出,立马引了江向阳注意。
“其中一位黄某,在坠江前曾给配偶打过电话,声称要去公司里取点东西,晚些回来。这一去,便再也没能回来,本台呼吁,临近汛期,请广大市民朋友,珍爱生命,远离水域。
“下面这条新闻,来自幸福小区,市民熊先生说他的狗……”
江向阳打开同城热搜,果然,刚才的新闻已经霸榜了。
划拉几下,受害人的照片一出来,江向阳当场愣住。
这两人……
不就是昨天晚上,他们碰见的那两个醉汉吗!
江向阳赶紧又往下翻了翻。
目击者声称,他们俩被捞起来的时候,跟之前五人一样,全都死在了桥墩底下。
而且面目狰狞,表情怪异,似乎两个人生前,看到了什么很恐怖的东西,不像是溺死的,像是……
活生生吓死的。
第37章 滨江大厦(七)
308路公交车到站, 还没开门,外面已经吵起来了。
“还我血汗钱!”
“咚咚。”
“无良老板还我血汗钱——”
“咚咚!”
擂鼓声起,车上乘客纷纷探出头去张望, 江向阳往外看了一眼, 匆匆收起手机下了车。
此时滨江大厦门口站满了人, 跟电视上看到的阵仗,有过之无不及。
为首的几人,拉起横幅。
“还我血汗钱!”
“咚咚。”
“王建安欠薪不还,天理难容!”
“咚咚。”
响亮的鼓点在人群中回荡,一阵高过一阵,声势浩大。
掷槌汉子每敲一下, 周围人便会高举右手, 喊出一句口号。
路过的群众纷纷驻足, 几个记者也将镜头对准了他们, 争相报道, 场面很是壮观。
人群外围, 江向阳一眼就看见了时不悔。
原因无他,一身黑衣太好认了, 大夏天还裹得严丝合缝的, 除了他还能是谁。
“给。”江向阳很自然的把包子往人跟前一递, “路上买的。”
“谢谢。”
时不悔往旁边挪了挪,空出一个座位。
江向阳啃着包子,刚坐下,
“晨间新闻看了吗?”
“看了,我正要跟你说,死的是那俩醉汉,咱昨晚上碰见的。”
说话间, 江向阳发现单手不太好操作,索性把豆浆往扶手上一摆,拎起包子两口一个。
“跟着他们的,是冯晋南。”
“谁?”
一个没抓稳,白嘟嘟的包子直接滚落在地,连着翻了好几遭。
江向阳赶紧把袋子一搂,语气急切:
“你要找的那个冯晋南?”
“对,本来还不确定。”时不悔的目光,投向了滨江大厦,语气淡淡,“但今天,我闻到了那两个人的气息。”
江向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栋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建筑,比昨晚更加破败阴沉。
“你的意思,冯晋南把他俩杀了后,都带回了大厦里边?”
“嗯。”
时不悔的眼睛,紧紧盯着顶层,狭小的窗户口内,一双幽黑的眸子,也在凝视着他。
“等中午,咱们进去看看。”
“好。”
江向阳应了声,快速把地上的包子收拾起来,扔进垃圾桶里。
门口的锣鼓队慢慢停了,新鲜劲一过,围观群众不大会儿便散了去,只剩那几个拉横幅的还在中间屹立不倒,口号响亮。
临近中午,气温开始升高,太阳直抵着脑门儿晒,一对老夫妻推着三轮车,在马路对面支起小摊。
老爷子咳嗽两声,掏出油腻腻的喇叭擦了两下,电流从话筒里滋啦滋啦传来,过了几秒,
“炒饭、炒粉、鸡蛋面。”
“蒸饺、汤包、银耳汤。”
“十元起十元起,米饭、例汤随便加。”
“炒饭、炒粉、鸡蛋面……”
劣质的喇叭在马路上不断循环,门口的那几人,把横幅一收,稀稀拉拉围拢过去,各自找了个位置坐在小摊前。
“老板,来碗蛋炒饭。”
“得嘞,稍等。”
“老板,打碗稀饭,不加糖。”
“好嘞,马上。”
“老板……”
点餐声此起彼伏,江向阳跟时不悔对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朝着大厦门口走去。
昨晚他们检查过,这栋大楼的进出口,只有一扇大门,本打算等人群散开,两人再偷摸溜进去。
谁料,刚走到门口,一个小女孩儿忽然拽住了时不悔的衣角。
“哥哥,花花饿。”
扎着两根马尾辫的小姑娘,仰着头,正用水汪汪的大眼睛冲时不悔眨巴眨巴,视线不停在往他手上瞟。
时不悔僵了一下,看着女孩儿一直盯着自己手里的包子,巴巴咽口水的模样,顿时有些局促起来,不知所措。
第一次,从大哥眼里,江向阳读出了求救信号。
“你想吃吗?”江向阳弯下身,冲女孩儿笑了笑。
小姑娘点头,可怜兮兮的望着,完全没有任何要撒手的意思,时不悔整根弦都快绷紧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于是,女孩儿看他,他看江向阳。
江子乐了,不着痕迹地挡在他面前,伸手摸了摸女孩儿的头发,“你家大人呢?”
小姑娘没有说话,往摊位那边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
时不悔从兜里摸出一颗巧克力,赶紧塞到江向阳手里。
“包子已经凉了,不好吃了。”江向阳蹲在小女孩儿面前,跟她平视,笑着晃了晃手里的糖果,“哥哥请你吃巧克力好不好?”
“好!”
小姑娘笑得甜丝丝的,脸上跟个小花猫似的。
“你是跟着爸爸妈妈一起来的吗?”
“不是。”小姑娘摇摇头,嘴里的巧克力还没有化,含糊不清地说着,“花花没有妈妈。”
“那你爸爸呢?”
“爸爸在桥里。”
江向阳瞳孔一缩,突然,一个女人冲了过来,“花花!”
一把搂过孩子,她手里的汤撒了一大半。
“孙姨,哥哥请花花吃糖。”
女人恶狠狠地瞪着两人,江向阳刚想解释,就见她拽着女孩儿往旁边走。
“进城了要跟紧孙姨知道吗,不要跟陌生人说话,也不能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当心他们把你迷了,拐山坳子去,以后再也见不到爷爷奶奶了知道不。”
小姑娘回头看了一眼二人,嘴里的甜味还未散去,女人又拽了拽,这才奶声奶气嗯了声,依依不舍的走了。
“爸爸……在桥里?”
江向阳细细琢磨着这句话,时不悔的眼神也变得晦暗不明。
讨薪职员吃完饭,陆陆续续往这边走来,说话的、搬鼓的,眼见人越来越多,他们也不好再硬闯,只能先走,再寻机会。
“大哥,我觉得咱们计划,要临时变一变了。”
“正有此意。”
嘉江大桥。
中午从这里过的,货车居多,基本都是运输瓜果一类。
江向阳站在桥下,顶上轰隆隆的,过路的货车总能在同一处颠簸。
“扑通——”“扑通——”抖落的瓜果砸在江里,溅起一柱柱水花。
江向阳摸着桥壁慢慢往前走。
桥墩是链接到桥台的,跟路堤之间形成了一个小护坡,很窄很窄,几乎容纳不下两名成年男性并肩距离,中间还有无数个截洞。
二人只能小心翼翼,从一个个桥洞里翻过去,佝着腰,沿着斜坡一路向上。
沿途的细小青苔,无异加大了行走难度,只要稍不留神,踩中一个陷阱,在桥下脚底打滑不是开玩笑的。
“大哥!你来!”
走在前面的江向阳,突然一声惊呼。
“怎么了!”
