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到一半发现观众全是阴兵》 1、西郊坟(上) “朋友们,前几天我收到一条粉丝留言,来自咱们本地的一个网友啊,说:‘江子,你敢不敢去西郊乱葬岗,去那儿睡一晚上,我给你充一年电,谁怂谁孙子!’” “嘿,我这人啊,还真就吃这一套。” 林间夜里静得发黑,江向阳小半个身子前倾,明亮扎眼的金橘发色占据视觉中心,拽了拽下滑的格子外领,冲屏幕抬眸说道: “瞅瞅,这是哪儿。” 江向阳举着直播杆,对着周遭扫了一圈,特意对着标志牌停留好几秒,“瞅见没,西郊乱葬岗,货真价实。” 一瞬间,弹幕条疯狂跃动起来。 【用户8557】:我靠,江子牛啤啊,你还真去了 【用户8586】:江子你注意点,别睡人坟坳子里头去了 【用户8599】:江子瞅瞅有美女没 【用户8325】:阎王难劝找死的鬼 【用户8290】:主播,我靠!看看你身后是啥! 【用户8633】:我也看见了,主播你走近点走进点,让我们仔细看看 【用户8134】:不是吧不是吧,还没进去先开彩了? 江向阳转回前置摄像头,打眼一看,就见弹幕底刷出的几条咋呼留言,挑眉“啧”了声,说: “兄弟们,你们也甭吓唬我,我身后是啥?要不我绕一圈你们看看?” 江向阳恶趣味上头,作势要举着镜头晃悠一圈,“够近不?要不再往里走几步?” 直播间原本还有三十多人,眼看江向阳动真格了,镜头直往人家坟前怼,刚才嚷着说要看,蹦跶得最厉害的那几个,咣一下全跑了。 这才几秒钟的功夫,那些人跟连窝似的,越跑越多,观看人数再创新低。五分钟不到,在线用户寥寥无几,冷清得跟乱葬岗一个氛围。 剩下来的这几个,清一色默认头像,灰白灰白的,跟排遗照似的,一看就是胖大海买的人机。 该干还得干,江向阳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行,兄弟们,咱也不多唠,充电宝、水壶、睡袋全整来了,休息十分钟啊,咱今晚就去看看怎么个事儿。” 冲着镜头指了指身后背包,话音才刚落,手机传来嘀嘀几声,江向阳本就因着人数骤降心烦,哪个不长眼的还在哐哐打电话,山里信号时有时无的,这下得了,直接给5g振成2g。 来电显示在屏幕上不停跳闪,看清来电人,江向阳索性退了后台,回拨过去。 电话那头,胖大海嘴里不知道在嚼个什么东西,吧唧吧唧的: “江子,我给你投了两百的流,实在跑不起来,回来得了,咱哥俩去烤吧整点,新开的,八八折。” 江向阳都能想象到,胖大海绝对在那头一手抓烤鸭,一手干冰啤,电视放的肯定是小电影。这么噪的底音,他都能从电话里边听见咿呀版灵魂吟唱。 江向阳随手把包扔地上,顺着边缝往里摸,熟练地抖出一根黄果树叼在嘴里,就着裤袋口掏半天,牛仔裤纯反人类设计,丁大点兜口儿,伸根手指头都费劲。 “喂?嗝——江子,你在听不?”胖大海等了半天,听着对面没动静,结果再度开口时,酒嗝震天响。 zippo终于掏了出来,“嗒”一声金属音,经典亮膛,不过包了浆的、不知道转了几手的东西,火轮划了好几下才见星子。 劣质烟草烧得作响,江向阳蹲在路边狠狠嘬了几口,“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江子,跑不动就不跑了,咱哥俩明天去找工作,爷爷我就不信了,能饿死俩青壮年。”胖大海说这话时,如果能先把手里烤鸭扔了,嘴里不吧唧的话,兴许江向阳还能感动几下。 不过也确实,胖大海讲的在理,直播虽说来钱快,以前随随便便一场下来都能净赚大几万。 可随着赛道越来越饱和,平台还限制了灵异类的发展,现在直播全靠砸钱投流,讲好听点这是奠定基础,为翻红做准备;讲难听的,这就纯粹付费打工。 江向阳也有过随大流转型的想法,可试过几次,数据还不如回老窝炒两碟冷饭的。 “行了大海,今天就当最后一场直播了,明早张姨来收租,你先帮我周旋周旋,我再问朋友借点。” 江向阳掐了烟头,抬腕看了看时间,见差不多了,准备撂电话,“就这么着啊,天塌不下来,挂了啊。” 胖大海啐了口骨头沫子,叹叹气,只道:“行吧行吧,注意点安全。” 江向阳挂了电话,心里实在堵得难受。 以前也火过,大几十万的粉丝他也有过,走出去,同行谁不敬一声江哥。 当初巴结自己的,现在个个鼻孔朝天,喊句小江都显多余。 “得,拉倒吧,好好干,反正最后一场了。” 江向阳给自己默默鼓完劲,拍拍屁股起身,刚准备点开直播间,透过屏幕,看见自己这苦大仇深的模样,一点不像事先定好的剧本那样。 “遇鬼”该有的表情、状态,完全对不上。 这要直接上去,演到一半绝对穿帮。 江向阳立马在原地,争分夺秒地做起了深蹲,约莫做了五十来个,状态看着还是差点意思。 围着门口开始蛙跳、小跑、俯卧撑,一套连环招下来脸色爆红,累得跟狗一样,直喘粗气。 江向阳看了时间,水都来不及喝,忙不迭地打开手机,重新连回直播间。 “兄弟们。”江向阳撑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的,这就是大主播的自我修养,连装,都要装得真实。 但他高估自己运动量了,一套下来,累得他现在是真讲不出来一句连贯话,只能不停吞咽口水,可从镜头里看去,只见他眼神飘忽,神色紧张。 “我靠!你们不知道我刚才看见啥了!” 【用户2875】:我靠看见啥了! 【用户3698】:见鬼了??? 【用户7896】:首页推荐过来的,主播撞鬼撞到哪一步了? 【用户6709】:刚刚我们都看见你背后有东西了,你非不信 【用户6533】:纯属无意打开,佛祖保佑,鬼神抱歉。冒昧打扰,厄运别来,远离我和家人,无意冒犯无意冒犯! 系统提示: 【用户1234进入直播间】、【用户9645进入直播间】、【用户7360进入直播间】……【用户4098点了一颗小心心】【用户5860为您充了一次电】 “刚才,刚才……我在低头拿手电筒的时候。” 江向阳气都没喘匀,绘声绘色的表演,开始了。 “我背后刮了好大一阵风,特冷,特阴,大夏天的,愣是给我整出一身鸡皮疙瘩。” “我当时也没多想,继续找手电筒嘛,然后,我就感觉我背后有东西……” “我靠!你们不知道,一只手。”江向阳在屏幕前抬出手,拍了拍自己左肩位置,“就这么搭在了我肩膀上……” “当时差点没给我吓窜,哥们儿扭头就跑,跑远了我才敢回头,更诡异的来了……” 江向阳时宜的停顿,凑近镜头,继续说: “那老头穿着一身寿衣,黑色的,像那种唐装款式,板直板直的,跟纸糊的一样。” “脖子上好像挂着一串绿东西,太暗了实在没看清,胸口恁大个圆饼图案。”说完,还不忘比划几下大小。 “那老头还笑着冲我招手我靠!”江向阳拍着胸脯顺气,说话间宛若一只惊弓鸟,四处张望,只见四周寂静无声,遂又把目光放到镜头前。 “真的,兄弟们,我这辈子没这么玩命跑过。” “这地,恐怕真的有点说法,很邪乎。” 【用户3089】:我靠我靠,真的假的 【用户1096】:主播你小心!他拍灭了你一盏阳火 【用户3850】:那老头儿脖子上不会戴的是绿玛瑙吧? 【用户6901】:不儿,主播编的吧,都是乱葬岗了,哪儿来的穿寿衣老头儿,还绿玛瑙,当古墓玩儿呢? “兄弟们,刚才事发突然,我现在一点头绪没有了,真的,以前也遇过不少事儿,但这次。” 江向阳拧开水壶,咕咚咕咚灌了几口下肚,抹抹嘴,继续道: “这次,我可能真遇到事儿了。” 凌晨的风呼啸,吹过叶隙,磨得沙沙作响。噪鹃鸟立在树梢,啼声毛骨悚然。 江向阳看着突破两位数的在线观看量,职业素养上来了。 “但哥们儿是谁,没怂过好吧,新来的朋友们点点关注啊,看主播今晚能熬到几点。” 立好支架,江向阳开始直播起坟地铺床。 轻车熟路地从包里掏出睡袋,三两下抖开摊平,也没别的物件,独留一把手电筒在外当补光。 调好机位,江向阳蹬了鞋就往里钻,麦克风别在领口处,就这么平躺着,跟直播间观众有一搭没一搭的闲侃。 镜头里,前景一个大红色的睡袋占了屏幕三分之一,跟颗橘子似的脑袋露在外面;后景一片野坟,错落有致新旧不一,只有孤零零的几个石碑立着,整个画面说不出的怪异。 “切勿模仿啊兄弟们,说老实话,我现在感觉有点冷,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总觉得有人在盯着我。” 此话一出,直播间弹幕又热闹了,在线观看量再次升高。 【用户2835】:主播,这还冷啊,山坳上那一群好兄弟怪热闹的 【用户3314】:不是心理作用,你转转头,说不准还真能看见几个 【用户5738】:够下血本啊,多少粉啊,能整出五位数的节目效果 【用户1869】:以前刷到过,这个主播不是当初那个,扬言要去废弃宿舍楼过夜,结果直播到一半说太冷,回家了的? 时不时蹦出来一条的弹幕,江向阳懒得挨个扭头看了。 直接打开语音朗读功能,谁发了什么言,ai女声就用它的机械音,高声朗读出来。不过,腔调还怪洪亮的,坟堆里说不准都能听见回声。 “嘿兄弟们,以前看过我直播的朋友都知道啊,我江子从不干临阵脱逃,整一半撒丫子跑路的怂包事儿,你怕是走错直播间了。” 【用户1869】:没走错,我记得你,江子爱探险。 “兄弟,要不你再看看我id呢?主播叫爱探险的江子,你估摸着刷见盗的了。” 正是时机。 江向阳翻身从睡袋里爬起来,八颗大牙一露,摆出那副招牌笑容。 “朋友们,认准主播啊,江子全网就这一个号,不带货不搞假,就图兄弟们看个刺激,点个关注不迷路。” 说着,隔空指指左上角。 用胖大海的话说,笑得跟条狗一样。 现在江向阳的造型,活脱脱一大型金毛犬成精,特别是头发在睡袋里蹭乱后,更像顶着一头狗毛了。 可惜江金毛刚推销完自己,直播间慢慢又沉寂了下来。 许久都不见一条弹幕,弹出来的只有“【用户xxx】离开直播间”提示词。 本就冰冷的机械女音,这下更冷了,跟此刻不断灌进领口的风一样,凉入心扉。 江向阳巴巴盯了半晌,瞧着直播间里又归于个位数的观众席,有些失落,搓搓胳膊,认命般的重新躺回睡袋。 皓月当空,手机那端一度陷入沉寂,再没发出过任何声响,耳畔只剩下山风掠过的声音。 江向阳以前在读书的时候,语文成绩不好,但总看见人家课本上,喜欢用“秋风萧瑟”来写东西。虽然现在正值炎夏,但躺在坟堆前的小江同学,也迟来的感受了一把,什么叫真正的“萧瑟”意境。 唯有两眼望天,这一个消磨途径。 不知道过了多久,连风都懒得吹了,周遭再无一点生机分给江向阳。 困意悄然而至,眼皮在不知不觉间越来越沉。 在江向阳觉得自己快睡着的时候,手机那端,猛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电子播报声—— “用户【加班加到孟婆桥】向您投送了三辆大跑车。” “用户【加班加到孟婆桥】向您投送了四艘豪华游艇。” “用户【加班加到孟婆桥】向您投送了五架直升机。” “用户【加班加到孟婆桥】向您投送了六个嘉年华。” “用户【加班加到孟婆桥】向您投送了一座至尊城堡。” 什么玩意儿! 江向阳“噌”一下坐起来了,手机那头仍在持续播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西郊坟(下) “用户【加班加到孟婆桥】向您投送了一搜宇宙飞艇。” “用户【加班加到孟婆桥】向您投送了三本梦幻童话书。” “用户【加班加到孟婆桥】向您投送了五个航空火箭。” “用户【加班加到孟婆桥】向您投送了七把海神之戟。” “用户【加班加到孟婆桥】向您投送了十门终极礼炮。” …… …… 我靠!火了!火了火了! 这是老驴上新轿——要翻红了啊! 这么多打赏下来看得是眼花缭乱,跟做梦一样,江向阳照着自己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跟打的不是自己一样,手劲压根没收住,痛得他哎哟一声,随即嘴一咧牙一露,嘿嘿嘿傻笑起来。 老主播就是老主播,也就十几秒的功夫,江向阳立马回过神来,对着镜头就是一鞠躬—— “感谢我加班哥的鼎力支持!今晚这份沉甸甸的心意,实在让江子受宠若惊!您的肯定,就是江子前进的动力!” 说完,江向阳又狠狠弯腰,来了个二鞠躬。 抬头再次将目光投向屏幕时,明晃晃的榜一大哥,实实在在就在那儿摆着呢—— 金灿灿的头像框,就在直播间里不断飘着礼物,动画一个接一个,要多耀眼有多耀眼,要多帅气有多帅气。 但短暂欣喜过后,江向阳的脑子却清明许多,飞速运转中,隐隐觉得其中有些不对劲。 新闻他没少刷。 前几个月刚爆出来,社会大佬靠给主播打赏漂白非正规渠道巨款,小主播喜提锒铛入狱;一线网红收了十万打赏,扭头被告上法庭要求退款;小透明因被大佬看上,财色两空;过气主播因一夜翻红,被同行围剿,逼到退网…… 江向阳瞬间头脑风暴起来,虽然看着榜一大哥的id不像混社会的,但总觉得瘆得慌。而且自己也不是啥一线网红,就算曾经勉强挨个边吧,但现在顶多算个过气主播,每天进账跟个余额宝似的,论块入。 况且,灵异赛道翻来覆去就那一帮人,转型的转型,转行的转行了。 总不能是……也不对吧,他虽然性取向是歪的,但这大哥,头像看着挺钢直啊。 方才的惊喜逐渐被冲淡,取而代之的是极度不安感。 深知天上不会掉馅饼的道理,来自金钱的播报声音固然好听,但如今自己几斤几两什么咖位,他心里是有数的。 思索再三,江向阳还是开口道: “江子呢,没啥大志向,就盼着每天定时定点的开开播,让兄弟们看个乐呵、寻个刺激就成,大哥的心意我确实收到了,但礼物呢,给个彩头就成了,大哥待会儿把账户私我后台上,我给您退喽,现在赚钱都不容易……” 【加班加到孟婆桥】:不用。 大哥一句话,给江向阳整惶恐了。 “别介,大哥,我知道你心意,但大家伙儿都是出来谋生糊口的,谁的钱不是一分一厘攒出来的,您待会儿后台私我就成,等您有时间来q城了,江子一定请您吃饭。” 江向阳说得诚恳,只差求爹爹告奶奶,给大哥磕一个了,谁料大哥后一句话,直接给江子整不会了。 【加班加到孟婆桥】:乱葬岗直播不好看,你现在打车去湖城大道,女二校。 【加班加到孟婆桥】:那里直播刺激。 怎么,敢情是嫌西郊无聊了,氪佬出手改剧本了? 江向阳也不是傻的,万一这瘪犊子没安好心,给自己骗到荒郊野外,嘎个腰子切个管子的,这事儿又不是没上过新闻,而且女二校可不是什么好地儿。 于是,江向阳佯装为难的望望周围,赔笑道: “原来大哥是想看废弃学校探险题材啊,哈哈哈,下期一定满足大哥好吧!这期吧,也是粉丝朋友们投的稿,半路走了,也不好交代不是。” 镜头里,江向阳笑得廉价,一副不值钱的样子,可没招儿啊,人家是正经八百的大金主,好不容易骗进来的氪佬,还不得语气哄到位喽。 谁曾想,好不容易飘完的礼物刷屏,又开始续上了。 “用户【加班加到孟婆桥】向您投送了十个小烟花。” “用户【加班加到孟婆桥】向您投送了二十个地雷。” “用户【加班加到孟婆桥】向您投送了……” “用户【加班加到孟婆桥】……” …… 一连串的礼物,直接给江向阳干上同城第一的位置,直播间瞬间涌入大批吃瓜群众。 【用户1789】:我靠什么情况!抽象哥被这哥们儿挤下来了? 【用户1237】:别说了,我也是从另外个直播间刹过来的,太恐怖了,这小子到底是干嘛的 【用户6709】:我瞧这地儿有点眼熟啊…… 【用户5891】:朋友们,我去问了,这小子今天在西郊乱葬岗直播过夜 【用户3693】:我靠?过个夜一晚上能收这么多礼物,我家门口也有片坟堆,要不我也去睡一晚开个直播? 【加班加到孟婆桥】:去不去。 金黄色头像框一飘,直播间瞬间安静如鸡,实在是…… 太夺目,太耀眼了,晃得人眼睛疼。 弹幕又疯狂刷了起来。 【用户4189】:主播,想啥呢,榜一大哥都发话了你磨蹭啥呢? 【用户6420】:去哪儿? 【用户7394】:刚在直播间,有幸见证,榜一大哥嫌西郊无聊,让他去女二校。 【用户4505】:我靠女二校!就是那个闹鬼闹到整条街都封了的?谢谢榜一大佬,主播快去,我也想看! 【用户5908】:我也是我也是!主播快去主播快去! 【用户3029】:+1+1+1! 看着过万的在线观看量,大有当年之势,这波泼天富贵都来了,能不能逆天改命,就看今晚。 江向阳一咬牙一跺脚,立即拍板道: “去!今晚必须给朋友们看个爽快!” 睡袋也顾不上收了,江向阳抬脚就往大门口走去,准备去路边碰运气打车,毕竟大晚上的谁来乱葬岗接单啊。 也不知道是同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观众喊的车,还是半夜无聊刷直播的司机实在闲得慌,江向阳七拐八拐,刚走出乱葬岗大门口,只见面前乌央乌央的停了一排出租车,遥相呼应打双闪,都在示意自己上车,场面壮观至极。 更有甚者,直接探头出来喊话了:“兄弟!是你直播要去女二校是吧?来,上我的车,免费。” “兄弟,来这边上我的,我明天早上还能去接你,包接包送。”旁边也有不甘示弱,哄抬服务的。 跑来凑热闹的起码有十几辆,也没细数,那些爆亮的双闪灯,着实照得眼睛疼。 江向阳随便找个顺眼的,开门上了。 “朋友们,江子在这里,非常感谢师傅们大晚上的还专程跑一趟。他们平常工作非常辛苦,经常风里来雨里去的,今天真的没想到,能有这么多朋友过来,主播真的很感激,由衷的。” 上车后,江向阳先对刚才来的司机,发表一番真挚感谢,足足博满了一圈观众好感度。 接下来的调动气氛环节,更顺手了。 “咱们今天啊,计划临时有变,江子也没做什么准备,要是一会儿到了女二校,看见了什么,或者听见了什么……” “记住,咱们直播间里,无论拍到了什么,都不要惊慌,如果大家今儿晚上,真的发现有不对劲了,一定一定,要在弹幕区留言告诉主播好吗?” “兄弟们,江子今晚的身家性命,靠你们了。”说着,江向阳还从车里扯了两张纸,揩揩脑门儿上的汗。 俨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像个被赶鸭子上架的,不情不愿又不得不去,观众这下更兴奋了,人数蹭蹭往上涨。 这拉满的节目效果,就是他要的。 眼见直播间里在线观看人数,直接突破十万!看得江向阳心里那是一个美啊,疯狂截图留影。 “估摸着还有十来分钟就到了,朋友们,你们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今晚跟江子一起去夜探女二校了吗——” 此番话一出,更是引得观众兴致高昂,直播间里的弹幕,刷得已经快看不清了。一片附和,全城热度第一的宝位,此刻稳居不下。 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没办法,凡是从江向阳嘴里炒过两遍讲出来的话,都像把烧得铁红的烙饼钩子,钩得人心里啊那是又痒又躁。 就连在前边开车的师傅,也是频频侧目,最终忍不住搭话道: “兄弟,我听你口音也不像本地人,女二校,你以前去过不?” 能有路人搭腔,白来的互动效果,江向阳当然不会放过。 “没有,师傅,女二校是有啥故事不?” “故事我倒是不清楚,但那地,邪得很。”说完,师傅一个漂移,甩得轮胎都在地上磨出几道黑痕。 江向阳扶着前座稳了稳身形,看见师傅这样子,明显是有话要说,一下来了兴致,“怎么个邪法?师傅您给仔细说说。” “我也是听说的,你当个乐子听听,别较真。”师傅起了话头。 “我们租车行有个老宋,前段时间接到笔大单,就是湖城大道那边的,车主要得急,他正好晚上没事,就亲自把车送过去了,想着送完打个车回来,花不了多大功夫。” “然后呢?师傅您接着说。” 江向阳不动声色地将镜头切换到后置,找了个角度落在方向盘上,特意避开司机的脸,保护路人隐私。 “车是送到了,结果那会儿下了暴雨,打不着车,连网约车都没人接单,老宋就想着往外围走走碰碰运气,谁知道越走越不对劲,路灯越来越暗,暴雨嘛,能见度低,老宋起初也没发觉有啥蹊跷的。” “到后边,老宋也不知道咋的,就走到了一座学校面前,建筑风格看着像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就跟三线建设那会儿,厂区建的子弟学校一模一样,小兄弟知道三线建设不?就是东北厂。” 江向阳听入了迷,接道:“知道知道,三线厂嘛,以前我妈也在厂里上班。” “老宋当时还觉得奇怪,咱们q城以前的厂子弟学校都拆差不多了,啥时候冒出来的这么一个,他就掏手机拍了一张,发完朋友圈也没管了,继续站路边打车。” “不知道等了多久,还真给他等来了几辆,不过啊,老宋是干租车的,对车型有研究,很奇怪,从他面前开过去的那几个,都是红旗最老的几款,现在早就停产了,市面上压根见不着。” “正当他琢磨的时候,突然,有东西在扯他袖子。” “滋啦——” 一个急刹车,江向阳本来就没坐稳,后坐力一推,差点给他手机甩飞喽。 “到了。” 师傅抬头示意江向阳看外面—— 车灯打过去,外围还是漆黑漆黑的,但依稀能辨出是座学校。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女二校(一) 江向阳狼狈地爬起来,重新校准机位。 目光依旧不肯从司机脸上移开,追问道:“后来呢?抓他袖子的是啥东西?” 师傅慢条斯理的摇下车窗,从副驾位的手套箱里摸出包烟。 江向阳见状,赶紧移开镜头,从兜里掏出黄果树递过去。 师傅接过,放鼻子底下闻了闻,笑着偏过头,重新审视起这小子,调侃道:“哟可以啊,磨砂都整起来了。” 江向阳挠头“嘿嘿”一笑,因着手里还有镜头的缘故,也没接话。 师傅也懂水,从座位旁边翻出来个塑料打火机,点燃抽了几口,又缓缓接上话头: “老宋一回头,看见有个初中模样的小女孩,短头发的,齐眉,身上还穿着校服。” “女孩儿在不停拉他袖子,他被吓了一跳,得亏没心脏病,要是有心脏病,也不用打车了,120直接专车接送。” “那女孩儿啊,就问,‘叔叔,你在等小巴吗?太晚了,已经没有了。’我去,你不知道,那语气阴森森的,古怪得很。” 师傅生怕江向阳听不懂,末了还补充一句:“小巴就是以前的那种老式公交车,现在有些农村进城的班车,也跟那个长得差不多。” “师傅。”江向阳扭头看向车外景象。 此刻的学校,在寂静无声的黑夜中矗立着,像惨白月光下的一座古老禁区。 沾满锈蚀的校牌,掩埋在深绿色的苔藓中,藤蔓如溃烂的血管般,虬结在外墙;已经没了玻璃的窗口,黑洞洞的,借着稀光,像一只只恶鬼,在用他们空洞无神的眼眶,不断凝视着迷途者。 江向阳咽了咽口水,试图揣着最后一丝侥幸,问道: “老宋遇到的那个学校,不是女二校吧?” 师傅闻言,吞云吐雾间,只说: “小兄弟,要是怕,咱就不去了,我拉你回市区。” 直播间可不依了,弹幕疯狂刷屏催促主播下车,别听司机的,是真男人就别怂。 江向阳梗梗脖子,无奈只能从包里摸了三十块钱递给师傅,现在是彻底骑虎难下了。 站在校门口,江向阳被冷风激了个哆嗦。 稳了稳身形,如往常那般,举起直播杆,对准那块锈到看不清字样的校牌,说道: “朋友们,现在我们来到了湖城大道的女二校,传闻这里灵异不断、怪事频发,究竟内部是怎么样的,走,今晚江子带您一道去看看。” 说话间,江向阳试着伸手拽了拽铁锁,哐当哐当的,锁眼都被雨水锈蚀堵住了,一撒手,蹭了一片锈渍。 江向阳对着镜头,展示自己手上锈污,“这腐朽程度,我估摸着有十来年了,从大门进去,怕是行不通。” 四周寂静无声,唯有江向阳的呼吸声还在起伏,左手举着直播杆,右手提着手电筒,不断穿梭在护栏之中,试图寻找缝隙较大的切入点。 光亮从层层护栏外投射进去,影子被拉得老长,跟杂草交织在一起,影影绰绰。 微弱光亮从头探到尾,都没能找到一处可以跻身的。 江向阳有个小动作,许是读书时留下来的,没想到办法就喜欢挠头。走了几圈,一直没找到突破口,就这么下意识的一挠,像是开窍了一样,眼睛从底部慢慢往上抬。 随着视线上扬,江向阳发现墙身的垂直距离并不算高,约莫两米左右,成年男性稍加借力助跑助跑,大可轻松翻过。 当机立断下,迅速将手机从护栏空隙处塞过去,调整调整机位,对准护栏外围。 江向阳站起身,开始活动关节,脚踝是重点照拂部位,临了,还不忘借着领夹麦,对屏幕前的观众们,若有其事地申明道: “朋友们,非常规地点采用非常规手段,主播接下来的动作属于危险行为,大家切勿模仿啊。” 说完,江向阳往后退了几米,深呼一口气,紧盯围墙顶端,丈量片刻后,绷紧肌肉,开始原地助跑蓄力。 心里默数起来: “三!” “二!” “一!” …… 一个发力,江向阳稳稳当当踩住了护栏底部。 借力往上一跃,手掌撑了一下四方形顶部,缓冲后轻松越过。 落地时,除了发型乱点,其余没有任何问题,甚至说,姿势非常标准。 江向阳掸掸外套上的灰尘,捡起地上的直播杆,径直向教学楼走去。 “兄弟们,咱们马上要进入教学楼了,大家紧不紧张,紧张的在弹幕上扣个1啊,不紧张的自个儿去床边扣墙。” 老老实实扣1的少之又少,弹幕里更多的,是充满各种插科打诨瞎捣乱的。 江向阳粗略扫过,随便挑了几条读: “‘主播,我家刚装修的墙皮扣掉了,你赔我’墙我是赔不了,陪一杯你看行不行?” “‘江子,敢不敢倒立进去?都说倒立能见鬼,你试试’我不光能倒立走路,我还敢倒立唱rap你信不信?待会儿要真碰见好兄弟了,我就站它跟前唱rapgod,rapgod怎么不算god是吧。” “‘我不想扣墙,扣指甲行不行?’行啊,包行的,先说好,游离线扣没了我可赔不了啊。” “‘主播,看你的直播会影响我开迈凯伦(火焰黑)吗?’兄弟,这样,你在火焰黑里边放《大悲咒》,开着超跑去普度众生,多帅啊。” “‘江子,你看看你左手边,十点钟方向那是啥?’我的左手边,十点钟?我看看……我靠!” 江向阳嗷了一声紧急后退,没想到退得太猛,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刚刚依着弹幕指使,往那边一瞧—— 一大个鬼娃娃涂鸦映入眼帘,墙上涂满了猩红颜料,瞳孔仿佛血一般,顺着眼窝一路流淌下来,漫到墙根。鬼娃娃的嘴,咧到了耳后,仿佛一条线将五官连作一团,十分狰狞,夸张又诡异。 而她的视线,就像停在了……自己身上。 江向阳挪开眼睛,缓了好几下才平复过来。 猛一下看见这丑玩意儿,完全没个心理准备,劲儿是真的有点冲了。 缓了足足有小半分钟。 江向阳这才迫使自己,再度将视线重新放到鬼娃娃身上。 这次有了准备,虽然刚刚那种心悸感尚有余温,但身体的反应,远远没有刚才那般强烈了。 江向阳冲着直播间笑侃道: “哥们儿,下次能不能给我整点高能预警啥的?你们可就这么一个江子,别给玩死喽。” 【加班加到孟婆桥】:上五楼。 金灿灿的头像框一出,江向阳立马就注意到了。 【加班加到孟婆桥】:你左手边有楼梯,从那上五楼。 又是左手边。 江向阳暗骂一句,面上却是不显山不露水,仍然笑嘻嘻的: “加班哥,您对这儿很熟?” 他是准备上楼,可这人一上来就跟发布任务似的,直接指定楼层,说没猫腻他都不信。 【加班加到孟婆桥】:论坛上不是说女二校的五楼死过人?你直接去那不是更好? 大哥就是大哥,此话一出,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间弹幕里众说纷纭。 【用户5609】:我靠!我好像也刷到过,那女孩儿是不是从五楼跳下来的? 【用户9034】:不知道,女二校都几十年前的事了,就算死了也早投胎了吧。 【用户1578】:是跳的吗?我咋看到的帖子说,那女孩儿是在厕所里上吊的? 【用户3602】:我姨以前在女二校上过学,她说那个女孩儿是在美术室里割腕的! 【用户1234】:我姑以前也在女二校上过学,她说那个姑娘是被人下毒害死的。 弹幕上讨论得热火朝天,却始终没有一个权威版本,更有甚者,扬言现在就要给自己家某某亲戚,曾在此校上过学的打电话求证,以辩真假。 但,唯一能够统一战线的是,此时此刻,大伙儿都在不约而同地催促起江向阳,赶紧上五楼。 “没办法,江子就是宠粉,列位,坐好喽,绑好安全带,跟着江子上五楼!” 网感不是盖的,刺激这不就来了。 同城第一的位置,今天死也得坐稳当喽。 江向阳开始了老本行,从大学那会养成的张嘴胡咧咧的本事,现在是愈发精湛,剧本没有?那就现场编。 “兄弟们,说老实话啊,江子现在有点发怵是真的。” 屏幕前,江向阳占据画面中心位置,二分之一都是那颗橘子脑袋。 说话间,脸上虽没有大幅度的夸张神情,但隐隐变重的呼吸声,仿佛真如他所言那般——在发怵。 倘若此时的直播间里,有那么一两个想找茬的观众,关注点稍微歪一点,仔细观察观察,都能发现这小子的镜头画面,压根不带晃悠的,简直稳如老狗,哪有一点“怕”的迹象。 可惜了,观众此刻的注意力,都在江向阳接下来要说的话上。 “刚才在出租车上,司机师傅说的那些,你们都听见了吧。当然,是真是假咱们也无从考证,不过,接下来江子说的这事儿,还真是我身边发生的,亲生经历啊朋友们。” “也是一个灵异主播,说不定你们还刷到过他的视频,名字我就不讲了,反正挺出名的。” “我跟他关系挺好,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打听到女二校这地名,当时就要过来。我看他是外地人嘛,年纪也不大,就劝他,我说,‘兄弟,这地儿邪,好多主播去了都没后音的,要么就是去了回来高烧三天不省人事的,你再琢磨琢磨,别一上头,啥也不管啥也不顾了’是吧。” “你们猜猜,他说什么。” 江向阳卖了个关子,果不其然,直播间里都在纷纷猜测后言。 “嚯!你们不知道,当时啊,他是这么跟我说的——” 江向阳清清嗓子,刻意拔高了几度音,模仿起来:“江子,你跟我说实在的,你是不是怕我火了不带你,故意搞这些玄的。” 江向阳因为长期抽烟的缘故,声音本来就偏闷,一拔高音调,活像个厂里太监。 “说真的兄弟们,我根本不在乎那点流量,我当你是兄弟我才劝劝你,结果倒好,反而我成吕洞宾了。” “阎王难劝找死的鬼,劝不动,我也不劝了,就让人注意点安全就成了。” “出事儿就出在当天晚上,那天已经凌晨三点过了,我刚把前一周拍摄好的素材剪完,就是我探秘溶洞的那一期视频。” “我刚剪完准备睡觉,电话响了。” “我一看是他,接了,结果,怪事儿就来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女二校(二) 【加班加到孟婆桥】:怎么了? 【用户1234】:咋了咋了? 【用户6709】:我靠,不会是见鬼了吧…… 【用户2796】:不会是嘎在里边了吧…… 【用户3099】:主播赶紧的,接着说接着说 江向阳也不爬了,在拐角处找了面墙靠着,拧开水壶喝了几口,慢慢悠悠的接着说道: “我接通后,根本没有人说话,电话里边只听得见呼吸声,很急促,又特别重,像是在被什么东西追着,来不及说话一样,因为我听到了两个脚步声。” “我当时‘喂’了几声,啪一下,电话在那头挂断了。” “我心想,别是出啥事儿了,毕竟这哥们儿就一个人去的,真出事了就凉了。我赶紧给他回拨过去,结果一直占线,怎么也打不通,直到第六个——通了。” “我问他现在在哪儿,是不是出啥事儿了,需不需要我过来,他不说话;我问他是不是现在旁边有啥状况,他也不讲话。我以为是手机信号不好,刚准备去阳台,我靠!” “他在那边笑了!” “就是那种特吓人的,很诡异的笑,阴森森的,不说话,就是笑,笑了足足半分钟,啪一下,又把电话挂了。” “你们不知道,那晚上,给我吓得在阳台坐了一晚上,屋子都不敢进,进去就瘆得慌。” 江向阳说到兴起,习惯性的从兜里掏烟,手都摸到烟壳了,看了眼还在直播的手机屏幕,又悻悻把手收了回来,舔舔嘴唇继续说道: “第二天,我再接到电话的时候,是一个帽子叔叔打来的,说这兄弟倒在路边,躺了一晚上,早上才被路人发现,送去的医院。 “帽子叔叔大家都知道是啥吧,带手铐的那个。”江向阳抬起手腕,示意晃了晃,“江子在这儿就不多说职业名字了啊,咱直播间一会儿别被抬喽。” “来,咱接着说啊,那哥们儿醒了之后就一直傻笑,问他什么也不说,人家查到机主最近通话人是我,就给我打了个视频过来,让我认认人。” “一开始,那个帽子叔叔是从病房外边照的,隔着玻璃,我实在看不清,帽子叔叔就把门打开了,举着手机往里走。” “我仔细瞧了瞧,确实,确实是那哥们儿,除了人呆了点,没啥毛病,但很奇怪啊。” “一开始,他冲着墙傻笑,可帽子叔叔一把手机递过去时,这哥们儿跟发疯了一样,突然冲过来,就对着镜头——” 江向阳猛地用食指勾住嘴颊,用力往外一扯,一下凑近镜头。 画面上瞬间印出放大了好几倍的人脸,在镜头前发出怪笑:“嘿——嘿——嘿——” 弹幕上一串“我靠”接连飘过。 江向阳揉揉发酸的腮帮子,解释道:“就这么笑的。” 结果动作幅度过大,兜里的烟本来就没揣稳,刚一抬手,话音都还未落,烟盒直接掉了出来。 看着散落一地的烟,江向阳忙把镜头往外移,边挪边对着麦,冲直播间说: “兄弟们,主播先处理一下事情,稍等片刻,马上回来。” 灯光昏暗,手电筒跟着直播杆被挪到了拐角处,江向阳只能借着微弱光亮照明,蹲在地上摸索着一支一支往怀里捡。 现在一包烟多贵啊,这盒还是早上刚开封的,才抽了小半盒,实在有点舍不得。 都说祸不单行,这不,才捡了五六支,江向阳刚起身,结果领子上的圆形麦没夹稳,也滑落了下来,顺着地面滚了好几遭。 江向阳连忙伸脚拦,可还是慢了一步,迷你麦克风直直往楼梯护栏处滚去。 “啪嗒”一声,直接卡在了缝隙里。 暗骂了句槽,江向阳揣好烟,蹲在楼梯口瞅了半天。 确认好方位,随即挽起袖子,一手扶着护栏,另一只手使劲往前伸,整个人快严丝合缝地贴在栏杆上了。 摸索着,摸索着…… 指尖好像触碰到了什么东西,硬的。 江向阳又往里够了够,好不容易摸到了圆麦边缘,可不知道是角度不对,还是姿势有误,明明都快抓到了,麦就跟长了腿似的。 江向阳碰一下,麦就往里窜一下,跟活了一样,故意在跟他躲猫猫。 奇了怪了。 正纳闷着,江向阳不自觉的,又把身子往护栏处贴了贴,还真就不信这个邪了。 伸长了手,铆足劲儿,奋力一抓—— 触感不对! 那头传来的凉意,激得江向阳猛然把手一缩,一抬头—— 一个五官扭曲,眼眶黑洞洞的女孩儿,正以诡异的姿态,匍伏在栏杆上,唇瓣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扯到下巴处,嘴里分不清是口水还是脓血,呼哧呼哧的还在冒着泡。 