刚才,他无意间摸到了一段桥标。
“K1,你看,K1。”
江向阳语气激动,赶忙将兜里的铭牌掏了出来,“K1!”
时不悔接过来看了眼,昨晚他们看到的铭牌上,全是这个字母。
又摸了摸墩上的桥标,当即道:
“走,去后面看看。”
两人顺着斜坡继续前爬,大会儿功夫,就到了第二个桥墩旁。
江向阳一摸,果然,有“K2”的字样。
“大哥,你说,这种巧合的几率为多少?”
“零。”
二人相视一笑,如果是单纯字母,那确实能用巧合来概括。
那如果,这个巧合,指向的都是跟桥离不开关联的滨江集团呢?
“不过,我挺好奇。”江向阳拿着铭牌,放在手心里把玩,“这个铭牌是干什么用的呢。”
“那个小女孩儿说自己的爸爸在桥里,又是什么意思?”
湍急的江面上,几个塑料袋因水流冲击力,形成了旋涡状,跟着波纹一路下游,路过桥墩时,却顺着光滑的石壁飘开了。
江向阳伸出拇指,对着江对岸眯了眯眼睛,自己离岸堤,有很长一段距离。
这里是上游,不止汛期,平常这一截的水流,都不见缓过。如果有人不慎失足落水,不往下飘,反倒往横处飘?这说不通。
假如从桥上坠下来的……
江向阳抬头,往上瞅了瞅桥面特地延伸出来的平台,更说不通了。
跳江也是有弧度的,抛物线,再怎么抛也不可能九十度垂直,抛桥墩底下来。
“他们怎么,都能不约而同死在同一处呢?”
江向阳摸了摸下巴上的小青茬,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你想看招鬼吗?”
江向阳手一顿,“什么?”
“走,先上去。”时不悔拍了拍他肩,
“晚上带你招鬼。”
还没反应过来,可见时不悔要走,江向阳忙把铭牌一揣,赶紧跟上。
“你的意思,他们的魂还在这里?”
时不悔嗯了声,回头扫了江向阳一眼,“你刚才没感觉到,周围全是鬼吗。”
靠。
江向阳浑身汗毛,倏地炸起。
“你刚刚站的位置,左边、右边,还有只泡得浮肿的青面鬼,就站在你身后。”
“靠!”
江向阳连滚带爬,头也不回的死命往前冲。
“我劝你最好慢点,江伥也在底下。”时不悔适时,又补充一句,
“你那天落水遇到的,就是它,有点道行,再被拘第二次,我救不了你。”
江向阳后脊椎瞬间发麻,大中午的,硬生生给他激出一身冷汗,站在原地不敢动了。
时不悔扔给他一个红布包,
“揣好,晚上要是出事了,能救你命。”
江向阳忙不迭地收好,寸步不离的跟在大哥身后原路返回。
第38章 滨江大厦(八)
刚到岸堤, 时不悔的手机响了。
江向阳侧过头,只见他匆匆扫了几眼,眉头紧蹙, “我现在要去帮朋友处理点事情, 晚上大概十点过来。”
“好, 正好我回医院办个出院手续,那咱十点见?”
“十点见。”
二人分道扬镳。
早上胖大海发消息过来,他还没来得及看,随便扫了两眼便一个电话call了过去。
“喂大海,忙不?”
电话一接通,那头跟轰炮似的, 一句赶一句:
“我靠, 你小子发啥财了?我先跟你讲, 违法乱纪的事儿咱不干啊, 昧良心的钱, 咱也不能赚, 直播这行要真混不下去了,听兄弟的, 踏踏实实找个正经工作, 撑不死也饿不死, 起码……”
江向阳掏了掏耳朵,如果西游记再翻拍,不找胖大海去演一个唐僧, 真对不起他这份口才。
胖大海还在电话里边跟念经一样,江向阳实在听不下去了,
“不忙现在来趟省医,帮哥们儿签个字, 发财的事儿待会儿跟你细说。”
“行,你小子只要不犯法就成,我马上打个车过来,四十分钟到啊。”说完,便撂了电话。
江向阳看着恢复默认页面的手机屏幕,其实有时候,他也挺想不通的。
不知道胖大海到底是怎么形成的认知偏差,总觉得自己能随时随地思想滑坡,只要一不留神,包干出点惊天地泣鬼神的事一样。
最穷那会儿,两个人上街碰运气,学人家去菜市场捡点白菜叶回来煮,结果路过红绿灯时,正好有一辆运钞车经过,江向阳就多看了几眼,就这几眼的功夫,胖大海立马打住:
“兄弟,我跟你讲,人穷志不穷,那钱不是咱的,可别动歪心思。”
他不懂,他不理解。
到底什么样的脑子,不对,应该说,到底什么样的认知,才会觉得他江向阳能有抢银行的胆子。
揣好手机,也许,大概,胖大海怕他穷疯了,想不开吧。
到医院时,胖大海早就在护士站,跟几个小姑娘谈笑风生起来了,举手投足间,那叫一个如沐春风。
别看人家长着200斤吨位,可那口才,真没几个人能赶得上,只要他想,树上麻雀都能被哄下来拔两根毛再走的程度。
实习护士被逗得咯咯直笑,胖大海一瞟,正好瞧见站在门口,朝这边看戏的江子。
立马抬手招呼:“这儿呢。”
末了,还不忘跟人家小姑娘say个goodbye,
“我兄弟来了,我先过去了啊,待会儿有空的话,请你们吃个饭?”
小姑娘笑得摇颤,胖大海理了理领口,步履稳健的朝这边走过来,看着人模狗样的,可结果正经不到三秒,一手薅过来,
“赶紧说,你小子发的什么财。”
江向阳拍开脖子上的手,淡定一句:“死人财。”
“啥玩意儿?”
胖大海音量陡然拔高,走廊里几个拎着保温桶的家属,纷纷侧目,连护士站的小姑娘们,也频频投来视线。
“这是医院兄弟,要安静。”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江向阳揣着手,就这么好笑的看着他。
胖大海瞪了他一眼,尴尬的朝周围摆摆手,一把将人拽到楼道里边,
“麻溜的,我媳妇儿还在家等着我呢,赶紧说。”
“字签了吗?”
“签了,你小子千年王八万年龟,死不了。”
江向阳从包里摸出包烟,抖了抖,丢了根过去,
“这事儿吧,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在胖大海要吃人的眼神中,江向阳简要提了几嘴,从女二校到滨江大厦,不过,隐去了一些细枝末节。
比如,时不悔的真实身份,又比如,常人无法理解的投生门。
只是模糊概括成了“相关人士”“专业术法”。
玄门大拿找他合作,引一次鬼净赚十万分成,可光光就这些玄乎片段,听得胖大海瞠目结舌,眼睛瞪得老大,连嘴里的烟都掉了好几次,一脸的不可置信。
半天才缓过劲来,冒出一句:
“我靠,你小子可注意点安全,这事儿搞不好,要折寿。”
“折就折呗,总比穷死好,没钱拿命有屁用。”
“没命你拿钱有屁用!”
胖大海痛心疾首,自己兄弟,真就他大爷的掉钱眼里,拔出来喽?
江向阳不以为然的耸耸肩,踩熄烟蒂,
“走了,哥们儿请你吃饭。”
胖大海还想说话,“走了走了,拢共早上就吃了俩包子,饿死你爹了。”
生拉硬拽着,江向阳才把自家兄弟拖出医院大楼,就近找了家小饭馆,炒了几个家常菜。
“江子,我还是得提醒你,注意点,最近不太平,连云家那边都有动静了。”
胖大海语重心长,而江向阳的关注点,却在那个云家上头。
以前总听胖大海提起云家云家的,可具体人家是干啥的,他还真没问过。
“大海,那个云家,到底是啥东西?不会是你们玄门界的啥暗杀组织吧?”