江向阳惊骇,浑身汗毛顿时间炸了起来,这女孩的视线……从刚才,一直定在自己身上? 时间在此时此刻,仿佛凝固了一般,连简单的吞咽动作,都像电影里的升格镜头一般,放慢数倍。 一个俯视,一个仰视,四目相对间,江向阳不敢动,女孩儿也一直趴在栏杆上,冲着底下人笑,诡异到极致。 借着微光,江向阳观察到她的长发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不断滴落着,质地看起来非常黏腻,像是团在一起似的。 江向阳只有一个感觉,特别恶心。 而她的手,直直垂下,仿佛只剩了层皮包着,不偏不倚,正垂在麦夹上头。 所以,刚才跟自己躲猫猫的…… 江向阳的额前,不断渗出汗珠,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氲了视线。 他不敢擦,现在连手都不敢抬,身上早就被汗湿透了,衬衫黏在后背上,风一吹,体感温度骤降。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江向阳用余光瞟了瞟楼梯,试着往左侧挪了一步,女孩儿没有动。 又试着往后撤了一步,女孩突然从栏杆上扑下来。 “我靠!” 一瞬间,江向阳几乎是在本能驱使下,拔腿就跑。 身后女孩速度惊人,跑起来如野兽般四脚着地,时不时还在发出瘆叫。 江向阳不敢往后看,一个劲狂奔,但废弃学校的走廊上,沿途根本没看到任何一个安全指示灯,更没有方位牌,黑灯瞎火的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诡异的叫声在整层楼中回荡,顾不上那么多了,跑到哪儿算哪儿。 可鬼物的速度,哪是普通人能抗衡的。 眼看自己跟女孩的距离越来越短,时不时的,他还能听见那鬼东西的喘息声,江向阳从来没这么爆发过。 瞥见旁边有条楼道,直接三步并两步的跳下楼梯,连滚带爬的拐进另一条岔路。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无量天尊无量天尊,保佑保佑!” 江向阳现在是真急了,不管哪路神仙都好,道的佛的,求求了,今天别真交代在这儿,只要能出去,今天收的打赏他立马捐一半! 可现实里菩萨神仙的,哪有这么多。 江向阳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在上楼,还是在下楼。 这鬼学校,修得跟座莫比乌斯环似的,上下连通。 拐了好几条道,江向阳也不知道怎的,跑进了一条狭长的楼道里,迎面一排排教室矗立着,仿佛一座座套着避难所外壳的囚笼,等待着走投无路的鸟儿自主入内。 江向阳绝望了,是真绝望了,眼下这状况,哪还敢往回头路跑啊。 他有预感,很强烈的预感——此刻回头,绝对会有一张鬼脸迎上来,直击灵魂。 可这一排教室,用脑子想想都不是什么好去处,进去了就是绝路。 但前边也没路了啊! 颅内搏击了几秒,江向阳权衡下,还是选择赌一把,死马当活马医了。 江向阳挑了一间靠里的教室,侧身躲了进去,迅速扫视一圈室内环境,找准藏身地,整个人蹲在讲台底下,不敢动弹,竭力克制住身上因为剧烈运动,尚未平息的颤意。 而心脏在不断泵血的声音,在狭小的教室里,听着尤为清晰。 求求了,就算今晚要死,起码也晚死几分钟,别上来就挨招。 江向阳双手合十,也不知道眼下该求谁了,反正求就对了。 随之赶来的鬼物,似乎也意识到猎物躲了起来,追到这层楼时,站在走廊尽头里,停了下来。 扭曲的面上,那团还算作是鼻子的东西,正不停嗅着廊中残留下来的人气。 嗅了好一会儿,像是察觉到了江向阳的存在。 女孩儿的笑意蔓延,扯动起五官愈发狰狞可怖。 稚嫩的声音在黑夜中起伏。 “一” “二” “三” “躲好了吗?我要来找你了哦——” 一间、一间的教室门被推开,像是捕猎人在草丛中游荡,一步一步寻觅濒死猎物的游戏。 女孩儿似乎心情很好,嘴里哼着不成调的童谣,嗓音凄厉。 “一个两个小朋友” “三个四个小朋友” “没有脸,没有眼” “十二级台阶一个圈” “后花园,空房间” “阿姊……” …… 童谣声越来越近,近到犹在耳边低吟,江向阳死死捂住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他记得,自己藏身的这间教室,好像是第九间还是第十间,中间靠后的位置,可从女孩儿推门的声音判断,显然已经到了第五间。 教室里的窗户是没有玻璃的,只剩下一个摇摇欲坠的木框,月光从高空泄下,摊在地上形成一个光圈。 江向阳慢慢从讲桌底下爬出来,走到窗户口往下一看—— 一…… 二…… 三…… 四…… 我靠! 自己什么时候跑到的五楼! 门外的鬼物正在步步逼近,马上要到第七间教室了。 江向阳冷静下来,回头仔仔细细看了一圈,几张破旧桌椅板凳堆在教室中间,角落里有一个破书柜,最上头好像是一块——窗帘? 压低声音,江向阳以极其轻缓的速度,悄悄挪了过去。 柜子不高,他一米八三的个子,够到柜顶绰绰有余。 天无绝人之路,江向阳拿下窗帘布的时候,惊奇发现底下还压着一根长跳绳,看样子,像是以前学生留下来的东西。 江向阳比了比长度,又从窗户口探头出去,往底下瞧了瞧,估摸着两样东西加起来的长度,顶多到二楼。 但也足够了。 江向阳将窗帘布缠在腕上开始打结,不时往教室门看两眼。 鬼物似乎被磨掉了些许耐性,推门的动作逐渐变成砸门,隔壁不断传来重物摔落的声音,搁自己越来越近。 传到江向阳耳朵里,就像无常索命的铁链声一样,催命的。 手上动作飞快,江向阳扎好结后,迅速绕了一圈固定在承重柱上,将余下绳索抛下窗外。 一切准备就绪,江向阳抬脚试了试高度,正当他的一条腿刚迈过窗户口时,千钧一发之际—— “砰——” 教室门被一脚踹开。 “你找死是不是!”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女二校(三) 话音刚落,一个黑衣男人从门外冲了进来。 还未看清来人面貌,这巨大声响让江向阳慌不择路,情急之下转身就跳。 脚离开窗台的一瞬间,失重感骤然袭来。 飞速坠落中,江向阳只觉大脑发懵,眼前景物愈发模糊,连同嘴,也不自觉张大起来。 耳边唯有风声呼啸,底下好像也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叫嚣着。 尖锐的声音让江向阳感到极为不舒服,胸腔像是压了重物一般,呼吸频率也变得越来越乱,只见出不见进。 快要窒息了。 眼前的景象也从废弃女校,变成了儿时待过时间最长的寄宿制学校,楼顶似乎还有几个学生在天台伸出头来,够着脑袋往下看,他们样子很眼熟,但想不起名字了。 下面传来了踢球的声音,几个伙伴在不停喊着“传过来,传过来”,江向阳几乎立马分辨出来,是足球社成员的声音。 太耳熟了,他以前天天放学就往足球社跑,这几人的声音他就算闭着眼睛都能听出来。 可细细一听,中间还夹杂着另外几道声线,有些陌生。 足球社有这号人吗? 还不等江向阳往下琢磨,突然,腰间上的绳索猛然一紧,耳边的声音开始急躁起来,方才还是欢声笑语的嬉闹声,顷刻变成了嚎叫。 江向阳甚至能够感觉得到,那几个足球社的成员,现在全部聚集到了自己身下。 他们在不停尝试,不断往上跳跃,试图拉拽自己垂落下去的衣角。 有几个甚至攀在墙垣上,四肢并用向上爬。 上升的速度不算慢,那几个社团成员似乎有些急了,一直伸手去够空中摇晃的人儿,擦过江向阳露外半截的脚踝时,阵阵凉意直攀后脊。 跟刚才楼梯护栏上的触感一模一样。 一个激灵,江向阳直接吓清醒了,视线聚焦,哪还有什么社团成员,面前只有一群黑黢黢的小鬼,在墙上攀爬。 它们大张着獠牙,眼看要抓住自己鞋子了,江向阳立马拽住绳子奋力一蹬。 结结实实挨了一脚的小鬼,直直下坠,四肢在空中不停挥舞着,可没了着力点,挥舞动作只会加剧下坠速度。 “砰。” 底下随之传来重物摔落的声音。 见有成效,江向阳迅速拽紧绳索调整身位,找稳发力点,按照刚才的方式又对着一只正要扑上来的小鬼来了一脚。 小鬼跟他同伴一样,直直往底下坠去。 接二连三的重物落地声响起,小鬼连续被踹落好只。 起初江向阳也踹得带劲,可随着小鬼越来越多,他脚都快踹抽筋了也看不到头。 这些小鬼跟敢死队似的,踹一个,后面又来一群,前仆后继的。 江向阳顺着绳子往上看,黑衣男人岿然不动地站在窗口,手里紧紧攥着长绳,动作有条不紊,宛若神明一般。 自己是真看见神了。 起码现在,此时此刻,那个黑衣男人就是神,也甭管自己刚才是不是见了人家就毅然决然往下跳了。 “兄弟,你加把劲儿,底下鬼东西太多了,哥们儿撑不了多久。” 江向阳现在练就了一脚踹一个的功夫,精准得很,可架不住对面数量多啊,忙不迭地往上求救。 黑衣男人真如神灵降世般,只见他动作越来越快,江向阳上升速度也肉眼可见的在加快。 眼见马上要到五楼窗户口了,一只小鬼倏然发力—— “我靠我靠我靠!” 江向阳蜷缩起身子,连滚带爬的钻进窗户口。 小鬼见扑了空,刺耳的嚎叫声再次划破夜空,正欲追击之际,黑衣男人扬起二指,暗绿色火光盘旋在指尖。 “破。” 挥指间,小鬼湮成一团黑雾消散,连叫都还来不及开口,尽数抹杀。 江向阳看得两眼发直,结结巴巴的:“你……不是……我……” 黑衣男人再回头时,暗绿色火光已然不见了踪迹,快得就像一场幻觉。 如果教室外那鬼物不来赶尽杀绝的话。 “咚咚——” 教室门被敲响,江向阳惊魂未定地将目光落在那扇破木门上。 “吱呀”一声,门开了。 门外黑洞洞的,寂静无声。 江向阳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门口,细微声响在此刻无限放大,门背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地上扫动,窸窸窣窣的。 一只惨白的手出现在了门框上,长发从地上抬起,女孩猩红的竖瞳在黑暗里泛起幽光,直勾勾盯着江向阳。 “找到你了——” 那鬼物慢慢开始往屋里爬,每爬一步,口腔里都会传出瘆人的“咯咯”声。 直笑得江向阳浑身汗毛倒立,双腿止不住发软。 只见他紧紧攥住黑衣男人的衣摆,忙不迭地往人身后躲,像溺水抓住救命稻草般,一个劲往上爬,也不管面前人能不能罩住自己。 黑衣男人模样看着有一米八出头,江向阳比人家还要高出小半个头顶,现在跟个鸵鸟似的往后挤。 黑衣男侧目扫了一眼身后,眉头轻蹙,不着痕迹地扫开衣摆上的狗爪。 江向阳现在就像一只吓破胆的金毛,一大只,躲在背后瑟瑟发抖,连眼睛都不敢看一眼正对面。不断攥住面前男人的衣摆,黑衣男每推开一次,他就重新抓一次,推一次,抓一次,似乎这样才能找到那么一点点的安全感。 循环往复几轮,黑衣男人也不再动手了,只一句:“松手。” 声音淡淡,若冰泉凛冽。 鬼物越靠越近,江向阳这节骨眼上哪肯啊,一个劲摇头,跟拨浪鼓似的,大有同生共死那势头。 “大、大哥,你别扔我。”可怜巴巴的。 “松手。” 鬼物突然发难,吼叫着就朝二人扑来。 黑衣男把江向阳往后一推,稳好身形遂将左手覆在右腕上,二指直立,嘴里念念有词,暗绿色火光重新燃起,不断萦绕在指尖。 江向阳听不懂他在念些什么,但随着黑衣男的念辞越来越快,火圈也越变越大,颜色从暗绿逐渐转化为了幽绿。 鬼物扑上来的一瞬间,黑衣男周围腾升起了一团火焰。 鬼物在触碰到火焰刹那,像是被灼烧了一般,吃痛嚎叫一声,连连后退至外围。 趴在地上,怨毒的盯着二人。 江向阳不敢说话,安安静静站在黑衣男身后。 他的本事自己刚刚是见识过的,帮不上忙好歹别添乱,自己今天能不能全须全尾的出去,还得仰仗这位大佬。 黑衣男偏头看了一眼月亮,掐指不知在盘算什么。他一直覆着面,一个黑口罩笼了半张脸,现在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整得还怪紧张的。 江向阳时刻注视着黑衣男的动作,只见他在指尖掐了会儿后,动作停了。 转身对着鬼物凌空划了道圈,真就凭空出现了一条金色细线,将鬼物缠绕结实,绑到了教室正中心。 鬼物不停挣扎着,那条细线似乎有开了智,猎物越挣扎,它便缠得越紧,直至鬼物再无抵抗之力。 黑衣男轻轻抬起脚,点了一下地面。 霎时间狂风大作,乌云遮蔽了月光,教室正中央开始龟裂。 边缘越扩越大,脚边小石子也不断掉落到缝隙当中,江向阳见状忙往后撤了几步,才刚退出几米,面前的地板瞬间坍塌。 教室正中央,出现了一道裂缝。 江向阳往下看了一眼,这缝隙如同深渊般,根本望不到底。 几只幽绿色眼睛在黑蒙蒙的裂缝中睁开,越来越多的眼睛往一处汇聚起来,若有若无的哭号声,像是从十八层地狱传来的一般。 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爬出来了,江向阳收回视线,又往后站了站。 黑衣男还在不停念着咒语,霎眼间,无数只手从地下伸了出来,抓住被细线缠住的鬼物,不停往下拖拽。 咒语越来越快,地域恶鬼的哭号声也越来越大,鬼物垂死挣扎着一再翻滚,可怎么逃得过修罗炼狱。 幽冥贪婪地吞噬着,黑暗渐渐没过了鬼物头颅。 咒语停了。 鬼物不见了。 裂缝也消失了。 连同一切声响,都没了。 周遭寂静如初。 江向阳看看地板,又看看面前男人,刚想说话,黑衣男直接打断了他的发言。 “去舞蹈室。” 江向阳咽下一肚子疑惑,转头看了看夜空,乌云已经散开了,凄冷的月光煞气逼人。 窗外的树梢上,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只夜鸮,叫声阴恻恻的,跟刚才墙垣上的那群小鬼,说不出的相似。 江向阳吞吞口水,只能跟着黑衣男出了教室门。 “大哥,我、我叫江向阳,你喊我江子就成,咱们也是过命的兄弟了,大哥怎么称呼?” 黑衣男没有搭理,自顾往前走。 “那个,大哥……”江向阳跟在他身后,跟惊弓之鸟般左右转动脑袋,生怕从哪儿又蹦出来一个好兄弟,时不时搓搓胳膊膀子,嘴里却还在喋喋不休。 “我手机还在二楼,我能先去取取不?” 黑衣男停了。 转过头来,对上江向阳那副笑露八齿,不值钱的傻样。 “现在下面全是魍魉,你要不怕死就去。” 大哥语气平平,听不出喜怒。 江向阳梗梗脖子,下意识的往后面看了几眼,漆黑一团的楼道,让他赶紧朝大哥又挨近几步,“嘿嘿”一笑。 “大哥,神仙大哥,我知道你有本事,您看您方不方便,给我个东西啥的防防身?您也知道对吧,我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江向阳停顿一秒,小心翼翼地看了大哥一眼,试探性说了句,“弱男子?” 黑衣男从袖子里摸出一根毛笔,扔过去,“此物收好,遇到东西了往它眉心一点,可定半刻。” “得咧,谢谢大哥!”江向阳喜笑颜开,赶紧把毛笔当护身符似的抱在胸口,雄赳赳气昂昂。 黑衣男看着江向阳那副傻狗样,实在是欲言又止,千言万语终究汇成一句: “行吧,跟紧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女二校(四) 楼道里阴风阵阵,江向阳紧跟着大哥一步也不肯掉队。 大哥走,他也走,大哥停,他也停。 二人就这么走了一段路,直到前方断断续续飘来一阵钢琴声。 江向阳放慢步子,转头看一眼大哥。 “到了。” 黑衣男停了脚步,抬头看着面前的木门。 江向阳也随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斑驳的漆体已经开始掉落,门锁在把手上摇摇欲坠,龙飞凤舞的红色字样被锈迹侵蚀,只有“舞”字下半截依稀可辨。 钢琴声就是从里头传出来的。 二人在门口站了几分钟。 黑衣男突然把手伸到江向阳跟前,头也不回,冷冷道: “东西。” 江向阳下意识从包里摸出半包烟,还极其狗腿的补问一句: “大哥要火不?” 黑衣男无语,转头看了一眼他怀里毛笔。 江向阳明白会错了意,尴尬一笑,忙把毛笔重新递上去,末了还不忘把烟盒收回来。 小插曲缓和了些许氛围。 那乐曲延绵悠长,余音绕在教学楼内,空灵回荡。 江向阳对钢琴曲没有什么研究,门外汉都算不上,好坏他听不出,只能听个好不好听。 现在这曲子,他只觉得起鸡皮疙瘩,鬼气森森的,吓人。 江向阳拢了拢外套,一旁的黑衣男握着毛笔,开始在木门上写写画画。 朱砂落处总能晕出一两到红点,样式看着不像符,起码林道长僵尸片里边的符不长这样,但看着也不像字。 洋洋洒洒画了有小半分钟,待四不像在门上成形后,黑衣男将毛笔丢还给江向阳。 而后跳上狭小通气口,动作十分干练,轻车熟路地拨弄叶扉。 江向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跟着爬了上去,猫在气窗前,借着窗口往里瞧去—— 只见老旧的教室内,有一红衣女子在正中央翩翩起舞,钢琴曲似乎在配合着她的动作,音阶时而婉转,时而猛烈。 月光从窗棂泄下,打在女子身上朦朦胧胧的。 琴曲许是到了中段,调子愈发高昂,连同女子的动作也变得愈加激越,幅度之大,匪夷所思到关节几乎反向弯曲。 教室里有股腐臭味在蔓延,江向阳皱眉,不着痕迹地用手捏住鼻子,尽量放缓呼吸频率,减少吸入。 视线开始在底下逡巡,破旧的木质钢琴在角落里竖立着,不知落了多久的灰,没有琴凳,没有琴谱,连琴盖都没有打开。 整间屋子里,除了那翩舞女子,再无第二人。 江向阳抬起胳膊,轻轻拐了拐黑衣男,示意他往角落看。 教室里大开的窗户上,跃上一只黑猫,呲着牙,竖瞳死死盯住江向阳这边,频频朝着他们的方向嘶鸣起来,接连发出低吼声。 黑猫的尾尖一直在甩动,持续敲在玻璃上“嗒——”“嗒——”“嗒——”的。 钢琴曲戛然而止。 二人对视一眼,江向阳心叫不好。 果然,女子的动作停了。 她僵直地站在原地,机械的一卡一顿,慢慢偏过头来。 搁了那么远,江向阳甚至都能听见,女子在转动脖子时发出的“咔咔”声。 心脏瞬间停了一拍。 江向阳本能的,又攥住了大哥衣摆。 心里疯狂擂鼓。 完了,完了完了,这下彻底玩完了。 这女鬼一看就不好惹,比刚才那些小鬼喽啰的,不知道阴出几个段位。 “走,下去。” 黑衣男扯回自己衣角,看了江向阳一眼,先行一步跳回楼道。 江子不由分说,无条件信任大佬,起身就跟着一起跳,只不过在跳的时候,把怀中毛笔搂得更紧了。 黑衣男站在教室门前,手上动作交织不休,江向阳一眼就认出来了,这玩意儿是在结印。 “砰——”门后传来巨大的撞击声。 江向阳快速看大佬一眼,而黑衣男,却仍在心无旁骛的翻着印。 “砰——”又是一记撞击。 江向阳脑门儿上的汗,被震得顺着颧骨直掉。 “砰——” 每撞击一次,门上朱砂红印就会亮一下。 几次下来,江向阳实在忍不住了,小声问道:“大哥,这门,能撑住不?” “不能。” 黑衣男回答得干脆利落。 “砰——” 这次的动静更大了,整扇门都在颤摇。 江向阳识趣地退后,跟门之间,主动保持一段安全距离。 “大哥,你说咱们现在走,还来得及不?” “来不及。” 江向阳咽了咽唾沫,看了看随时会裂的门,又瞅了瞅气定神闲的大哥。 大佬不慌不忙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团黑线,“过来。” 江向阳闻言上前两步。 “抬手。” 江向阳依言,乖乖把两臂一抬。 “转身。” 江向阳刚准备转身,脑子里那根警戒弦疯狂叫嚣起来。 不对,不对劲! 黑线开始攀缠,从手腕一路绕到小手臂。 江向阳反应过来了,那玩意儿分明是…… “我靠!” 江向阳吱哇一声,一蹦三尺高。 背着手边跳边叫唤,连连甩开身上黑线,指着黑衣男骂骂咧咧: “我靠我靠我靠!你拿绑过女鬼的线绑我?” “我靠我靠我靠,你小子还是不是人啊!” 黑衣男耐着性子,跟哄狗似的,朝江向阳招招手,“过来,不绑你。” “我信你个锤子!那团黑乎乎的东西。” 黑衣男非常配合往前递了递,江向阳连忙往后又窜了好几步,死死背着手,护在自己身后。 梗着脖子,用最后的倔强质问道:“你小子到底想干啥。” 黑衣男非常淡然,轻飘飘一句:“不干嘛,把你捆了送女鬼。” “我靠!你小子还真不是人!”江向阳炸了,拔腿就准备跑。 见江向阳要开溜,黑衣男直接上前,跟拎小鸡崽似的,硬生生给人擒住,反手摁在墙上。 江向阳挣扎了几下,浑身动弹不得。 黑衣男看着瘦,怎么力气能这么逆天! 江向阳立马认怂,连声求饶起来: “大哥,大哥大哥。” “捆我不顶用啊!那女鬼六亲不认的,把我捆成大闸蟹送出去,她也不会放您老人家一马啊!这样这样,您神通广大,咱俩从底下杀出去,惹不起咱躲得起,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是不是大哥。” “大哥,我求你了大哥,咱们是一条船上的啊——” 江向阳求爹爹告奶奶的,生怕这位爷铁了心要过河拆桥卖队友。 “闭嘴,再吵屋里女鬼更发狂。” 一听到“女鬼”二字,江向阳安静了,像赴刑场前,最后的沉默。 绑好后,黑衣男把江向阳从墙上拽了回来,靠近他耳边,低声道: “听着,这根线只能保你十五分钟,十五分钟之内女鬼看不见你。” “我会去气窗口吸引她注意,你趁机从大门溜进去,站在月光底下用毛笔点她眉心,你的任务就完成了,剩下的我来解决,听明白了吗。” 江向阳点点头,随即又摇头。 让自己去送死,这跟卖队友有啥区别! 江向阳做了个垂死挣扎,商量道:“大哥,您法力高强,要不您进去?我去气窗帮您吸引火力?我嗓门儿大,够响!” “她见了我会逃跑,窗户那边太急了,没来得及设印,只有你去了咱们才会有胜算,明白吗。” 委以重任下,江向阳怔怔点头,黑衣男欣慰的拍拍他肩膀, “放心,待会儿要是出事了,你就大声喊我,我在门口。” 说完,也不等江向阳有什么反应,黑衣男把他推去了门口。 而自己则重新跳上气窗,不知道从手里燃了一件什么物器就往里扔。 不对! 什么叫女鬼见了他会逃跑? “砰——” 一声巨响在舞蹈室里炸开。 “快!” 女鬼被引了注意,黑衣男一声令下,江向阳如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铁锁早就在女鬼猛烈的撞击下,不知道掉去哪儿了,江向阳轻轻推门,偷溜进去。 果不其然,女鬼已经站在黑衣男丢的炮仗旁边,没空管大门。 江向阳蹑手蹑脚地摸索着,手里死死攥着毛笔,黑衣男给他绑的黑线只是从手腕缠到了手指,并没有限制他双手自由。 相反,给他防护得很严实。 江向阳缓缓朝窗户走去,每一步都走得极为小心,有意放轻脚步。 女鬼意识到被戏弄后,抓住炮仗残骸撕了个粉碎,猛然往门边再次飞去。 而门外的朱砂印将她生生弹了回来。 江向阳不敢动了。 女鬼被弹回来的位置,正好在自己旁边。 心脏在剧烈跳动着,女鬼似乎闻到了人气,从地上飞起来,飘在半空中不停嗅着。 你大爷的。 江向阳暗骂一句,现在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女鬼飘在江向阳身边,围着他低嗅起来,从头发到睫毛,再到脸颊,每一寸都被嗅了个遍。 江向阳看着在自己眼前放大数倍的女鬼,慢慢屏住呼吸。 女鬼明明闻到了人气,却又看不见人影,这团人气就在周围。 女鬼锁定了范围,刚朝江向阳伸出手,方才的爆炸声再度响起。 但这次,女鬼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并没有动作。 江向阳抓住这一瞬间的机会,攥紧毛笔大步跑到窗户口。 跑动让江向阳暴露了方位,女鬼迅速锁定,几乎是凭空出现在江向阳面前。 江向阳慌乱之中举起毛笔,往她眉心就是一扣。 女鬼不动了。 生怕出差池,江向阳特意在她眉心处停留了好几秒,女鬼还是不动。 江向阳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女鬼跟被定住了似的,没有任何异样。 江向阳这才长舒一口气,缓缓放下手来,朝着气窗招呼道: “行了,解决了。” 话音未落,女鬼倏地睁眼。 江向阳刚扭头回来,迎面对上女鬼还在淌着血的眼眶。 窗外漆黑一片,哪有半点月光的影子。 “我靠!” 十五分钟正好过了,此时的江向阳,在女鬼面前暴露无遗。 “大哥救命!大哥!救救我,救救我!” 女鬼张牙舞爪地朝着江向阳飞扑过来,长指甲有好几次差点给江子穿了个透心凉,刚刚还飘逸的长发,现在跟个海胆似的。 江向阳抱头鼠窜,大声嗷着救命,手边凡是能用的,能碰到的,全朝女鬼招呼。 可她是虚体,这些物件飞过去时,只是从女鬼身上轻飘飘穿过,根本没有对她造成半点实质性伤害。 江向阳跑到门边,疯狂拽门,嘴里还在吱哇乱叫,各路神仙菩萨尊号都被挨个喊了遍。 “躲开。” 话音刚落,木门“砰”一下从外面被踹飞,整扇门重重朝着女鬼砸去。 朱砂印在接触到鬼物的一瞬间,爆了。 女鬼被震飞几米远,正想发飙,可在飞扬的尘埃中看清来人时,女鬼全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浑身黑气停止蔓延,本能的往后退。 黑衣男逼近一步,她便往后退一步。 她怨毒地盯着江向阳,可目光放到他身侧人时,女鬼收起了长甲,不再敢对视。 女鬼看了一眼窗外。 可黑衣男哪给她这个机会。 只见他从袖里掏出一张网,网被掷出掌心时,在空中无限放大百倍,直直向正要逃窜的女鬼盖去。 女鬼撕心裂肺地嚎叫起来,网线周围开始泛起幽光,不断往里收缩。 江向阳看傻了。 “没事吧。”黑衣人来到江向阳身边,收回黑线。 江向阳连连摆手,“没没没。” 女鬼哭嚎了一会儿,网收缩到最小范围时突然升起,一团光晕将网包裹起来,那光亮闪得人睁不开眼。 江向阳用手臂遮了遮,再次看过去时,只见黑衣男人从地上捡起一颗珠子,黑漆漆的。 江向阳这人有个最大的优点,有眼力见,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现在这状况他根本不可能犯傻跑去问人家女鬼呢,天罗地网呢。 话一出口,立马成了:“大哥,咱们能走了吗?” 黑衣男收好珠子,看了他几眼,点点头道:“嗯。” 江向阳如释重负,直接掉头转身就跑,下楼梯跟飞似的,一步跳半栏。 到二楼时,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手机还安安全全在角落里搁着,连同充电宝、手电筒都在。 天际泛起了鱼肚白,江向阳摆弄了两下手机,已经不知道关机多久了,充电宝也显示虚电状态。 看了一眼手中的毛笔,江向阳抬头望向楼道,终是没有说话。 扛起设备,披着第一缕阳光,江向阳走出了女二校。 再回头时,这建筑仍如昨晚看见的那般破烂,只不过,莫名少了那种诡异感。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被撵 江向阳走到路边,随手拦了一辆出租。 “师傅,到廉租房。” 靠在后座打了一个哈欠,江向阳习惯性掏出手机摁了两下,黑屏没有反应。 时宜的倒映出他此刻困得跟鬼一样的脸。 “师傅,借下充电线呗。” 司机腾出手,从中控台匀了一根线抛过来。 江向阳直起身子,刚给手机插上电,实在顶不住了,撑着脑袋,就往前面的椅背上靠去。 眼睛半撑半阖的,眼皮耷拉着,玩了一晚上的命,现在放松下来,是真要眯过去了。 开机界面一结束,手机里立马跳出二十条未读信息。 江向阳扫了一眼屏幕,其中十八条是胖大海发过来的,剩下两条,房东催租的。 【胖大海】:江子,没事吧?你咋跑女二校去了? 【胖大海】:卧槽,哥们儿刚刚请朋友查了一下女二校资料,那地儿有古怪,你别莽 【胖大海】:回消息,速!速!速! 【胖大海】:我靠江子!你直播间咋断了! 【胖大海】:你手机怎么不在服务区?! 【胖大海】:哥们儿马上去警局,你撑住 【胖大海】:我草,它大爷的24小时才能立案 江向阳划到最底部,都是胖大海发的表情包,“急”“很急”“非常急”“急急国王”。 说实在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刚经历完昨天晚上那些事,现在情绪一下子堆积到了最高点,有些酸涩。 父母在他上高中时候就走了,这么多年,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打拼,能找到一个起码还关心自己死活的朋友,挺好的。 江向阳揉了揉发胀的眼睛,回复道: “没大问题。” 信息发过去了,但胖大海那边迟迟没有显示“已读”字样,江向阳又点开房东的聊天框。 【张姨】:小江,那边的租金,你看? 【张姨】:我知道,你也是苦命孩子,但大扬马上要结婚了,姨这边实在没法子了。 大扬是张姨的儿子,前段时间刚从首都回来,在q城本地找了个女朋友,马上要结婚了。 按道理,这么多年来,张姨都把江子当半个儿子看待,知道他干自媒体不容易,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租金都是能缓就缓,还时不时送些腊肉饺子什么的过来接济接济。 现在人家亲儿子结婚,往人情上说,江向阳随个礼金都不过分。 江向阳摁着键盘,快速敲下一行: “姨,你放心,我这边昨天跟老板签了个大单,您待会儿方便的话,直接过来就成。” 外面淅淅沥沥的飘起了毛雨,打在车窗上斑驳陆离,形形色色的人群在车流里钻空,喇叭声渐渐没了街道。 江向阳想了想,又发了一条: “路上滑,您骑车过来的时候慢些。” 房东很快回了消息,是一个摸头的黄豆小人,底下又比了个“ok”手势。 江向阳摁熄屏幕,时快时慢的车速,让他也没了睡意,索性靠回椅背上,大脑放空,侧着头,窗外景色川流交错。 约十分钟后,出租车停在了一处老破小区外,门口支满了小摊,叫卖声此起彼伏,连住户进出都要避着身走。 才刚停了几秒,后面喇叭催促声一阵高过一阵,江向阳从口袋里摸出还剩的二十块钱,下了车。 居民楼里演尽百态,院坝中一群小孩儿抱着皮球嘻嘻哈哈,有几个只顾着玩不看路的,江向阳赶紧伸手扶了扶。 楼上小孩儿的哭喊声,混杂着些许父母的谩骂声,棍棒的抽打声,隔了一个单元,那头的夫妻正吵得脸红脖子粗,年迈的老母亲杵着拐杖也要拉架。 江向阳在这里住了三年,大学一毕业就搬进来了,看过太多这种场面,夫妻间鲜少有和睦的,柴米油盐也要吵个天翻地覆,许是真应了那句话,贫贱夫妻百事哀。 钥匙在铁锁里转动,屋里头传来胖大海的声音。 “兄弟,你那边有信了吗?尽量帮我找找成吧,现在警局那边不给立案,实在没法了,对对对,湖城大道那截路,你要是一有消息……” 胖大海举着手机,在杂乱的客厅里,焦急地来回踱步,热出一身汗,不停跟电话里确定着什么信息,叼根烟,时不时含糊不清的“嗯”几声。 听见动静一扭头,跟门口的江向阳打了个照面。 胖大海:“我靠。” 刚想招呼江子,电话那头“喂”了几声,胖大海赶紧冲着电话说了句:“没事儿了没事儿了,改天兄弟请你吃饭啊。”便撂了电话。 “我靠江子,你小子啥情况。”胖大海忙把手里的烟头摁进烟灰缸里,帮江向阳接过设备,眼神就还不停在他脸上、身上看。 “接了个大单。”江向阳几下蹬了鞋,往沙发里一倒,嘴上又开始犯贱,“胖总,我回来了你是不是贼拉失望啊,没席吃了,是不是觉得特亏。” “你大爷的,狗毛病又犯了是吧,不贱能死。”胖大海已经习惯了室友冷不丁犯个贱的操作,也没放心上,从沙发背后抽出来一个文件袋,丢在茶几上。 “江子,说真的,哥们儿昨晚在帮你守直播的时候,你那个榜一大哥不是喊你去女二校吗,我就赶紧请朋友帮忙查了查,摸摸底,我靠,不查不知道,一查兄弟真的吓一跳。” “咋了?出啥事儿了。”江向阳接过文件袋,声音懒懒散散的,面上尽是疲态。 一打开,昨晚那种冲击感,迎面袭来。 江向阳盯着那张封面图,眼睛瞪得溜圆,问候脱口而出: “我靠!” 江向阳指着封面上的女人,又转头瞅瞅胖大海,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你……不是,我……” “咋了?”胖大海不明所以的跟着又看了一眼。 “兄弟,昨晚上,我遇见这女的了。” “我靠!” 震惊不会消失,只会转移,现在轮到胖大海瞪大眼睛了。 封面上的女人,就是昨天晚上江向阳在舞蹈室看见的那只女鬼,转脖子跟转齿轮似的,咔咔咔的。 而照片上,这个女人穿着一袭红色连衣裙,吊死在了舞蹈室里,舌头伸得老长,瞪着两眼,死不瞑目。 “兄弟,你别跟我开玩笑。”胖大海赶紧端起茶几上的水,猛猛灌了几口后,很认真的看着江向阳,郑重开口道,“这资料,是我一个懂行的朋友给的,这女的……” 胖大海点了点照片上的女人,“腊月三十,子时死的,很凶,二十年了,q城凡是懂行的师傅,就没有一个敢去招惹的,你跟我说你昨晚遇到了?” 江向阳点点头,昨晚的那种心悸感又上来了,胸腔在剧烈起伏着,心脏不断泵血。 女鬼的狰狞的样子,还在自己眼前盘旋。 “江子,我跟你说,那些年很乱,这女的,被校外的几个小混混给糟蹋了,怀孕了,家里来人闹,但死活找不到那几个畜牲,学校嫌丢人,施压勒令退学,给女孩逼得走投无路,吊了。” “还有,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了,宁愿封了女二校那截路,都不愿意拆迁重建吗?” 胖大海看了眼此刻完全怔住的江向阳,继续说:“拆过几次,有几个老板前后都签过这个项目,但只要一动工,那些施工队,无一不是闹了人命收场的。” “没找人看过?”江向阳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说着,胖大海伸出食指,往上虚指了指,“上边也喊人去过,都降不住。” 江向阳有些木然,如果昨晚没碰见大佬,是不是真就交代了。 结结巴巴问了句:“那,那些害她的呢?” “全死了,很惨。”胖大海抽了根烟递给江向阳。 “那天参与的总有三个混混,都是街上惯了偷鸡摸狗的。一个莫名其妙死在家里,眼睛瞪得老大;一个死在会所的厕所里,发现时候人都臭了,身上全是粪;另外一个更狠。” 江向阳点起抽了一口,总感觉有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很闷。 “最后那个,听说是当初的主谋,我去,那小子直接死在大街上,众目睽睽之下往自己身上浇汽油啊我天,活生生烧死在十字路口。” 江向阳将视线再度放到那张照片上,久久没有说话。 胖大海拍了拍江向阳的肩,“说真的哥们儿,你昨天晚上到底遇到啥了。” “咚咚——” 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二人皆是一个激灵。 门铃响了。 两人对视一眼,江向阳立马反应过来,口型对着胖大海说道:“张、姨。” 胖大海会意,一个眼神,二人开始兵分两路。 胖大海收拾茶几上的文件,一股脑的往沙发底下塞;而江向阳则是换上那副乖巧模样,前去开门。 “张姨来了。”江向阳拉开防盗门,乐呵呵冲外喊了一声。 江向阳本来就长得讨喜,白白净净一小伙,眼睛又大,笑起来跟个小太阳似的,关键喊人还甜,整个一阳光开朗感狠狠拉满,上了年纪的阿姨看见都喜欢。 房东也不例外,张姨看见小孩儿这么热情,脸上笑容也不免加深几分,“吃饭了吗小江。” 胖大海收拾完文件,也站起来喊了声:“张姨。” 张姨慈爱的点点头,胖大海赶紧给人请到客厅,倒了杯水。 “今天正好你们俩都在啊,姨今天来呢,也没啥事儿,你们俩都是好孩子,姨也喜欢,但最近大扬急着结婚了,你们看……”张姨说得委婉,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江向阳掏出手机,笑道:“张姨,这么多年了,您照顾我们兄弟俩跟亲儿子似的,租金肯定不会欠您的,我马上从平台提出来,这就转给您。” 张姨笑得和颜悦色,胖大海却突然面色一变,不着痕迹地拽了拽江子的袖子。 江向阳以为是胖大海那股子抠搜劲又上来了,瞪了他一眼。 昨晚自己在直播间收了那么多火箭豪艇的,是给不起这个钱吗?丢人劲儿。 抬起头对着张姨歉意一笑,毫不留情拍开旁边人的手,又继续低头操作提现。 一分钟过去了…… 张姨笑着,江向阳笑着,胖大海却哭丧着脸。 两分钟过去了…… 张姨还笑着,江向阳也笑着,胖大海跟跑了媳妇儿似的欲言又止。 十分钟过去了…… “我靠!它说我涉嫌违规,资金被冻是什么意思?” 胖大海欲哭无泪了,“江子,你直播间昨晚上被封了,我刚刚一直要跟你说,你非不听。” 江向阳傻了,张姨也楞了。 “那现在……?” 张姨在二人面上,来回看着。 江向阳咽了咽嗓子,扬起那张笑得绝对灿烂的脸,赔笑道: “姨,您看,方不方便再宽限我俩几天?” “砰。” 大门一关,二人扛着包袱,灰溜溜的被撵出来了。 “大海,你说咱哥俩,今晚能不能去桥洞凑合凑合?”江向阳望着天,身上大包小包的东西全堆在地上。 “江子,还有个事儿没跟你说。” 江向阳侧目,胖大海挠挠头,不好意思的开口:“我女朋友前段时间喊我去跟她同居。” 江向阳又面无表情的把头扭了回来,继续望着天,吐出两个字: “滚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新室友 八月的烈阳,晒得人烦躁,行人不约而同的,都避开了正午时分,此刻的街道上,压根看不见几个人影。 江向阳扛着七八袋行李,一趟车刹到了商业街。 早上还凉飕飕的天气,现在顶着脑门直晒,身上跟蒸桑拿一样,汗直顺着背夹淌。 四五家中介所,门头都装饰得花花绿绿的,江向阳实在是热得难受,径直走到最近的一家,拉门。 中介哥笑脸盈盈地迎了上来,“先生看房?” 室内的空调开得很足,冷空气一吹瞬间神清气爽起来,跟从戈壁滩拽回北冰洋一样,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江向阳环视一圈,墙上挂满了房源信息,还挺齐全,城区的城郊的,靠山的靠水的,大小户型应有尽有。 但这价位……看得人后槽牙属实是紧了又紧,直泛酸。 “哥,你这儿没租房的?” 干中介的都是人精,一听需求,带着江向阳就往另一块区域走。 “先生想租哪种户型?有两室一厅也有三室一厅,如果想大点,四室两厅的也有。”中介指着其中一张挂售单介绍起来,“这是市中心的一套,一百五十平,楼下就是地铁口,很方便。” “这套。”中介又指了指另外一张,“刚装修好的,房东去省外陪小孩儿读书了,家具什么的都是新的,设施齐全,物业管家式服务,小区内部安全系数高,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还有这套。”中介从墙上取下一张挂售图,继续介绍道,“学区房,可能外观会看着老点,但软装风格特别符合当下人的审美,以前房东干民宿的,现在嫌麻烦,直接整套出租了。” “学区干民宿?”江向阳仿佛跟听到了西餐里边放折耳根一样,忍不住调侃几句,“那挺有氛围哈,无聊了还能打开窗户,看看外边学生跑操。” “先生说笑了,隔壁是幼儿园,不跑操。” 中介哥还怪幽默的。 相继又介绍了几套,每每问起租金,不是3开头就是4开头的,江向阳连连嘶声倒吸冷气。 逛完一圈,中介哥很有职业素养的把江向阳领到休息区,倒了杯水。 “先生,您的预算是多少呢?” 中介脸上笑容依旧,幅度从进门时到现在,就没变过。 “稍等啊。”江向阳礼貌地冲中介笑了笑,对面还是那副标准化的微笑脸,抬手示意不急。 江向阳掏出手机,迅速翻找起附近房价,他以前租的那个老破小,一个月也就800块,加上水电,撑死了一个月1000,还是跟胖大海合租的,两人平摊算下来,四五百足够了。 要不是那儿确实住满了,没房给他租了,江向阳估计还能再战十年。 划了一圈,社交平台上最便宜的都是2开头,还不在市区,进个城转三趟地铁线不说,关键人家还非常抢手,才发出来不到一天时间,底下全是一干要看房的。 都言莫欺少年穷,现在穷点怎么了,穷又不丢人,这家不行就换下一家,都不行那就去桥洞凑合几天,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 江向阳收了手机,重新将视线放到中介脸上。 “哥,我实诚要,你能不能给我推荐个便宜点的,偏点远点没事,环境差点也无所谓,1以内的有没有。” 规培的笑容,出现裂缝了。 “有的,但都是合租,先生您看?” 江向阳一口答应:“可以,只要室友能接受我作息,我没问题。” 中介从桌肚底下取出一套小册子,开始翻找起来。 江向阳也不急,靠坐在沙发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趁着间隙打开直播后台。 【您的账号已被冻结,暂无法提现余额,请稍后再试】 【您的账号已被限制直播,无法开启相关应用】 【您的账号涉嫌虚假宣传/封建迷信,封禁时间为:364天】 【您的相关粉丝群已自动解散】 一连串的红色提示词接连弹出。 主播头像也从自己的户外风景照,变成了灰白人机头。 视频全没了,整个页面就剩个id在那儿可怜巴巴的挂着,底下还有那个十万粉被冻结的标志,看着要多凄凉有多凄凉。 敢情昨晚拼死拼活的,还差点折里头,到头来白干? 江向阳点了点“申诉”渠道,后台又跳出来一条提示词—— 【您的申诉已上传,平台会在48h内为您处理】 再想操作其他引擎时,点击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了。 中介还在那头翻找房源,每翻动一页,便摩擦出一次声响。 江向阳揉了揉太阳穴,摁熄屏幕,等呗,除了等还有啥办法。 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感,蔓延周身,只觉得很累。 从大学毕业到现在,同龄人成家的成家,立业的立业,只有自己,马上26的人了,还吃了上顿没下顿,天天为点打赏,挤破脑袋编故事。 得,现在连故事都没地儿编了。 “有了。” 中介一声拉回江向阳思绪。 “郊区的房子,但离市中心也不远,坐二十来分钟地铁这样。” 中介将挂售信息,推给江向阳看。 两室一厅,一百平,家具齐全,小区设施完善,自带停车位,环境看着还挺好。 中介粗略介绍起了情况:“房东一家已经出国了,二房东想找个室友合租,不过他工作比较特殊,只有晚上才会出去,白天都在家里睡觉,比较喜欢安静,受不得吵闹,你看这个?” 江向阳一听这个作息,跟自己完全契合,当即拍板:“就这个了!” “先生您不养宠物吧?”中介解释说,“这个二房东有点洁癖,不太喜欢猫猫狗狗之类的,如果您这边确定了,我就给那边打个电话。” 见江向阳点头了,中介摸出手机,看一眼联系方式,又将视线放回拨号界面,摁了摁免提键。 “嘟——嘟——” 中介冲着江向阳笑了笑,示意他稍等。 没过几秒,电话通了。 “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清冷的男音。 “是时先生吗?您好,我这边是居家客中介所的,您半年前在我们这里留的合租信息,现在有人过来询问,不知道您现在租出去了没有?” 电话那头似乎是没睡醒,隐隐约约还能听见翻身,被褥摩擦的声音。 “不租了。” 那边刚准备挂电话…… “怪就怪天气——” 江向阳手机响了。 “像曾哭过的旧电影——” 安静的中介所里,突如其来的铃声,显得煞为刺耳。 中介抬头望了望,在电话那头,男人也停住了挂断动作。 这首歌,还是怪核乐队翻唱的。 江向阳忙关了静音,看了眼来电显示,歉意地扬了扬手机,起身出门。 “喂?江子,你那边找好房子没。”胖大海的声音响起。 “正在找。”江向阳扭头看了一眼中介所,又回过脸,从包里摸出一根烟叼嘴里,打趣起来, “咋?想通了?还是决定放弃红颜,来投奔弟兄了?” “那不能。”电话那头,胖大海拒绝得斩钉截铁,话锋一转,“是你让我查的那事儿,有消息了。” 胖大海路子广,身边狐朋狗友几乎涵盖了各行各业,两人在廉租房分道扬镳时,江向阳让他帮忙在玄门那边打听打听,问问有没有一个身高一八零左右,喜欢戴口罩穿帽衫,能徒手裂地的人物。 从回来之后,江向阳的脑子里全是那个黑衣男,胖大海还打趣“兄弟别是看上人家了”。 “怎么说。”江向阳吐出一口烟圈。 “玄门没这号人物,你看到的那招,我朋友说起码是泰斗级别的,但q城总共就那几位,云家的更不可能了。” “还有,我朋友让我提醒你,你说的那个颜色很古怪,他们正常使用术法,显现出来的要么是白色,要么是蓝色,云家要特殊点,人家是金色,但问了一圈,确确实实都没听过有绿的。” “反正你小子注意点,最近邪门歪道那边在搞事,听说在养什么尸鬼?” “他们不杀,只捉,用活人心肺作辅料,把鬼气全引到活人身上,活生生痛够八十天,眼睁睁看着怨灵一口口把自己的血肉咬下来啊我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那帮子畜生是真不干人事。” 江向阳默了默,胖大海那边说完,又叮嘱一句: “江子,听兄弟一句劝,你要真看上人家了,趁现在是吧,咱还没动心,赶紧抽出来,别陷进去啊听话,世间男人千千万……” “滚犊子,挂了,有消息再帮我跟进。” 江向阳直接撂了电话,抽了几口烟,眼睛微眯。 他虽然不是玄门中人,但以前天天听胖大海念叨,也知道其中利害。 那个黑衣男,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大佬深夜出现在废弃学校里,还这么凑巧的“救”了自己,这就耐人寻味了。 说没有目的,他是不信的,十有八九有问题。 抽完最后一口,江向阳掐了烟蒂,转身回中介所。 “先生,二房东那边同意了,您今天就能入住。” 江向阳下意识楞了楞,旋即听见“今天入住”四个字松了口气。 中介仍然保持那副微笑脸,拿起笔,快速在纸条上写了个地址。 “先生,您待会儿按照这个地址直接过去就可以了,一个月八百,次卧,一年起租,不用付押金,直接付给二房东即可。” 中介又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递过去,接着说: “这是我的名片,微信同号,有问题可以随时找我,中介费是三个月的租金,您需要在明天付清。” 江向阳往背包一塞,拎着大包小包行李转身走了。 百花小区三栋六楼。 江向阳站在门口,拿着纸条,对照门牌号看了又看,核对几遍伸手按响门铃。 “叮咚——” 等了半天无人响应,江向阳又按了一次。 “叮咚——” 一个穿着棉麻睡衣的男人,拉开了门。 抱着手,靠在门框上,眼底一团青黑,一看就是没睡好的,正面无表情的盯着来人。 江向阳率先打起招呼: “你好,我叫江向阳,刚刚在中介所给您打过电话的,来的急,实在不好意思啊。” 男人显然对自我介绍没什么兴趣,打了个哈欠,转身回屋。 临了,丢下一句:“现在是白天,小声点。” 啪,房门关了。 没有一点要管新室友死活的意思。 江向阳扛着大包小包进了屋,看了一眼男人紧闭的房间门,尽量放轻声音,连关门动作都跟做贼似的小心翼翼。 客厅不大,整体陈设简单大方,该有的都有,阳台的玻璃门半开着,站在玄关处,江向阳都能感受到迎面抚来的缕缕清风。 几株吊篮挂在护栏上,在风的吹捣下,摇摇晃晃的很是惬意。阳台中间摆放着一把摇椅,角落的木质小桌上还有一套茶具。 江向阳心下定论—— 新室友是个有格调的人。 起码在生活上,很懂享受。 两间卧室是挨着的,中间只隔了一堵承重墙,毫无疑问,敞开的那间,是自己的。 江向阳蹑手蹑脚地将行李搬进卧室,关了门。 刚才看见客厅,他还疑惑一百平到底哪来的,现在看见房间,得,敢情面积全划给了卧室呗。 偌大空间,起码能改自己以前那个小破房改两个。 江向阳没什么家当,原住处的床单被套都是房东的,他本来想着等收拾差不多了,叫个跑腿,结果一打开衣柜——崭新床上四件套就在里边摆着,连封都没拆过。 把衣服简单一收,设备一放,江向阳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点开直播后台。 【系统提示:检测到有新版本,是否更新?】 江向阳点下更新。 等了半天没反应,得,又抽了。 正当江向阳准备切换软件时,啪—— 手机黑屏了。 连摁好几下,毫无反应。 以为是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江向阳从床上翻起来,在书包里找充电器,结果插上电源后—— 一点开机迹象没有。 屏幕黢黑。 “我靠!” 江向阳躺着床上嚎了一声,刚出口立马意识到隔壁有尊大佛,遂麻溜闭了嘴,心里怒骂起来: “我靠!不带这么搞的吧兄弟。” 那句话怎么讲的来着——屋漏偏逢连夜雨? 是的,江向阳现在连中介费都得找银行借款,眼下手机爹又闹毛病,真就活脱脱的应了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火了? 江向阳打开电脑登入后台,系统跳出提示。 【您的私信相关功能已恢复使用】 一瞬间,铺天盖地的私信袭来。 【主播您好,我是q城“今日小报”的记者,就女二校一事,请问您方便接受我们的采访吗?望回复。——随风飘扬】 【主播你好,我是“好再来纸扎铺”的,有带货打算吗?挂链接,套餐纸人纸马豪华别墅,给你分成。——aaa纸扎批发】 【江子!你真的遇到灵异事件了吗?那个黑黢黢的东西,是鬼吗是鬼吗!急急急急急!(跪求回复)——狗要李包子】 【主播!还活着吗!——东山敬老院小胡老师】 【主播!你说句话啊!你快吱个声喘口气啊主播!——铁蛋不铁那谁铁】 【主播,我不知道你今天能不能看到这条信息,我舅是出马弟子,如果你平安无事,想看事的话请联系我180****0000——热心市民mr.张】 【江哥,你是不是微信换号了?我给你发消息,咋没理我!!——灵异/探店小牛哥(添加请备注来意)】 江向阳看了眼这人头像,下意识往衣服兜里一掏,摸了个空。 手机还在床头充电,屏幕已经恢复到了正常状态。 江向阳回过头,重新划拉起后台私信,999+的消息一眼望不到头,各种问候层出不穷。 问他死没死的;问他要不要买阴宅,坟头搞促销的;还有张罗着,要给他过头七的…… 江向阳越看越纳闷儿。 奇了怪了,怎么一下子冒出来这么多人。 难不成,昨天干上同城第一,还有这殊荣? 江向阳现在就是一整个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状态,没一点头绪,手却习惯性点开同城热搜。 不点不要紧,这一点—— 我靠! 封面的头版新闻,标题赫然写着——《男子深夜探秘女二校,惊现未知生物!》 几乎四分之一的版面,都挂着自己平台头像,还有昨晚直播间里的几张截图。 “据报,昨夜一江姓男子前往女二校直播探险,途中断联,镜头画面多次出现诡异画面,百万网友同目睹不明生物。目前,该男子下落不明。——《q城日报》” 现在不断攀升热度帖,全部都在讨论昨晚的“女二校事件”,不管点进哪一篇,底下评论区清一色的“无意打扰,鬼神勿扰”,随随便便都有上千个点赞。 而热度最高的那一条,是一段两分钟视频,赤红的观看量,还在持续飙升。 这都啥事儿啊…… 视频刚点开时,画面里还有削微光亮,镜头视角是对着楼道的,窸窸窣窣声音响起,照时间推断,是他还在捡烟那会儿。 过了十秒左右,撕心裂肺的嚎叫声从视频里传来,不知道是江向阳在逃跑时碰到了支架,还是身后鬼物撞到,唰一下,视频断连了。 随后,画面里布满雪花点,滋啦滋啦。 可下一秒,镜头动了…… 从屏幕的角落里,可以看到一个胖乎乎的,像是婴儿的手掌,缓缓伸了出来。 慢慢的,有东西从手机屏幕上爬过,看不清样貌,当它爬到摄像头那里时,停住了。 仰着头,好像在空气里嗅着什么,鼻骨几乎塌陷进肉里,眼眶凹回了面部,两个黑窟篓就这么在脸上挂着。每呼吸一次,都能看见一个红彤彤的东西,在它狭窄胸腔里起伏跳动一下,蛛网般织密的血管在皮下舒张。 与此同时,录屏左上角的在线量直线暴涨,人数突破了一百万! 江向阳认得,这东西,就是他在墙垣上看见的小鬼。 大夏天的,这玩意儿比空调都管用,身上冷汗,又开始噌噌往外冒了。 视频播放量达到了上百万,出现很多所谓的“大师”,狠狠蹭了一波热度。 就录屏中的疑似“小鬼”的东西,纷纷做出“专业”讲解分析,一连发上好几条,话题带了一堆。 江向阳快速浏览了一遍,大致了解玄门将这种小鬼,唤为“怨婴”。 “怨婴”又称“未生魂”,胎已成形,多见于流产、滑胎,人为因素被迫无法降生而产生的灵体;而通体漆黑,凶相十足的未生魂,则是同母体一道暴毙,怨气冲天的恶灵,一般会形成“子母鬼”,喜食生髓,难以降服。 “叮——” 后台又是一条私信推送。 【今晚去南河村直播。——加班加到孟婆桥】 金灿灿的榜一头像框就在置顶挂着,江向阳看着这条消息,久久没有回话,就算再不care,照这么玩,他也顶不住啊。 昨天遇到子母鬼,天知道今天又会遇什么玩意儿,作死都不带这么连轴转的。 于是乎,手在键盘上打了一行字,又觉得不妥,一字一句删了重写,循环往复下,半晌才敲下一句: 【大哥,今天可能不播了,我直播间被抬了(哭泣黄豆)——爱探险的江子】 【问题不大,保释金我交了,今晚照播。——加班加到孟婆桥】 什么?! 还能这么搞?! 他没记错的话,平台这种被抬一整年的,保释金起码六位数! 我靠,这就是大哥吗! 【大哥,以后您就是我亲大哥,您喊打左,我绝对不打右!(跪拜)——爱探险的江子】 【今晚十一点,南河村祠堂。——加班加到孟婆桥】 说完这句,大哥就下线了,头像旁边的小绿点,暗了下去。 别说了,以后榜一大哥就是自己的天,自己的地,自己的缪斯自己的神。 看了眼时间,距离十一点还有四个小时。 江向阳飞速拿过手机查了一下导航,四十公里……我嘞个乖乖。 起码九点就得出门。 “咕噜——” 肚子十分憋屈的叫唤一声。 此时屋外传来阵阵饭香,江向阳实在没忍住,吞了吞口水。 室友已经醒了,拖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的嘎吱声响,一路从客厅延到厨房。 不知道他到底在煲什么汤,勾得江向阳连咽了好几下喉咙,一天了,肚子在此刻爆发出最终抗议,咕噜声震天响。 江向阳这人,最拿得出手的就是脸皮厚,倍儿厚,比城墙拐角还厚。 这才认识的第一天,他已经探头探脑的拉开门,循味去了。 室友站在烹饪台前,慢条斯理的用汤勺不断搅动瓷罐,小火慢慢温着,添加调料行云流水,动作完全可以用“优雅”二字形容。 江向阳贼兮兮的站在厨房门口,室友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对上他那张笑得宛若艳阳的脸。 “你会做饭呀?” 毫无波澜转头,连腔都懒得搭一句,继续手上动作。 “嘿嘿,我今天第一天过来,一直窝房里收拾东西,都没来得及好好跟你打个招呼。”江向阳完全不介意室友的态度,继续道,“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时不悔。” 室友声音冷冷的,江向阳以前闻过一款香水,前调冷得仿佛寒松傲立,隐隐间,又夹杂着一股子墨竹的温疏感,跟时不悔,还挺像。 江向阳背着手,摸摸索索凑到时不悔旁边,盯着那锅鸡汤,哈喇子都要掉下来了。 “你这手艺不错啊,太香了。” 时不悔没有说话,盖上瓷盖,关火。 “我能蹭一碗吗?” 在江向阳满怀希冀的注视下,时不悔用湿毛巾搭上罐手。 “自便。” 转身,便端着汤出了厨房。 江向阳一刻也不耽搁,立马左手拿碗筷右手拿汤勺,乐呵呵跟在时不悔后头,屁颠屁颠的。 如果他有尾巴,此时能摇成螺旋状。 时不悔盛出两碗,江向阳早就迫不及待了,接过来吹都没吹,直接一口干了半碗。 暖流一路从味蕾滑向胃里,余香在齿间弥留。 ——妈妈,我遇到真神了。 江向阳激动的拿起筷子,吃得狼吞虎咽。 那架势,跟三天没吃过饭似的,不过,泡面跟这汤比起来……那能叫饭吗! 根本不怨他。 两人吃相,出奇的怪异,但画面,又十分和谐。 时不悔慢慢悠悠的,连喝汤动作都那么有条不紊,安安静静,不作一点声响;江向阳在旁边那叫一个风卷残云,两分钟不到干完一晚,眼睛看着汤罐,明显是意犹未尽但又碍于人家没发话。 “不够自取。”时不悔将汤勺转到江向阳面前。 半个小时的时间,江向阳起码喝了四碗,中途还跑去厨房自己下了碗面。 时不悔显然是婉拒了加餐的那个。 人家四碗汤加一碗面的功夫,他面前的那半碗汤,还没见底。 江向阳吃饱了,在沙发上一瘫,两眼完全是濒临失焦的状态,嘴角还挂着笑。 实在撑得有点难受了,但问题不大,这叫甜蜜的负担。 时不悔也吃完了,刚准备收碗,江向阳见状,忙站起身一把夺过来。 “我来我来!今天都这么麻烦你了,后面的我来收拾我来收拾。” 江向阳哼着小曲儿,抢来的活儿,别提干得有多起劲了。 别看他平时续命全靠泡面,饭不会煮、菜不会炒,但洗碗,他在行啊。 才一会儿功夫,厨具餐具洗得干干净净,手里还拿着块抹布出来擦桌子,正巧遇到在玄关穿鞋的时不悔。 江向阳招呼了一句:“要出门啊?” “嗯,工作。” “行,路上慢点。” 江向阳哼着歌,回到房间也开始准备今晚的工作了。 直播杆、手电筒、补光灯、充电宝、睡…… 完犊子! 睡袋还在乱葬岗里头! 江向阳点了点手机屏幕,g了,九点二十,现在去取已经来不及了。 西郊跟南河完全是两个相反的方向,光是打车去西郊就得花上半把个小时,更别提南河还有四十多公里,甚至还没去堪过景,怎么也得留足一个小时时间。 算了,大不了今天坐着播一晚呗。 江向阳如是自我安慰着,往背包里塞了一个坐垫。 拿上三脚架,扛起设备,出门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南河村(一) 十点五十分,夜,南河村祠堂。 江向阳如期打开了直播,上来先跟观众打了个招呼。 “嗨朋友们,晚上好啊。” “看看今晚咱们来了哪儿。” 说着,江向阳还是照旧将摄像头调成后置,对准建筑扫了一圈。 “今天啊,咱们来到了南河村,在我身后的,就是有着百年历史的南河村祠堂。” 一大批吃瓜群众涌入,这才刚开播了五分钟,在线人数直线突破10w! 弹幕更是刷得看不清字样。 【用户5610】:主播你还活着我靠! 【用户3419】:主播主播,你昨晚到底遇到什么了,能说说吗! 【用户3893】:那个黑黢黢的东西,真的是鬼吗,我靠…… 【用户6794】:主播你昨天怎么逃出来的??? 【用户5895】:我嘞个老天奶,活了30年,我还第一次见鬼,怪刺激的。 …… …… 江向阳还是那副阳光开朗模样,好似他们说的主人公不是自己一般,咧了咧嘴,语气极为平淡,就跟家常便饭一样。 “嗐,那都是小场面兄弟们,才哪儿跟哪儿啊,左上角点点关注,今晚江子继续带你们见鬼!” 当然,江子纯粹搞噱头赚流量,见鬼? 他宁愿见太姥姥。 【用户6180】:主播,你会招魂吗?我想见我太奶了,你能帮我招一招吗? 【用户5184】:主播,你真的不带货吗?我家开纸扎铺的。 【用户3912】:江子,你今晚要在这儿过夜?看着也不恐怖啊,能有鬼吗? 江向阳进了祠堂,找了处空地坐下,正好刚蹦出来的几条弹幕引了话头。 还是老样子,没有特效、没有npc、没有运镜,坐着干讲。 “兄弟们,江子不是专业的,有些玄乎事儿吧,主播是真不会。” “但今天咱们来的这儿,正儿八经有说法了。” 一壶水摆在跟前,江向阳固定好机位,就开始了今天的诡话连篇环节。 “你们知道南河村以前是干嘛的吗?以前啊,这里是土匪村,你们可别不信,县志里边可都有。” “相传啊,在康熙年间,有年凝冻,一窝山匪在山上饿得受不了了,下山找吃的。几十号人,乌央乌央的,可山下也不富裕啊,一把米,一家几口喝上好几天那都是常事,有些都开始吃雪了,哪还有多余的粮食给这帮子山匪。” “一开始,山匪们挨家挨户搜,到后来,山匪不耐烦了,直接开始烧杀抢砸,威胁他们三天之内不拿出一百石粮食,全杀。” “村民实在忍不住了,组织反击,但老实本分的庄稼汉们,哪打得过天天刀尖上舔血的亡命徒。有天晚上,山匪抓到两个偷偷出村准备去报官的,头子一怒之下,屠了全村。” “血流成河啊兄弟们,南河都染成了血河,那伙子山匪也狠,愣是不放过一个活口,连村里的狗,都宰个一干二净。” “山匪们见杀干净了,索性往村里一扎,住了下来。” 江向阳喝了一口水,继续道: “后来,怪事就来了。” “起初,他们只是听见半夜有女人在哭,窗户外经常有野猫抓挠的声音,可白天一瞧,纸上全是血手印……血淋淋的,还在顺着窗边淌。” “年纪大的就发觉不对劲了,让大当家出村,找个懂行的先生过来瞧瞧,山匪毕竟是山匪,杀过的人比咱吃过饭还多。但现在,都带着家眷,好不容易安稳下来,谁也不想招惹邪门事儿,头子就派了个兄弟出去。” “先生确实请来了,先生一看,立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但没法啊,这帮畜牲杀人不眨眼的,搞不好他小命都得丢这儿,只能出个招。” “先生说啊,从京城来了个大善人,若让他们出资在此修缮一座祠堂,供上香火,便可解决。” 此时的弹幕上,蹦出来几个醒目id—— 【aaa孟婆汤代购】:我知道这回事,那段时间奈何桥上挤得要死,代购都要排一天队 【枉死城第一深情】:听我二姑奶奶说过,那帮子山匪真的狠,手段残暴得我的天,下来的村民不是肠子流了一地,就是拿着自己眼珠子在问路 【a-勾魂代抓】:原来是这瘪犊子,我就说那会儿工作量怎么暴增了,瘪犊子叫啥,老子现在去找他算账! 【野花哪有彼岸花香】:好吓人,上一次听这种还是八百年前了,那时候人家好像……还叫南宋吧? 江向阳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现在的观众,戏都这么多吗??? 还搞起cosplay了??? 其他用户一看,沉浸式?好玩! 果断纷纷效仿起来,日渐壮大的弹幕区域,一时间猛从【用户xxx】变成了一连串阴间名,要多抽象有多抽象。 【阎王袜子高价出】:主播我知道我知道,他们要去找的那个大善人是我三老太的四舅公,可善了,人生名言就一个善字! 【我不要去拘魂】:这么巧!楼上咱俩绝对八竿子亲戚,那个大善人是我外太公的七姑爷的三侄子,这辈子连苍蝇都没拍过,他来地府报道的那天,十里红毯相接啊我的个乖乖,太壮观了! 【日游神的狗】:孟婆汤代购!现在排单到多少了!我出轨又被抓了,能不能给我加急,喊个跑腿的送来,我老公还有五分钟到酒店 【夜游神的猫】:我就知道你跟他有一腿儿!上周开年会,我就看到你俩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眉来眼去的!司机,蹬快点,我要去捉奸! 【地曹出租-小马】:得咧! “咳——”江向阳捏着喉咙,使劲咳了一嗓子,硬生生把弹幕里玩得不亦乐乎的观众,拽了回来,“咱们接着说啊兄弟们。” “话说,这个大善人姓张,乾隆年间的进士,辞官后就带着妻儿老小一路南下,准备回乡安度晚年,结果,半道被这帮山匪截住了。” “张老爷心善,一听一个村的人,都在饱受恶鬼侵扰,闹得鸡犬不宁。当即下令,让马夫驱车,跟着带路人一道去村里看看。” “山匪头子让人做了一桌子好酒好菜招待,张老爷不知道他们底细,以为都是些寻常家的穷苦百姓。喝几口酒,山匪头子在桌上哭得昏天暗地,家眷们听了,也跟着在旁低啜,张老爷于心不忍,便携一家老小在此住下了,想着等祠堂修好后,他们再动身启程。” “自从张老爷住下后,果真再没出现过怪事,祠堂也开始动工了,村里人待张老爷和善,乍一看和和美美的,许是真像先生说的那般,这帮子山匪改邪归正了。” “就在祠堂落顶的前一夜,张老爷看完工在即,他们一家老小也该动身了,就去跟村长,也就是山匪头子辞行。那一晚,整村人都在宴请这一家子,妇孺们上前,纷纷朝着张老爷磕头,直唤菩萨。” “酒过三巡,张老爷就不行了,被人搀扶着,醉醺醺回了屋子。” “可能是真喝高兴了,张老爷开始嘚瑟,从箱子里拿出好多金疙瘩,放在桌上,说要赏宝。” “谁料,搀扶张老爷的那人根本没有走,就在窗户前,用手戳了一个洞,目睹了房里的一切。” “回去跟土匪头子一说,当场,一屋子的山匪,眼里全放精光。” 正说得兴起,江向阳手机“叮——”了一声。 【用户“讲故事的小黄”向您发起了连线,是否接受?】 嚯,这不是常年占榜的大佬吗,江向阳立马点了同意。 直播间一接通,那头率先打了招呼。 “江哥,没想到你真接啦!太荣幸了,你好你好,您叫我小黄就成!” “哪里哪里,跟黄总连上才是我的荣幸。”江向阳也是个圆滑的,以前人家占榜首,他在榜尾,现在人家来蹭热度了,他不可能揣着不放,关键这也不是他想不放就不放的。 还不如大大方方的,要能搭上这位佬,就算热度过了,他也不怕再回吊车尾。 江向阳算盘打得叮当响。 “江哥,你刚才讲到哪里了,我可是特意过来抢您前排的~” 小黄说得俏皮,人也长得乖,干干净净的短发很难不让人心生好感,弹幕区也是一众互动的,纷纷喊着“帅哥好养眼”。 江向阳坐久了,扶着脖子动了动,对着屏幕继续刚才的故事。 “咱们刚刚讲到那帮子山匪看上了人家张老爷的钱财,俗话说得好,财不可外露,可露了的财,就得看对方是君子还是小人了。” “显然,满手荤腥的山匪不可能是前者,在头子一个眼神示意下,底下人纷纷呼应,从自家床底抽出大砍刀来,就在厅堂等着大哥一声令下。” “山匪头子记恩,但记得不多,财物他是要的,但命,可以给这家人留一留。” “山匪们悄悄潜入张老爷的房间,鼾声从榻上传来,头子蒙着面,手指在黑夜中比划两下,底下人瞬间分成了两路,缓缓朝着张老爷逼近。” “就在这时,张夫人突然醒了,看见眼前突然冒出来的黑衣人,尖叫声惊醒了张老爷,就在他准备坐起来时,砍刀落在了二人脖子上……” “你讲错了。” 突如其来的打断,江向阳下意识问了句:“什么?” 小黄在那头听故事听得起劲,突然被江向阳问这么一句,显得有些茫然,“什、什么什么?江哥你在跟我说话吗?” “你刚刚在跟我说话吗?”江向阳也愣了一下。 小黄在那头一脸懵圈:“没有啊,我没说话啊江哥。” “后生,你讲错了。” 这下江向阳听清楚了,这声音,分明是从自己左后方传来的。 机械的慢慢回过头去…… 只见一个穿着清朝官袍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后。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南河村(二) 江向阳艰难的咽了咽嗓子,眼睛连着眨了好几下。 我、我靠……. 没这么霉吧,连着两天见鬼?! 那穿着官袍的男人,站在自己跟前纹丝不动。 只听他又说话了。 “后生,他们不是为财,他们是看上了我女儿。” 紧接着,一个女人的身影,从他身侧慢慢浮现。 一个…… 两个…… 三个…… 一家子清朝鬼,连老带小的,就这么在江向阳面前立着,一动不动。 而他们的目光,死死锁在一处。 江向阳全身汗毛炸起,张着嘴半天说不出来话,安静到宛如哑巴。 可弹幕区,却一下热闹了—— 【酆都城管小宋】:七舅姥爷! 【aaa孟婆汤代购】:这不是小张吗,我就说怎么这么久在底下没看见他,原来还在那儿呆着呢 【无敌小阴风】:秀娟!我好想你啊秀娟! 【枉死城第一深情】:秀娟?谁? 【无敌小阴风】:就是那个穿桃花云锦的!天呐,怎么还这么美艳动人啊,秀娟—— 【无敌小阴风】: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秀娟—— 江向阳默默将视线上扬,放到那个衣服上绣着桃花图案的女鬼身上…… 头戴大京祥、脚踩盆底鞋,指甲起码有三十公分长,垂在身侧。 舌头吐得老长,白色领巾都无法遮盖住她脖子上的血窟篓,肉凹陷得只剩一点点皮包着骨,眼睛死死看着江向阳。 等、等一下,美艳动人…… 既然弹幕区在疯狂认亲,江向阳死马当活马医了,结结巴巴冲着官袍鬼说话。 “你、你好,你……你是张老爷?” 只见男鬼缓慢点了一下头,与其说他“嗯”了一声,倒不如说像是喉咙里发出的呼气声。 音调空灵诡异,根本不像同一个空间发出来的声音,完全没有任何的“实”感,鬼气森森的。 “你、你是秀娟小姐?”江向阳又跟弹幕,磕磕巴巴认人。 长舌女鬼颔首,双手僵硬的在身前交叉,缓缓对江向阳行了一个礼。 江向阳也跟着鞠躬回礼,目光放到看着稍微年长的女鬼身上,“那您是……张夫人?” 