“我靠!云家你都不知道?”
严格意义上来说,胖大海不算玄门中人,以前听他要拜师,乐乐呵呵拎了一箱水果啊牛奶的上深山老林,结果回来就被骗五百,从此再没提过入道。
只是架不住人家对这方面感兴趣,当这么多年的室友,江向阳听他念叨多了,自然耳濡目染。
但这个云家……
江向阳老老实实的摇摇头,他还真不知道。
“云飞卿知道不?219局!”
江向阳又摇摇脑袋,很明显,他还是不知道。
“北山闹蛟,谢村闹僵知道不?”
江向阳继续摇头,一脸茫然。
“云瑕楼知道不!”
江向阳点头,这个他知道了。
“云家旗下产业。”
啥玩意儿?!
“那个一顿饭五万打底的云瑕楼?!”
胖大海满脸欣慰,“你有钱都不一定进得去。”
这确实是实话。
江向阳以前也想进去尝尝鲜,结果到了门口,人家说是会员制酒楼,不接待外客,没贵宾卡根本不让进。
问贵宾卡怎么办吧,可人家,就这么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一伸手,一句“先生请回吧”就打发了。
“大海,兄弟懂你为啥挖空心思想拜师了。”
如果拜个师,能跟天上捡钱似的,继承这么大一个产业,他也想。
胖大海白了江向阳一眼,“你以为是我想拜就能拜的?人家是家族制,懂不懂什么叫家族。”
“玄门大家,正儿八经有传承的,根本不可能收外姓徒弟好不好。”
“知不知道什么是219局?我就这么跟你说吧,有编制的神秘局,专门处理邪门怪事儿的,上一次出动他们,还是北山闹蛟,懂不懂这个含金量!”
“还有云飞卿,云家老爷子,八十多岁了,现在还在219局坐镇,只要有他在一天,Q市就出不了乱子,够权威了吧。”
江向阳听得云里雾里的,什么家族什么闹蛟,还有那个什么什么219局的,他一个头两个大,整得跟听玄幻小说一样。
胖大海还想继续唠,老板端着大肘子上来了,
“菜来喽——”
“先吃先吃。”
江向阳连忙递了双筷子过去,试图堵住对面滔滔不绝的嘴。
可人家,啃肘子的功夫,还不忘来个结束语:
“所以啊,连云家都出来收拾邪物了,这段时间,你小子当心点。”
“知道了知道了,有事儿我肯定滴滴你。”
胖大海这才收声,专心致志干起饭。
要了几瓶冰啤,两人开始闲聊起来。
一说起自己,胖大海唉声叹气的,无非又是他老丈人瞧不起这个女婿,催着他买房的破事儿,江向阳也没谈过恋爱,更甭提见家长这一步了,只能有一搭没一搭的宽慰几句。
一顿饭,两人从下午吃到晚上。
“滴滴。”
手机在桌上震动了一下。
江向阳刚划开锁屏,上头,大哥的消息弹了出来。
【我这边处理完了,马上过去。——加班加到孟婆桥】
江向阳看了眼时间,快速敲字,回复道:
【好,我现在打车过来。——爱探险的江子】
“大海,我那边还有点事儿,先溜了,你慢慢吃。”江向阳站起身招呼一声,“老板,结账。”
“成,路上慢点啊,注意安全,有事儿跟兄弟打电话。”
江向阳应了声,着急忙慌的出门打车,直奔嘉江大桥。
江边,一辆黑色大G,慢悠悠熄了火。
“今天谢了。”
男人刚开口,副驾位上的人儿,淡淡伸出手,毫不客气的:
“符。”
男人乐了,趴在方向盘上,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态,语气轻佻:
“今早老头儿跟我讲的时候,我还不信,堂堂判官大人,不至于吧?”
时不悔懒得虚与,身前伸出的手,纹丝不动,态度很明确,报酬。
只见驾驶位上的那人,啪一下挺身,冲着旁边打了个哈欠,语调欠儿吧唧的:
“急什么。”
说话间,男人懒散地抻了个腰,身上配饰叮叮当当的,他身上那件印满小金标的无袖背心,时不悔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可人家满意得很,对着车载镜,开始不紧不慢抓起发型,吊儿郎当的:
“又不是不给你,再坐会儿,陪我唠唠。”
时不悔蹙眉,神色有些不悦。
“我待会儿有演出的都不急,你急啥,不是说有同伴要过来吗,等着,等我看看先。”
男人掏出摩丝,仔仔细细摆弄发根,稳如老狗。
时不悔眉宇间蹙得越来越紧,远处一辆出租车,缓缓停了下来,车门开了。
夜里那抹金橘发色,煞是显眼。
“他?”
看时不悔没有反应,男人直接摁下车窗,对着外头吹了一记响亮口哨。
“哟,哪儿找的小朋友?挺可爱的,品味不错啊,介绍认识认识?”
江向阳抬头,就见一个骚包公子哥儿,正对自己这边……上下打量。
那眼神,贱嗖嗖的。
“云、枢。”
男人一扭头,对上时不悔忍无可忍的表情,顿时跟见了三清祖师来听live house一样。
稀奇,太稀奇了。
“喜欢这款?别说,我们乐队还真有这挂的,改天介绍你们认识认识,吃个饭?”
时不悔周身气压越来越低。
“行行行,给你给你。”男人嬉皮笑脸地从兜里摸出几张黄符纸,“这五张,你要的,另外两张,招罡符,哥们儿大方,多送的,甭客气。”
“砰。”
时不悔头也不回,转身下车。
男人wink到半道的右眼,跳了跳,盯着窗外毫不留情的背影,咬牙切齿,
“老子欠你的。”
江向阳过来时,瞧见时不悔状态有些不大对劲,赶紧扭头看了看那边扬尘而去的大G,随口问了句:
“你朋友?”
“不是。”
江向阳立马闭嘴,识趣换了个话题,“那咱啥时候开始?”
“现在。”
时不悔将背包放下,摊开在地,分别取出笔、墨、纸、砚四样东西。
那个纸,江向阳看着有些眼熟,很像僵尸电影里边,道士拍僵尸脑门儿上,就能让它一动不动的那种。
不过上面,已经画满了符文,他只认识顶头一个“赦”字。
“大哥,你准备工作可以啊,这符有多的不?我拿一张回去贴门上保平安呗。”
玩笑一出口,谁料时不悔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
“鬼煞符,你要?”
江向阳连忙摆摆手,“不要了不要了。”
这名字,一听就不是啥吉祥物。
别平安没保着,再给招点啥东西来。
很不巧,这玩意儿,还真就是招鬼的。
时不悔在地上画了五个圈,把其中五张符纸交给他,
“五个圈里分别放一张,一定要对准正西方。”
江向阳接过,老老实实掏出手机指南针,围着小圆转了一圈,找到西方位置,规矩摆好。
准备工作很快,时不悔用黑线在阵外绕了一周,五个小石块分别充当阵角,阵中位置,画了一个菱形阵眼。
江向阳见过,之前在南河村祠堂,大哥画的就是这种图案。
“大哥,待会儿招鬼的时候,方便我直个播吗?”
“随意。”
随意就是同意,江向阳在旁轻车熟路的架好机位,如期开启直播。
“朋友们!看看,我身后这是哪儿!”