稍长一些的女鬼双手放在胸前,点点头算是行礼了。 剩下那个,看着年纪不大,约七八岁的少年模样,江向阳也对着人家规规矩矩鞠了一躬,“张公子。” 小鬼乖乖鞠了一躬回礼。 【无敌小阴风】:主播!你快问秀娟想不想我! 江向阳尴尬的冲着鬼家族笑了笑,对着麦吼:“我咋问啊!你叫啥啊!” 【无敌小阴风】:你跟她说!我是程四郎! 江向阳抬起头,对着长舌女鬼道:“秀娟小姐,您有一位故交,让我代为转达对您的思念,他说他叫程四郎。” 刚刚还好好的女鬼,一听这个名字,忽然变了副脸,大张长指甲,嘶叫着就朝江向阳冲来。 “我靠!”江向阳一个哆嗦,迅速拿起手机,拔腿就跑。 江子在前头跑,长舌女鬼就在后头追,一人一鬼围着祠堂跑了三圈。 江向阳慌不择路跑到小鬼身后,借少爷鬼当挡箭牌。 长舌女鬼直接伸长手,只见她往左边伸,江向阳就往少爷鬼的右边躲;她往右边伸,江向阳就赶紧朝左边躲,反正主打一个他逃她追。 少爷鬼也觉得好玩,跟做游戏一样,时不时的还帮着江向阳转移。 长舌女鬼抓空好几次,有些动怒,放下手对着少爷鬼,凶神恶煞地“哈”了一声,小少爷委屈巴巴回头看了一眼江向阳,迫于姐姐威压,还是乖乖飘开,站到母亲身旁。 江向阳调头,又开始了他的绕圈跑。 “我靠!程四郎你大爷!你是不是跟人家有仇啊!” 【无敌小阴风】:嘿嘿嘿,秀娟生起气来,还是那么好看(脸红泡泡) “我去你的!” 江向阳哀嚎一声,拼了老命往前边蹿。 见闹得差不多了,老爷鬼适时“哈”了一声。 长舌女鬼一听父亲呵斥,默默放下了手,回到了家族队伍中,可视线,却还在狠狠瞪着江向阳。 江子差点没跑背过气去,扶着祠堂顶梁柱,喘得跟头老黄牛一样,半天没缓过劲来。 “后生,你如何得知的往事?” 江向阳看见了,这老鬼根本没有张嘴! 声音到底从哪儿传出来的! 老鬼接着又问道: “你又如何认得秀娟?” 我靠!总不能说直播间里边,那个无敌小阴风是你闺女的痴汉吧! 江向阳拍着胸口,半天才顺过气来,嘶哑着嗓子答道:“县志有记载,您一家遇害的事,都在县志上头。” “县志……”老鬼像是在神伤,喃喃自语起来,“为何天下县志,都这般避重就轻……” 江向阳没有说话,他也插不上嘴,就这么扒拉在柱子旁边,尽可能降低存在感。 哪有闲工夫陪这帮老鬼伤怀,他恨不得现在赶紧溜溜球。 江向阳已经偷偷瞄好了逃跑路线,只要瞅准时机,他立马撒丫子跑路。 就在他准备慢慢挪到设备旁边时,老鬼开口了: “后生,你可将后事,原原本本告知于我?” 突然被点名的江向阳,后脊猛然一僵,缓缓转过身去,脸上笑得甚是勉强。 “好说、好说……” 一人,四鬼,还有直播间的三十万观众,就这么窝在一起,听江向阳背县志。 得亏他在来的路上,用手机搜了一下,不然真就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 本来是想着编点故事骗点打赏,这倒好,不光骗人,还骗上鬼了。 县志他也看得云里雾里的,反正就是很俗套的一个土匪过河拆桥,恩将仇报的故事,刚才在直播间已经讲了大半,现在不过就是添油加点醋,把后面的故事继续讲完。 “后来,那帮土匪分赃时,内部出现了分歧,两边大打出手。” “因为打得太狠,有人被打得只剩下一口气,家眷哭着将他送去了镇上医馆,医生……就是郎中,郎中看见这伤不像寻常利器,倒是山匪常用的钩爪一类兵器,就报了官。” “官府逼问三天三夜,那人最终扛不住,招了供,正好上头有位姓林的大人微服私访,就操办了此事。” “县志中记载的,您胸无丘壑,露财贾祸……”江向阳偷偷瞟了一眼老鬼,越说声音越小,“就是这位林大人写的结案录。” 老鬼倏地起身,周身骤然腾起一股寒气,透出阵阵冷意。 江向阳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也不知道他家跟记载中这位“林大人”有啥过节,反正林大人写的那些话,也不是啥好话。 通篇都在说老鬼没有城府,很轻浮,不辨是非,假善,随随便便拿钱出来瞎嘚瑟,这才招来了杀身之祸。 当然,原文不是这样写的,但江向阳读下来,就是这个意思,就算他稍微添油加醋了那么一点点,但味道绝对大差不差。 “后生,你可知那位林大人的名讳?” 江向阳摇摇头,“县志中没有记载,只知道是当时下来的钦差。” 老鬼的气压更低了。 这次,连同夫人鬼、少爷鬼,还有那位秀娟小姐,面上都露出了愤怒神色。 也难怪,做好事做到农夫与蛇的地步,还被同事一顿挖苦,死了还要挨骂,搁谁谁不生气啊。 “那个,张老爷,其实我觉得这事儿吧……” 话一出口,四只鬼唰一下齐齐转头。 江向阳噎了一下,他就是想在人家集体神伤,没功夫管他的时候,赶紧找个理由跑来,这怎么还整齐划一了呢。 “可能……另有隐情?”江向阳硬着头皮说了一句。 闻言,四只鬼把他围得更紧了。 江向阳看着自己深陷包围圈,前后左右都是鬼,还怪平均的,各站一边。 江子硬着头皮,编下去:“那位林大人,或许有难言之隐?” “此话怎讲。” 老鬼的压迫感最强,关键是他周身那股子冷气,冻得人直打哆嗦。 江向阳道:“是这样啊,因为那个年代嘛,人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对吧,那个林大人许是被人威逼利诱了,官场上的那些腌臜事儿,想必张老爷您比我清楚是吧。” 老鬼赞同地点点头,示意继续说。 江向阳佯装为难的笑了笑,往外稍微挤了那么几步,“借过借过,哈哈哈,我喝口水先。” 少爷鬼闻言侧开身子,还真就给他让出了一条道来。 “还是你乖。”江向阳上手就想摸人家头,男孩子哪能受这憋屈,特别是七八岁年纪的小男孩儿,正是自我意识独立的时候。 小少爷偏头躲了不说,还恶狠狠地朝江向阳呲了呲牙。 江向阳悻悻收回手,笑得勉强,“不摸不摸,我喝水、喝水……” 在一家子鬼的注视下,江向阳努力克制住自己夺门而出的欲望,打开瓶盖,咕咚咕咚连灌了好几口。 四只鬼,就这么盯着自己,江向阳本着能躲一会儿是一会儿的心思,3l的瓶子,硬生生灌了一半下去。 嘴都灌得麻木了,嗓子眼直犯干呕。 “是这样,林大人呢,就是他在当钦差的时候,好不容易当上的嘛,你也知道,天天上朝也不容易,他在钦差这位置坐了半辈子了,这时候就有人贿赂他……” 江向阳实在躲不过去了,脑子也不赶趟,想到啥编啥吧。 秉持着我随便编,客官随便听的理念还想继续胡诌。 可谁知,老鬼却突然上前一步,冷气如旋般,直逼江向阳面门。 只听他一字一顿道: “你、在、骗、我。” 钦差,人家好像是临时的……? 完犊子了! 见人家马上要发飙,江向阳连滚带爬从老鬼袖子底下钻过。 二话不说,冲着门就跑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南河村(三) 江向阳几乎跑出了八百米冲刺的速度,一只鬼手悄然从空中飞速袭来。 直播间里目睹这一切的观众们,疯狂发起弹幕—— 【在下牛头是也】:主播你快跑!!!老鬼的手就在你后头!!! 【马面?马什么面?马面什么?】:我去我去我去!另外三个也过来包抄了? 【我不听大悲咒】:主播快低头!快! 江向阳现在哪还有时间去看弹幕,就见“大悲咒”网友刚发完,鬼手就朝他头顶盖下。 【酆都二河沟潘安】:我去!!!一言不合掀天灵盖吗? 【阴曹小北不吃香菜】:主播你跑快点!别让我在手机里边再死一次! 【aaa-轮回司代排(请提前九十年预约)】:我靠我靠!你们快看左下角!那是谁那是谁! 在晃得不成样子的镜头里,观众目光齐刷刷盯向屏幕左下角。 只见鬼手离江子的脑袋瓜子只差一厘之际,左下角的人影忽然动了。 一根黑鞭腾空甩出,周身还泛着光。 打在老鬼手上精准无误,接触的刹那间,皮开肉绽。 老鬼吃痛,兀地抽回骨手,视线投向来人,眼底滑过一丝寒意。 其他三鬼见状,不再执着于江向阳这个人形定位器,纷纷调过头,朝着那人围拢过去。 江向阳也驻了步子,回头一看—— 我靠! 就是这怔神的一秒, “砰——” 阴风拔地而起,门被重重关上。 江向阳最后一丝逃的希望,也陨灭了。 四鬼、两人,在方寸祠堂之中,站位看起来十分微妙。 老鬼跟鬼夫人占据东北、正北方;长舌女鬼守在正南方;小鬼站在正北方;黑衣男立在正西方。 而江向阳,在摸摸索索往后挪,尽可能离老鬼远一点,也离黑衣男远一点。 黑衣男明显没打算放过他。 仅仅只用余光扫了一眼,便冷冷开口道: “过来。” 江向阳当耳背,啥也没见,咱啥也没看见。 你们打你们的,别殃及池鱼别殃及池鱼。 “我让你过来,站我身后。” 黑衣男再次开口,语气有些不耐。 但这次,四鬼不再给二人留任何磨磨唧唧、你推我往的时间,长舌女鬼率先出手。 纤长的指甲从江向阳耳畔划过,携着一股阴风,后脊椎瞬间攀爬起一股子凉意。 黑衣男甩出黑鞭,鞭绳如生了智一般,在江向阳腕上绕了好几圈,主人轻轻一拽,连鞭带人的往后方滚。 【野花哪有彼岸花香】:好帅!!! 【在下牛头是也】:这条黑鞭好眼熟,感觉在哪儿见过 【aaa孟婆汤代购】:蒙面男谁啊,感觉有点熟,但说不上来 【枉死城第一深情】:我也觉得有点熟,你看他眼睛 江向阳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此刻弹幕里,正在激情讨论蒙面帅哥究竟乃何方神圣,热火朝天的,压根没一个人管主播死活。 “去旁边待着。” 黑衣男只是一眼,江向阳就被他此时的气场震慑住了。 幽绿色波光,在瞳孔里萦绕,明明上一次在女二校,他的眼睛还是深褐色的,与常人无异。 为何这次…… 莫非,真如胖大海所言,此人当真修的是邪门歪道? 还不等江向阳多想,四鬼一人,已经各执一方,拉开了序幕。 手机镜头正好对准他们的战圈,弹幕上掀起了一波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风潮。 【aaa孟婆汤代购】:要打了要打了!主播,快,你走近点,看不清! 【a-勾魂代抓】:可以啊这老鬼,看着不错,是个狠角色 【野花哪有彼岸花香】:黑衣服的真的好帅!!!家鬼们,谁有他的联系方式,不匿!求—— 【枉死城第一深情】:快快快,买定离手啊,压一赔三,我作庄。 【在下牛头是也】:我押老鬼一家。 【马面?马什么面?马面什么?】:我押黑衣男 【野花哪有彼岸花香】:我也押黑衣帅哥! 【a-酆都天地银行小赵】:我也 【我不听大悲咒】:我也 【酆都二河沟潘安】:+1+1+1 一连串的复读下来,直播间屏幕上,直接跳出了“复读*100000”的标志,赛博下注,礼物在弹幕区疯狂刷动。 火箭啊大炮的,跟不要钱一样,一个接一个的刷。小心心在屏幕上更是飘个不停,点赞瞬间上了百万。 江向阳那叫一个心潮澎湃啊。 也不管这几尊大佛待会儿杀红眼了,会不会波及到自己,直接找准机位,蹲在最佳近距离观赏席,当起战地记者。 在观众的热烈簇拥下,开始了现场解说。 “朋友们朋友们,现在你们收看的节目百年难得一见,没点关注的赶紧点起来啊,免费的小心心都帮主播赞一赞,接下来,江子将带你们,第一视角欣赏这场赛事。” 慷慨激昂的,情绪飙升拉满—— “开始了开始了,现在出手的是咱们长舌选手,嚯——瞧瞧,这波白骨爪,漂亮!” 长舌女鬼攻势迅猛,亮出利爪的眨眼功夫,便朝黑衣男袭去,速度之快,连带起的风也透着一股子狠厉,直逼对方面门。 黑衣男稍稍侧身,躲过了第一击。 长舌女鬼哪肯罢休,在落空瞬间,几乎以常人不可能达到的姿势,生生扭转回上半身,再次攻击。 长甲从猩红色衍成了暗红色,面目也变得狰狞起来,脸皮从颧骨位置开始剥落,血肉模糊的悬吊在颊上,看着能有多恶心就有多恶心。 江向阳胃里翻涌,不自觉呕了一下,小臂汗毛根根矗立。 这次黑衣男动了。 江向阳激动地把镜头一转: “快看!咱们的黑衣选手出手了!万众瞩目下,黑衣选手施展出他的绝技!难道这就是失传已久的凌波微步吗!” “长舌选手的贴脸攻击,在黑衣选手面前,简直就是不堪一击!” 在江向阳的解说中,长舌女鬼的动作,果真在黑衣男眼里形同虚设般,像是放慢百倍,接连攻击数次,招招落空,连黑衣男的衣角都没碰到。 “黑衣选手再次避开了长舌的出击!快看快看,他从袖子里边掏出了什么?会是他的独家秘密武器吗!” 一根黑线从黑衣男袖口中抖出,盘绕在他的指尖,灵动十足。 如果现在江向阳的注意力,稍微偏移那么一点,绝对能认出这根熟得不能再熟的老伙计。 但江子现在,正全神贯注干着他的转播事业。 今晚能不能继续稳坐同城榜首,就看接下来的战况了。 “朋友们,战况愈发激烈,即将进入白热化阶段——” 黑衣男手上的黑丝实在古怪,长舌女鬼停了动作,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长舌一改先前猛攻势头,出奇的安静站在原地,视线不断在黑衣男身上游走,似乎在寻找什么突破点。 “双方是陷入僵局了吗?长舌女鬼突然停下来,是要改变战术了吗!” 江向阳解说话音刚落,黑衣男出手了。 黑线从他指尖划过,跟带着定位一样,像条游蛇,灵巧攀上女鬼手腕。 长舌女鬼没有见过这东西,本能伸长指甲迎战。谁料,随着她动作幅度变化,腕上黑线越收越紧。 隐隐间,女鬼身上的黑气,在源源不断往一处渗,似乎……那根黑线,正在吞噬着她的鬼气。 长舌女鬼顿感不妙,迅速回头。 大京祥在她髻上一颤一颤的,随着鬼气被越吸越多,长舌女鬼显得有些身形不稳,忽明忽暗,从脚底开始蔓延。 “黑衣选手果然有点实力!秘密武器一亮出来,嚯!局势大转!长舌选手引以为傲的利爪,此时已经被束缚住了,她该如何破局——是留了后手,还是……” 江向阳话都没说完,站在外围的鬼夫人,见女儿这般模样,有些急了,嘴里连连发出“哈”气声,不断侧目看向老鬼,而老鬼却在他们那边下了一道保护屏障,完全没有要出手的迹象。 长舌女鬼身上的鬼气,顷刻间已被抽离大半,几乎耗光了她身上所有力气,就这么抬头望着爹娘,连“哈”气都显得吃力无比,眼神逐渐变得涣散。 “我靠朋友们!这老鬼怕不是要卖闺女!见打不过,拿队友祭天!” 江向阳一句话简直如同铁球掉进沸水里,不光直播间里,连现场气氛,都变得诡异起来。 鬼夫人怒了,“哈”了一声,甩开老鬼桎梏,扬手间—— 祠堂内顿时狂风大作,几盏悬挂在顶的灯笼,霎时“啪——”“啪——”“啪——”烛芯接二连三爆开。 灯灭了。 祠堂内陷入了黑暗中。 唯一的光源,是江向阳还在直播的手机屏幕。 偌大祠堂里,那块方形屏幕异常夺目,直播间的观众看热闹不嫌事大。 刷出的礼物层出不穷,还带着音效,叮叮当当的;动画更是精彩纷呈,整个屏幕花花绿绿,那是一个五颜六色。 四鬼能不能看见黑衣男不知道,反正一眼绝对能锁定他。 跟行走的定位器还有什么区别? 江向阳有些紧张,抬头往四处不断张望起来,周遭安静得可怕,恐怕现在掉根针,都能听见动静。 “兄、兄弟们,现在咱们的现场出现了一点小意外……” 江向阳尽可能把声音放低,他现在是真的想这烫手山芋关了,可弹幕上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刷屏的“要见鬼了,要见鬼了,好紧张”字样,一条接一条。 更有甚者,直接扬言“主播别怕,你的头七,就是我们的粉丝见面会”。 见什么面啊!头七你们见不到我的啊啊啊啊啊! 江向阳怒骂十八遍老鬼,心里疯狂叫嚣。 可当下,他也不敢再出声啊,这不给人,不对,给鬼当活靶子打嘛! 偏生不如他愿,典型走夜路别讲鬼,怕啥来啥。 就在江向阳将手机亮度调到最低,努力遮住光源的时候—— 一只手,就这么水灵灵的,搭在了他肩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南河村(四) 江向阳全身血液,瞬间逆流。心脏都不自觉地,空了一拍。 在黑暗中,借着微弱的屏幕光源,江向阳看到一只手,从自己肩后,慢慢伸到了跟前…… 呼吸不顺畅了,一顿、一顿,胸腔仿佛提着一口大气,愣是不敢喘一下。 那只手,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摁熄了自己屏幕。 等、等会儿! 摁熄自己屏幕?! 江向阳刚想转头,就听见耳畔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别说话,把这个东西含嘴里。” 那人说着,往他怀里塞了一颗球状物,不大,摸着冰冰凉凉的,像颗玻璃珠子。 江向阳有些犹豫,女二校能选择无脑信任,那是走投无路了。可现在,远远没到那步田地,况且这人到底是敌是友,尚还拿不清,万一…… 就在他踌躇间,视野范围内,猛然出现了一双绣花盆底鞋。 跟正常人走路前后交叉不一样,这双鞋半飘在空中,鞋头始终保持在统一水平线上,没有动,可距离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不断朝自己靠近。 江向阳不再啰嗦,当机立断将珠子塞进自己嘴里。 眼睛警惕地盯着前方,舌苔却在不声不响中,迎了苦战。 涩感在口腔里崩炸开来,简直比生吃一口猪肝还苦。 不,应该说,比单休还苦。 这股味道往脑门儿上猛冲,跟薄荷似的,入嘴即打通任督二脉,熏得人直想吐。 江向阳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几欲作呕,奈何面前的盆底鞋还在,且完全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只能苦命强撑着。 胃里酸气渐渐上涌,喉咙被辣得如针扎刺,几乎是本能的想呕出去,但现在这情况,江向阳哪敢真吐,忙用双手死死捂住嘴。 腔里每反一次酸,就生生咽下去一回,只盼着这玩意儿能真管点用。 鬼夫人就在他跟前立着,方才追寻而来的人气,似乎被什么东西给掩盖住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约过了一刻钟。 江向阳已经有点到极限了,脑仁儿开始发懵,雾气萦绕在眼眶上、鼻尖里,反正现在黑灯瞎火的,也没人看得见他这幅窘样,无所畏惧。 鬼夫人盘旋了会儿,见确实没有异常,嘴里“哈”了一声,带着鬼少爷转身离去。 ——活过来了活过来了! 江向阳长舒一口气,松开手,张嘴就要吐。 见他动作,黑衣男连忙制止,情急之下直接上手一把捂住他嘴。 结果力道过大,就这一下子的冲劲,江向阳差点没反应过来,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不知道脚后跟磕到了什么东西,江向阳本能一抓—— “咚。” 黑衣男的身形本就不如江向阳高大,被这么一带,一声闷响,两人直溜溜的跌坐在地上。 “别动。” 微不可查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手,仍放在自己唇上。 四鬼也听到了动静,闻声赶来。 跑得最快的是鬼少爷,反应非常迅速,一听到声音立马调头;随后赶来是老鬼跟鬼夫人,鬼小姐因着被黑线缠绕的缘故,动作最为缓慢,却也跟在家族的最后方。 鬼家族逐渐靠近,二人眼下只能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黑珠子的气息隐隐透着一股子潮湿味,跟鬼气相似,活人闻着冲鼻,可鬼物闻了,根本无法辨明方位,跟罩了一层纱似的。 四鬼围着两人不断嗅闻着,江向阳甚至都能感觉到,自己脖颈后边,若有若无的冰凉气息在试探着。 江向阳一双圆溜溜的狗狗眼,在夜里亮晶晶的,一眨,一眨。 金橘色的三七分留得很短,没过眉,只见他眉峰上挑,看着半趴在他怀里的男人。 黑衣男此刻的瞳色,已然恢复正常,但对上江向阳视线的一刹那,率先移开目光。 二人距离靠得极近,彼此的呼吸声,萦绕在对方耳畔起伏,温热的气息扫过耳垂,江向阳觉得有些发痒,耳朵尖跟被点着了一般,有点烫,大有往上逐步蔓延的趋势。 而他的手,还原封不动的扶在人家腰上。 实在有点过于暧昧了。 “哈——” “哈。” 以二人为中心点,交流声在他们周围响起。 江向阳听不懂鬼语,在他听来,就是带着不同语调的哈气声,有急有缓,有轻有重,但都是同一个音节。 黑衣男却在黑暗中,悠悠抬起手,慢慢环住了江向阳的脖子。 江向阳虽然正经对象没谈过一个,平常连片都没看完一部,但作为正常男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随黑衣男的后续动作,他耳朵上的灼烧感,越来越重。 黑衣男借着力,往前挪近几寸,两人几乎是贴在了一起。 怀中人身上总携着一股清冽的香气,很熟悉的味道,他肯定,这味道自己绝对在哪儿闻到过,但一时半会儿的,还真想不起来。 这姿势,本来不算浓郁的香气,现在就盘旋在自己鼻尖处,不断撩拨,江向阳不由自主地滚了滚喉结。 黑衣男的小臂,从他肩部越过,垂在后背,用手指不断摩擦着他的衣料。 江向阳瞳孔瞬间放大。 ——不是吧! 我靠! 这哥们儿现在是在干嘛!!! 四鬼不知道在商讨什么,音调愈发急促,像是起了争执。 ——大哥,你是把旁边的鬼当助兴吗!啊??? 江向阳不着痕迹地挺直后背,眼下有些坐立难安,心念大哥别坏事、千万别坏事! 不怪江子想歪,主要现在黑衣男的动作,完完全全看起来,就是一个标准的投怀送抱。 “笔呢?” 黑衣男每戳一下,江向阳就动一下,好不容易在他后背上找到一块能写字的地方,见人半天没反应,偏头一瞧—— “大、大哥,你能离我稍微远一点吗?” 江向阳苦着脸,一说话,嘴里黑气就滋滋往外冒。 四鬼齐刷刷扭头,几乎在一瞬间,同时确定了目标。 黑衣男从江向阳身上弹起,甩出黑鞭,迅速应战。 “笔呢!” 陡生变故,江向阳那点歪解迅速掰直,回归正轨。索性珠子也不含了,吐在手里攥着,张口就答: “在包里!” “赶紧去拿!” 话音刚落,熟悉的咒语声开始响起,暗绿色火光在黑暗中烁动,晕成一团光圈,小范围内游动。 江向阳赶忙从地上翻起来,连滚带爬的。 现在祠堂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他也没法第一时间锁定背包位置。 依照着记忆中,他从进门,就靠着供桌前的蒲团休息,背包应该离承重柱不远。 找着那根柱子就好办了。 两手一抬,江向阳跟个瞎子一样,步履蹒跚,伸手摸着慢慢往前挪。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南河村(五) 脚下的地面仿佛消融在夜色里,每一步,都宛如踩在了虚无之中。 前方黑沉沉的,没有参照物、也没有任何引路的标志,唯一的光亮,是斜后方黑衣男使用术法时,指尖燃起的幽光,可视范围几乎是一个小绿点。 手里的设备不能用,这节骨眼下打开光源,必死无疑。 江向阳只能依着本能往前走。 “快!找到毛笔了丢给我!还有三个小时就要天亮了!”身后不断传来交缠打斗声,黑衣男逢了道空隙,催促道。 江向阳回头看了一眼,时不时烁起的绿光仿佛在黑暗中唱着独角戏,根本看不见战况如何,不知道到底是大哥赢了上风,还是鬼物占了鳌头。 瞧着那抹绿光倒是没有落了下风的架势,丢得井然有序的,可如果再磨蹭,鬼物那边有四个,就算黑衣男再能打,车轮战耗下来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那几只老鬼明显不是吃素的,先前光一只长舌女鬼,就给他弄够呛,何况人家现在玩起了家族式作战,搞不好,今天两人都得交代在这儿。 江向阳把手中黑珠子攥得更紧了些,步伐加快,沿着左边方向一路小跑。 他来时观察过地貌,南河村祠堂是个很标准的四方形建筑,四面墙围绕着,承重柱在房间斜上方三分之一的位置,只要跟着墙壁一直走,在拐角处直线过来,就是承重柱。 他们缠斗位置在大门方向,自己离火光越来越远,证明方向是正确的。 江向阳摸着墙,慢慢往前走着,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处于什么位置,但如果根据最远距离推算,祠堂长度大概在三十米左右,一米八三成年男性一步约六七十公分。 如果按照这么算,自己走到拐角位置,往前走二十二步左右就是承重柱,如果没有碰到,大可原路返回重新定位,极大程度上增加了效率,也有了容错。 比漫无目的瞎摸乱窜快得多。 江向阳现在出奇的冷静,思路异常清晰,开始有意控制着步伐间距,心里默默测算起来,一步七十公分,每一步都是同等步幅的话,差不多四十步左右,就能摸到墙角。 那头战况愈发激烈,也不知道混杂了什么武器,捕捉到幽火扔出去的同时,还带着些许金属碰撞的声音。 “哈”声越来越短促,老鬼恐怕没在黑衣男手里落着什么好,不断用气声催喝家人。夹杂叮叮当当的晃动,许是鬼夫人髻上金钗发出来的,不时还有摩擦地板的动静。 江向阳数着数,数到四十三步时,摸到墙面衔接处的一刹那,大松一口气。 是了,估摸的步数正正好,起码到目前为止,这法子管用。 欣喜之余,江向阳抬头,望了望那头情况。 战局纷繁复杂,四鬼一人还在交缠着,江向阳定了定心神,摸着棱角,慢慢挪正身体,随站位调整抵靠墙角,不断比对住自己脊背位置。 江向阳深呼一口气,视线平移。 前方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但刚才的测算是拿准了的,现在只是需要自己保持往,直直往前走就行了,其他什么都不用管。 江向阳试着往前迈了一步,遂半撑着身子,侧转回来。 目前手还能够到墙面,从先前比对好的拐角出发,江向阳伸手往外延了两掌距离。 线路没歪。 江向阳回过身,继续朝前走。 只是刚踏出五步不到的距离,身边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类似于…… 卧室墙上,新塑料袋,被人狠狠扯动的声音。 很微小,却又能在寂静夜里精准捕捉到,更何况还在精神高度集中状态下,响动尤为明显。 江向阳又往前走了两步,随着走动,塑料袋仍在持续作响,声音由远及近,就像绕在自己周遭似的。 等会儿…… 荒郊野外的破祠堂里,哪儿来的新塑料袋? 他可连带的水瓶都不是塑料的! 以前在半夜刷到过一条帖子,上面说,鬼走路的声音就是类似于塑料袋飘动的声音…… 江向阳停住了步子。 刚才,他清楚听到了老鬼的声音、鬼夫人金钗摇晃的动静,连鬼小姐的轻微挪动声都听见了,那还有一个呢…… “你在找我吗?” 打斗停了。 诡异的宁静,脊椎骨升出一股子凉意,缓缓攀上后颈。 江向阳颤着手,打开了手机电筒…… 空洞眼眶,陡然出现在闪光灯下,诡异翻动起来。 那双眼珠子,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转动,江向阳眼睁睁看着它上翻进眼睑,一片白污,内眼角滚落鲜血,顺着鼻梁一路下淌。 它,在盯着自己,面无表情。 “我……” 靠字还未出口。 失重感骤然袭来,江向阳仿佛站在蹦极台上,没有栓安全绳,被人硬生生推了下去,从万米高空急速下坠,呼吸都被阻隔在了腔内。 血液顷刻间凝固。 天旋地转的白光,犹如不可剥离的浓雾,从头到脚,都在被一寸一寸的——蚕食殆尽。 看不见、也听不见,置身于荒芜之中。 寂静,回归了。 世间似乎,独剩下自己。 没有一点生机,连呼吸声,也消失了。 白光逐渐黯淡,外围的黑压像只巨手,肆意蹂躏光晕,不断朝着中间挤压。 慢慢的,白光汇聚成一个光点,收拢在外婆刚点燃的烛芯上。 昏暗房间里,烛光摇曳形成一道光柱,打在外婆斑驳的脸上。干瘪的皮肤布满皱纹,走一步,影子便拉出一条长长轨迹。 外婆举着蜡烛的手,粗糙苍老,蹒跚走到门边,“嘎吱”一声,门栓落好。 “阳阳,外婆待会儿要出去帮忙,你一个人乖乖在屋里睡觉,晓得不。” 窗外唢呐声划破整座小山村,江小阳缩在被子里,露出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奶声奶气“嗯”了一声。 床是挨着窗户的,平常夜里,外面只能听见狗叫声,现在那些和尚,不知道在屋外念着什么,听不懂,语速太快了,而且每念一句,就有咚咚咚的一阵沉闷敲击。 敲得瘆人。 “外婆,我不想睡。” “那不行。” 外婆虚掩着烛光走到床边,往凳子上头滴了两滴蜡油。 “我跟你讲,老怪婆从山上下来了,刚才到处在抓小孩,谁家十点还不睡的,晚上就会被她抓回深山老林,等你跑得没力气了一回头,她啊……” 外婆话音一顿,将视线抬向了窗外。 院头的那棵歪脖柳树,枝叶婆娑,月光从缝隙中投下,直立打在玻璃上,映出一道黑影。风一吹,黑影像是狰狞的鬼手,扒在玻璃上抓挠。 一只黑猫从树干上跳到了房顶,沿着边缘扭着猫步,哐当哐当。 “看见没,就像这样。” 外婆指了指窗户上的黑影,江小阳也跟着转头。 “哐啷!” 一声巨响。 江小阳露在外面的两只脚,嗖一下缩了回来。 外婆本来只是想借树影吓唬吓唬孙子,没想到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把她也吓了一跳,连忙拉开门往外瞧—— 地上一片狼藉,瓦片碎得四分五裂,婴儿夜哭从头顶传来。 外婆又往院里走了几步,抬头一看—— 一只野猫正懒散趴在屋顶上,时不时伸伸懒腰,好不惬意地舔舐起爪子,嘴里喵呜喵呜的,一扭头,发现外婆在看它,嗷了一声迅速跳回老柳树上,躲进暗里。 “就是只猫。”外婆回到屋里,取下墙壁上的塑料袋,掏出一张白布,不紧不慢往手臂上绑,“你乖乖睡觉,等明儿个醒了,外婆给你做肘子吃。” 江小阳一听,眼里瞬间泛起了光亮,嚷嚷道:“我要吃红烧的!” “行,没问题,阳阳要吃红烧的,咱们明天就做红烧的。” 外婆绑好白布,又把凳子往外推了推,搁床远了些,刚准备出门。 江小阳兴高采烈在床上踢着腿,老一辈儿把这个叫做“蹬单车”,其实就是躺在床上,两条腿抬上来,悬空晃悠,远远看起来像个骑车的动作。 “外婆,你待会儿去帮忙,要记得给我带糖回来!” “带糖?带什么糖!人家是死人又不是结婚,玩一会儿赶紧睡觉。”外婆瞪了他一眼。 小朋友吃瘪,“哦”了声继续百无聊赖瞪腿。 “晚上自己在家别给人开门晓得不,谁叫都别开,明早我就回来了。” 江小阳应了一声,外婆又把家里门窗检查一遍,这才摸了摸小孙子的头,转身出门。 落锁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七月份的天气,尽管入了夜也闷得很。 江小阳渐渐习惯了外面的念经声,也不觉得怕了,在床上蹬了会儿后,有些累了,两腿一搁,光溜溜的夹着被子一翻身,盯着窗户发呆。 窗外灯火通明,外婆每天晚上还会给他讲故事,从老怪婆讲到熊瞎子,一讲到吓人处,自己立马闭上眼睛蒙被子,反正只要一蒙,睡得就特别快。 眼下缺了必要环节的江小阳,现在就这么两眼望天,没有一点睡意,数了半天的羊没啥效果,又换成肘子数。 “一只肘子。” “两只肘子。” “三只肘子。” “四只……” …… …… 外婆家独有的陈木香,像是天然带着安定效果,边玩边数没一会儿,眼皮开始打架,一睁一阖的,沉得很。 屋外风声呼啸,窗户是老式插销锁,风一吹,玻璃就发出“铛铛铛”的声音。 江小阳枕着外婆给他做的花布狗,睡得香甜。 “咚咚——” 敲门声传来。 “咚咚——” 江小阳迷迷糊糊喊了一声:“谁啊。” 外面不说话,还在继续敲门。 睡眼惺忪的小朋友揉揉眼睛,沿着床边跳下来穿鞋,这时,屋外说话了。 “小阳,我是隔壁的张老太,你外婆在家吗?” 江小阳正准备开门,手都摸上了门栓,却突然停住,脑子里蹦出来这么一句话: 大晚上的过来找外婆干什么? “不在,出去了。”江小阳冲门外喊道,末了又试了试门栓有没有落结实。 外婆说过,晚上不能给外人开门。 而且大晚上的,她过来干嘛,别是要偷东西。 “这可咋办。” 屋外不断响起踱步声,很是焦急的样子。 江小阳没有说话,猫在门缝里往外瞧—— 黑黢黢的一片,根本看不见人影。 门外这时,又说话了。 “这可咋整,昨天都跟孙屠夫约好了,人家现在还等着呢。”张老太急得不行,连拍大腿。 声音很大,江小阳扒在门上的手,都感受到了震动。 人明明就在外面啊。 江小阳眯起眼睛,仔细又往外瞅了瞅,还是什么也没看到。 奇了怪了。 江小阳挠了挠脑袋,心里正犯起嘀咕,一回头,视线正好落在凳子上,跳动的烛光中,引出了一道绝妙计划。 只看他小心翼翼从凳子上取下蜡烛,有模有样的,用小手遮在前头挡风,两条小腿哒哒哒的,快步跑到门边。 单手举着照明,另只手扒拉在门板上,半眯起一只眼,借着光,趴在门缝那儿,继续往外瞅。 有了光的加持,外面现在倒是不黑了,不,应该说……变小了? 怎么说呢,小阳总觉得黑夜周围,罩着一圈红褐色的东西?但还是太暗了,看不清。 会不会是门板的缝隙有些小了? 江小阳整个人趴在地上,单手举着蜡烛,对着缝隙使劲冲外瞧。 底缝空间果然要大些。 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双黑布鞋,江小阳掏了掏缝渣,又往上瞧,一条深蓝色麻布裤子动了,视线再慢慢上移时…… 一个老妇,就这么低着头,佝偻背,脑袋抵在门板上,猩红色眼球眯着,冲着他笑。 他在门缝里看张老太,而张老太也同样趴在门外,正在看他。 视线撞上的刹那,江小阳瞳孔猛缩,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压根没注意到后面有什么东西。 “砰。” 肩胛骨结结实实磕在桌角上,疼得他眼泪直打转,嘴上却不敢嚎一声。 “阳阳,是外婆,你快开开门,我有东西没拿。”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南河村(六) 外面的,绝对不是外婆! 肯定是那东西! 江小阳扶着撞疼的胳膊,眼周红了一圈。 不过才五岁的年龄,摔倒了都会扑在外婆怀里大哭一场的年纪,他现在真的很想大声喊外婆,可脑子里却想起了一道声音: “不准哭,也不准喊,你冷静下来,这是幻觉。” 幻觉? 小阳没有听过这个词,懵懵懂懂的,视线一直停在门口。 他知道,自己现在只要一哭,门口的东西立马就会冲进来,因为外婆说了,老怪婆最喜欢吃的,就是爱哭的小孩。 “这孩子,怎么回事。”外婆的声音再次响起,随之传来的,还有拽动门上铁锁的响动。 