这次,江子没有拿着手机瞎转了,怕待会儿要过去帮忙,举着手机碍事,今晚直接上了个三脚架,固定机位开播。
镜头中,他站在画幅左上角,时不悔在画面右下角,中间一大片江景,都是江向阳特地留出来,好让观众辨识。
“晨间新闻大家看了吗,两名男子离奇死在江中,短短一个月,接连发生七起命案,而他们死的位置,都在我身后的嘉江大桥底下。”
“连续发生七次的巧合?朋友们,你们想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吗?又或者,他们为什么而死,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今晚,江子将带你们看一场酣畅淋漓的——招鬼仪式。”
一个响指打起,“准备好了吗兄弟们,准备好的在弹幕上扣个1啊,扣1大吉大利,扣1百邪不侵。”
“没点关注的朋友们动动发财小手,咱们今晚,只看不接,百无禁忌啊!”说着,江向阳隔空指了指左上角,笑容洋溢。
画面里,主播还是一如既往的阳光开朗,如果忽视直播题材的话。
现在观众点出来的“小心心”,全是小阿飘样式的,看着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可一套开场白下来,直播瞬间涌入三十万观众,礼物跟不要钱一样,疯了似的刷屏。关注更是,一个接一个的灯牌亮起,粉丝量直冲百万。
“朋友们,别激动,马上,马上咱们特邀嘉宾就要开始秀操作了。”
随镜头对焦,时不悔站在阵眼东南方向,垂着眸,嘴里不断低吟咒语。
霎时间,江边狂风大作,江向阳赶紧扶了扶脚架,眯着眼,往那边瞧去。
暗绿色淡光,自起阵人周边升起,随其念词越来越快,他额前那朵金色莲印,变得愈发清晰。
一黑一白两道人影,出现在了阵法中央。
手执脚镣手铐索命钩,哭丧棒平举左右,一人凶神恶煞,一人喜笑颜开。
他们帽子上,一为一见生财,二为天下太平。
周遭阴气聚凝,时不悔狭长的凤眸中,渐渐泛起幽光,不怒自威。
黑白无常毕恭毕敬朝他行了一礼:
“大人。”
“我今在此查案,需问些旧事,你二人即刻去搜,方圆十里内孤魂、野鬼,没入阴籍的滞留魂,哪怕是躲了百年的残魄,一并给我拘来。”
他一顿,视线扫过平静的江面,语气间添了几分厉色:“包括江伥。”
“莫管他们愿不愿意,是哭是闹,半个时辰后,我要在此地见齐,若误了时辰。”只见他扫了一眼二差,神情漠然,“自行领罚。”
“是。”
哭丧棒起,二鬼一挥,骤然阴风席卷。
在江向阳眼中,黑白无常是原地消失的,根本没有一点征兆,风一刮,人就没了。
直播间里,瞬间沸腾。
【AAA孟婆汤代购】:我,我去,真是七爷八爷???
【我不听大悲咒】:我靠了,我靠我靠!
【日游神的狗】:不儿,江伥?!江伥都能被薅上来问话,我去,我知道他是谁了。
【阴曹小北不吃香菜】:我……我好像也知道了……
【A-勾魂代抓】:那位大人真去阳间了?我草……怪不得我今天去核算绩效的时候,办公室没人。
【枉死城第一深情】:判官司不是放假吗?你核啥绩效,卷我?
弹上来的几条最新弹幕,江向阳看完愣了一下。
怎么搞得跟熟人相认一样?!
【阿姨压不了】:谁啊?
【性感蟑螂在线求偶】:我去,活见鬼了,那俩真是黑白无常?!
【八十岁老太带线单杀】:那男的到底谁啊,我没记错的话,黑白无常是阴差吧?他为啥连阴差都能使唤,到底谁去扒一扒,真的很好奇啊!
【妈咪妈咪哄】:我去我去!
江向阳立即咳嗽一声,赶紧制止:
“兄弟们,今天请来的特邀嘉宾加班哥呢,其实真实身份是玄门大拿,很厉害,很牛啤,但人家常年住在深山老林里边,与世隔绝的,不想跟外界有接触。”
“所以,朋友们,咱们在直播间看看就成了,不要涉及私下,万一给人家专业人士造成困扰就不好了。”
“文明看播啊,切勿过度关注。”
可直播间里的那些吃瓜观众,哪听啊。
追星的、混圈的,纷纷掏出看家本领,各种情报组一时之间拔地而起,可地府公务员这玩意儿,是他们想扒就能扒的吗。
最先看破的那几人笑了,一副我不说话,就看你们瞎折腾的模样。
一阵雾气自江面升起,鬼啸声呜呜咽咽,江向阳又咳了一声,趁机拽回话题:
“你们看,有东西出来了!”
话音未落,江面上开始慢慢浮起人头。
一个、两个、三个……
他们灰青色的面孔上皆是死寂,眼球爆出,直勾勾盯着岸上,没有任何动作。
黑无常挥动锁链,“啪——”
为首鬼物吃痛,翻在江水之上苦苦哀求,随白无常的出现,哭丧棒狠厉一抽,越来越多的鬼物涌出水面。
在二差驱使下,它们排成一个纵队,井然有序飘上堤坝。
队伍最后方,那个东西出来了。
江向阳呼吸一滞。
只见它浑身青黑,颈上长着两片鳃状物,似鱼又非鱼,从上到下布满鳞片,长手长脚的,悬空站于江面很是骇人,自始至终,那东西的视线……
一直锁定在自己身上。
他认得,是那天要索他命的水鬼!
“大人。”白无常上前一步,指尖捻着锁链末端,恭敬复命,“这方圆十里的孤魂、野鬼、滞魄,凡鬼识未散者,已尽数拘来,共计三百八十七魂,无一漏余。”
阴风呼啸,惨白月光下时不悔睥睨众鬼,在队伍中一一审过,群鬼皆噤声发抖。
而他的目光,却停在了末尾处。
黑无常见状,将手中索钩一抓,江伥身上鳞片瞬间被剜出几道血痕,重重摔在最前方空地上,黑色粘液混杂着血沫,场面触目惊心。
群鬼抖得更厉害了,眼皮都不敢抬一下。
时不悔走到江伥面前,细碎的痛苦呻吟从它齿间溢出。
“大人,我从未滥杀无辜啊大人!”
江伥的声音很嘶哑,似牛叫,又似犀鸣。
时不悔没有说话,可它,却看见了判官身后的江向阳。
“我不知道他是……他是……”江伥扑通一下栽倒在地,连连磕头,“看在我还差五十年修行的份上,求大人网开一面!”
随着它情绪波动,身上那股子腥气,愈发浓重,像一千条死鱼堆积在一起,臭味弥天。
“没问你这个。”
时不悔一语,劫后余生的江伥刚抬起头,就听他继续说道:
“这个账待会儿再算,现在你先回答我,近二十年,嘉江可有异事?”
“异事?”江伥低头苦思冥想片刻,摇摇头,“不知大人可有范围?”
江向阳小跑过来,可一瞧见江伥那副长得奇形怪状的嘴脸,又默不作声往后退了退,跟大哥并排。
“就是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冯晋南的!”
江伥继续摇头,一脸疑惑毫不知情。
江向阳在群鬼里扫了一圈,没有那两个醉汉,他跟胖大海那晚见到的第五个出事者,也不再其中。
“一个月出了七条人命,你会不知道?”
话一出口,江向阳立刻意识到有点大声了,赶忙扭头看了一眼时不悔,见大哥仍在原地,没有要阻止他的意思,马上底气顶足,呵斥起来,
“我大哥可在这儿的啊,别想浑水摸鱼,赶紧老实交代!”
好一个狐假虎威。
“冤枉啊大人!小的就见过五个!”
“那第五个呢?”
此话一出,江伥瞬间萎了。
心虚的埋下脑袋,视线疯狂躲闪,声如细蚊般嘟囔一句:“吃……吃了……”
“大点声!”
“吃了!”