另一道声音附和起来:“是啊,别是在屋里又睡着了。” 是那个自称张老太的。 “不对啊,我刚刚还听见动静了。”外婆冲着屋里,又喊了几声,“阳阳,阳阳,是外婆啊阳阳,你开开门。” 江小阳死死捂着嘴,不肯发出一点声响。 他不想被老怪婆吃掉,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爸爸妈妈了,他还没有上学,妈妈说了,明年开春就把他接到城里去读书的,还要给他买书包、买很多很多种颜色的铅笔。 可是,刚才撞到的地方真的好痛好痛,他是男子汉,不能哭的,可是、可是…… 胳膊要断掉了,真的很痛很痛。 豆大滴眼泪,开始从眶里滚落,一颗、两颗…… 无数颗小豆子融到一起,成串似的往下坠,接连打在手背上,啪嗒啪嗒的。 “不准哭。” 脑子里的声音再度响起,江小阳本来还能稍微控制得住,结果一被凶,直接止不住了。 大滴大滴的眼泪砸下来,氲到皮肤上,很烫。 声音沉默了。 似乎对小孩儿有点子,手足无措…… 江小阳很懂事,哭得浑身发抖都还在拼了命的,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你听我说。” 男人的声音软了下来,语调尽可能放轻,应该说,脑子里的那人,自以为现在已经非常柔和了。 或许,此时此刻,还能跟慈爱挂上一点钩?当然,这是他自己这么认为的。 当事人听了,不仅不买账,还没有一丝丝起伏波动,甚至……哭得更厉害了。 江小阳缩在桌子底下,本来营养不良就长得瘦,缩在一起简直像只小狗,又瘦又小一个,那双圆眸泪眼婆娑的,可怜巴巴。 门外似乎响起了铁锁转动的声音,两个老妇在门口交谈声越来越大。 “江向阳你听我说,现在你从窗户爬出去,顺着西边一路跑,不要回头,一直跑,听到没有!”男人声音有些急促,与此同时,院门口的铁锁—— “哐当”一声,打开了。 “快!” 一声令下,江小阳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来不及脱鞋,手脚并用爬上床铺,跪在窗台前开始摇插销。 院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窗框的插销因为长期被雨水浸润,有些生锈了,拔起来非常吃力。 江小阳不断摇动着,眼睛时不时瞟向门口,手上动作下意识加快,脸上也不知道是刚才没擦掉的眼泪水,还是现在因为紧张而蓄出的汗水,糊在一起。 “待会儿你上路我就不送了。” “成,让那小子陪我就行,玉珍家那小孙子,我喜欢得很。” 江小阳手顿了一下,说这话的,是张老太,她嘴里的玉珍,正是外婆的名字。 “发什么呆!快!” 脑子里的声音催促道,门外老妇开始推里屋门了。 江小阳回了心神,不敢再作耽搁,手上握着插销奋力一拔,夺窗而逃。 整个人站起来还没窗户高,跳下去的时候一个踉跄,动静引了两个老妇注意。 “往西边跑,快!” 江小阳现在连左右都分不清楚,那男人说的西,他哪知道西边在哪儿,出了门照着外婆去帮忙的那家方向,一路狂奔。 外婆、外婆,找着外婆就解决了! 小朋友如是想着。 声音没有阻拦,江小阳虽然分不清方位,但不可否认,他跑的那头,确实是西边。 夜晚的小山村寂静非常,这个时间点,路上已经没了人气,唯有灌木丛里的2门口交谈,咕咕咕叫着;沿途月光倾洒在柏油路上,小飞虫聚集在树荫底下,几只蟋蟀从灌丛中跳起,落在路中央。 江小阳一步踏过去,惊得蟋蟀连连钻入另一处丛中,啼鸣不止。 远处几座小土房还亮着灯,唢呐越来越响,锣声伴随着钹有节奏的穿插在诵经中。 脚上的毛线拖鞋跑掉了跟,江小阳也不敢回头捡。 “阳阳!” 是妈妈的声音! 江小阳刚想回头,脑子里的声音响起了:“不要回头!继续跑!” “小兔崽子,跑什么!回来把鞋穿好!” 爸爸在身后呵斥着,江小阳听到这声音本能一抖,左脚绊右脚,一个趔趄。 “都是幻觉!不要听!” 男人的声音仿佛一道强心剂,生生将江小阳拽了回来。 身后老妇见一计不成,随后换了好几种声音,都是他熟悉的,大伯、二伯、小姑、三姨,几乎他能叫得上名的亲戚,轮番在他身后喊着。 江小阳无动于衷,脑袋都不带扭一下的,闭着眼睛往前跑。 “听着,你叫江向阳,不叫江小阳,你现在见到的都是假的,是小鬼拉你进的幻境,西边村口有一颗老槐树,底下是阵眼,破了此局你才能出来,明白了吗。” 随着男人的话语,一股不属于他的记忆涌入,江小阳头痛欲裂。 身前景物不断在山村、祠堂来回切换,仿佛错了帧的胶卷,叠在一起分不清虚实。 “不对,我就叫江小阳,五岁的生日刚过,外婆还给我做了红烧肘子!” “不对不对,五岁那年,妈妈把我接到城里了,外婆根本没有一起过来……” “爸妈的死亡证明,明明是我去拿的。” “不是,不是的,妈妈说明年要带我去上学,说咱们以后,会把外婆接过来。” “不对……” 江向阳站在原地,眼神失焦,呆呆看着那处土房里头,外婆在灵堂里替人忙前忙后,臂膀上还戴着那块白布。 宾客围在一方木桌前,桌上全是散落的扑克牌,为首的一只腿翘在椅子上,招呼下一把。 逝者家属跪在蒲团前,冲着棺椁哭得撕心裂肺,道士、和尚,都有,都在。 黑木棺上头,设了一处牌位,那张黑白照片…… 就是刚才在门外喊自己的张老太。 是了,他想起来了。 全想起来了。 五岁那年,张老太过世,事发突然,家属没有经验,大半夜把外婆喊过去帮忙,他死活闹着要跟外婆一起来,结果外婆在灵堂里忙时,他坐不住,自己一个人跑去河边玩,失足落水,差点没救回来。还是妈妈从城里叫了辆救护车,抢救了一晚上,才把他拉回来,那一年的生日,他是在病房过的。 只是外婆…… 江向阳怔怔望着那个枯瘦老太太,脸上一直挂着那副亲切笑,一辈子热心肠,对谁都好。 外婆转头,冲门外看了过来,江向阳一个侧身,躲进了阴影里。 “这个幻境能维持多久?” 黑衣男沉默了一下,知道江向阳在打什么主意,冷冷道:“还有十分钟。” “如果十分钟内你出不来,你会跟幻境一起消失。” 江向阳偷偷侧过头,视线一直放在外婆身上,不自觉攥紧手心。 “我需要提醒你,这是幻境,她不是你外婆,你的亲人,都是假的。” 黑衣男说完,顿了一下,见江向阳没有回应,良久最终吐出一句, “最多十五分钟。” “够了,多谢。” 江向阳知道是黑衣男有意帮自己拖延,发自内心道了句谢。 黑衣男不再说话了,江向阳理了理衣下摆,现在他这一身已经恢复成了出门前穿的那一套咖色工装,外婆还在里头陪着逝者家属,给宾客端茶倒水,眼下也成了她的活。 江向阳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换上那副明媚模样,生生扯出几抹笑容来,冲着外婆笑。 她还没有见过自己25岁的样子。 老太太刚给人添完水,一抬头,就撞上江向阳雾蒙蒙的眼睛。 “阳阳?”外婆有些欣喜,连忙把手里的水壶放好,快步走过来打量孙子,“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不跟外婆提前说一声。” 老太太拉过江向阳的手,紧紧攥在掌心里。不时往他身后看瞧。 “你妈没跟着你回来?” 江向阳摇摇头,鼻子红红的,眼眶里溢满了雾气,连带面前老太太的样貌,也有些模糊。 “没有,我自己回来的。” 江向阳已经尽可能放平音调了,可话一出来,哽咽感还是藏不住。 老太太有些心疼的摸了摸他脸,指腹划过江向阳的睑沟。 “怎么了阳阳,是不是在城里受欺负了?有啥委屈跟外婆说。” 江向阳彻底绷不住了。 “外婆,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这一刻,他像个孩童一般,紧紧抱着面前最亲近的人,嚎啕大哭。 “我、我……没有妈妈了。” “只、只剩我自己了。” “我已经没有亲人了。” 如果外婆还在,自己就还有家;如果外婆还在,父母出车祸的时候,自己也不会跟条丧家之犬一般,借宿亲戚家中,受尽白眼;如果外婆还在…… 江向阳在哭嚎中呢喃着,断断续续。 这一刻,他才真正敢把自己长久以往的委屈跟心酸,全部说出来,只因眼前人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外婆。 外婆心疼坏了,还如儿时那般,轻轻拍哄着他的背。 在她眼里,江向阳没有变化,无论多少年,无论身型、样貌,他就是他,她赵玉珍的宝贝孙子。 祖孙俩在随时可能坍塌的幻境中,享受着偷来的温情。 “时间差不多了,还有五分钟。” 黑衣男适时提醒道。 江向阳也发泄够了,从外婆怀里撑了起来,呼了一把脸上泪渍,迎接老太太的,还是那张记忆中的笑脸。 “外婆,我还要赶最后一班车回城里,下次我再回来看您。” “这才刚来。”外婆神情里尽是不舍,拉着孙子的手,舍不得松开。 “有机会的,一定有机会的。”江向阳站起身,最后一次拥抱了老太太。 随后毅然决然转过头去,朝着村口一路狂奔。 小山村还是同他记忆力的那般,犄角旮旯只要说得出名字的,闭着眼睛都能找到。 成年人的速度要比小孩子快得多,这才两分钟时间,他已经站在了老槐树底下。 “是这里吗?” “对,你朝北边走十步。” 江向阳依言,照着黑衣男的话往北边走。 一…… 二…… 三…… …… 快到十时,江向阳有些不舍的回头,最后看一眼他身后这座,生他养他的小山村。 一束白光从树冠照下,江向阳眯了眯眼,下意识抬手遮住。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南河村(七) 白光淡去后,视野逐渐恢复。 江向阳躺在地板上,周遭泛起幽色绿光,两眼直愣愣盯着天花板,没有缓过劲来。 脑子反应了三秒后,“噌”一下,原地弹了起来。 “别乱动。” 跟方才脑子里的声音重叠了。 只不过,质感更实了些。 黑衣男音调、语气,给人感觉就像是淡人中的淡人,淡中之王。偏偏,人家话一说出口,不带一点商量反驳余地的。 基本他一说话,江向阳就会下意识采纳其建议。 当然,这是说得好听的,咱们实行建议采纳制,可这玩意儿也容不得自己不采纳啊,谁敢赌那个不采纳…… 除非底下有人脉,扛死。 左脚一时就这么悬在半空中,放也不是,收也不是,僵在原地。 祠堂内先前被阴风掀灭的灯笼,已经重新被点燃,江向阳一低头,这才注意到自己周围画满了线条,像是个什么图案,还穿插着些许字样,像符又像阵的。 但他站在正中央,可视范围就那么一点,根本没办法看清全貌。 黑衣男在那头,不知道蹲地上洋洋洒洒写画什么,动作行云流水。 四只鬼被墨迹划出的一道圈围住,箍在其中无法动弹。 他手里的那支毛笔,江向阳先前在出租房里研究过—— 墨渍早就干涸了,笔头呈殷红色,也不清楚到底是毛笔主人长期使用,拿它蘸红墨水浸染的原因,还是人本身就这个毛色。 反正看着年头挺长,像个老物件,跟黑衣男年龄不太相符。 可黑衣男使得十分顺手,笔尖触到地面的一刹那,墨迹泛起幽光。 四鬼缩在一圈,瑟瑟发抖。 它们此刻的模样,像是等待宣判的死刑囚徒一般,面上俨然一副惊恐状,视线时不时看一眼黑衣男人,又迅速收回。 站在原地不敢越池一步,十分忌惮。 这个画面…… 不对吧!!! 他上一段记忆,这四鬼不是还在张牙舞爪吗!姿势一个赛一个的夸张,分明跟恐怖片里惨死的厉鬼形象,有过之而无不及,怎么睁个眼的功夫,都成鹌鹑了? 不,应该说,现在就像四只嗅到了猛兽气味的家禽,本能畏惧臣服。 “不是,这……”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江向阳有些懵了,自己是错过啥重磅剧情了吗?! 而黑衣男依然稳如老狗,像是没听见他语气里的震惊,只轻飘飘丢来一句: “你脚下是我画的阵,踩没了,你就完了。” 江向阳讪笑,摆摆手表示不动不动。 他并不觉得黑衣男像是会开玩笑的人,这个“完了”,估计是物理意义上的真完了。 如果现在自己这只脚放下去,他有预感,把那个墨圈踩出一个缺口的话…… 江向阳将目光放到对面四只鬼的身上,它们看自己的眼神可没有那么客气,都恨不得扑上来生吞活剥,撕成十八块。 生生打了个寒战。 ……犯不着犯不着。 江向阳悻悻收回脚,乖巧站在原地,抻着脖子发问: “那大哥,我能继续直播不?” “随意。” 得令,江向阳立马打开手机,连上直播间。 “主播已上线”的提示一出,弹幕区瞬间热闹了。 【白无常的私生饭】:回来了回来了!主播居然没死! 【我不听大悲咒】:快快快,押主播凉了的赶紧给钱! 【我不要去拘魂】:靠,压一赔三的庄都能输,服了。 【汤臣阴品(楼盘开售中)-孙哥】:这叫赌命反着买,别墅靠大海,懂不懂,赶紧给钱 【阎王袜子高价出】:主播头七蹦迪曲我都选好了,现在跟我说不死了??? 刚连上直播,屏幕上弹出的几条醒目弹幕,江向阳嘴角抽了抽。 合着,自己没死他们挺遗憾呗? “报意思啊报意思,主播没死成,让诸位失望了。” 【在下牛头是也】:小问题,主播你也别灰心,下次一定能死成。 【往生路张姐】:气氛都到这了,主播不死说不过去吧? 【地府公考-小范老师】:再不死今年就考完了,地府文旅今年招俩,免费咨询,一对一选岗 【酆都城管小宋】:路过,纯好奇,有没有人知道内幕,这个主播的本体到底是啥?这么经造!牛啤啊! 【野花哪有彼岸花香】:千年王八万年龟,你等等看他活多长不就知道了。 ……你大爷的。 江向阳看着满屏跑火车的逆天发言,扯了扯嘴角,心里骂开了花。 ……你才千年王八万年龟,老子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懂个锤子。 镜头前,江向阳的面部表情非常得体,可谓是控制得非常到位,顺着他们的梗,张嘴胡咧起来: “行啊,地府文旅招主播不?我也没啥才艺,倒挂吹唢呐行不?” “没点关注的,赶紧、麻溜、速度的,左上角好吧,你个关注都不点的,主播死给谁看?” “礼物该刷的都刷起来好吧,让主播看到你们的诚意,万一哪天想通了、加把劲了是吧,真嘎嘣一下嗝屁了呢。” 观众跑火车,江向阳直接牵着火车跑,上网嘛,冲浪嘛。 网线一拉,谁管谁。 江向阳把镜头调到后置,对准那四只鬼,继续营业。 “兄弟们看见没,就那小屁孩儿。” 镜头对准了龇牙咧嘴的鬼少爷。 “刚才一脚给哥们儿踹进那个劳什子的幻……幻啥玩意儿来着……” 江子想了半天想不起那个专业名词,扯着嗓子冲黑衣男喊: “大哥!那小子刚刚把我送姥姥家的那个地方叫啥来着!” “幻境。” “对对对,幻境。”江向阳点点头,把镜头转回前置,继续道, “别说,真别说,这小玩意儿挺有本事嘿,一脚给我踹回姥姥家,挺吓人,不过啊,算因祸得福噻,我还真十几年没见着她老人家了,怪想的。” 江向阳说得轻松,仿佛去鬼门关遛一遭的不是他一样,半个小时前还抱着外婆哭成狗,现在一点情绪不见。 “是不是听着可玄幻,搞得跟修仙一样,还幻境。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啊兄弟们,真不是江子胡诌,搁那里头走了一遭啊,升华了,正儿八经的,整个人都升华了。” “我以前真不信这些东西,觉得都是电视里边演的,今儿个啊,真涨见识了。” 江向阳还在镜头前喋喋不休,弹幕却唱起反调。 【无敌小阴风】:不信,除非你让他再表演一次幻境。 【夜游神的猫】:假的,我没见过,你直播带我们进去看看我就信。 【阴曹小北不吃香菜】:叽里咕噜说啥呢,赶紧把镜头转回去,我要看帅哥 江子看着弹幕上,刷屏的让他赶紧转回后置摄像头,心都在抽抽。 嚯,自己现在混的,还不如鬼了。 “待会儿让你们看啊,我先跟你们唠唠刚才。” 见江向阳还在自拍,观众开始用臭鸡蛋威胁了,再不转回去,今晚十万个臭鸡蛋,必将他送入黑榜。 得,资本开始做局了。 江向阳收了话头,不情不愿将镜头重新转回,对准那四只鬼。 “那边就俩男鬼,一个老的一个小的,你们自助啊。” 【aaa孟婆汤代购】:谁看他俩了,转左边!给我看黑衣帅哥! 【野花哪有彼岸花香】:帅哥啊啊啊啊啊——你们看你们看,他们拿笔的姿势真的好帅,跟咱们司里的判官一样帅! 【阴曹小北不吃香菜】:别说,我靠我靠!你还真别说!那人的手也跟判官好像! 【马面?马什么面?马面什么?】:会不会……他就是判官??? 【a-勾魂代抓】:(白眼)他要是判官,我还是阎王呢。 【枉死城第一深情】:感觉不像,气质没得比,这估计就是个小道士。 【我什么时候才能放假】:说话都注意点,领导是你们能谈论的吗? 【酆都二河沟潘安】:谢邀,我觉这人没我帅(带墨镜) 铺天盖地的白眼在弹幕上翻滚起来,江向阳站得有些累了,索性往地上一蹲,举起手机撑着下巴,镜头定焦到黑衣男身上,对准主人公就开始了今晚的瞎掰环节。 “兄弟们,现在咱们黑衣选手画出了一道惊天地泣鬼神的……鬼画符。” “有何作用呢?咱们继续往下看啊。” “黑衣男又使出浑身解数,洋洋洒洒一个左勾,一个右撇,嚯,这动作,漂亮!有个词儿咋说来着,仙风道骨?好像也不是这么形容,嗐,反正就这么个意思,你们懂内味儿就成。” 一张嘴,跟个江湖骗子似的,诌到没边。 “快看快看,他开始画横线了——这些横线是充当什么角色呢?难道画地为牢,将四鬼牢牢锁住,来一招永世不得超生?” “他又开始画竖线了,我去,这个竖线肯定有讲究,绝对有。落笔幅度很大,看得出,这人绝对是个事业逼,放古代就是那个什么狼子野……” 黑衣男眉心跳了又跳,笔是越攥越紧,忍无可忍了。 一个侧目扫过来—— “心……” 江向阳结结实实挨了一记眼刀,缩缩脖子,将后续发言囫囵吞了下去。 如果眼刀能化实形,他已经被黑衣男片成千八百块,剁成臊子了。 江向阳闭嘴,祠堂又安静了。 唯有黑衣男在地上持笔画阵发出细小动静,还有弹幕上跃动的礼物投送声,为此方空间增添一点点活人气息。 “大人,我有一事相求。” 一道苍老的声音,打破寂静。 老鬼周身已经没了黑气,乍一看,像个步入烛年的老翁,佝偻着背,年迈的身躯已然干瘪。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南河村(八) 江向阳闻言,抬头望过去。 黑衣男停笔了,口罩掩他半张面孔,一双标致的凤眼在抬眸间,神色漠然。 “我帮不了你。” 音调很轻,话语间透着一股子冷漠疏离,听不出一丝起伏波澜,仿佛在对着一具空壳说话。 “大人,老朽当年本就半截身子入了土的,死了也不足为惜,可我这双儿女……”老鬼说着,颤着手伸出半道,可在身前,却停了下来。 如枯井般毫无生机的瞳孔里,倒映出此刻周身黑气四溢的女儿,她本就呈青灰色的脸上,眼下连实形都快维持不住了,魂体越来越淡,靠在母亲肩头半阖着眼,呻吟不断从齿间溢出,痛苦至极。 儿子在一旁蹲着,看着姐姐这副模样有些焦急,如同幼兽低吼起来,疯狂拉拽她腕上的那根黑线,可一触碰到边缘,仿佛腾起一道禁印般,黑气被烫得直冒,苍白小手烫出一条条乌痕,飘起的缕缕白烟江向阳看着都疼。 可小鬼却跟没有痛感一样,还在拼了命的拉扯。 母亲也心疼狠了,搂着女儿不愿撒手,抬起袖子不停往她额上擦拭,盼着这样女儿能好受一些,哪怕能缓解片刻也好。 但鬼哪能跟人一样,它们的汗,不过是灵体虚空后,魂魄即将消散的征兆。 随着三魂不稳,六魄会越来越虚弱,实形也会慢慢变得透明起来,像水珠一样流逝直至蒸腾,怎么可能真的擦得到。 他们不懂,就算他们知道现在的行为无异于徒劳,可还是会接着这样做。 或许,这就是家人。 打断骨还连着筋,见不得彼此受苦,宁愿替对方承担的家人。 老鬼空洞洞的眼睛,就这般凝视着他们,官袍罩在那方枯槁的身躯上,很是单薄。 江向阳看着这一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他们生前,何尝不是普通人。 曾经受尽赞誉的“大善之家”,如今就落得如此下场。 实在让人不太好受。 直播间也沉默了,平常插科打诨的弹幕区,现在也变得唏嘘起来,有点兔死狐悲那意味。 【在下牛头是也】:好可怜,他们真的好可怜,我出一万冥币,能不能把他们放了啊…… 【我不要去拘魂】:呜呜呜,能不能开个保释通道,我出两万 【我不听大悲咒】:服了,那个黑衣男怎么回事,那帮子土匪还是山匪的不去抓,净逮良鬼干啥玩楞! 【马面?马什么面?马面什么?】复议!我现在看他一点都不像咱们判官了,像住底下十八层的老土著。 【a-勾魂代抓】:我都说了,他怎么可能是咱判官,就算判官平常再不是东西,也不可能这么不是东西啊 【我什么时候才能放假】:勾魂代抓,注意你的言辞,一次警告。 【aaa-孟婆汤代购】:真的好惨啊……(抹泪)你们看看,那小鬼都快急哭了,我咋没这样一个弟弟 【野花哪有彼岸花香】:是啊,我生前啊,被我那亲娘活活拖去卖了,任由我叫破喉咙,她都没有回头。现在看见老夫人对她闺女这模样,我这心里,难受得紧…… 【无敌小阴风】:其实……秀娟以前,也是个苦命人。 【地曹出租-小马】:怎么说?程四郎先生,请说出你的故事。 【酆都二河沟潘安】: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内情吗?快说快说!我要吃瓜! 【我不听大悲咒】:说说说说,前排蹲住了! 【a-酆都天地银行小赵】:蹲蹲蹲! 【汤臣阴品(楼盘开售中)-孙哥】:+1+1+1 直播间里观众们都起了兴头,纷纷催促起来,连带江向阳,也来了兴趣。 可那位网名“无敌小阴风”的程四郎,却没了下文。 “他们都是苦命的,他们不该跟着我受苦,当年要不是我一意孤行,他们、他们也不会枉死,现如今,我们一家四口囚于这小小一方祠堂中,终年不见天日,百年来,我们从未伤人,如果不是今日这后生命格特殊,正好也讲到了当年之事,我们也不会……” 老鬼说得情真意切,眼眶中蓄起了泪珠。 命格特殊? 江向阳陡然捉住的关键词,怔了一瞬,目光朝那头看去。 可老鬼却眼巴巴望着黑衣男,声色沙哑。 “能否求大人,将他们带出去,让他们重新投入轮回。” 黑衣男扫了一眼即将魂飞魄散的鬼小姐。 她身侧还在拼命拉拽黑线的弟弟,感受到他视线的一瞬间,脊柱一僵,几乎是本能弹起,伸手挡在了姐姐跟前。 在弟弟眼神不善的警告中,黑衣男只是平淡扬起手,那根黑线,便听话的收了回来。 “谢谢,谢谢大人留我女儿一命!” 在鬼夫人连声道谢中,黑衣男开口了。 “张秀娟,乾隆四十年间生人,命格无虞,本应享七十载阳寿,却遭横祸枉死,猝年十六,下一世会投生大富之家,不必担心。” 江向阳张了张嘴,眼睛瞪得溜圆。 刚想提醒大哥别胡诌得太过分,这帮老鬼不好骗,谁料那头的老鬼一听,直接喜上眉梢。 “多谢大人!不知老朽犬子……” 黑衣男没有说话,似乎有些不喜老鬼这般跟连环炮似的追问,眉头紧蹙。 江向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错觉,他总觉得,黑衣男对这老鬼非常没有耐心,甚至说,有点厌恶跟抵触? 鬼小姐挣扎着起身,本就不稳的破魂,这么一动,实形差点没稳住,一旁的母亲弟弟,连忙上前搀扶。 她跪在地上,冲黑衣男磕了一个头,抬眸间,面露决绝。 “大人,求你,如若阿生不能投胎,我、我愿将自己的转世机会让给他,求大人成全。” 说着,又朝着黑衣男磕了几个头。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鬼少爷狠狠摇头,小脸不知什么时候,已被泪水浸湿,拽着姐姐不肯松手。 他根本不在乎自己能不能投胎,投什么胎,反正只要他和姐姐、母亲还在一起,在哪都是家。 鬼夫人也抹着泪,心疼自己这双骨肉,却又无能为力。 江向阳转头去,看向黑衣男,倒不是说看戏,他就是想看大哥到这一步了,能怎么圆。 黑衣男默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道: “张彦生,乃将星入命,一生显赫,横死夭折非命数导致,下一世会投生权贵之家。” 闻言,江向阳眉心跳了两下,心道佩服佩服,大哥就是大哥,说起话来还挺唬人哩。 连将星都整出来了。 而鬼小姐却欣喜抬头,又连连对着黑衣男磕了好几个头,嘴里絮絮叨叨的,诸为铭感五内一类话语,黑衣男不喜这类规矩,摆摆手,示意她赶紧停。 鬼少爷见姐姐肯起来了,飞扑进她怀里,死死攥着姐姐衣服哭着嚎着。 哪里还有一脚把江向阳踹进幻境的狠样,现在活像个受了委屈的小朋友,在姐姐怀里泣不成声。 一旁的老鬼,直笑得合不拢嘴,越听越高兴,连眼睛都笑眯了起来,连成一条缝。 江向阳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此时此刻,自己的心情了。 犹如生吞了一枚刚剥了壳的鸡蛋,噎得慌。 “不知在下,能投生到何等世家?” 老鬼目光灼灼,不知道比刚才问及儿女时,强烈多少倍,就这么直勾勾盯着黑衣男。 黑衣男没有说话,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过去。 “大人?” 老鬼殷切的,又唤了一声。 “畜道。” “什、什么?” 老鬼的笑,僵在了脸上。 江向阳也懵了。 不是大善人吗?大善人进畜道什么情况?! “大人,会不会是弄错了?” 老鬼表情仅仅龟裂了一瞬,便迅速还原成那副“老好人”样子,搓着手,点头哈腰的站在黑衣男面前。 “大哥。”江向阳挪了挪手机,避开摄像头,也小声喊道。 黑衣男应声转头,投过来的视线虽然跟没啥差别,但江向阳居然破天荒读懂了。 他的眼神分明在说……有事赶紧讲。 江向阳眼下已经管不着脚边阵不阵的了,反正那几只老鬼现在哭的哭,笑的笑,激动的激动,沉默的沉默,压根顾不上自己,赶紧小跑到黑衣男旁边。 “大哥,你别太离谱了!人家是大善人,咋可能进畜道,要是临门一脚整垮了,待会儿咱俩谁也出不去。” 江向阳睨了眼还在赔笑的老鬼,压着声音,凑得更近了些。 黑衣男听着他苦口婆心的劝导式发言,太阳穴突突直撞,看了一眼身侧煞有介事的男人,那头金橘色短发早就没了造型,蓬在脑袋上随他动作,一摇一摆的,时不时扫过自己侧脸,痒得很。 “我刚刚也瞎掰过,行不通,这几个老鬼实在不好糊弄,你别给人整急眼了……” 在江向阳喋喋不休中,大哥神情古怪,只一句: “谁说我是胡编乱造了。” “你……” 江向阳话都还没说完,就见黑衣男抬手起了一道阵,密闭祠堂内,兀地出现一扇溢着金光的门。 门里黑压压的,看不清情况,可门口,却呈现一个漩涡状;幽蓝色的门框外,边缘溢着金光,一看就不是什么简单东西。 四鬼显然是认识这东西的,本就躁动的鬼气,更加难以控制。 “你玩真的???” 江向阳彻底傻眼了。 黑衣男不可置否挑挑眉,不再搭理呆若木鸡的江子同学,上前一步走到鬼夫人跟前。 “投生门开了,你们谁先进?” 娘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视良久,一时竟谁也不肯上前。 黑衣男看出了他们顾虑,补充道:“你们上辈子的母子情分未断,两世后会再续前缘。” 鬼夫人看着一旁低着头,喃喃自语的老鬼,踌躇着开口:“大人,我夫君……” “他做了什么,你比谁都清楚。” 只一句,鬼夫人便不再吭声。 女儿现在状态不是特别好,鬼夫人也想让她再多休息会儿,纵使万般不舍,可面前的投生门,不等人。 鬼夫人牵着儿子,往门前走。 “阿生,你先去,别怕。” “娘,我不要,我要跟你和阿姊一起走!” 鬼夫人摸了摸儿子脑袋,笑着蹲下身,跟他平视。 “阿生,乖,你已经长大了,你先去,娘跟阿姊随后就来,乖啊,听话。” 鬼少爷依依不舍的,扭头看一眼姐姐,姐姐也在朝自己挥手,又转头看了一眼父亲。 老鬼低着头,身形显得有些落寞,嘴里不断在重复: “是,我是该轮入畜道,当年是我一意孤行,是我不听劝阻,非要、非要来这个破村庄……” “如果,如果我没有来,秀娟、阿生,都不会死,是我,是我害了他们……”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我一生布施,一心向善,落得这般田地……” “轮入畜道……呵,好一个畜道……” 老鬼猛地抬起头,眼神完全变了。 先前,尚且还能用一个“儒”字来形容,现在神色凌厉,狠决异常。 那双鹰隼般眸子中,悄然烁起精光。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南河村(九) 鬼夫人跟小少爷站得稍远,都立在门口,听见动静回头望来时,老鬼纵身飞扑—— 相准了自己神形不稳的女儿。 “我、我靠!” 江向阳连忙调转镜头,对准老鬼。 在众人惊骇中,老鬼死死掐住女儿的脖子,癫笑咒骂: “是你!是你这个丧门星!” “凭什么你们都能大富大贵!我生你们养你们,凭什么我要当畜牲!” “大富之家,本该是我的,是我的!” 变故发生得太快,在场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刚刚字字提及儿女,句句不离亏欠的样子荡然无存,在投生门前,穷途末路的老鬼仿佛从炼狱爬出来的恶徒一般,贪婪、自私,面容扭曲。 鬼小姐死死扣住环在自己脖子上的手,瞪大眼睛,不解父亲为何要这么做。 “疯了疯了我靠!这老鬼疯了!” 江向阳举起手机拉到两倍焦距,直接怼着老鬼脸拍,黑衣男从袖中抖出黑鞭—— “啪。” 一记鞭打,狠狠抽在了老鬼背上。 老鬼吃痛,从地上弹起,像丢破布娃娃一样,毫不留情将女儿踹到一边。 扭头转向投生门,神情癫狂。 “我的,是我的,我才该投进大富之家!” 江向阳往地上啐了一口,骂了一句:“他爷的,够恶心人啊这老鬼。” 鬼小姐匍匐在地上,身形眼看就要维持不住了,越来越透明,连她身侧的柱子,都快穿身而过,江向阳顾不上直播了,“卧槽”一声,扭头大喊: “大哥!” 黑衣男飞奔过来,用朱砂笔往她眉心一点。 圆形的墨迹像是定魂一般,泛起幽绿色光芒将她包裹,身形堪堪稳住了。 可魂魄,却还在持续消淡,只不过是速度变慢了些罢了,治标不治本。 “她是不是要魂飞魄散了我靠!” “是。” 母亲跟弟弟一前一后,几乎是闪现到了鬼小姐身侧。 “求你,求你救救我女儿!” 鬼夫人跪在地上,看着奄奄一息的女儿,声嘶力竭。 “求你,求你们,救救我阿姐。” 鬼少爷也跟着母亲一同跪下,小小的身躯在不停朝着二人磕头。 江向阳望着这一家三口,一时百感交集,转头看向黑衣男,开口问道:“大哥,有法子吗?” 黑衣男深褐色的瞳孔中,倒映出江向阳的影子,定定瞧了他片刻后垂眸点头。 “有,但需要你帮她,你可愿意?” 跪在地上的鬼夫人鬼少爷,一同抬起头,急切地望着江向阳。 “可以是可以,不过要先说好。”江向阳摸摸后颈脖子,尴尬笑了笑,随即摆明立场道,“换命的事儿我可不干啊!” 他自恃不是个冷血人,相反,遇到力所能及的事儿,自己很愿意去帮一把,主要是助人为乐换来的那种成就感,真的会让情绪价值拉满,够乐呵好几天的。 但他,也不是什么高尚到舍己为鬼的人。这几只鬼别看现在这么惨,又不是他闹的,人家自己内讧整出来的,跟他可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更何况,那只小鬼,还差点要了自己小命来着。 自己能不计前嫌,伸手帮一把,已经算有好生之德了,再搭点命啥的…… ——他上辈子是唐僧吗? 江向阳笑得非常和善,如是槽道。 “不会危及性命,只不过。”黑衣男的目光停在江向阳身上,上下打量几眼,悠悠开口,“需要借你身体一用。” “好说好说。”江向阳不由分说,三下五除二脱了外套递过去,手刚递出一半,脑子倏地反应过来,僵在半道。 “啥、啥?!”以为自己听错了,江向阳极其不确定的,又问了遍,“我?我的身体?!!” 大哥点头。 江子瞬间把外套重新穿好,连带拉链扣子,也裹得严严实实,往后退了好几步,两手护在胸前,表情骤然严肃起来: “男人再穷不卖身,贞操留给心上人。” 在场的一人、三鬼,连带手机里的四十万观众,此时此刻,惊人的…… 集体沉默了。 “首要任务,你先把无脑短视频卸了。” 黑衣男难得吐槽一句,看着跟护崽儿似的江向阳,极其无语的解释起来:“让她上你身,不会折寿,能帮她稳住身形,进了投生门就完事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江向阳将信将疑的走前两步,有些试探性的松了松手。 黑衣男朝鬼小姐点头示意。 江子都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就这么一松手的功夫,一股强大的眩晕感迎面袭来,天旋地转仿佛整座祠堂变了样,天成了地、地成了天,跟进了洗衣机似的,晕头转向到不止天地为何物。 在其他人看来,江向阳现在的状态,跟宿醉一般,脚步轻浮,原地乱窜。 好不容易找回点意识,江向阳扶着脑门儿,一开口:“门在哪儿。” 嗓音尖细无比,给他吓一激灵。 要是真喝醉那还好办了,现在的感觉差不多就是…… 坐了一百零八遍海盗船后,正当他觉得自己该扬帆起航、光复航海事业,能称霸加勒比海域的时候,结果脚一踏上地面,别人都来恭喜兄弟变姐妹,手术很成功的荒诞感。 “你的右手边。” 江向阳看不清面前人影,一个黑衣男,现在分裂出七个、八个黑衣男,跟太阳花似的直在跟前晃悠,晃得他想吐。 “上北下南左西右东,右,右……”江向阳指着一个方位,歪歪斜斜的偏过去。 刚走两步,“噗通”一声栽地—— 不省人事。 再度睁眼时,面前罩了一层红纱,朦朦胧胧的,透过缝隙,隐隐约约能瞧见面前的景物变成了一座古朴院房。 屋外很吵闹,依稀能听见有人在碰酒杯,高谈阔论、追逐嬉闹的声音。 “嘎吱”一声,门开了。 江向阳看不清来人,只感觉他小心翼翼的走到自己跟前,唤了声“阿姐”后,他的自主意识便开始模糊。 “阿姐。”阿生偷溜进别院,悄悄将手里的松子糕塞到姐姐手里,“今天外面人多,父亲喝了好多好多酒,说咱们张家要好起来了,他高兴。” “娘亲呢?”秀娟轻不可闻的声音,从盖头里传出。 “娘今天没出屋子。”阿生扣着手,小心翼翼看了姐姐几眼,又道,“阿姐,你放心,父亲说了,还有几年我就可以参加科举了,等我一朝中榜,我一定会把你接回来的!” 秀娟抬起手,揉了揉弟弟脑袋,“好,姐姐等阿生高中状元,以后咱们家啊,就有状元郎了。” 阿生“嗯”了一声,很是高兴,将刚才从宴席上偷偷藏的糕点,一股脑塞进姐姐手中,边塞边碎碎念道。 “阿姐,钱尚书还有两个时辰就要派人来接亲了,你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要是在那边有人欺负你,你跟我说!我定打他们个落花流水!” “阿娘哭了三晚了,她不让我跟你说……” 秀娟紧了紧手中巾绢,眸中,无悲无喜。 “那阿姐,我先出去了?父亲不让我进来,我是偷溜过来看你的。” “嗯,回去路上慢着些,别跑,当心摔了。” 阿生看着榻上凤冠霞帔的姐姐,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心里闷闷的。 他想陪着姐姐,可又听府里的婆子们讲了,出嫁之人的闺房是不允许男人进的,会损名声。 自己还未及冠……应当,不算坏了规矩罢。 阿生看着坐在喜床上的姐姐,两步三回头,又小声叮嘱起来: “阿姐我走啦!糕点记得吃!” 阿生风风火火跑出西院,绕过了会客堂,他今天兴致并不算很高,平常这个点,他都会缠着阿姐一道出门逛集市的。 可今天,阿姐马上就要嫁给一个老头子了,他怎么可能开心得起来。 东拐西拐,不知怎么就拐到了母亲的东院。 还未进门,争吵声从里头传出,很激烈。听着,像是父亲母亲的声音。 阿生猫着腰,从窗台底下偷偷溜过,找了个垫脚石,稳稳当当踩在上头,用手指在窗纸上戳了一个小洞,眯着眼,往里看去。 “老爷,婚事真的不能推吗?” “推?怎么推?那边马上派人来接亲了,你让我悔婚?你可知道,现在悔婚,我张实千这张老脸往哪搁?你闺女,张秀娟,她的脸往哪儿搁?” 父亲怒火中烧,将桌上茶杯高高举起,砸在地上。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瓷盏在地上蹦得四分五裂,碎片铺了满地。 母亲坐在凳子上低啜,不时拿起巾绢擦拭眼角,哽咽着:“当娘的,怎么会不心疼女儿,她才十四啊,那钱尚书,年过古稀,就这么让她去给人家当妾……” “当妾怎么了?钱尚书有权有势,还能委屈她了不成?”父亲也坐了下来,像是气狠了,不断顺着胸口处。 “走盐那事儿,恐怕要兜不住了,老孙老冯他俩别说乌纱帽,现在项上人头都难保!怕是下一个……” “钱尚书也不一定能保得住你啊,你这不是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吗!” “啪——” 父亲一记响亮的巴掌,落在了母亲侧脸上。 “我垮了,你们娘仨谁也跑不了!” “别哭哭啼啼的,让外人见了,不好看。” “老爷,会客堂那边有人找。” 小厮毕恭毕敬的站在院门口,阿生悄悄躲进拐角,避了开来。 “来了。”张老爷理了理衣服,转头看见捂着脸还在低泣的妻子,威胁道,“赶紧去换身衣裳,待会儿钱尚书那边来人了,看见你这幅模样,要是丢了我的脸,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阿生回头看了看内院,母亲的低泣声很小,若有若无。 父亲已经整理好衣衫,站到了小厮面前,“今天之事,我不希望在外面听见任何闲言碎语,明白吗。” “明白明白,小的什么也没听见。” 张老爷“嗯”了声,这才甩手大步往前厅走去。 阿生悄悄跟着父亲,来到了会客堂。 “张老爷,别来无恙啊,近日身子可好?” “魏千户!哎呀托福托福,您今日能来,简直蓬荜生辉啊!” 两方言笑晏晏,张老爷抱着拳弓起腰,俨然一副好相与的谦卑模样。 魏千户摆摆手,客套起来:“哪里哪里,能得张老爷相邀,实乃鄙人之幸啊。” 门外,唢呐声震天响,接亲队伍浩浩荡荡站在张府门口。 “哟,来了。”魏千户放下了手中茶杯,对张老爷作了个“请”的手势。 “请。” 张老爷笑着,大步流星领着宾客出门迎接,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 还未走到门口,小厮慌慌张张跑到他跟前,气喘吁吁指着西院方向—— “老爷不、不好了!小姐跑了!” “什么!”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张府(一) 沉重的呼吸声,在耳畔萦绕。 混沌、潮湿,腐朽的泥腥味儿,灌入鼻腔。 江向阳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他在树林中不停、不停奔跑,身后有很多人举着火把,很是嘈杂。 那些人嘴里似乎在喊着什么东西…… 他听不清。 林间笼罩着一层黑雾,景象失序。 树木高耸着,一片片树冠蔽了天,分毫光亮都不肯降下,一座暗无天日的迷宫,正悄然引人没入深处。周遭静得可怕,脚下踩过的枯叶发出脆响,这具身体,到了极限。 夜晚的林间根本分不清南北,江向阳眼前,山路纵横交错,哪怕踏错一步,等待他的都有可能是万丈深渊,火光越来越近,此起彼伏的脚步声传来。 潜意识里,陡然迸发出强烈的求救信号。 不能停,绝不能停! 这缕意识不是他的。 江向阳很清楚,是这具身体发出来的、源于灵魂深处的执念—— 逃,这次一定要逃出去。 身上的布料非常不合身,像是特地做小两个尺码一样,紧紧勒在脖颈处,如同刑具般让人无法喘息。每走一步,都有一种扼住喉管的窒息感。 更别提眼下还在林中亡命奔跑。 江向阳试图扯开领口,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衣服构造奇怪得很,越扯,领口缩得越紧,扯一下,紧一下,只能紧紧扣住领襟,用几根手指生生隔出一道喘息缝隙。 “快!小姐就在前面!” 那群人眼中满是精光,语气间,透着一股子即将追捕到猎物的兴奋感。 “快!小姐跑不远的!” 绣花鞋不知怎的,踩在碎石堆上打滑,一个重心不稳,江向阳整个人朝前方栽了下去。 就在此时,身后人围上来了。 他们举着火把,围成一个圈,牢牢把江向阳困在其中。 他们脸上都浮着一团黑气,糊弄了五官,像一尊尊失了香火的邪神,居高临下盯着自己。 本能的畏惧从心底攀升,一张黑网从天而降,江向阳忙伸手护头,就这么一低头的刹那—— 自己身上赫然套着一件红嫁衣。 “一拜天地——” 江向阳被五花大绑捆到祠堂前,嘴里塞了个布包,说话经这么一遭全成了呜呜声,在宾客欢声笑语中微乎其微。 “二拜高堂——” 刚想起身挣扎,江向阳被身后人摁着脑袋,狠狠往太师椅前一拜,张老爷从容地端着茶,笑得和颜悦色。 “夫妻对拜——” 硕大鸡冠,猛然出现在江向阳眼前。 不是,我靠!到底什么情况! 江向眼睛都瞪大。 那只大公鸡身上挂着一朵大红花,雄赳赳气昂昂的,连喙嘴都绑着一根红布条。一对黑豆眼一歪,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人儿,胸脯一起一伏的,跟江向阳贴得极近,它胸口的“咕咕”声,能听个一清二楚。 司礼官咳了一声,又高声重复道:“夫妻对拜——” 这次他们不给江向阳任何反应机会,那群奴仆又照着老样式,强行摁着他脑袋,跟对面穿红戴绿的大公鸡对磕了一个头。 卧槽……这你大爷的都是啥事儿。 他个大老爷们儿,现在在跟一只鸡,公鸡,拜堂成亲。 江向阳拳头都捏紧了。 可人家人多势众的,自己单枪匹马咋可能打得赢,遂松了松拳头,深吸一口气—— 幻境嘛,又不是没进过是吧,一回生,二回熟对不对。 江向阳如是自我宽慰起来。 对?对个锤子! “大哥!” 江向阳绷不住了,直接往脑子里嚎了一声。 之前幻境里边,就是这么用脑电波交流的,现在就盼着大哥能大显神通大发慈悲,再给自己捞捞。 关键谁家好人,一天之内,能连着进俩幻境啊!真服了,什么锤子运气。 绝对出门没拜菩萨。 绝对。 等了一会儿,脑子里空落落的,啥也没有。 “大哥?” 是不是心不诚则不灵? 江向阳试着集中精气神,深情并茂地又唤了一声。 一秒…… 两秒…… 十秒过去了。 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司礼官那边一句“礼成”落下。 “送入洞房——” 我靠! 江向阳天塌了。 在他视野里,小丫鬟搀扶着他,真要往别院走去,而且…… 怎么还抱着那只大公鸡啊我靠! “大哥,大哥大哥……”江子对着大公鸡咽了咽口水,汗在脑门儿上,库库直冒,心里狂喊一万遍,“大哥,大哥你快显显灵大哥,哥们儿真要栽了大哥,大哥……” 身侧的人像是听到了他召唤一般。 搀扶他的丫鬟动了,轻轻碰了碰他胳膊肘,靠近,以极轻的声音开口道:“别抖。” 音量虽然被她压得很低很沉,但江向阳一耳就听出来了—— 大哥! 他大哥! 这小音调,这小语气,不是大哥还能是谁! 江向阳激动得快泪洒当场了,跟看见亲人似的,眼神那叫一个热烈且清澈。 大哥低了低头,借着余光往两侧一扫,压声道:“别露馅,一会说。” 在送亲队伍的簇拥下,江向阳被撵进了一处偏房,随行的小厮规规矩矩将大公鸡放到床上,转身出门。 丫鬟……不,大哥!大哥临走前,给了江向阳一道眼神,便跟着其他随从一起退出门去。 江向阳读懂了,就俩字:别慌。 如果放到游戏团队赛上,队友越说别慌,江向阳就越慌,别管,问就是叛逆。 可大哥说别慌,还挺神奇哈,他还真就不慌了。 这不,现在还能坐在椅子上,跟床上大公鸡大眼对小眼。 这年头也没时钟啥的,这屋里怪闷的,江向阳跟大公鸡盯了会儿后,有些顶不住,起身刚想打开窗户透透气,结果一只手,就这么水灵灵扒在了窗栏上。 江向阳不管三七二十一,脱了脚上的绣花鞋,拿在手里步步逼近,抡起就准备开干—— “嘘。” 大哥的脸,探出来了。 江向阳赶紧把鞋穿好,拽了拽身上拖地的衣服,三步并两步的给大哥开窗。…… “大哥,啥情况啊,不是,你咋也……”江向阳上下打量着面前人儿,一身丫鬟装,脑袋上的饰品,布灵布灵的,还整得怪可爱哩。 不过这身高……咋看着比自己还高小半个脑袋。 不对吧这。 大哥没有说话,扬了扬下巴,示意江向阳自己去看铜镜。 江向阳莫名其妙的拿着铜镜一照—— “我靠!” 屋外瞬间有几个丫鬟趴在门口,轻声唤道:“小姐?” 大哥把食指放到唇边,无声“嘘”了一下,眼神一递,江向阳瞬间了然。 结结巴巴捏着嗓子道:“无、无事,刚才不胜酒力,碰到了桌子。” 视线不停飘向门口,心跳简直拔高一个度,直念别进来别进来。 丫鬟也不知道信没信,局面僵持了几秒钟后,有人在门口说了一句“小姐有事再唤我们”,便退下了。 “大哥,到底咋回事,我咋、咋……”江向阳极力压制着音量,但刚才那一眼的震惊程度,又不足以让他真能冷静下来。 “你变成秀娟了。” 江向阳噎了一下,低头看向自己这身嫁衣。 得,现在真就兄弟变姐妹了呗。 眼睛一挪,转移到了对面人身上,扫了几眼。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幸灾乐祸。 变就变呗,反正也不是他一个人变了,好兄弟就要一起变,一个人多孤单是不是。 整挺好,不错不错。 感受到江向阳古怪的视线、似笑非笑的神情后,大哥直接把外衫一脱。 “使不得,使不得。” 江向阳憋着笑,翘起兰花指,把袖子往脸上一遮,发梢上的金簪还一颤一颤的,好一个入乡随俗,只是那个眼睛吧,跟嘴没商量好似的,一直在往缝隙处偷偷外瞟。 “有病啊。” 大哥非常没有情感的,给他袖子一巴掌拍了下去,露出自己那一身精致男装。 “靠!凭啥!” 大哥喉咙上的那个喉结,扎眼得要老命,现在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敢情说好一起从兄弟变姐妹,一个变了一个没变,溜他呢?! “可能,凭你没我帅吧。” 大哥此话一出,江向阳瞬间收敛起那腔不正经,坐正身体,跟他平视起来。 “不对劲,很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嗯?” “大哥你现在说话很怪,跟之前完全不一样,说吧,谁派你来的。” 江向阳说得煞有介事,大哥愣了一下,果真答道: “可能用了程四郎的身子吧。” “嗯……” 嗯?!! 程四郎?!! 江向阳音调拐了山路十八弯,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人。 “你用了程四郎的身体?!” 大哥点头,言简意赅道:“嗯,出了点意外。” 江向阳收起嬉笑,敏锐的察觉到不对劲。 “意外,出在老鬼身上?” “秀娟上了我身后,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 直觉告诉他,事情绝对不可能这么简单。 大哥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惊讶江子变聪明了。 江向阳很不幸的,又读懂了大哥这个眼神,刚想说话,大哥开口了: “本来鬼附身很简单,平常人被鬼附身,就像喝断片一样,什么都不会记得;你体质比较特殊,但也只是,顶多能看见鬼生前的一点记忆罢了。” “是,我一开始确实看见了女鬼的记忆,但很奇怪。”江向阳回忆着醒来之后的情景,斟酌起不对劲的地方。 “起初只是跟放电影一样,可后面,我能听到,她在叫我逃,就是类似于电影主角,突然打破第四堵墙跟我说话了一样。” “很割裂,很奇怪,很诡异。”江向阳摸着下巴,表情严肃。 “灵魂发生融合了。”大哥一语惊人。 “融合?” “简单来说,灵魂都是独立存在的,不可能会感知到另一独立体的主观化产物,你能感知到她的想法,只能说明你现在,就是张秀娟。” “那咱们现在,是不是还在幻境里?” 大哥摇摇头,“幻境只是记忆的衍生物,只会改变空间不会改变时间,你现在……确确实实已经在古代。” “靠……”江向阳傻眼了,“意思是,咱穿越了?” 大哥看着呆如木鸡的江向阳,适时解释:“是也不是。” “投生门里有一扇门,可回到生前特定时间点改变轨迹,老鬼误打误撞进去了,算是逆术的一种吧,一个灵魂只能开启一次。” “但不对啊。”江向阳指了指自己,又看向窗外,“我不是这个时间的人,为什么也会被牵扯进来?” 时不悔其实也想过这个问题,为什么江向阳会被牵扯进来,还跟张秀娟的灵魂发生融合。 他来之前,琢磨了很久,都没得出答案。 但看着江向阳那副傻样,千言万语变成一句: “可能,你倒霉吧。” 江向阳沉默了。 “大哥,那咱还回得去吗?” “把时间轴拉回正轨,按照原有的历史线走完,张氏一组命运不可发生改变,即可开启生门。” 江向阳明白了。 就像打游戏一样,把boss拉回正轨,达成人物结局特殊成就,就happyending通关了。 不过不太一样的是,游戏里,别人都是靠角色来逆天改命,通过升级闯关,改变自身结局,怎么到自己这儿…… 目标达成,就变“拉回原轨”即为胜利了? 这有点草率了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张府(二) 江向阳迅速理解了一下游戏规则,可问题在于—— “大哥,现在线走到哪儿了?” 他根本不清楚故事背景啊! “张实千运私盐被查,想用女儿换前程,婚后第二天钱尚书反水,状告张氏一族行贿。” 时不悔扫了一眼江向阳身上的嫁衣,桌上的大公鸡适时“咕咕”两声,将他思绪拽远。 “不过,事情开始变得复杂了。” 江向阳也将视线放到了那只鸡身上,“但我没听说过,娶媳妇儿,要拿大公鸡娶的。” “冥婚。” “什么!冥、冥婚?!” 时不悔沉下眼眸,拉起鸡喙上的红布条翻开,上头清清楚楚记着张秀娟的生辰八字,紧随在侧的墨渍,赫然写着“钱铭耀”三个字。 “我靠,这老鬼还真不是个东西,挺能装啊,表面看着人模狗样的,背地里干卖女儿送鬼的缺德事儿。”江向阳气得牙根泛酸,愤愤道。 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拿家人祭天的畜生。 “钱铭耀是那老小子不,咱给他干了不就完了。” 都说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年轻气盛火气旺,这不,江向阳摩拳擦掌就准备去翻窗,还没到窗边,半道反应过来不对劲。 一扭头,“不对啊,冥婚是跟鬼结的,那老小子都死了,咋反的水?阎罗殿告的啊?” “钱铭耀,是钱尚书的小儿子。” “不儿。”江向阳重新坐回椅子上,现在一头顶仨问号,“张实千不是让女儿去给钱尚书当妾吗?” 这段剧情,还是他从小鬼视角听到的。 听得真真切切,张实千那老东西还气急败坏给了夫人一耳光。 “按正常发展,确实是这样。原本今天张秀娟被捉回来,要当场送去尚书府的,可老鬼重生改主意了,转拿钱尚书早夭的小儿子来作文章。” 时不悔睨了江向阳一眼,看他还在消化关键信息,一脸的茫然,又补充道: “你觉得,一个妾,跟一个能给自己儿子守活寡的儿媳妇,哪个筹码更有力?” “靠!”江向阳一巴掌拍在桌上,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大公鸡扑腾着翅膀咕咕叫,江向阳连忙偏头看一眼门口,见没人过来,暗暗松了一口气。 “咱们接下来怎么做?”江向阳压着火,又极力控制住音量,看得出,很努力在忍了。 “过来。”时不悔招招手,江向阳很配合的凑过头去。 “咱们这样……” …… …… 一阵耳语,周密详实的计划让江向阳表情,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牛啤啊大哥。”江向阳乐乐呵呵伸出一根大拇指。 “听明白了吗?” “懂了懂了,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江向阳眨眨眼,嘴里弹了个响哨,胸有成竹的应下差遣。 看着他这幅势在必得的模样,时不悔心里吧,最初那一点点微妙的放心感,也有些动摇了。 迎着大哥质疑的目光,江向阳起身动了动腕关节,打开窗,做了个“请”的手势,颇有信心道: “行了大哥,您就瞧好吧!保准干得漂漂亮亮的。” 时不悔将信将疑地走到窗边,不放心的又侧头盯了他几秒。 在江向阳真诚且满怀信心的笑容下,这才翻身出去。 江向阳走到桌边,笑得非常变态,在大公鸡不明所以的歪头注视下,拿起瓷酒杯就往地上砸。 “砰——” “有鬼啊!救命啊!来人啊!有鬼啊——” 激烈的砸门声响起,江向阳,不,应该说秀娟的尖叫声,从屋里传出。 动静瞬间炸开,几个丫鬟匆匆赶到门口,急切询问:“小姐,可是出了什么事?” “有鬼!快,快给我开门!” 门口的丫鬟不为所动,明明就站在门外,几道黑影都结结实实印在门上,仔细听,还有源源不断朝这边赶来的脚步声,但这些人就是不开门。 显然是得了老鬼令的,想必任务就是严守房门。 江向阳心生一计,抬手又砰砰砰继续砸门,声音哽咽: “快!快上报爹爹!钱、钱公子回来了!” “啊——钱公子不要,不要索我的命,我爹,我爹马上来见你!” “快啊!还愣着做什么!快让我爹过来啊!” 一波操作猛如虎,门后的丫鬟完全被唬住了。 两个人站在门外犹豫不决,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江向阳直接下了一记猛药: “出了事,你们担待得起吗!” 果然,古装剧没白看,他们古人都怕这个。 一声呵斥,两个小丫鬟立马做出决断,一人守门,一人赶紧去叫人。 不一会儿,张实千来了。 “开门。” 一声令下,只见张秀娟披头散发蹲在桌子边。 手抱着头,神情惊恐,嘴里还在喋喋不休念叨着: “不要,别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张实千有些挂不住脸。 “秀娟。” 江向阳猛地抬头,一见老鬼站在门口,发了疯似的往外冲,嘴里还在嚷嚷: “爹爹,有、有鬼!有鬼!” 指着身后,声音都在打颤。 众人闻言,纷纷探长脖子,跟他所指的方向巴巴瞧去。 除了家具散乱,床帏被撕下大半,地上一堆碎瓷片外,根本没有见到小姐口中所谓的“鬼”。 张实千往里看了看,屋里只有一只大公鸡在来回踱步,他也看不出有何异常。 “秀娟,鬼是怎么回事?你命下人过来通报的钱公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正主抽噎着,浑身发抖: “我刚进屋里,不知怎的就困了,睡着睡着……半梦半醒间,突然有个黑影站在我的床边,他、他的手好冰,掐在我的脖子上,让我喊您过来,说有要事相告。” “哦?何事?” 张实千能混到这地位,断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都是千年狐狸,戏台一开,演技这不就来了。 只听江向阳捏着嗓子,声如细蚊,断断续续抽泣道:“他、他说……有关私……” 果不其然,“盐”字还未出口,张实千眼睛微眯,一抬手,止住了女儿的话头,底下人都识趣的往四周后撤,给二人留出谈话空间。 “他是如何说的?你且如实告诉爹爹。” 张实千放缓声音,手一下一下拍在女儿背上,眉目和蔼,这一举动可给江向阳恶心坏了。 强忍发飙,继续往下演。 “他说,爹爹此事,他有办法解决,还、还说……爹爹是他丈人,他理应帮衬。” “哦?是吗。”张实千舒展眉目,等待女儿后言。 “钱公子说,他可修书一封给尚书大人,以他作担保,助父亲渡了此劫。” 张实千没有说话,仍用着审度目光,盯着女儿,像是在寻觅细微破绽。 “不过,他有要求的……” “他要父亲给他修一座庙宇塑身,听闻父亲是出了名的大善人,攒了不少阴德,他想要跟您做一笔交易。” 天底下白得的午餐任谁都不会接,可一旦加上利益这条链子,往来有了制衡…… 张实千立刻动了心思。 “好说好说,既然你与钱家已有婚约,都是自家人,我定当尽心尽力,为贤婿塑造金身早积功德,这本就是为父该做的。” 我呸。 得了便宜还不忘给在脸上抹层金的老东西。 江向阳白眼都快翻上天,可面上,还是张秀娟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张秀娟本就长得清秀,不算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但胜在端庄、大方,利落得体,一哭起来,任谁看了都不觉得她会撒谎骗人。 显然,老鬼也这么认为的。 自家闺女,从来没干出忤逆过自己的事情,从小逆来顺受,乖巧得紧,这一席话,他也就真信了。 “天色不早了,你让钱公子今夜修书一封,我明日派人送去尚书府。”张实千看一眼女儿,继续道, “你晚上也要好好服侍钱公子,明白吗?” 说完,张实千看了一眼屋内,没有丝毫留恋,转身就走,独留张秀娟一人站在破败的偏房前。 江向阳攥了攥拳,眼神晦暗不明。 时不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门柱后,待老鬼一走,现了身。 “上钩了?” “嗯。”江向阳收回视线,转身回屋,时不悔也紧跟着进屋,从怀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书信,放到桌上。 “大哥,你给我透个底。” 时不悔抬眸。 “张实千那瘪犊子玩意,会不会下十八层地狱。” 时不悔垂眸,不可置否。 “秀娟,下辈子,不对,以后十八辈子,都不会碰到这种混账爹对不对。” 时不悔没有说话,他知道江向阳在想什么。 江向阳也没管大哥搭没搭腔,自顾自发泄: “你不知道,我这心里啊,堵得慌。” “刚才,你是没看见,那老鬼,只要利益当前,亲闺女安危都不带管的。” “本来是挺生气的,一开始觉得这瘪犊子玩意儿不是个好货,演演拉倒,可后面,他真把秀娟一个人留在这儿的时候,我就在想。” “幸亏,幸亏今天站在这里的不是秀娟,不然得多伤心啊……” “靠,张实千那个老不死的,迟早下地狱!” 时不悔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物件,推了过去, “秀娟给你的。” 桌上一截短骨,长得跟鸡骨头似的,通体雪白,江向阳看了半天,放鼻子底下闻了闻。 “这是啥?” “美人骨。” 江向阳一甩三尺远,指着那玩意儿结结巴巴: “人、人骨?!” 神情间,满是你居然拿这玩意儿给我的不可思议。 时不悔点头,抱着手靠在窗边,“我劝你最好捡回来,对你有大用。” 江向阳这人,最佳优点就是听劝,大哥说有用,那肯定有用。 忍着怵意,江向阳哆哆嗦嗦捡起来,一咬牙一跺脚,塞进口袋眼不见为净。 时不悔两手环抱在胸前,手指轻轻敲着衣袖。 “刚才干得不错,我可以回答你,张秀娟只跟她母亲周氏,还有一段母女缘,张实千入地府后,要受五百年水刑,才会轮入畜道,且再不可为人。” “大哥,说老实话,你是不是下边的人?” 江向阳早就察觉出猫腻了,正常人哪知道这些弯弯绕绕。因果轮回啊前世今生的,还张口就来,搞得跟天天看阴阳簿倒背如流似的。 时不悔没有接话,手指继续有节奏的敲着。 “你是不是那个什么……过阴人?是叫这名不?” 江向阳玄学小视频刷得多,知道有一种职业叫“过阴”,就是专门链接地府跟阳间的使者,相当于一个领路人。 反正大哥看起来挺像这种。 时不悔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扭头看向窗外,拉回话题: “这封信明天会送到钱尚书手上,他会出面担保张实千,找一个替罪羊顶包,当然,后续计划,还要你继续。” “包的,不给他坑成孙子我不姓江。” 时不悔一转头,昏暗烛光下,江向阳对自己比了个大拇指,笑得灿烂。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30 第21章 张府(三) “梆——铛铛。” 窗外梆子敲锣声响起, 江向阳从桌子上撑起来,睡眼惺忪,“几点了?” “天干物燥, 小心火烛。” “梆——铛铛。” 在打更声里, 时不悔看了眼窗外, “差不多五点了。” 江向阳伸长胳膊,打了个哈欠,嘴里含糊:“那老鬼,咋还不喊人过来。”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小姐,您醒了吗?老爷让我过来取信。” 二人对视一眼, 说曹操, 曹操到。 “来了。”江向阳应了一声, 拿着桌上信笺起身, 时不悔侧身躲进暗角。 拉开门, 丫鬟规规矩矩候在门口, 江向阳将信笺递过去时,小丫头连眼神都没有分过来一个, 拿着就准备欠身告退。 “等等。” 江向阳喊住了丫鬟, 探出身子往庭院内左右瞧了瞧, 确认无人后,小声对其吩咐起来: “你把这封信交给老爷后,切记让他立马动身, 要亲自去尚书府,明白吗?” 小丫头似乎不愿久留,“喏”了一声后,快步离开。 江向阳嘴角上扬, 打了个响指转身回屋。 “鱼饵抛出去喽。” 时不悔从阴影里走出来,“第一口饵料,老鬼不会咬钩。” “那就让他咬第二口。” 江向阳心情大好,两手交叉撑着下巴,颇有兴致地观察起,那半边身子还在阴影里的男人。 杏眼半遮,跟自己记忆里的凤眼星眸有些出入;面中十分狭长,一张厚唇随时随地抿着,乍一看像个嘟嘟嘴,又滑稽又好笑。 五官跟气质吧,怎么说呢,像杀生丸魂穿樱桃小丸子,怎么看怎么不协调。 “大哥,问个冒昧问题啊,这具身体是你的还是程四郎的?” “有什么区别吗。” 大哥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冷漠、且看垃圾的眼神,配上这个五官,活脱脱一个樱桃小丸子在发怒。 “噗嗤”一下,江向阳适时很有礼貌的埋下头,身上抖若筛糠。 如果现在有手机,这直播出去,节目效果不得拉满。 而另一侧,张府马车,停在尚书府门外。 “去呈拜帖。”张实千掀开轿帘一角,吩咐道。 小厮叩响尚书府门,张实千坐回轿内,手里攥紧信笺,目光如炬。 “老爷,尚书大人请您进去。” 晨光熹微,张实千坐在会客厅品了一口茶,钱尚书进来时,还不等张实千起身行礼。 “果真有耀儿的信?” 张实千将信笺呈上,“下官不敢虚言,还请尚书大人过目。” “好、好。”钱尚书颤着手接过信。 张实千也不急,就在一旁候着,信的内容他来时已经看过了,写的确实是让他帮衬自己的东西,内容没有问题,只不过信的真实性…… 张实千眯了眯眼睛。 “果真,果真是耀儿的字迹!”钱尚书捧着信,很是激动。 “那下官全仰仗尚书大人了。”张实千适时抱拳行了一个大礼。 钱尚书扶起张实千,“好说好说,都是一家人。” “耀儿的信里已经讲清楚了,那事儿……”钱尚书顿了一下,挥手命人退下,继续道,“老夫尽力保,只不过,三日内,你们一家老小,必须动身蓉城,你且蛰伏半年,半年后,我想办法让你回京。” 钱铭耀信里,点名要在蓉城塑身建庙,南河村就在蓉城内,张实千也怀疑过,但钱尚书抛出“返京”诱饵,由不得他不吃。 “大人放心,下官一到蓉城,就为公子塑金身、建庙宇,我这一家十几口性命,谢过大人了。” 张实千拜别。 江向阳在屋里等了半天,临近晌午,张实千派人传来“休整一日,明日启程”的消息。 府中上下不明所以,不知道老爷为何好端端的,突然要举家搬迁,连搬去哪里都不清楚,但底下人也不敢过问,只能急忙收拾家当。 江向阳再清楚不过了,计划进行得出奇顺利,他也乐得自在。 张府上下忙碌,江向阳就在院子里吃了睡、睡了吃,时不悔自从早上被他搞烦后,就不见了踪影,直至傍晚才回来。 “大哥,明天赶路喽,你有啥要收拾的东西不。” “你看我像有东西要收拾的?” 两个人对视一眼,现在都一穷二白的,身无分文,能收个屁。 江向阳招呼大哥过来,献宝似的把糕点摆满一桌,“大哥,今早是我的问题,哥们儿不该笑你,就是这个……” 迎着时不悔阴测测的目光,江向阳咳了一声,推了一碟过去,“尝尝,给你留的,想着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对不,兄弟心里还是有你的。” 时不悔将信将疑拿起一个,轻轻咬了一小口,看向笑得诚挚的江向阳。 点心的味道,似乎不错。 入夜,气温丝毫没有转凉的迹象,热汗一股接一股的直淌,身上衣服不大会儿,就被汗湿一片。 江向阳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怎么睡怎么不舒服,眼睛瞪得溜圆,被子揣得老远,一只脚就这么搭在竹夫人上,滑溜溜的,脑子里还在疯狂盘算明天怎么给老鬼下绊子。 大公鸡阖着眼,蜷在桌脚一动不动。 时不悔抱着胳膊,往墙边一靠,闭着眼睛,也不知道睡没睡着,江向阳翻了个身,搂着竹夫人朝里的功夫—— 大公鸡动了。 “咯——” “咯咯——” 叫声跟之前不同,江向阳回头一看,只见它扑腾着翅膀,鸡冠高高矗立,在夜里俨然一副进入战备状态的模样,紧紧盯着黑暗里的一处。 门外风声大作,刮得院里那几株枝柳摇颤。 两道黑影出现在屋内,浑身上下像笼罩一层雾气,身材高大。 “大哥,是这家不?” “对,就是这家,结亲居然不请咱哥俩。” 窸窸窣窣的谈话声传来,熟悉的空灵感跟土腥气,江向阳几乎是本能反应,一秒判断出,门口来了脏东西。 “哟,床上还躺了个妮儿。” “走走走,咱哥俩先去爽爽,不白来。” 靠! 还是俩荤素不忌的色鬼。 江向阳不着痕迹地往大哥那边看了一眼。 大哥还是那套姿势,抱着胳膊,一点反应没有,像是没有发现这俩脏东西一般。 江向阳掰了一小截竹片,悄无声息往那边一扔—— 大哥还是没有任何反应,睡得很熟。 两只鬼不知什么时候飘到了床边,两脚离地俯视自己,眼神龌龊口水直流。 “这妮儿长得还怪好看哩,要不咱哥俩给搂了?” ……大爷的! “你当搂席呢你搂!”江向阳从床上弹起,抄起手边的竹篓就往他俩身上扔。 一个百米冲刺,跳下床往大哥旁边跑。 “大——” “哥”字都还没脱口,江向阳一碰到时不悔的胳膊,就见他跟死了三天一样,倍儿直,倒头往地上栽。 “我靠!” 直溜溜的,就这么倒在了自己跟前。 “那妮儿挺烈啊。” “俺就喜欢烈的,嘿嘿嘿。” 两只鬼调转方向,对着江向阳面露贪婪。 江向阳从地上捞起大哥,半扶半搂着,张秀娟的身形不比自己,与其说他现在搀着时不悔,倒不如说是连拉带拽,硬撑着。 “大哥,你别死。”江向阳晃了晃时不悔,看着越来越近的两只鬼,嘴里也没个把门了,“要死也别现在死啊大哥,要了命了。” 眼看两只鬼跟自己就剩下几步距离,江向阳从兜里掏出那截美人骨,黑夜里烁起透光。 不管三七二十一,举起美人骨就往那边扔,跟丢炸弹一样。 反正死马当活马医了。 来不及多想,骨体接触到地面的霎那间,一道屏障腾然升起,隔绝在两鬼、两人中间。 ……这玩意儿,敢情是这么用的?! 那两只鬼碰了碰屏障,又缩回手,虎视眈眈盯着两人。 江向阳回身望了望窗户口,盘算着自己带个不知道死没死的人,从这儿逃出去的胜算有多大。 “出什么事了。” 清冷的声音从耳畔响起。 江向阳回头看了看死而复生的人儿,那叫一个激动。 “我靠!大哥你活了!” “处理了点工作。” 大哥表情淡然,从江向阳的搀扶中站稳身子,看了看面前的两小鬼,又将视线移向地上的美人骨,沉默良久。 “美人骨,就是你让你这么用的?” “你也没告诉我咋用啊,你嘎嘣一下嗝屁了,我能咋办,哥们儿没丢下你都算好兄弟讲义气了。” 江向阳现在非常占理,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他又不是什么挂逼,随便捡个道具就知道人家用处,最原始的操作可不就是扔出去当手榴弹使。 万一有用呢对吧。 江向阳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看外面被隔绝住的两只鬼,意味非常明显。 这法子是有用的,还顺带救了他一条狗命,还不赶紧谢谢自己。 “你知不知道,你在架着大炮轰蚊子。” 时不悔的此刻眼神里,充满了痛惜,仿佛在无声控告,愣头青是一点不知道这玩意儿有多贵重。 江向阳摸了摸脖子,有点心虚。 “不然,您先给外头那俩,解决喽?” 时不悔收回视线,上前一步捡起美人骨,重新扔回江向阳怀里,只一句“揣好”,便从袖中抖出那根熟悉的黑线。 凌空甩了甩,黑线周身泛起绿光,两只鬼觉察到了危险气息,转身欲逃之际,被黑线捆得结结实实。 三两下的功夫,两只鬼在江向阳眼皮子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俩脏东西,不会是来找张实千那老东西报仇的吧?”