江向阳抬手就想给江伥一逼兜。
可手刚伸出半道,它脑袋上那一团黏糊糊的,不知道是啥的东西,实在让他下不去手。
遂,又把爪子缩了回来。
“靠!那天你小子是不是也想吃我!”
江伥可怜巴巴的点点头,在江向阳逐渐瞪大的眼神中,立马摇头,甩得跟拨浪鼓似的了表忠心:
“不敢不敢,借我八百个胆子小的也不敢。”
“你说你只见到五个?”时不悔出声,江伥忙不迭地点头。
“第一个是个老头,小玲障下来的,第二个是个姑娘,我、我障的……
“第三个是个小伙子,也是我、我障的……
“第四个还是我障的……”
江伥越说越小声,到最后根本听不清它在说什么,可讲完第五个后,突然情绪激动起来:
“可剩下两个我真的没见过!大人明鉴!不信,不信你问它们!”
身后群鬼,齐刷刷点头。
有了鬼证,江伥立马昂首挺胸,好一副请苍天辨忠奸,不要诬赖好鬼的愤慨模样。
队伍中,一个小男孩儿默默举手,声音颤抖:
“大、大人,我……我见过……”
二人循声望去,只见群鬼正中央,一个身上破破烂烂的小男孩,哆嗦开口:
“那晚,我跟琴姐姐出来看见了……”
“花花!花花!”
一个女人的声音打断众人。
江向阳回头,见那人朝这边越来越近,“有人过来了。”
时不悔给了二差一个眼神,顷刻间,堤坝上的群鬼消失得无影无踪。
“花花!花花——”
这声音……听着有些耳熟。
女人蓬头垢面站在江边高声呼喊,江向阳眯着眼睛仔细瞧看——
是早上大厦门口的那个女人。
显然,孙凤仙也认出了他们,两三步上前过来,一把拽住江向阳的衣袖,满是焦急:
“你们,你们见到花花了吗!”
早上对他们正眼都没甩一个的,现在跟抓救命稻草一样。
女人满眼泪水,此时此刻,已经彻底急得没招了。
二人对视一眼,江向阳随即换上招牌笑脸,语气温和:
“怎么了大姐?别急,您慢慢说。”
“花花说要出来找爸爸,可……”孙凤仙话到嘴边,却没了后言。
不对劲。
明显不对劲。
“她爸爸在哪儿?”
时不悔突然开口,女人被吓一抖,手里攥得更紧了。
“我……我不知道。”
“大姐,你跟花花是在江边走散的吗?”
“不是的!是在家,在家!我起夜,发现花花不在床上!”
孙凤仙语气激动,可江向阳,却精准抓到了她话里漏洞。
“家里?不在附近找,反倒跑来江边?”
孙凤仙自知失言,咬着唇,不再出声。
“这样,我先帮你报警。”
谁料,女人的神情突然变得慌张起来,一把摁住江向阳刚拿起的手机,
“不行,不能报警,不能,我自己找,自己找……”
女人调头转身,刚想走,被江向阳一把拦下。
“现在花花一个人在外面,出了事可就难办了,况且大晚上的……”
说着,忙递给时不悔一个眼神,队友立马打起配合:
“不报警,我们帮你找。”
不等孙凤仙作何反应,江向阳小跑回设备旁边,收起支架,卸下顶头补光灯拿在手上。
“一会儿我俩往左边找,大姐你往右边找,无论找不找得到,两个小时后,咱们都在这里集合。”
说完,江向阳在手机上摁下一串数字,递给孙凤仙:
“您留我一个电话吧,我姓江,待会儿要是有什么事,打个电话过来就成。”
孙凤仙不再推辞,两边开始行动。
江向阳跟时不悔沿河道走着,越想越觉得奇怪。
“大哥,你说那个小女孩儿,不会是她拐来的吧?”
不怪江子这么想,正常情况下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小孩儿,小孩儿丢了,大人第一反应非但不是报警,反而还特别抵触,不符合常理,说不通。
“先看看情况。”
时不悔抿着唇,这种怪异感,他也说不上来。
夜里本就比白天气温低些,江风一吹,那种阴寒感只往脖缝里钻。
江向阳捋了一把头发,现在已经没啥造型可言了,隔远看,活像一颗行走的砂糖橘。
举着手机,吸溜吸溜鼻子重新连上直播间。
“嗨朋友们,主播回来了。”江向阳挥挥手,跟观众打了个招呼,
“刚才遇到一点事儿啊,有个小女孩走失了,咱们的招鬼仪式不得不先暂停,主播现在跟加班哥呢,在找小朋友的路上。”
他的手,边说边朝着旁边稍微偏了偏,两人就这么水灵灵的,同框出现在了镜头前。
“现在如果有在嘉江附近的朋友啊,麻烦都留意留意,小孩儿大概六七岁的模样,个子不高,扎俩马尾辫,看着挺可爱的一小姑娘。”
江向阳瞟了一眼时间,“马上就要十二点了,咱们能帮一把是一把,千万别出什么事。”
挺荒诞,他一个灵异主播,现在硬生生干成了爱心主播。
此刻的弹幕上,开始飘过一系列“助力小朋友回家”字样,本来大家都是冲着见鬼来的,结果现在,集体跟着江向阳勇跨公益频道。
不少刚进直播间的观众,懵逼了。
对着主播ID认了又认,主页都快翻烂,才确定没走错。
【耶斯耶斯小李子】:江子,我刚刚开车去接我妈,看见一个穿蓝色斑点裙的小姑娘在往桥墩走,你看看是不是你要找的。
直播间里,一个观众的留言,瞬间被顶到最上头。
桥墩,又是桥墩。
江向阳罕见严肃起来,语气急切:
“哪边的桥墩!市区的还是郊区的!”
【耶斯耶斯小李子】:市区,大概十分钟之前看到的,不知道小朋友还在不在。
江向阳二话不说,拔腿就往那边赶。
他们现在的位置离桥墩不远,也就几百米,明知道那里有问题,倘若迟一步……
他不敢想。
跟小姑娘虽只见过一面,非亲非故,可她还那么小……
江向阳有些急了,步伐越来越快。
桥墩旁。
花花对着江面咯咯直笑,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什么。
双腿不停朝着水边靠近,晚风将她秀发吹起,淡蓝色的裙摆在水面上拂过,打湿一小片,斑驳在裙角上。
江向阳见她还要往江里走,情急大喊:
“花花!”
小姑娘没有反应,眼看离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千钧一发之际江向阳一个飞扑,将小女孩儿生生拽了回来,怕惯性伤到小朋友,拽回上岸的一瞬间,江向阳松了手。
小姑娘没什么事,呆楞坐在地上,显然没有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而他自己,却在砂石地中滚了几遭才停下,浑身划满伤痕。
时不悔正好赶到。
江向阳唰一下从地上爬起,顾不得拍打泥泞,冲时不悔大喊道:
“快!把她抱远!”
花花却忽然放声大哭:
“爸爸!呜呜呜爸爸!”
指着桥墩方向,还想过去,江向阳赶紧冲上去再次将人拽回。
小姑娘哭得泪眼婆娑,可她怎么可能挣得脱成年男性的桎梏,挣扎两下便晕了过去。
“我靠!”
江向阳傻了,看着瘫倒在自己怀里的小女孩儿,蒙圈了。
时不悔上前探了探她脉搏,观察良久后,一句:“睡着了。”
江向阳紧绷身子,脑门儿上冷汗酷酷直冒,直到女孩儿匀称的呼吸传来,才松了一口气。
“不会……是梦游吧?!”
时不悔摸了摸女孩儿的阳火,还是烫的,遂点点头,“看着像。”
二人四目相对,无声对峙五秒后,江向阳败下阵来,认命般的背起女孩儿。
漆黑的江面上静得可怕,两个人沿着岸边慢慢往回走。
“大哥,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怕小孩儿?”
虽然是疑问句,但答案,江向阳非常肯定。
如果不怕,自己刚才至于这么极限操作吗靠!
要不是自己反应快,这小姑娘,包二次中招。
“不怕,只是不喜欢。”
江向阳侧过头,看了时不悔一眼,好一个不喜欢。
一只黑猫趴在砂地上,抱着空瓶追逐玩耍,刚走近,就见时不悔往旁边绕了绕,生怕跟它有任何接触。
“你不会,连小动物也不喜欢吧?”
“嗯。”
江向阳乐了。
“你还挺像我室友嘿。”
时不悔眸间,凝了一瞬,可江子,压根没发现。
抖了抖身上小朋友,任劳任怨地挪正位置,还在继续说着:
“我室友也不喜欢猫猫狗狗的,对了,我没跟你提过吧,我现在是合租的,之前我找房子的时候,那个中介问我养不养猫养不养狗的,我还挺纳闷,现在居然有年轻人会拒绝毛茸茸。”
“也不是不喜欢,就是,烦。”
“烦?”
“嗯,他们看见我会叫,很烦。”
江向阳笑了,慢下脚步偏过头,颇有兴致的问他:
“那你有没有深究过,小动物因为喜欢你才会冲你叫呢?”
“没有。”时不悔想了想,垂下眸,轻声说道,“我不太擅长处理这些。”
“那如果,试着接触接触?”
月光下,他笑得坦然。
好像有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有些失控。
时不悔侧过头去,不再看他。
江向阳耸耸肩,“我改天介绍你跟我室友认识认识,你俩绝对聊得来。”
时不悔的脚步,默默加快。
“不儿,你等等我呗,走那么快干啥!”
二人在河道旁你追我赶,跟两个小学生一样,他逃他追,不一会儿,达到了约定地点,孙凤仙早早就在原地候着了。
见江向阳背着花花,孙凤仙赶紧小跑上来接过,
“谢谢!谢谢!如果今天找不到,我真不知道回去该怎么跟花花的爷爷奶奶交代了。”
孙凤仙激动的抱着花花,说罢,就要给两人鞠躬,江向阳赶忙扶起,
“客气了客气了,我们跟这姑娘也有缘,早上在滨江大厦门口碰见,还挺稀罕的。”
孙凤仙听见“滨江大厦”四个字,身子一僵,可她的微表情没逃过二人眼睛。
“大姐,你是不是知道一些东西?”江向阳试探性的问了句。
孙凤仙却使劲摇头,“不知道,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她的眼神里,满是哀求。
像是在求他们,不要再问了。
“带着丫头回去休息吧,你有他电话,后面有事可以给他打,他会驱邪。”时不悔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把江向阳整懵了。
见孙凤仙带着花花走后,连忙问起:“啥意思?她后面会来找我们?”
时不悔眯了眯眼睛,语气平淡:
“她身上有鬼气,起码被跟了半年。”
第39章 滨江大厦(九)
“咱们还要继续招鬼仪式吗?”
“不了, 明天再说。”时不悔打了个哈欠,神色疲惫。
“那成,回家。”
江向阳摸出手机, 开始扒拉打车定位, 时不悔挑了挑眉,
“你不回医院了?”
“都出院了还回个锤子。”
话音刚落,发出去还没三秒的单子,立马有人回应了。
江向阳看着还有两公里的距离,顺口问了句:“你家在哪儿,顺路的话一起?”
“我还有点事,你先回吧。”时不悔强打起精神, 随手剥了颗薄荷糖含在嘴里, 眼底满是倦意,
“凌晨停电, 要回去趁早。”
江向阳抬头, 看着时不悔往郊区走的背影……
怎么搞得, 他俩住一栋楼似的?!
百花小区门口。
刚下车,江向阳掏出门禁卡的手一顿, 此时此刻, 断电的大门在他跟前哐当哐当……
还……还真你大爷的停电了?
扛起三脚架, 举着补光灯,江向阳就这么哼哧哼哧的,一口气爬上六楼。
他明天, 绝对,绝对要在业主群里边狠狠投诉。
六楼,得亏才六楼!
要是十六楼、二十六楼,今天他小命都得交代在这儿。
江向阳抹了把汗, 转动锁芯,打开门。
屋里一片漆黑,他把补光灯先放鞋柜上边摆着,借着光源,又依次把脚架、设备挨个搬了进来。
也不管拖鞋谁是谁的了,进门薅到哪双穿哪双。
忙活大半天,江向阳躺在床上时,已是凌晨三点。
他现在眼皮沉得不行,整个脑袋埋在进被窝里蹭了蹭,找了个舒服位置刚想入睡时,一阵刺痛,从胳膊肘处传来。
江向阳伸手摸了摸,黏黏腻腻的。
再一摸……
有点烫。
意识渐渐飘进梦乡,临门一脚却陡然拽回——
不是!
烫的?!
江向阳唰一下从床上坐起,睡意顷刻全无,赶紧打开手机电筒,对着那处照去。
胳膊上密密麻麻的,全是伤口。
深一条浅一条,有些稍微扒一扒,甚至能看见肉里嵌杂的细小砂石,还在源源不断流血。
江子暗骂一声“靠”,吃痛捂着胳膊跳下床。
夹着手电筒,在房里翻箱倒柜,可转悠了几圈,别说碘伏了,连毛都没见着一根。
踩着拖鞋,又在客厅找了半天,还是啥也没有。
月光从阳台映下,透过吊兰,零零星星撒了几抹在隔壁紧闭的房门前。
江向阳踌躇片刻,架不住胳膊上阵阵刺痛感,最终还是敲响了室友屋门。
“咚咚。”
等了一会儿,里边没有任何动静。
江向阳抬手,又对着房门敲了一下,
“咚咚。”
还是没有动静。
奇了怪了。
抬头看了眼时间,这个点了,室友难不成还没回来?
没办法,只能从浴室里找了块干净的毛巾,随便往胳膊上缠绕几圈,将就将就睡了,实在不行明天再说。
可还没睡到几个小时,天刚蒙蒙亮,他就被一系列嘈杂声所吵醒。
底下打陀螺的,跳广场舞的,遛狗的,大爷大妈跟约好似的聚在一起,晨练项目五花八门,个顶个的吵。
江向阳要暴躁了,真的很暴躁,蹭一下从床上坐起,烦躁的抓抓脑袋。
他恨不得现在,马上,从楼上丢十炳鞭炮下去,吵,再吵,再吵大家都别好过,看谁吵得过谁!
两眼愤愤盯着窗户口,如果能喷火,他现在的怨气能燎了整栋楼!
可能怎么办,总不能真给窗户打开,在顶上叉腰泼妇骂街,把底下吵吵的全骂跑吧。
他倒是想这么干,如果有一天,哪位勇士真这么做了,自己绝对第一个,去拥护人家竞选小区区长。
可惜,大家都这么想。
江向阳气得要死,三两下蹬上鞋,忍无可忍的嗷了一声。
还能咋办?凉拌!