江向阳出声问道。 时不悔低头抚了抚黑线,摇摇头,“不是。” 不怪江子这么想,这节骨眼上,深根半夜跑来张家小姐闺房的,任谁看了第一反应不是那坏事做绝的老鬼,欠的债。 “这俩是无主孤魂,一直住在张府。” 时不悔抬头又看了看桌旁的大公鸡,继续说:“估计是昨天冥婚,张府的人没给附近孤魂野鬼烧开路钱,人家找上门来了。” “这不活脱脱俩强盗吗,我不给你烧,你就弄死我?他们鬼界是一点道理不讲啊?” 在江向阳吐槽声中,时不悔想到了什么,下意识重复起他最后一句关键语: “不讲一点道理?” “对呗。”江向阳习惯性抬手,想捋捋头发,结果碰上一手的簪子,又缩了回来。 “可不就是强盗逻辑,我请你,那是懂世故,不请你,咋还上赶着弄我呢,咋的,没人管啊。” 时不悔闻言神色一变,开门直往外跑。 江向阳不明就里,见大哥跑,他也忙不迭地跟上。 两人横穿过好几条廊,站在一处破败的院墙角落,时不悔盯着墙根不语。 江向阳看看墙角,又侧头看看大哥,几欲发问,但眼下这状况,似乎不太好打扰人家。 “地神没了。” 江向阳闻言愣了一下。 “我白天看过了,张府的地神就在西院兑位,无主孤魂敢来生事,就是没了神位庇佑。” 江向阳下意识将大哥口中的“地神”,归为保家仙一类的东西,在脑子里过滤了一遍后,隐隐觉得这跟张实千重生有关。 “没了的原因,是不是那老东西……” “不会,只有当宅内无一活口时,地神才会消失。” “无、无一活口?”江向阳僵住了。 “意思是,咱们现在,在死人堆里?张府上上下下,没有一个活口了?” 时不悔点头。 “你可以这么理解。” 第22章 张府(四) 江向阳伸出手, 指了指自己,“难不成,我也不是活人?” 这属实有点玄幻了。 时不悔看了一眼呆滞的江向阳, “你顶多算魂, 实体都没有的生魂。” “不对啊, 你不是说,咱们是穿越过来的吗,张实千重生了,咱们跟着他一起穿回了古代,什么空间时间一起变的吗?怎么可能……” “理论上是这样。”时不悔蹲在地上,捻起一点土, 在指腹上磨搓。 “他们的魂, 恐怕还在祠堂的锁魂阵里, 这儿, 你可以理解为里世界。” 更玄幻了。 江向阳一个头两个大, 直个播, 连里世界都冒出来了。 时不悔站起身,指着屋顶上的小石头, “那儿, 看见了吗。” 江向阳应声回头, 屋顶上刻着俩玩意儿,跟狮子似的,又像犀牛, 但角吧又像羊角,整个一四不像。 时不悔解释道:“在现实世界里,这种建筑一般左右为一对,左为雄、右为雌, 雌有角而雄没有,你仔细看看,有角的在哪边。” 江向阳定睛一看,果真一个有角,一个没有,而那个长角的…… 在左侧位置。 “这里是镜像世界,都是反的。” “那老鬼到底想怎么样。”江向阳烦躁的抓抓头发,“拉人当垫背吗?” “恐怕老鬼自己都还没发现。”时不悔掸了掸身上灰尘。 “不过,等他明白过来时,你,我,就谁也出不去了,全给他陪葬。” 明明挺完蛋一句话,愣是让大哥说得风轻云淡。 “大哥,如果说啊,我是说如果。”江向阳摸了摸下巴上莫须有的胡茬,脑子里乍现的灵感让他眯了眯眼睛,“既然这里不是真实世界,假如,我们先把老鬼给干了呢?” “我不知道这个假设成不成立啊,你就当随便听一耳朵,不合适咱再商量着来。” 时不悔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 “老鬼的执念是东山再起对吧,同时规避掉被山匪杀害的结局,现在已经有人出面保他了,他就算去了Q市,就是蓉城。就算去了蓉城,也不会再走南河村,如果说,咱们在他踏进蓉城的当天,给他药了,直接绑去南河村祠堂呢?也就是说,这个山匪让咱们来当,重新走一遍故事线,也不算坏了规则是不是,完事儿咱还能出去。” 时不悔顺着江向阳思路,点明问题所在:“但祠堂,是他修的,咱们就算把他绑了,这个时间点,南河村也还没祠堂。” 就跟密室逃脱的解密游戏一样,没有任何一条路的线索是直达的,只要思路打开,一条不通那就重新换种思维,顺着结果倒退。 “他之所以去南河村,是因为听山匪说那里闹鬼,老鬼六亲都能不认的,咋可能突然良心发现,跑去为民除害造福一方,还自讨腰包给人建,那时候可没什么钱铭耀。”江向阳摸着下巴,自言自语起来。 “那为什么他会去呢?或者说,山匪怎么确定他一定会去?” “有人在其中搭线。”时不悔一语道破。 是啊,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中间人,两边都能衔接的中间人呢? “山匪能信这个人,那必然是他们敢去信、迫不得已只能信的人。” “张实千能信,只能证明,他是自己绝对掌控范围内的人。” “一边敢信,一个是亲信。”江向阳伸出两根手指,模拟起两边关系,边琢磨边絮叨,“上到官员下到基层,什么样的一个身份能将二者,都兼容起来呢……” “巫术。” 江向阳闻声一拍大腿,喜笑颜开:“串起来了,都串起来了!” 抬头刹那,时不悔正好也将视线投了过来。 二人相视一笑。 是了,阴阳先生这个身份,可不就是最佳选择吗。 翌日。 天刚蒙蒙亮,江向阳打着哈欠出门,没走两步,迎面撞上正在张罗搬箱的管家。 “小姐。”管家毕恭毕敬行了一礼,抬头时,他嘴边那颗醒目的大黑痦子,先夺人眼球。 “砰。” 那头,巨大的声响传来,引了管家注意。 几个毛毛躁躁的小厮,摔了沉木箱。 “干嘛呢!都当心着些!”管家大喊一声,对江向阳歉意笑了笑,径直跑了过去。 江向阳看着转得跟陀螺样的管家,打趣起来:“挺敬业啊这管家。” 时不悔变回了第一天的丫鬟模样,抱着一块木牌,裹着红布,跟在江向阳身侧,也随他视线看了过去。 张府上下忙里忙外,表面看着是一派热闹景象,实则仔细观察,那些下人都在做着重复动作,脸上面无表情,像一个个机器。 不管放到古代还是现代,打工人都不可能会这么老老实实,能放过任意摸鱼瞬间,哪怕是同事之间交头接耳。 而他们此时此刻,除了搬运时发出的响声,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话,都低着头麻木干活,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 张夫人跟张彦生也出来了。 张夫人生得富态,举手投足间尽显大方,可眉眼处,却总萦绕着一股抹不开的浓愁,见女儿安然无恙,这才扯出一丝笑容。 张彦生一见马车旁的江向阳,立马撒开母亲手,坐了上去。 二人见状,也跟着上了车。 跟先前祠堂里鬼怪模样相比,张彦生看起来更活泼了些,当然,只是看着活泼而已。 一上马车,张彦生就紧紧盯着对面两人,视线一秒也不肯挪开。 盯得江向阳有些紧张,冷汗一股接一股的冒,求救般的看向大哥。 张秀娟的记忆他是有的,姐弟俩关系不错,姐姐芯子换了人,当弟弟的,绝对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出来。 问题就出在这儿,他不知道张彦生跟他死鬼老爹的关系咋样,他不敢赌。万一暴露了,这小子哭爹喊娘跑去告状,哦豁,课文上那句话咋说来着?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而时不悔却很是坦然,把钱铭耀木牌随手一搁,放下车帘,补觉去了。 江向阳硬着头皮,对上张彦生的目光,有些尴尬,搜肠刮肚刚想说点什么,张彦生先开口了。 “你是江向阳。” 不是疑问句,是完完全全的肯定句。 江向阳脊背僵了一下,张彦生也没作过多解释,扫了一眼在角落补觉的时不悔。 “不用担心我会告状,我也想早点结束。” “当然。”张彦生将视线重新停在江向阳身上,语气平平,“前提是,你能保障好我阿姐的安全。” 这个安全,显然是张秀娟的肉身安全。 “启程——” 随着管家一句吆喝,车队动了。 一个队伍七八辆车,井然有序的跟在排头车后面,稳稳当当朝着出城方向驶去。 三人无言,马车内十分安静,时不悔靠在角落里,两耳不闻窗外事,抱着胳膊补觉;张彦生偏过头,望向车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江向阳,作为正儿八经现代青年,头一次坐这种古代马车,以前还都只在电视上看过,有些新奇,歪着脑袋左看看右瞧瞧的,活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看啥都新鲜。 轿帘上系的铃铛,随着马车行进,叮叮当当,外面穿行的人群都身着古装,衣服花花绿绿的,跟进了横店影视城一样,叫卖声此起彼伏,乍一看,还真像那么回事儿诶。 江向阳“诶”了一声,刚想回头找个人说话,结果睡觉的睡觉,思考人生的思考人生,没一个人乐意搭理他。 得,分享欲太强,注定是强者的寂寞。 江向阳扫兴的放下车帘,重新坐好,揣着手,两眼望天。 这是今天,第一百零八次想念直播间的日子。 车队缓缓前行,窗外景象从集市变成了郊外,随车轮滚动,土路上扎出一道道印子,时不时有几颗小石子绊道,江向阳跟坐摇摇车似的,三步一晃,五步一抖。 临近正午,日头抵着中间晒,管家一声“吁——” 车队停了。 马车一停稳,江向阳率先冲下去活动腿脚。 刚刚横店一日游的新鲜感一过,后面全是遭罪,现在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的,江向阳扶着老腰,苦不堪言。 时不悔也睡醒了,拿上水壶下了车,张彦生紧跟其后。 三个人很默契的保持着一段距离,谁也不挨谁,走到河边,瞧见四周无人,时不悔这才开口说话。 “投生门只能维持三柱香的时间,外面的一刻钟等于这里的一天,你还有三天时间。” 张彦生攥了攥拳,垂眸答道:“我明白的大人。” 江向阳侧过头,看着两个人打哑谜。 可人家只有这一句对话,说完时不悔就往河边接水去了。张彦生还站在原地,低着头,也不理人,等了半天,江向阳憋不住了。 “那个,弟弟啊。” 张彦生横了江向阳一眼,江子咳了一嗓子,换了个称呼,“那个,小生啊。” 张彦生又瞪了他一眼,江向阳还想继续换称呼,时不悔装好水,拎着壶走了过来。 “你想问什么,直接问他就行。” 江向阳也不拐弯抹角,横切直入:“你父亲当初要去修祠堂,有没有跟你们商量过,或者说,他有没有……” 张彦生摇摇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跟阿姐当时也很奇怪,父亲像是睡了一觉,突然做的决定一样,娘也劝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他从不听我们的。” “那你们去南河村后,有没有听那里的人提起过,他们村里,有奇人存在,类似于阴阳先生这种?”江向阳问得委婉,主要他也拿不准张彦生究竟知不知道实情。 “南河村里都是山匪,没听说他们请过先生。”张彦生思索了片刻,皱着眉回想,“但阴阳先生……” “父亲身边,有一幕僚,听说会些法术。” 二人对视一眼,江向阳忙追问:“他现在在队伍里吗?” “他去年年底就辞行了。”张彦生看了看江向阳,又看看时不悔,问道,“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就问问。”江向阳笑了笑,手习惯性地摸着下巴,原地头脑风暴起来。 难不成,方向歪了? 不对啊,整个故事线就那一个自由人角色,不可能平白蹦出第二个。 江向阳苦思冥想,又开始倒推整个剧情轴,试图找到突破口。 “对了!”张彦生突然想起什么,声音有些激动,“那个幕僚嘴边有很大一个痦子,黑色的,很显眼,如果看见他,肯定一眼就能认出来。” 江向阳跟时不悔对视一眼。 管家。 马车旁,管家拿着账本,警惕的环顾四周,磨蹭半天才踩上车辕。 “老爷。” 张实千卧在马车里闭目养神,闻声半抬眼皮,从喉咙里“嗯”了一声。 “东西呢?” 管家规规矩矩递上账本,张实千接过翻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缺角八卦图,旁边注释着一行黑色小字,上面写满了阵法秘要。 在小字最下方,赫然写着——“锁魂阵” “老爷,锁魂阵一旦开启,就无法关闭了。” “我知道。”张实千合上书页,悄无声息的,掀开车帘一角。 凝视起河堤方向,嘴角僵直扯开一道弧度,语气癫狂: “有两位客人远道而来,我们,当然要开阵,尽尽地主之谊不是。” 第23章 张府(五) 蓉城离京其实不算远, 也就小一千公里的距离。放现在,开十个小时车就能到,但古代, 时速20/h的马车, 要结结实实走一个多月。 “都收拾收拾, 马上启程了,天黑之前我们要赶到城隍庙。” 天上黑压压一片,乌云在往一处不断汇聚,天色越来越沉,管家赶忙招呼底下人手,快速清点随行物资, 一定要赶在傍晚之前到达落脚地。 河边三个人, 此刻都拎着一个水壶, 悠哉悠哉的往队伍这边赶。 “前面要过万蜂林了, 大家手边有衣物的, 都放口鼻上遮一遮啊。” 江向阳闻言抬起头。 说话间, 管家已经用一张黑色方巾罩在了面上,底下人也有样学样, 只是管家那双贼溜溜的眼睛, 时不时瞟一眼三人, 遂又赶紧移开目光的模样—— 简直在掩耳盗铃。 江向阳眼神都懒得甩他一个,率先拔腿上了车,舒舒服服找了个位置躺下, 好不惬意。 紧随上车的时不悔,看见江向阳往自己先前铺好的窝里一躺,一点自觉性没有,还拍拍垫子, 大言不惭的: “大哥快来,咱一起躺。” 邀请得那是一个诚意满满,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窝,是他铺的。 当然,江向阳纯粹是码准了人大哥脾性好,仗着脸皮厚吃得够,八齿一露,笑得灿烂非常。 时不悔腔都懒得搭,只一眼,便从他背后抽了个枕头出来,躺到另一边去了。 有句话说得好,相由心生,本来样貌看着挺恬静一姑娘,被江向阳招牌咧嘴,这么一渲染,现在看起来要多欠有多欠,欠到没边。 “别介大哥,咱一起躺呗。” 江向阳拍拍床铺,呲个大牙,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时不悔也不惯着,直接翻身起来盘着腿,笑着冲他勾勾手指。 “你知道我其实是干嘛的吗。” 江向阳伸了个懒腰,想当然接嘴道:“干死人买卖的呗。” 时不悔勾起唇角,温声道:“那你知道,我之前给你的那支毛笔,它实际用途是什么吗?” 江向阳来了兴致,也翻起身,朝大哥坐近了些,“定魂的?” 本来江子上一秒还笑嘻嘻的,可一撞上时不悔目光时,僵住了。 大哥的眼底,此时如死海般沉郁,无风无浪、无波无澜,很静、很静……静到心底发毛。 而他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自己,一眨不眨,好似会慑人心魄一般。 江向阳搓了搓小臂上汗毛,连忙挪开视线。 怎么说呢,这个感觉很奇怪,就像在荒郊野外,被一头刚吃饱的猛兽盯上一样,明明知道它没有任何攻击意图,但偏偏这个眼神…… 就是会让人不寒而栗,本能畏惧。 “我给你的那东西,叫判官笔,阳间人用了是要减寿的。划一笔,持笔人就会减少一年的阳寿,要不要算算,你已经划了多少笔?现在还剩多少年寿命?” 时不悔说得风轻云淡,任谁听了,都会觉得这话是胡诌的程度。可偏偏,江向阳对上的,是大哥那张波澜不惊的面孔,不含带丝毫玩笑成分。 “玩……玩儿真的?!” 本就不大的马车车厢,江向阳一退再退,几乎整个人快要贴到车壁上了。 瞪圆了眼睛,试图从对面黑衣男的脸上,竭力找到哪怕一丝丝的表演痕迹。 可人家不置可否的神态,让江向阳心跳提了又提,微表情一转十八弯,不偏不倚,正好被时不悔捕捉到。 “当然是……” 时不悔心情大好,直接越过江向阳,毫不留情的,从他背后抽出剩下那只枕头。 “假的。” 末了还不忘冲面前小鸡毛挑挑眉,在他注视之下,将两只枕头一并垫到自己窝里,心满意足躺下抻腰。 “你大爷的!”江向阳怒了。 撸起袖子随时随地要开扑的架势,像极了一只气得牙痒痒,但实力又不允许单挑,原地张牙舞爪、无能狂怒的大型犬。 张彦生上车的时候,就看到这幅场景—— 江向阳抱着手坐在左半边,目不斜视盯着对面,如果眼神能实形化,他能把对面人盯出一个洞来;时不悔则是重新铺了个窝,舒舒服服躺在右半边,好不悠哉。 整个车厢拢共也没多大,现在一人各占一半,还十分默契的,在中间留出一个空来。 张彦生先看看江向阳,见他一副随时要咬人的模样,有些欲言又止,又扭头瞅了瞅大佬…… 得。 张彦生两眼一闭,一屁股坐在了车厢正中间。 还能咋,这个中间人,只能他来当呗。 “启程——” 小插曲一过,随管家一声令下,队伍继续前进。 三个人坐在马车里,仍旧晃晃悠悠。跟上午不同的是,现在走的这段路颠簸至极。 江向阳能明显感觉到,马车一直在左右摇摆,似乎路上石子越来越多,颠得人根本没法儿坐。 随着车轮转动,灌口风不断涌入车帘,吹的呜呜作响。 车队行进速度越来越慢,外面渐渐下起小雨,一开始是淅淅沥沥的,越往后,雨点砸在车顶上,声音愈发变得沉闷。 “停车!快!停车!” 车外马儿嘶鸣声此起彼伏,江向阳他们乘坐的这辆马车,因着惯性,朝前多驶出好几米,还未停稳,外面传来巨大响动: “咚——” 先是安静了一瞬,随后尖锐刺耳的哭喊声,成片响起。 “有人被石头砸死了!” “救救他!快!救救他!” “把马牵走!快!” “别乱!大家都别乱!” 一石激起千层浪,马车外乌央乌央的声音夹杂在一起,所有人全往一处跑去,连江向阳他们这辆马车的车夫,也从车辕上跳了下去。 三人对视一眼,张彦生率先撩开车帘,伸头出去望了半天,视线完全被前面的马车挡住了,于是自告奋勇道:“我去看看怎么回事,你们先留在车里。” 江向阳朝他点点头,张彦生便跳下马车,前去查看情况。 雨水顺着车顶往下灌,逐渐沿着车壁不断往下渗,雨声越来越大,不知道是不是身处山谷的原因,回音特别大,天空劈过一道闪电,爆炸声随之响起。 江向阳迅速捂住耳朵,“轰隆隆——” 我勒个乖乖,这记雷声,跟在耳边放了十盒冲天炮一样响。 “把嘴张大。” “你说啥?” 雷声还在继续,一道接着一道,江向阳掏了掏耳朵,只看见大哥嘴在动,但完全听不清人在说啥。 “我让你嘴张大!不会耳鸣!” “轰隆隆——”又是一记惊雷。 “啥?你大点儿声!” 时不悔沉默了。 江向阳扯着嗓子还想继续说话,车帘开了。 “刚才从山顶滚下来一颗巨石,砸死了人,现在焊在路中间,恐怕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了。”语毕,张彦生进了马车,浑身淋得湿漉漉的。 刚才借他撩开车帘的刹那,江向阳注意到,天色几乎在一瞬间,黑尽了。 他就算没带手机手表,不清楚具体时间,但早上从张府出发到现在,不过也才八九个小时,现在顶多下午四五点…… “少爷,小姐。”车外一道声音,打断了江向阳思路。 “前方巨石挡路,现在没有办法清理,小的发现前面有一古庙,还请少爷、小姐移步,老爷在庙里等你们。” 是车夫的声音。 “就来。”张彦生应了一声,回头看了看两人,“现在也没有办法了,晚上车里不安全,我以前听程大哥说过,这截路时常有野狼出没。” “程四郎?” 张彦生点点头:“对啊!程大哥可厉害了,他什么都知道。” 这莫名其妙的崇拜语气,什么情况。 “程四郎跟你家,又是啥关系?”江向阳抬手,打断了迷弟施法。 “程大哥是阿姐的青梅竹马,本来程家跟我们张家是有婚约的,后来程家被害,程伯父锒铛入狱,父亲怕程大哥连累阿姐,才把这门亲事给推了。” 张彦生皱着眉头,神色间有些不太乐意,说到某些关键词汇时,还加大了音量,一看就是不满意自个儿亲爹的骚操作。 “哟,还有这么段陈年往事呢。”江向阳一听,顿时来了兴趣,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用胳膊肘撞了撞时不悔,似笑非笑的挑眉。 “不过啊。”江向阳视线重新落到张彦生身上,有些纳闷儿,“他俩既然是青梅竹马,为啥你姐当时一听到程四郎的名字,发了疯的要杀我?” “因为阿姐以为是程大哥悔的婚。”张彦生连连摆手,忙补充道, “其实不是的,那天我听见了,是父亲把程大哥喊去书房,让他不要再纠缠阿姐的。” “父亲那天,给了程大哥很多盘缠,让他走,说出了京,去哪都行。” “我看见程大哥拿着钱,走了,听父亲说,程大哥后来去水城,干了大买卖,可有本事了!” “不过之后,我再没见过他。” 看得出,张彦生很喜欢这个“未过门”的姐夫,手舞足蹈的,毕竟是个小孩儿,喜恶分明,情绪全写在脸上。 “不是的。” 突如其来的冷气压,在江向阳身侧冒起。 张彦生被打断话头,两人不约而同地侧过头—— 只见时不悔两眼一翻,浑身泛着黑气。 “不,不是这样的,张实千根本从一早,就打定了要杀人灭口的!” 声音变了。 沙哑、粗犷的嗓音,声带干涩而又生硬,像在极力克制着某种怒意。 时不悔现在,整个人仿佛被生生灌入另一道灵魂,说话一字一顿,浑身上下散发着戾气,紧紧攥拳。 “你……” 江向阳刚开口,张彦生先一步出声:“是程大哥吗?” 有些不确定。 江向阳也警惕眯起眼睛,探究着面前人儿。 “回去。” 只听冷冽嗓音从喉管中一滚,时不悔就跟人格分裂似的,神态、表情又变了,瞳孔中猛然泛起一丝金光。 幽绿色波底中,隐隐可见一道金色光圈,很淡很淡。 江向阳眼睁睁看着他身上那股黑气,慢慢消散,眼眶中的黑雾退去,光圈归于平淡。 “我勒个,鬼上身啊?” 时不悔整理整理衣摆,似乎对刚才的不可控,有些恼怒,抬头碰上对面两人的目光时,没有多言。 “少爷,小姐,老爷还在庙里等着呢,还请快些下车。” 车夫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三个人的表情,各有各色,好看的不得了。 时不悔率先下车,张彦生紧随其后,江向阳则是像直播出工伤的,跟个碎嘴子一样,拼命话赶话。 “你们整得挺一波三折啊,电影都不带这么拍的吧。” “怎么告老还个乡,半路还能给巨石瓷儿了呢?” “你说,你爹是不是缺德事儿干多了,现在走平路都要摔跟头?” 车夫在前头带路,跟三人保持着一定距离,张彦生被江向阳烦得不行:“我哪知道,我又……” 他顿住了。 “不对,之前父亲带我们走的,也是这条路,但根本没遇到什么巨石。” 闻言,二人猛然回头。 “第一天晚上,我们明明住的是客栈。” 张彦生伸手,指了指前面车夫,踌躇片刻后开口: “而且,我从没见过他,他不是张府的人。” 劈头盖脸的信息量,让江向阳后脊发凉。 “真的假的?” 张彦生没有说话,只是他的表情,不言而喻。 时不悔神色倏地凝重起来。 “张实千,可能发现我们了。” 第24章 张府(六) “哈?”江向阳声音陡然拔高, 音量把自己都吓一跳,赶忙看一眼前面带路的车夫,又低下声来。 “什么叫他发现我们了?咱还啥都没干。” 张彦生默了默, 抬头望向时不悔, 目光灼灼。 “那我阿姐的东西, 还能拿到吗?” 时不悔扫了一眼两人,“也可以这么说,他已经意识到,这里是他的世界了。” 说着,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云中雷电在山巅穿梭, 好不壮观, 现实世界里根本看不到这般场景。 “只有里世界的造物主, 才有这个能力。” “里世界又不是真实世界。 ”江向阳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时不悔身侧, 拍了拍他肩, “那我们就在他的世界里, 把他杀掉呗。” “兄弟,有没有兴趣——” 江向阳一只手搂在时不悔肩上, 另一只手放到阿生脑袋上揉了揉, 笑意盎然。 “跟我一起干翻这个狗屁造物主, 然后,一起回家。” “乐意至极。” 时不悔勾起唇角,江向阳的提议, 正合他意。 “嘎吱”一声,庙门开了。 里边黑洞洞的,跟南河村祠堂差不多,伸手不见五指, 但又能闻见若影若现的潮湿香灰气。 江向阳攥着美人骨,往里走了几步,借着月光回头一瞧,队友都紧跟在自己身后。 江向阳比了个手势,张彦生立马会意,他们进庙前就已经商量好了,就把破庙当一个游戏地图。 由江子担任战略部署,谁提的策略谁打头阵,很合理;大哥战斗力高,由他负责输出,全方位火力覆盖,猛攻压制;阿生跑得快,直接上游走位置,全地图插眼开路,时不时骚扰一下对面,配合主力伏击、灵活机动。 张彦生朝江向阳比出的方向,悄声行进。 江向阳头也不回,朝身后比出右前方手势,瞬息掠过的脚步声,带起阵风,昭示着时不悔已然动身。 ——原定计划,包抄。 江向阳给自己比了个竖直方向,左翼、右翼、中轴,三路齐下,他就不信老鬼还能一窝端喽。 进庙之前,谁也不清楚里边情况,为防止三线失联,江向阳还特地教了他们用拟声哨。只要出声,立马往相反方向跑,让队友知道你安全的同时,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位置暴露的风险。 江向阳顺着中轴走了几步,起初还能听见张彦生摸墙时,发出的细微摩擦声,渐渐的,愿往里走,江向阳耳边就越是安静。 走着走着,江向阳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张彦生最后一次发出的声音,离他不远,在昏暗环境下,人的听力会变得异常敏锐,可现在,他是一点声响都捕捉不到。 仿佛又回到了南河村祠堂,静得让人发怵的境地。 江向阳往右边听了听,大哥从一开始就是来无影去无踪的,他的走位,江向阳根本察觉不到,现在亦是如此。 就算竖起耳朵,仔仔细细听,也没能寻到一丝动静。 江向阳将手蜷成斗状,放在唇边,“咕——咕咕——咕咕——” 一短二长,是他们定好的哨语,意为“你们在哪?安不安全。” 江向阳报完,迅速半佝下腰,极大程度降低存在感,用最轻、最缓的步伐,往前挪动,跟原位置保持一定安全距离后,等了一会儿,周遭没有回应。 “咕——咕——咕咕” 二短一长,意为“是否安全,请回话!” “咚咚。” 右侧传来细微的敲墙声,打破了庙内寂静,江向阳仔细辨别方位,确定是时不悔发出来的。 江向阳长舒一口气。 “咕——咕咕咕——咕咕——” ——其他队友呢。 破庙内没有回应。 “咕咕咕——” ——队友呢! 江向阳再一次吹响暗哨,倏然,一张大网从天而降,自他头顶落下。 “不是吧?又来!” 江向阳赶紧抬手护在脑袋前,心里大骂。 还有没有新意了我靠! 逃婚就玩过一次天罗地网了,现在还来! 江向阳撒手的刹那,一排蜡烛被凌空点燃,亮光瞬间铺满了整个屋子。 此时此刻,他才真正看清了破庙内的情况—— 偌大庙内,只有张实千一人。 只见他站在一处圆型高台之上,脚下画满了黑色蝌蚪符文,弯弯曲曲的,根本看不懂到底是什么东西,古怪得很。 张彦生被五花大绑吊在房顶上,嘴里塞了一块破布条,一说话,嘴里就呜呜咽咽的。稍微动一动,腕上的绳索便勒紧一分,皮肤已经被勒出了一道深红色印记,十分扎眼。 我靠不是,这老鬼还真六亲不认啊?! 亲儿子都这么整! 老鬼动了。 只见他走下高台,抬头睨了儿子一眼,声音淡漠: “阿生,我跟你说过了,不听话就要受惩罚的,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 张彦生呜咽着,怒气冲天,眼睛像是要喷火。 他身后是一尊佛像,张彦生就这么被吊在佛像跟前。 江向阳顺着佛像往里看,佛像的斜后方,在很隐蔽的一个角落,不注意根本看不见的阴影里,时不悔用手指,放到唇边,无声“嘘”了一下。 江向阳立马会意。 “你为什么要带坏阿生?” 张实千垂眸,犹如看死物一般,盯着地上的江向阳。 时不悔给他打了个手势,意思很明确,让他拖延时间。 江向阳此刻被捆成了大闸蟹,重新对上老鬼的目光时,有些尴尬。刚要咧嘴展示招牌笑容,张实千一抬手,一根麻绳凭空出现在江向阳嘴上,勒得生紧。 “吵。” ——你大爷的! 江向阳也加入了呜呜咽咽行列,骂得比谁都脏。 张实千回头逡巡了一圈庙内,“还有一个小朋友呢?不,应该说,那位大人呢——?” 江向阳呜呜咽咽得更厉害了,声调起起伏伏的,在地上疯狂如蠕动,极力吸引老鬼注意力,给佛像背后的大哥能争一秒是一秒。 张实千没有理会江向阳,视线在每一处角落停留,瞧着有些亢奋,嘴里不断念叨: “能出去了,能出去了……” 就在他把目光投向佛像之际,时不悔将黑线化作一把利刃,腾空刺来。 老鬼也不是吃素的,比起先前在祠堂里畏手畏脚,被锁魂阵压制,现在的他,周身黑雾笼罩,寒气逼人。 “大哥!身后!” 江向阳咬着麻绳,拼力出声。 时不悔侧目,老鬼不知不觉,已然到了身后。 扬起手,掌心处有一道黑色图案,朝着时不悔面门袭来。 江向阳快急死了,挣扎着从地上蹦起来,时不悔侧身躲过之时,丢了一把匕首过来。 江向阳赶紧蹦到匕首旁,背过身蹲下去。 那头,一人一鬼打得不可开交,江向阳脑门儿上都急出汗。 绳索不断在利刃上摩擦,粗粝的切割声不绝于耳,江向阳手上动作不敢停,前面战况愈发焦灼。 老鬼跟变了个鬼一样,实力大涨,居然现在还能跟大哥打得有来有回了。 “呜呜呜!” 张彦生悬挂在空中呜呜咽咽,两脚不停踹动,整个人摇摇欲坠。 啪。 绳子断了! 张彦生垂直坠下,得亏这小子皮糙肉厚的抗造,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后,翻身爬起,快速加入战局。 江向阳更急了。 队友都开团了,剩他一个布局的,还在外围观战,能不急嘛。 小刀费力割着绳子,时不悔那头有了张彦生的加入,战况瞬时倾倒。 “靠,什么绳子这么经造!” 江向阳骂了一声,绳子断了。 江向阳赶紧从地上站起来,三下五除二的把嘴上的麻绳也摘了,揉了揉被勒出血印的嘴角。 靠,真狠。 那头,时不悔跟张彦生一左一右夹击老鬼,江向阳摸出美人骨,二话不说朝着战圈就扔。 突如其来的东西,吓了老鬼一跳,张实千迅速往后一退,美人骨落地的瞬间升起一道屏障,隔在两方中间。 江向阳跑到时不悔旁边,伸手:“黑线借我一节。” 时不悔不明就里的把利刃递过去,江向阳一接过,利刃立马在他掌心中化成了一团黑线,还泛着丝丝凉意。 江向阳扯了扯黑线,分了一头给张彦生,开始战略部署: “大哥,待会儿屏障一破,你就火攻,我跟张彦生两个人左右包抄,给他瘪犊子的来个鲤鱼捆大虾。” 张彦生闻言,手中一顿:“什么是鲤鱼捆大虾?” “你别管,捆你老子的。” 张彦生被呛了一下,他觉得江向阳在骂自己,但没证据。 江向阳伸出手,悬在美人骨上方,回头凝视着时不悔,“准备好了吗。” 时不悔从袖中抖出毛笔,握在手上,冲他点了点头。 江向阳深吸一口气,一把捡起地上的美人骨,屏障顷刻间崩塌。 “快!你往左边跑!” 江向阳说时迟那时快,攥紧黑线就往右侧绕。 张实千的注意力自始至终都停在时不悔身上,在他眼里,江向阳跟张彦生加起来,都不够数的。 他要的,只有这位大人。 时不悔手持判官笔,挽手在空中画了一道阵法,张实千也不甘示弱,鬼气一道接一道的砸向众人。 江向阳堪堪躲过,脚底生风跑得更快了。 张彦生跟江向阳反着跑,绕了好几圈,见时不悔将老鬼牵制住,江向阳一声令下: “拉!” 黑线在二人手中,紧紧绷直,老鬼行动瞬间被限制。 就在僵滞的这一秒空隙,判官笔的朱印,落在了张实千额上。 老鬼不动了。 江向阳还紧紧攥着黑线,不敢松手。 “解决了?” 时不悔侧头看向张彦生,“去取你要的东西,只有半刻时间。” 张彦生点点头,看了一眼手里黑线,时不悔伸手接过。 江向阳抹了抹脑门儿上的汗,到了这时候,才真正长舒一口气,松了下来。 看着一动不动的张实千,江向阳笑骂起来:“你大爷的,小爷我轻易不动脑,丫的国服战略家都被你逼出来。” 话音刚落,老鬼的眼珠,就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生生滑到眶尾,笑容瘆人。 “砰——” 冲天鬼气自上压下。 还没跑出庙门的张彦生听见动静,一回头,老鬼奋然挣开黑线。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他掌心的图印已经脱手,飞速砸向江向阳。 “我——靠——” 熟悉的眩晕感,又来了。 只不过这次,三个人一起中招。 第25章 张府(七) 悬月当空, 阴风阵阵。 三个人站在一棵老槐树下,江向阳都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状况,面前的土房里, 就传来阵阵哭声, 似猫叫, 又似夜鸮,时有时无的。 穿堂风呼啸,纸钱皆拔地而起,在半空挟成一个旋,越吹越高。 江向阳迅速环视周遭,空地上那方矮小的土坯房前, 插着一对白烛, 在潮湿的土垛上燃得嘶嘶爆鸣。 “我闻见了, 东西就在那屋里。”张彦生嗅了嗅空气, 直勾勾地盯着土坯房。 这荒郊野岭的连个活物都没有, 女人的哭丧声, 就在方圆几里地中来回飘荡。 “你到底要找什么东西?”江向阳从一早就听见他俩在打哑谜,只知道要找东西, 究竟要找什么, 起码告诉他这个临时的领头一声吧。 “扳指。” 江向阳简直像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时不悔实在看不下去江子懵懵懂懂, 又欲言又止的小表情了,开口解释: “张实千的扳指,在上一世张秀娟出嫁时, 这枚扳指是她陪嫁,带着一缕神魄,能固魂。” “我姐现在神识不稳,如果没有固魂的东西, 大人说……”张彦生抬头看了一眼时不悔。 “投胎会变痴子。” 江向阳懂了,上手拍了拍张彦生的肩膀,颇有义气的说道: “放心吧,哥们儿帮你。” 如果现在用团队赛来打比方的话,江向阳这种就属于偶尔的神,灵感破天荒爆发、聪明劲儿上脑的时候,才能带队友小carry一把。 真换了新地图,还得仰仗大哥,毕竟,战斗力才是最硬核的破局核心对吧。 张彦生则乖乖在一旁等着调遣,小少爷虽然听不懂江向阳嘴里那些术语啊布局啥的,但胜在,人家听话。 两个人就这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都等着时不悔开路。 周围寂静如斯,时不悔抬头看向月亮,沉着眸,似乎在掐算着什么,嘴里念叨一堆江向阳听不懂的东西,手指飞动。 