于是,面无表情的拿上杯子,冷脸出去接水。
好巧不巧,他拉开门的同时,隔壁室友,也出来了。
时不悔顶着俩黑眼圈,一脸生无可恋的捧着杯子。
俩人就这么着,倒霉催的四目相对。
得,确认过眼神,都是被大爷大妈摧残过的人。
“早。”
“早。”
打了个招呼,江向阳跟梦游一样往沙发上一坐,眼里没有世俗欲望,唯有对睡眠的渴望。
客厅里,两人的状态,跟死了没啥区别。
底下广场舞跳得跟蹦迪一样,DJ嗨曲一首接一首,喇叭动次打次动次打次,整栋楼都在动次打次动次打次。
如果碰上心脏稍微不好一点的,直接ICU贵宾一位。
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时不悔喝完水,很贴心的把茶壶一推,可江子现在,连倒水的力气都没有了,瘫在沙发里,双眼迷离。
这就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昨晚缠的毛巾,此刻还在他胳膊上悬拽拽挂着,时不悔看了眼,默不作声回房里取来一个家用医疗箱。
“手。”
江向阳有点懵,还啥都没反应过来,就被时不悔拽住,一把拉了过去。
“没碘伏了,酒精你忍忍。”
话音刚落,冰凉液体在伤口上一抹,疼得江向阳倒吸一口冷气。
疼,火辣辣的疼,扒着肉疼。
江向阳本能想往回缩,谁料时不悔抓得生紧。
“伤了不知道处理?”
可人家现在,哪儿还讲得出话啊。
被疼得呲牙咧嘴的,不停往伤口处呼哧呼哧吹气。
时不悔手上动作一顿,慢慢放缓力道,拿着小镊子轻轻将他皮肉里的小砂石,尽数清理出来,抹上药,缠了几圈绷带。
“行了,三天别碰水。”
江向阳眼泪汪汪的。
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汗水浸湿的,一抬头,时不悔对上他这副模样,愣了一下。
——好像他早上回来碰见的流浪狗。
但面对人家这个惨兮兮的样子,都惨成这样了,还说像狗,会不会有点不太好?
时不悔的良心,被小小谴责了一下,清咳一声,扭过头去开始收拾桌面。
“那个。”时不悔指了指餐桌上几个包子,“给你带的。”
“谢谢啊,上次住院的钱还没转你,给我整挺不好意思都。”江向阳拿起包子,啃了一口。
温热酥糖,瞬间在他口腔里溅开……
甜的!
“我靠!哪家买的!”
江向阳三两口啃完一个,一袋糖包消灭完,还意犹未尽的,整个眼睛看着时不悔闪闪放光。
像,太像了。
早上时不悔被缠烦了,买了几个肉包丢在路边,那只小狗也是这么仰着头,一眨不眨,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的。
时不悔视线一抬,江向阳脑袋上那个鸡窝头,一晃一晃……
更像了。
“东街。”
“东街?我靠可以啊,兄弟能处!”江向阳说着,掏出手机,“你算算,之前你那边垫了多少,我转你。”
“不用。”
时不悔拎着医疗箱,起身准备回房,江向阳连忙上前,一个跨步将人堵住。
人高马大的站在人家跟前,阴影自上而下,挟裹出一片,“别介,哪能随便占朋友便宜的。”
江向阳嘿嘿一笑,那口大白牙实在晃人,
“不然以后,我万一还有啥事儿了对吧,哪好意思再找你帮忙啊,是不是这个理。”
江子确实不喜欢欠人情,特别是朋友的人情。
就冲他刚才给自己包扎伤口,还有那些十多公里开外捎来的糖包,这个朋友,交定了。
时不悔走一步,江向阳跟一步。
走一步,跟一步。
寸步不离的,大有一副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走的犟种趋势。
实在拗不过,时不悔随便报了个数:
“五千。”
“得勒!”
江某愉快撒开爪子,侧身给人让出一条道路,乐乐呵呵把账转了过去。
末了,还不忘诚挚发出邀请:
“老时,我晚上请你吃饭呗!”
时不悔被这称呼惊得一愣,转过头来,对上江子笑开花的脸。
“你想吃啥,或者有啥忌口的不?我待会儿安排。”
时不悔收回视线,淡淡应了声:“没有,随意。”
随意就是同意!
等等……
不对。
这句话……咋这么耳熟呢?
“怪就怪天气——”
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江向阳思绪。
“像曾哭过的旧电影——”
屏幕上,是一个未知来电。
“请问是小江先生吗?”
“你是?”
“孙凤仙。”
江向阳眸色一凝,脸上笑意褪去。
“您现在有空吗?要是方便的话,我想请您过来一趟……”
电话那头,孙凤仙的声音很是焦急,夹带些许哭腔。
“不急,您慢慢说。”
“我,我撞鬼了!花花现在也是昏迷不醒,小江先生,没办法了,我真的没办法了,我想送花花去医院,可是出不去,根本出不去,求你,求你了,小江先生求你帮帮我们……”
“位置!”
“在……在……”
信号开始断断续续,江向阳喂了几声,那头就挂了。
再回拨过去,已是空号。
江向阳赶紧点开直播后台,
【爱探险的江子】:大哥,孙凤仙出事了。
对面几乎是秒回。
【加班加到孟婆桥】:干河新村。
江向阳怔了怔,紧接着,那头又发过来一条信息。
【加班加到孟婆桥】:到了先别进去,门口等我。
【爱探险的江子】:收到。
来不及多想,江向阳揣好手机,迅速从衣柜里翻出一套T恤换上,飞快拿上几个便携设备,拔腿就往外跑。
半道忽然想到什么,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冲着屋里大喊:
“老时!晚上我有点事儿,可能要改天再请你吃饭了,不好意思啊!”
谁料,时不悔只是轻飘飘丢下一句:
“有空再说。”
从屋里拿上衣物便匆匆进了浴室。
江向阳挠挠头,莫名其妙的。
怎么?他也在抢时间吗?
第40章 滨江大厦(十)
干河新村是一个典型的城中村, 江向阳站在村口,鳞次栉比的房屋并排着。
明明只有一墙之隔,却跟外面的高楼大厦形成了一个鲜明对比, 仿回一道天然屏障, 将里面建筑牢牢锁住, 非常压抑。
里头跟座空城似的,没有晨练大爷,也没广场舞大妈,安安静静,跟百花小区简直是两个极端。
江向阳在外面蹲着,阳光照在身上, 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像是隔了层冰。
本来还想找个人问问小区情况, 可等了半天, 愣是不见一个人影。
过了会儿, 前面走来一个老太, 江向阳赶紧上前。
“大娘,出去啊?”
百试不爽的笑脸生涯, 今天, 惨遭滑铁卢。
老太佝偻着背, 手上挎了个菜篮,脏兮兮的格子布罩在上头,几株萝卜叶露在框外。
瞧见是生面孔, 老太没有吭声,摆摆手,走了。
江向阳莫名其妙的摸摸脸,啥情况?
对面, 又走来一个大爷,手上杵着一根一体式,摊开就能当椅子坐的那种拐杖,看模样,像是出来散步的。
江子又笑嘻嘻的,凑上去跟人搭话:
“大爷,出去锻炼身体呢?”
跟刚才老太一样,大爷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绕开走了,不带搭一句腔的。
江向阳挠挠头,奇了怪了。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跟见了瘟神一样,生怕走慢一步被自己缠上。
“轰隆隆——”
“轰隆隆——”
一个小孩哥滚着铁圈,朝村口这边小跑过来,江向阳见状,赶紧上前拦住。
这次倒好,还没张嘴,只见人家手上铁圈啪嗒一声落地,撇撇嘴,吸溜吸溜鼻子,一副马上要开哭的架势,江向阳尴尬的赶紧给人让路。
不儿,就是个睡眠不足,威力有这么大吗?
江向阳掏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照了又照,不信邪的闪了几张自拍,郁闷至极。
人生滑铁卢,还能一滑滑三次的?
时不悔一下车,就看见这么个诡异场景。
江向阳拿着自拍,像素级放大,整得都跟阅兵仪式一样,表情严肃,每条纹、每道沟,只要能在脸上看见的瑕疵,统统扒开放大p三遍。
“你大早上的……”发什么神经。
江向阳抬头,一脸苦大仇深的指着p图软件,
“大哥,美颜过的,跟本人差别大不大。”
时不悔扫了眼,“不大。”
“你再仔细看看呢?”
亮闪闪的手机屏幕,只差怼到人家眼前。
时不悔语气无奈,“真不大。”
“没骗我?”
时不悔无语了。
江向阳的脑回路不正常,他是知道的,但不正常到次次有新招,他是第一天见识到。
于是,耐着性子哄了一句:
“没骗你,真一模一样。”
江子把手机一收,高兴了。
“那就不是我的问题,大哥我跟你讲,这儿的人,脑子有毛病。”
说着,江向阳还用手指了指太阳穴。
时不悔侧眸,表情很是微妙。
“真的我跟你讲,绝对有问题,刚刚我跟三个人搭腔,没一个搭理我的。”
“可能人家嫌烦吧。”时不悔说完,抬腿迈进大门。
江向阳追在大哥身后,嘴里逼逼叨叨逼逼叨叨:
“我靠我跟你说,就冲你这句嫌烦,哥们儿以后包不可能给你熟人价打折的,本来还想着咱们长久合作,给你个八八折是吧,来日方长,我跟你讲,这次尾款我要十一万!多加的一万,给我当精神损失费!兄弟跟你出生入死,任劳任怨,结果倒好,你小子一句嫌烦,我还……我勒个天老爷……!!!”
江向阳后半句话,被眼前一幕,活生生吓吞了回去。
一个浑身青黑的男人站在单元洞口,指着楼梯方向,水渍从他指尖不断滴落。
嘀嗒……嘀嗒……
男人面无表情,微微张嘴,做了一个口型后原地消失了。
“我……我靠……”
江向阳呆了,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楼道口,时不悔一句:
“上楼!”
两人齐刷刷往楼上冲。
每到一层楼,男人就会出现在上方楼梯口,机械的指着方向。
到一处,指一处,每次时间还都不长,只会出现一两秒钟便消失了。
直到第七楼时,男人不见了。
江向阳收起刚才的嬉皮笑脸,警惕望向周围环境,浑身紧绷。
整个七楼只有四户人家,其他三户大门紧闭,唯有角落的那一户,防盗门半敞着。
江向阳抬头看了大哥一眼,调整呼吸,慢慢朝那边靠去。
“如果待会儿,咱们看到了案发现场,报警还是跑?”
跑肯定是最省事的,但万一门口监控拍到了自己,恐怕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如果报警,同样的,他们跟这家人非亲非故,凭什么出现在第一现场?这个嫌疑人的身份,左右都抹不开。
警察可比鬼可怕得多,一旦盘问起来,有个证据总比没有的好。
江向阳停在半道,打开录像,看了眼时间,开始叙述:
“现在是上午时间十点零八分,地址为干河新村十栋七楼,我跟同伴看到了一处大门敞开的屋子……”
在镜头里,他缓缓拉开防盗门……
没有血,没有人民碎片,甚至没有任何限制级画面。
只有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在客厅打转。
孙凤仙不断撕扯着自己的头发,面露惊恐,两人到了门口她也没有任何反应,一直在茶几跟沙发之间来回跌撞,像是被什么困住一般。
时不悔上前,扯住女人右手中指用力一扯——
她不动了。
孙凤仙双眼失焦,滑倒瘫软在地,江向阳站在门口,无措的看了一眼大哥,手机里还在录像。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进门时,忽然,孙凤仙“哈——”一声从地上弹起,几乎是九十度,垂直上半身猛地坐起,指着门口:
“有鬼,有鬼!”
孙凤仙呢喃着,身上止不住发抖,胸脯起伏,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在呼吸,眼睛不停张望。
像是惊吓过度后产生的应激反应。
时不悔给了门外人一个眼神示意,江向阳揣好手机,可前脚刚进门,后脚孙凤仙疯狂大叫起来——
“别过来!别回来!”
江向阳连忙将门合上,生怕她的尖叫声引来邻居围观,蹑手蹑脚地走到孙凤仙身边,放轻声音:
“大姐?”
孙凤仙像是回过了神,看清面前人后,一把拽住他的外套,声音颤抖:
“有鬼!有鬼!”
“怎么回事?您慢慢说。”江向阳将她扶到沙发上,倒了杯水。
“昨天,昨天,我们回来后花花突然昏倒,半夜发起高烧,我去买药,对,买药。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是个男的!他就站在门口!有鬼!有鬼!
“有鬼啊——别过来,别过来!”
孙凤仙讲话颠三倒四的,来来回回就重复那一句话,到后面只会说“有鬼”二字。
江向阳抬手安抚的顺顺她背,孙凤仙情绪刚稳下来,就听时不悔一声呵斥:
“还不出来。”
一道人影,凭空出现在了客厅里。
是刚才给他们指路的男人。
他站在茶几背后,身上还在不停冒水,眼神一直盯着沙发上的女人。
孙凤仙大叫一声,手中水杯啪一下摔倒地上,顷刻打湿了一大片沙发裙。
“鬼!鬼啊!!!”
眼看她情绪再一次失控,不断挥舞双手在空中乱薅,声嘶力竭拼命喊叫着,时不悔一把将人拽住,呵了声:
“你看清楚,他是谁。”
孙凤仙颤着身子,往那边瞧了一眼,就这一眼,唰一下从沙发上起身。
“当家的?”
男人还是那副模样,只是他脸上的水珠,慢慢从眼尾滑落。
“当家的!”
孙凤仙甩开时不悔的手,跌跌撞撞冲过去,想去拥抱丈夫,可刚接触到男人的一瞬间,手,却从对方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连试了好几次,都像是碰到了一团雾气,孙凤仙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时不悔上前,手放在男人喉咙上,轻轻一划。
江向阳看见男人的喉管,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样,红色珠光沿着他喉结下滑,男人面露狰狞,模样瞧着难受至极。
“可以了,说话吧。”
男人掐着喉咙,试着咳了几下,微不可察的声音从他嗓子里发出来。
男人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自己能说话后:
“谢……咳咳……谢谢大人!”
转身刚想去扶妻子,可手伸出半道,又停住了。
现在他们夫妻已是阴阳两隔。
“凤仙,我对不住你。”
鬼没有眼泪,但此刻他脸上滑落的水珠,却一直在眼眶附近徘徊。
孙凤仙哭得歇斯底里,“当家的,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高有良垂下头,声音哽咽:
“是我对不住你,害你受苦了。”
“他一直跟着你,只不过你看不见罢了。”时不悔将目光放到高有良身上,“说说吧,为何昨晚不惜自毁鬼识,也要将孙凤仙困在房内?”
“你可知道,鬼识一旦殆尽,连地府都去不了?”
高有良麻木的点点头,看向妻子苦笑起来,“我知道,但如果昨晚我不用,凤仙跟花丫头,就没命了。”
“什么意思?”江向阳倏地出声,高有良回过头来,冲着他笑了笑。
“小兄弟,昨晚你救了花丫头,谢谢你,这丫头命苦,他爹……”
“当家的!”孙凤仙突然打断,咬着唇,泪眼婆娑的摇摇头。
“没事。”高有良抬手想擦一擦妻子脸上的泪水,可一伸手,便化成了虚影,“凤仙,我放在屋里的箱子,帮我拿出来吧。”
“放心,大人不会害我们。”
孙凤仙含着泪起身,待她进屋后,高有良收回视线,神色哀伤。
“我跟了她半年,自从她带花花进城后,我就一直跟着她。”
“说说吧,昨晚。”
“冯晋南盯上她们了,昨天是他引诱花花跳江,凤仙……昨晚只要出门,就回不来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