一阵阴风刮过,江向阳冷不丁打了个哆嗦。 他头顶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风吹落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垂在他脸颊旁。 轻飘飘的触感,像蚊虫,又像羽毛,江向阳摆摆手驱了两下。 那东西不大会儿又飘了回来。 垂在他左脸上,一动、一动的,搔得极痒难耐。 江向阳以为是飞虫,抬手就往脸上招呼—— “啪。” 结果一巴掌下去,没有预料中的爆浆感,借着月光,江向阳的指缝中,赫然躺着一截断纸。 而他的脑袋上,还有东西在动。 江向阳顺着往上一看,只见一个纸笼罩在自己脑袋顶上。 白色的,空心状,像个八角笼,八边分别垂下来一根须条,上头好像有什么图案还是字样的东西,看不太清。 江向阳揪起被自己拍断的那一根,仔仔细细查看上头的信息,磕磕绊绊念起来: “太上立德,金童引路自东去……” 后面半截被自己拍掉了,江向阳重新换了一根,接着念: “引魂宝幡……玉女驾鹤送蓬莱……” 黑灯瞎火的,下面还有些小字,江向阳把眼睛眯成一条缝都看不清楚。 挨着换了好几条,在最长的那一截上头,才认出几个大字儿: “世故显考张公讳永生之引魂……” “我靠!”江向阳大惊失色。 飞速后退间,指着八角笼,扭头对准张彦生,结结巴巴道:“你,你爸……” 张彦生有点没太听清:“啥?” “你爸的招魂幡!” “我靠!” 张彦生学着江向阳,爆了句现代话粗口,听着要多违和有多违和。 时不悔赶忙拿起刚才江向阳甩开的那条白幡,女人的哭丧声还在持续。 时不悔盯着土坯房,远处的夜鸮停在树梢,断断续续的啼叫声显得格外瘆人,跟那头的哭丧交缠,浓浓夜色中,一个比一个凄厉。 “走,进去看看。” 江向阳搓搓胳膊,紧跟在大哥身后,末了还不忘回头看一眼。 白惨惨的招魂幡,挂在老槐树上飘摇,而他刚刚,就站在人家幡眼底下。 江向阳头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实打实的晦气,身上一阵恶寒泛起,激得他赶紧抬手搓搓脖子搓搓脸的。 土房内。 一个披麻戴孝的女人跪坐在草席上,面前停了一口棺材,黑漆漆的棺木上还有几道裂痕,棺材口大敞着,里头躺了个身穿清朝官袍的男人。 白烛在棺材板上跳动,昏暗的烛光打在男人脸上,铺下一片青灰色阴影。 男人微张着嘴,手平直放在肚脐处,两眼紧闭,官袍上黑压压的花纹乍一看,跟林道长的僵尸片,还真没啥区别。 江向阳心跳如擂鼓,在安静的小房间里格外刺耳,不自主地朝大哥靠了靠。 旁边的张彦生,也自觉跟着江向阳,往大哥身后站站。 时不悔侧头看了一眼身后二人,江向阳立马攥紧大哥衣角,生怕他又像上次一样撇开自己,煞有介事地回头,冲着张彦生压低声音,狐假虎威的嚷嚷起来: “你自己都是鬼!你怕个锤子!” “我现在又没鬼力!凭什么不能怕!” 张彦生同样压着嗓子回怼道。 就这么处了几天的功夫,本来还挺傲娇好强一小孩儿,现在浑身沾着一股子泼劲儿。 要是让时不悔评价,纯粹是给江向阳带歪了的。但如果用江子的话来说,看见没,这才叫有人气儿! 江向阳觍着脸,迎面而来就是一个狗腿赔笑,语气那是一个谄媚: “都怕都怕,大哥您老待会儿要上的时候,提前说一声啊,提前说一声。” 张彦生非常不耻江向阳这种能屈能伸的作风。 他认为,男子汉大丈夫的就应该顶天立地,哪能这般谄媚! 但前边那个躺着的,是人是鬼都不知道,现在又是哭丧又是烧纸钱的,小朋友看到这种,心底难免会有一点点的本能发怵。 虽然按照时间推算,张彦生死了也有几百年了,但人家一点当鬼的自觉都没有。 俩人就这么齐刷刷的,揪住大哥衣角,江向阳揪左,张彦生揪右,分配十分合理,一人一边互不干扰。 女人的哭声停了。 三人眼睁睁看着她转过头来,白烛“啪”一声爆鸣,屋顶的瓦片应声落下。 “哗啦啦——” 几只耗子争先恐后,在碎片中“吱”声四起,从棺材里钻出来,争相逃窜。 屋顶漏出一个破洞,月光透过缝隙,尽数倾洒。 他们看清了,女人的脸上,根本没有五官。 她身后的棺椁,在此时砰然炸开,官袍僵尸直挺挺站了起来,在月光下两手平举过胸。 女人不见了。 月光照射下,僵尸青面獠牙,只见它从棺材板上跳下,“哈”了一声,对准三人直扑飞来。 “我靠!你爹棺材板压不住了!” “你爹才棺材板压不住了!那不是我爹!” 时不悔甩开两人桎梏,从袖中抖出黑线一击,生生将僵尸逼退回去,摸出三枚铜钱往墙垣一掷。 瞬间,土坯房里红光大作。 “快!去把屋顶堵上!” 一声令下,江向阳调头就往门口跑,谁料刚跑出几步,僵尸径直朝他袭来。 江向阳忙不迭地捂住口鼻。 僵尸电影里边说了,只要没有呼吸,僵尸就看不见自己。 僵尸见他动作,非但没有停止脚步,反倒速度更快了。 眼看马上要扑到江向阳,张彦生从地上奋力抱起棺材板,朝着老僵尸就是一顿抡。 “靠,敢情电影里边都是骗人的!” “快!” 江向阳不再吐槽,扭头就往外边跑。 屋外的月光,已经变成了幽绿色,洒在地面诡异至极。 江向阳不敢停留,屋外他记得有棵歪脖子树,顺着树干能直达屋顶。 江向阳脱掉原装绣花鞋,撸起袖子,攀上树干就开始爬。 屋里乒乒乓乓的,江向阳从小爬树就在行,就算现在换了具身体,童子功也不是开玩笑的。 江向阳三下五除二爬到了屋顶,顺着屋脊一路摸到破洞。 屋内时不悔在提笔画阵,张彦生满屋乱跑,跟溜僵尸一样疯狂给队友争取时间。 土房里漏出来的一缕红光,在夜里十分显眼,江向阳迅速脱下外衫,对准破洞就堵了上去。 屋内顷刻间安静了。 江向阳等了会儿,底下传来时不悔的声音: “可以了,下来吧。” 江向阳应了声,手上还摁着那件外衫,往四处找了找,瞧见屋顶上正好有几截小木枝。 江向阳将木枝全部薅了过来,在外衫上额外加固一层,生怕一股妖风给衣服吹跑喽,直接前功尽弃。 又上手试了试,确认没有问题后,才从树上原路返回。 回到屋里时,僵尸已经被制住了,躺在阵眼中央,一动不动。 有了前几次的经历,江向阳一时不敢上前,先开口问道: “大哥,确定没事儿了啊?” 时不悔抬头,看了眼堵得严严实实的屋顶。 “嗯,只要没有月光,他就不会动。” “哦对。”江向阳听见“月光”二字,指着门口道,“刚刚我出去的时候,看见外面的月亮变成了绿色。” 时不悔闻言,手上动作加快了,他常用的那根黑线,此时又变成了一把利刃。 只见他持剑对准僵尸心脏位置,狠狠刺下—— 一枚扳指,落在了时不悔手里。 僵尸的躯体在淡化,渐渐变成了一堆粉末。 周围环境又开始变了。 不断溶解、糅杂,天地颜色似乎又融成一团。 江向阳只觉得面前队友的面孔,也逐渐变得模糊,随着那团颜色不断分解交织。 是了,熟悉的眩晕感,又来了。 江向阳心中苦笑,如果现在还在直播,此时的弹幕里,一定会飘一众“穿越成就*N”的字样。 计数君能不能记清楚他不知道,反正现在,他自己已经没有任何概念了。 第26章 南河村(十) 张实千被阵法反噬, 捂着胸口,跌坐在虚无之中。 “噗”一声,吐出一大滩黑血。 江向阳视线恢复时, 感觉自己轻飘飘的, 脚下没有任何实感。 看了看周围, 这里不是破庙,不是张府,也不是南河村祠堂。 旁边只有一众众环绕起来的门,上头泛着不同颜色的光圈,图案各异。 时不悔站在正中央,手持朱笔, 如同一位审判者, 居高临下, 俾睨众生。 “张实千。” 一声呵斥, 老鬼止不住颤抖, 头上的发髻早已散乱, 白发耷在肩上,面如枯槁, 一下子苍老了十多岁。 “孽镜门前, 尔罪昭然!” 时不悔厉声间, 手中那本书烁起金光。 江向阳从来没见过这般模样的大哥,挖空肚里那点墨水,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 威严。 对, 威严,气场实在太强大了。 可以说,江向阳这辈子都没见到过第二个,气场能这么顶的人。 老鬼大势已去, 简直像耗子见了猫一样,匍匐在地上,抖若筛糠。 “贩盐牟暴,伪善欺天,你可知罪?” “鬻女求荣,草芥人命,你可知罪?” “私炼邪阵,逆乱阴阳,你可知罪!” 时不悔声色俱厉,条条罪状,字字珠玑。 随他念词越来越快,江向阳耳边的声音似乎出现了两个、三个……仿佛有一百个和尚坐在自己耳边诵经。 有老、有少,无数道声音叠加在一起,如梵音降耳。 每念一句,万斤铁锁便在老鬼身上钳压一寸,四方神于他头顶盘绕,鬼相、神相,皆放声肆笑,张实千惊恐万状,跪在地上不断后退。 “六罪当前,尔罪弥天!” 张实千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声嘶力竭: “大人!小的知错了大人!求大人看在我一家老小的面上,网开一面啊大人!” “今判尔堕刀山火海,受铜蛇蚀心,铁狗嚼骨之刑,尔可伏诛?” 时不悔怒目圆睁,莲花在他额前显影,浑身笼罩起一层金光。 睥睨众生的佛性消失了,现在的时不悔,完完全全是一尊杀神,只杀不渡的神。 随他一语落下,四方神皆变作鬼相,嘶吼着朝老鬼压下。 张实千被逼入绝境,不断挥掌驱散,身上官袍被怨魂尽数撕咬,披头散发的,冲着周遭鬼神吼叫,跟发了疯似的,指着时不悔,破口大骂: “是你!你小小一方地府差吏,能奈我何!” “待我锁魂阵成,我看这世间谁又能奈我何!” “还有你!” 张实千突然指向江向阳,眼神恶狠。 那副嘴脸,比恶鬼还像恶鬼,恨不得抽他的筋、扒他的皮、喝他的血。 “我只恨第一眼,没有锁你的魂!” 随后,张实千像精神失常一样,神情从愤恨秒转痴迷,贪婪浮面。 “多美味啊,你闻闻。”张实千冲着江向阳的方向,深吸一口气,面上餍足。 “多香啊,小子,把你这幅躯体让给我吧,那些觊觎你的鬼魂,我都统统帮你赶走,给我吧,给我吧……” 时不悔抽出黑鞭,往张实千面露痴狂的脸上,狠狠抽了一记。 “啪——” 张实千应声倒地,捧着脸痛苦哀嚎。 在投生门里,时不悔的黑鞭,可比外面恐怖得多。 就这么一鞭下去,老鬼灵体都险些被他抽散。 可张实千却跟不知道痛一样,嚎着嚎着,披头散发的从地上重新爬起,高举两臂,仰天长啸: “哈哈哈——锁魂,锁魂,要成了,要成了!” 张实千身后的门里,不断涌出鬼手,如阿鼻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争先恐后抓着他,疯狂往里拉拽。 “大人——判官大人!小的知错了大人!求您行行好——” 张实千的哭喊声,消失在黑压压的门里,再无踪迹。 江向阳抬头看了一眼时不悔,出奇的没有吭声。 那本烁着金光的书不见了,四方神也不见了,虚无回归了寂静。 时不悔又变回了熟悉的模样,带着一个黑口罩,额前莲花仿佛从未出现过,眼里无波无澜,只一句: “结束了,走吧。” 转身便向其中一道门前走去。 江向阳一时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跟上。 比起当初胖大海说的,专害人的邪修,现在知道了大哥真实身份,反而更让他惶恐。 判官…… 大哥居然是地府判官我靠! 这跟一起穷过来的兄弟突然有天告诉你,他其实是某石油国里的落跑王子有啥区别! 有啥区别! 江向阳在心里疯狂叫嚣,时不悔站在门前,见江向阳半天没跟上,侧眸道: “不走吗?” “走!” 管他王子不王子的,反正苟富贵勿相忘! 伸出来的大腿,不抱白不抱。 见两人从门里出来,张彦生早早就候在了门口。 还是熟悉的南河村祠堂,张秀娟似乎缓过劲不少,面色都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虽然还是一样的惨白吧,但起码不是那种随时要消失的透明模样了。 张母搀扶着女儿起身,一同向二人行了一礼。 “多谢大人,多谢公子,给你们添麻烦了。” 江向阳赶紧给人扶起来,摆摆手。 “没有没有,应该的应该的。” 天知道应该个啥。 张秀娟被江向阳逗笑了,掩唇轻轻弯眸。 “哦对,这个。”江向阳从包里掏出来那截美人骨,递还给张秀娟,“多谢秀娟小姐的宝物相护,现在物归原主!” 谁料张秀娟轻轻一推,摇摇头,启声道:“本就是我赠予公子的,怎有收回之理。” “不太好吧……”江向阳一时犯了难,“主要我也没啥东西可以赠给小姐的……” 张彦生在旁,看他俩你推我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插句嘴: “你当送定情信物呢?还送来送去,有来有回的。” 此话一出,给江向阳结结实实闹了个大红脸。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江向阳深呼吸,忍了又忍,这才没在人亲妈面前,给他一大嘴巴子。 天地良心,他就是觉得白收人家东西不合适! 况且,他性取向从生下来,就搁那儿定下了,要定也是定…… 时不悔从张秀娟手里拿过美人骨,塞进江向阳怀里,末了,睨了他一眼: “让你拿着就拿着,哪来这么多废话。” “是啊是啊。”张母瞪了儿子一眼,打起圆场,“公子今日出手相助,对我们娘仨来说,本就是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小小物件,还请公子莫再推辞。” 张彦生耸耸肩,从怀里也掏出个圆珠子,丢给江向阳,没忍住又调侃一嘴: “送你的,先说好啊,这可不是啥定情信物啊。” 张母又瞪了儿子一眼,张彦生这才闭了嘴,偏过头不再多话。 “时间差不多了,可以上路了。” 时不悔侧过身,示意自己身后的投生门还在大敞着。 “是,是,耽搁许久,我们也该动身了。”张母扶着女儿,再一次欠身向二人行礼,朝着门的方向走去。 江向阳想起什么,猛地抓住时不悔的手,急切道: “等会儿!扳指呢?” 张彦生闻声,转过头来扬了扬手里的扳指,是僵尸心脏里的那枚。 “揣着呢!” 江向阳大松一口气,这才朝着他们挥挥手告别。 待三人走进去光圈,投生门消失了。 江向阳有些怅然,扯出一丝苦笑: “真好,结束了,都结束了。” 时不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江向阳也跟着他低头—— 我勒个! 还握着呢! 两人的手,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十指紧扣。 江向阳飞速松开手,掐着嗓子一阵咳嗽: “咳——咳——今天天气挺好哈,没有月亮没有云的,挺好挺好,明天肯定出太阳。” 说着,眼睛还不停往天花板乱瞟。 黑黢黢的天花板能看出个屁,时不悔也没拆台,“嗯”了一声转身准备走。 “大哥,那啥。”江向阳把人叫住,又有些不自在地挠挠头,“就是那啥,你叫啥啊?咱们咋联系啊?” 话刚脱口,江向阳警觉话里满是歧义,赶忙找补:“不是那种联系,就是咱们以后出来咋约啊?” “靠,不是那个约!”江向阳恨不得给自己嘴来两下,越描越黑。 “加班加到孟婆桥。” “啥?” 江向阳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时,大哥转身已经走了。 “这名儿……咋这么耳熟呢……” 江向阳正低着头琢磨呢,一打开直播间,刷屏的礼物还在持续。 我靠! 加班加到孟婆桥,这不是榜一大哥的ID吗! 见江向阳重新连上了直播间,弹幕上刷屏的: 【野花哪有彼岸花香】:我去!主播你不厚道啊! 【A-勾魂代抓】:我是真服了,放我们在这儿看俩小时的孤儿寡母,回来他先把手给拉上了。 【阎王的苦茶九成新】:我勒个!主播你揩帅哥油!(我帮朋友问问,帅哥的手好不好摸嘿嘿嘿) 【日游神的狗】:主播你能不能有点职业素养,有这么晾着观众的吗,你不知道,这俩小时我已经把祠堂里边爬过几只蚂蚁,都数得清清楚楚了。 俩、俩小时……?! 江向阳看见这条弹幕,愣了一下,他记得在那里边,已经过了好几天。 原来里边的一天,还真等于外面的十五分钟。 【汤臣阴品(楼盘开售中)- 孙哥】:投胎能不能给我也往前排排,服了,这娘仨咋插队啊! 【我什么时候才能放假】:……分难挣,屎难吃。 【系统提示:用户“我什么时候才能放假”撤回了一条弹幕】 【AAA孟婆汤代购】:截图了截图了,范大人记得给封口费啊哈哈哈哈哈哈!!! 【酆都二河沟潘安】:我靠哈哈哈哈哈哈!!!范无…… 【系统提示:用户“酆都二河沟潘安”因涉及他人隐私,已被后台踢出直播间】 【妈咪妈咪哄】:谁?范无咎? 【霸王孟姬】:我还谢必安呢,无聊,走了,看球赛去了。 【在下牛头是也】:不是,有没有人跟我说说,那个黑衣男到底是谁啊?为啥跟主播手拉手? 【和气生财】:牛头,你是真牛头。 江向阳看着弹幕区,一时心里五味杂陈。 第27章 再上热搜 江向阳下了直播, 如往常一样收拾设备时,越想越不得劲儿。 于是掏出手机,一个电话给胖大海敲了过去。 “喂, 江子, 下播了?” 江向阳就这么一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 这几天,不对,这俩小时,属实过得有点玄幻了,现在只想找个人出来唠唠嗑。 “嘛呢?出来整点,快点, 就你上次说的那家烤吧。” “明天吧兄弟。” 电话那头一声尖叫, 江向阳耳膜都差点震破, 赶忙把手机往远举了举。 胖大海挤到最外围, 捂着听筒, 扯起嗓子吼道: “哥们儿陪女朋友看演出来了, 明天啊,明天, 明天我给你打电话!” 舞台上鼓手一个启势, 鼓点落下的一刹那, 蜂拥而至的尖叫声呐喊声,吓得江向阳赶紧撂了电话。 揉了揉发麻的耳朵,江向阳打开通讯录, 给胖大海发了条信息过去。 “明晚八点。” 胖大海几乎秒回,比了个“OK”的手势就下线了。 江向阳收拾好东西,临走前,又回头最后看了一眼祠堂。 还如来时那般破败, 发生过的种种,都像做了一场梦一样。 门外约的车打着双闪,江向阳收回视线,扛起三脚架,拎着大包小包上车了。 到家已是凌晨三点。 江向阳蹑手蹑脚打开门,却见屋内一片漆黑,走前什么样,现在回来还是什么样。 门窗紧闭,看了一眼室友房门,拖鞋都还在玄关处摆得好好儿的。 人还没有回来。 随便冲了个凉水澡,江向阳躺在床上,习惯性点开直播后台,铺天盖地的同行“求组队”私信袭来。 这次有经验了,轻车熟路打开同城热搜词条。 果不其然,得,新闻头版又是他大名。 各家营销号纷纷争相报道,配图都大同小异,无非就是张家一家四口的图片,尤其是张实千,那一身清朝官袍,被网友扒得裤衩都不剩。 更有甚者,直接用老鬼做起了鬼畜视频,攻占鬼畜区。 还有的,写起了张秀娟跟程四郎的同人文,什么“那年杏花微雨,我说了定来娶你”,什么“年少无为的我,怎敢碰大家闺秀的你”,标题一个赛一个的土偶风,看得江向阳鸡皮疙瘩直哆嗦。 虽然不知道张秀娟跟程四郎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起码在人设上,知情人士张彦生的口述里,人家早年也是门当户对的,一个世家公子一个大家小姐。 哪有网友说得那么夸张,简直给程四郎塑造成了一个泼皮无赖。 江向阳粗略扫过几行,在网友杜撰的众多版本中,流传最为广泛的,当属张秀娟于街上惊鸿一瞥,直接勾住了程四郎的心,让这个成天游手好闲的主儿,夜夜蹲守在张家墙角,就盼着能与美人再见一面,博人一笑。 真照这么发展,他要是张实千,他也得棒打鸳鸯,这不是古代版黄毛是什么。 江向阳算是彻底明白,朝夕相处那几天,张彦生为什么总对自己,抱有一副“成何体统”的表情模样。 这不就跟现在,他看见那些同人文一样,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 有伤风化。 对,有伤风化。 江向阳翻了几页,突然看见一个标题为“重活一世,我势要将你推上榜首”的帖子,热度还越来越高。 “啥东西。”江向阳端起手边冰镇可乐,喝了一口。 待看清屏幕上的字时,瞬间“噗”一声。 “咳咳咳——”肺都快咳出来。 上面这么写着: “江,我重生了。上一世,我因亲眼目睹你太糊,受尽凌辱,活活饿死。这一世,我不舍得再让你吃一点苦!我会亲手将你送上神坛,我的真名不再示人,今后你的身边只有一个名字——加班加到孟婆桥,你的神祇。” 这波,着实被吓了个狠的。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结果往下一扒拉,还有更炸裂的。 底下跟帖回复: 【我就说!那个榜一跟主播的关系,绝对不简单!——铁蛋不铁那谁铁】 【肯定啊,你没看最后,鬼都走完了,结果俩人还手拉手呢,我去,谁家正经人这样啊,包被养了的。——凌晨六点洛杉矶】 【楼上别阴谋论好吗,反正我觉江子跟加班哥关系挺正常的。——大头不愁】 【不儿,兄弟们,只有我一个人担心博主安危吗?——心静自然凉】 心凉兄弟还贴心配了段视频,是网友在直播间里录的。 固定机位,镜头一直在三脚架上放着,画面里两个人甚至只露了一个衣角,却完完整整记录了他当时问大哥名字,大哥丢了句“加班加到孟婆桥”转身就走的场景。 我勒个…… 江向阳倒吸一口凉气,这届网友这么能扒的吗。 【我觉得他接近博主,像在蹭流量搞噱头的,不然爆个直播间ID算怎么回事?——心静自然凉】 【预言一波,加班哥绝对以后自己要开直播,搞带货的,等着吧。——心静自然凉】 【呜呜呜,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加班哥跟江子很好嗑吗(抹泪.jpg)——幸福幸福请降临在小铃手里】 后面的内容都大差不差,江向阳随便翻了几个帖子就关了,重新切回直播后台。 算了算今天的收益,除开平台分成加个人税的,还剩2个w,很不错了。 现在一天的收入,能抵得上他以前大半年的收入,知足常乐是江向阳的人生信条。 当然,他算过了,照这么干,一天2w,十天就是20个w,一个月就是60个w啊! 越算越憋不住笑,江子嘴都乐歪,哼着小曲儿,财大气粗的直接给中介转了三千六。 然后又在联系人里面继续找起来…… 室友呢? 扒拉半天后…… 靠,没加好友! 算了,明儿个再说,先睡觉。 关了手机,江向阳躺在床上开始畅想,在不久的将来,还租个屁的房子,直接在百花小区买一套都绰绰有余。 钱途多么的光明大好。 越想越美,江子就这么乐乐呵呵的,进入梦乡。 不过他的梦,可没这么美妙了。 梦里,他还是张秀娟,站在一片桃花林下,瞧着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从马背跃下,风尘仆仆的,脸上笑容却是那般烂漫。 心上人给她了一枚玉佩,说此战大捷,已向圣上禀明,下月便可三媒六聘,风风光光娶她。 场景一变,张秀娟匍在床上泣不成声。 张实千说,程家悔婚,程四郎早已变心,娶了新妇,让她莫再惦记,安安心心等着出嫁。 秀娟攥紧手里那枚玉佩,她很想问程四郎,当真变了心?可她,被禁了足。 直到钱家上门当天,她才得以走出那方矮小院落。 新婚燕尔,秀娟坐在喜床上低啜,钱尚书醉醺醺的进了洞房。 那一晚,钱尚书不停用鞭子抽打她,似乎听她哭得越大声,他便越兴奋。 见她卑微求饶,钱尚书油腻腻的伸出手,解开她的嫁衣。 视角一转,张秀娟心如死灰的坐上返乡马车。 钱尚书没有保住张实千,张家一家四口,挤在狭小的车厢内,踏上流亡之路。 入夜,母亲跟弟弟都睡了,秀娟睡不着,隐约外面,父亲在跟什么人说话。 撩开车帘,她看见父亲对面的那个人,脸上有颗痦子,嘴唇一张一合,似乎在献计。 “都办妥了?” “办妥了。”男人递给张实千一本书,“大人,南河村现在山匪据窝,前些年杀了不少人,如今冤魂满萦,乃极阴之地。只要锁魂阵成,保准,三年之内,圣上必将重召您入京,往后数不尽的荣华富贵都是您的。” “只是……” “说。” 男人看了一眼马车,低声道:“只是此阵需要极阴童男为引,七月十五生人。” 张秀娟手一抖,满脸惊骇。 七月十五,不正是阿生的生辰。 画面再次变化。 一家四口被山匪奉为座上宾,好久好肉的招待,秀娟心事重重,每每想跟母亲讲起那晚时,父亲总会投来一记眼神,让她迟迟不敢开口。 月余,祠堂竣工,张实千向山匪请辞。 秀娟知道,父亲一直在等这一天,等祠堂落成,整座村的人,包括阿生,全都逃不掉。 送行宴毕,父亲被村民送回了屋子,秀娟提起衣摆,连忙往弟弟房间跑去。 她只有一个念头,逃出去,一定要逃出去。 这是唯一一次机会,阿生只有这唯一一次活命的机会。 可当推开弟弟房门时,他,却不见了。 不远处一阵号声传来,火把瞬间将整座村子点亮,两拨人马站在村口火并。 秀娟根本管不了这么多,她要找弟弟,她必须找到弟弟。 “阿生——阿生——” 呼喊在厮杀声中显得极其微弱,可不偏不倚,落在了山匪耳中。 “大哥,妮儿在那!” 杀红眼的大当家,转过头来,对着张秀娟狰狞一笑,缓缓举起刀。 “阿姐——” 同样在找姐姐的张彦生,看见这一幕,猛地从岔道里边冲出来,想都没想,快步往她身前一挡 …… 血,血。 “阿……阿姐……” 刚才,血,是阿生的血。 她眼睁睁的,看着弟弟跪在地上。 山匪似乎在笑,阿生也在笑。 “快、快逃……” 小小的身躯,佝偻在山匪脚下,死死抱着,怎么也不肯放手。 山匪对准张彦生的后背,扬着刀,狠狠落下。 一股热流飙出,飞溅的血沫沾到她脸上,还是烫的。 张彦生,也是来提醒姐姐快跑的。 因为他听见,父亲要将姐姐卖给山匪,置换银两。 “怪就怪天气——” “想曾哭过的旧电影——” 电话铃响,江向阳头痛欲裂的爬起来,拿起枕边手机看了眼。 第28章 地府人脉 “喂, 江子,还没起呢?” 江向阳摁了摁太阳穴,现在眼睛睁开都难受, 迷迷瞪瞪“嗯”了声。 “几点了。” “八点了, 赶紧的吧。” “八点了?!” 江向阳惊诧的看了眼手机, 屏幕上赫然显示20:00的字样。 “靠,我睡了一天。” 江向阳赶紧翻身下床,结果用力过猛,腿在触地的一刹那,软了。 “咚”一声,结结实实跪了下去。 “没事儿不急, 我先打车过去占位置, 你整好过来啊。” 江向阳挂了电话, 头昏脑涨的, 就跟以前通宵打游戏一样, 一觉起来身体仿佛被掏空, 索性靠在床缘缓了几分钟。 昨晚的梦,像一个个片段强行塞进他脑子里, 全是张秀娟的记忆。 靠。 后劲怎么能这么大。 江向阳揉着太阳穴, 脑子里全是那些东西, 很乱。 梦里,他依稀记得程四郎的母家姓林。 写县志的那位林大人,就是程四郎舅舅, 张秀娟还见过。 搞半天,兜来兜去的,全是一家人。 江向阳扶着床,挣扎着起身, 随便洗了把脸,出门去了。 夜晚的Q城很是热闹。 特别是夜市,出了名的不天亮不打烊。 整条小吃街,挤得人山人海,出租车师傅在门口排了半天队,车流量愣是不见一点往前挪的。 “师傅,就停这儿吧。” 江向阳扫了二十块钱,顺手在街边的小超市里,拎了两瓶冰啤,慢慢走进去。 胖大海说的那家烤吧,是新开的,估计团购力度大,大伙儿都冲着八八折噱头来尝鲜。 等江向阳到时,连店门口都坐满了人。 胖大海找了处正对空调的风水宝地,见江子进门,连忙站起身招呼: “江子!这儿呢!” 江向阳把冰啤一放,落了座。 “我靠江子我跟你说,昨天哥们儿去看的那个演出,我靠,是这个!”胖大海把瓶盖放嘴里一咬,咔嚓一声两瓶啤酒还冒着冷气,说话间比了个大拇指。 “哪个乐队的?” 江向阳接过,问老板要了俩杯子,啤酒刚倒下去,杯壁立马泛起冰霜。 “怪核的。”胖大海拿起一串鸡爪,啃了起来,“昨天临时加场,我看你在直播,就没喊你。” “唱那首没?”江向阳也拿起串鸡爪开始啃。 “肯定啊,包唱的啊。”胖大海放下烤串,咳了两嗓子,闭着眼睛酝酿酝酿,随即撕心裂肺吼起来,“怪——就怪天气——” 胖大海那破锣嗓子,甭管再好听的歌,只要经他嘴一唱,包找不着调。 “有病啊哈哈哈哈,赶紧吃你的。”江向阳乐了,往胖大海嘴里塞了根烤肠。 心情到这时候,才稍微好了那么一点。 从昨晚到现在,终于有了点人气儿。 周围人声鼎沸,有喝酒划拳的,喝多了吆五喝六的,老板在小小店内来回穿梭,手里的烤串还在滋滋冒油,这股子烟火气,让人很有安全感。 “不过说真的哥们儿,问你个事儿。”江向阳扯了张餐巾纸,擦擦嘴。 胖大海吧唧吧唧嘴,咽了两口嘴里的串儿。 “问呗,咱俩还谁跟谁啊,搞这么客气干啥玩意儿。” “就是吧。”江向阳在脑中斟酌起措辞,小心翼翼开口,“你知道判官在地府是干啥的不?” “咋的,你地府人脉啊?”胖大海整乐了,吐了两口鸡骨头,调侃起来,“昨儿个地府判官找你连麦来了?” 明知道他在开玩笑,但江向阳现在吧,还真笑不出来,只能扯起嘴角干巴巴应和两下,继续埋头啃起了鸡爪。 要搁平时,这小子绝对要呛自己两句,现在跟个鹌鹑似的。 反常,非常反常。 知心顾问胖大海,在此刻也把手里的串儿放下了,擦擦手,表情严肃。 “江子,你老实说,是不是遇到啥事儿了。” “没有。”江向阳一口否决,可表情,随即又不确定了起来。 “就我直播的时候吧,遇到个人,看着像做阴阳买卖的,但我发现,他好像是地府判官……” “直播认识的?” 江向阳点点头。 “网友?” 江向阳再次点头。 “他说话做事啥的,是不是特神秘?特让你摸不着头脑。” 江向阳点头如捣蒜。 “江子,我有个秘密,一直找不着机会跟你说。”胖大海招招手,示意哥们儿往这边靠靠。 江向阳连忙把脑袋凑过去。 “其实我是秦始皇。” “你大爷!” “哈哈哈哈哈哈!!!” 胖大海眼泪狂飙,笑得又拍桌又鼓掌的,那叫一个捶胸顿足,险些没给他笑背过气去。 “兄弟哈哈哈哈哈,咱长点脑子行不。”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同,此时的胖大海,乐得四仰八叉,鹅叫声一阵高过一阵,眼见人都快笑昏厥过去了。 而咱们江子,满脸黑线,周围此刻看戏的不尽其数,喝酒的把酒瓶放下了,撸串的也不嚼了,都竖起耳朵,纷纷往这边听动静。 江向阳尴尬的回头,指着胖大海找补:“不好意思啊,朋友喝多了,喝多了。” 店内这才重新响起划拳声,这种社死感,江向阳抬手就给了胖大海一巴掌。 “死得去不?死不去我帮你。” 胖大海笑累了,抹了抹眼泪花花,重新坐正,“好好好,不笑了不笑了。” “老实说啊兄弟,你以前是不是加过明星企鹅?那种给我充一月VIP,我带你看明星私生活的。” “你大爷的!” 江向阳又要动手,胖大海赶紧摆手求饶:“好好好,不闹了不闹了,讲正事儿。” 胖大海喝了一口冰啤润润喉,才慢悠悠开口: “判官吧,广义上不是指某个人,是一种职位,相当于地府公务员,有编制的,要考的,懂吧。” “继续。” 胖大海抓了几颗花生米,把盘子往旁边一推,在中心处放下一颗。 “人家底下也是有系统的,看见没,这个就是中枢,就是咱们说的阎罗王,往上那些鬼帝、六天的,咱先不唠。” 胖大海在它下面,又放了三颗。 “轮回司、判官司、阴曹司,分别对应的是泰娼、判官、城隍,你可以这么理解,判官司类似于咱们阳间的司法系统。” 胖大海将剩余的花生,都洒在桌面上。 “判官司一共有四位判官,他们掌管的阴帅、阴差不计其数,挥挥手就能号令十万阴兵。” “还有这么多门道?”江向阳听得一愣一愣的。 “不然呢。”胖大海随便捡了一颗花生米,扔进嘴里嚼吧嚼吧,“底下的规矩可比咱们阳间多得多,你以为大街上随便逮个人,都是司法局的啊。” “所以说兄弟,你被人骗了。” 胖大海给江向阳倒了一杯酒,宽慰式的拍了拍他肩。 十万阴兵…… 江向阳琢磨起来,大哥随便画个阵,挥挥手就能召一堆子鬼手鬼影的,难不成那些就是阴兵? 还有那本发着金光的书,那支笔…… 开大额头上的莲花,审判老鬼念的词…… “行了哥们儿,咱以后长点心,别啥都信。”胖大海招手,又喊了十串腰子,悲悯的给好兄弟递了一半猪脑花。 江向阳若有所思的接过,脑子里还在一一对应。 在胖大海看来,自家兄弟纯粹给人套了的,吃啥补啥。 “腰子来喽——” 老板端着一盘滋滋冒油的羊腰子,刚放下,门外突然有人大喊一声: “死人了!江边死人了!” 门口那几桌一听,纷纷伸长脖子往那边瞧。 街道上密密麻麻的人,都在蜂拥朝江边跑,店里好几个爱看热闹的忍不住了。 “老板结账!” “得嘞!” 老板刚应和完,另一桌的也站起来要结账。 “大海,走,我们也去看看。” 江向阳从包里摸了几百块钱放到桌上。 “老板!结账!不用找了。” 胖大海连忙抓起几串还没吃完的腰子,“诶诶”两声,追了过去。 江向阳跑到路边时,人群已经乱成一团,大伙儿都在疯狂往防护栏边挤。 江向阳攥紧手机,也跟着人流往里窜,一米八三的大个儿,居然现在在人群之中,讨不着一点好。 打眼望去,人头叠人头,乌泱泱的。 “这儿能看得见个屁,走,下去。” 胖大海二话不说,拽着江向阳就往小道那边跑。 二人来到江畔时,已经有几个专业人士拉起警戒线。 男人仰面躺在地上,浑身肿胀,已经出现了巨人观,身上衣服泡得发白。 法医也到达现场,警戒线再次扩大。 有几个好事的嫌上边看不清楚,也跟着江向阳他们从小道溜了下来。 “这个月第五个了吧?” “可不,这次这个。”阿姨在江向阳旁边垫着脚,使劲往里边瞅,嘴里嘟囔起来,“看着年纪也不大啊。” “就看他们这次咋定案喽。”大叔在旁抿了口茶,还不忘往地上呸呸沫子。 胖大海从兜里摸了包烟,十分自来熟的给人递了一根。 “来,叔,点一根?” “唷。”大叔赶忙把茶杯拧紧,伸手接过递来的烟,“谢谢啊。” 胖大海轻车熟路的给大叔点火,瞧瞧那边警戒线,攀谈起来。 “咋回事儿啊叔,第五个?啥情况。” 第29章 溺水 大叔吐出一口烟圈, 指了指旁边江面,说道: “前两个落水的,听说都是拾荒老头儿, 晚上来江边捡瓶子的, 结果黑灯瞎火一脚踩空, 人就这么没了,第二天捞起来的时候,嗬,人都泡变样。” “我们院里那个老张,看完回来,愣是三天没吃一口饭, 每次给我们这帮子老伙计讲起来啊, 腿都还直打哆嗦。” “可不。”阿姨接过老伴话头, 打开了话匣子, “前段时间居委会都下来通知了, 让我们这些老头老太太啊, 没事别来江边瞎溜达,涨水。” “对, 对。”大叔连声附和, 随即控诉起来, “昨天我跟老赵出来下棋,刚走到江边,就被喊回了, 还说啥,我们要不回去的,就打电话让子女领回家,咱都这把年纪了, 你说说,哪丢得起这个人。” “涨水不是一般十月份吗?”江向阳随意接的这一嘴,正中大叔下怀。 “对啊!就咱们这截,哪年不是十月份涨水,现在,你瞅瞅,才八月,涨个狗屁的水!” 大叔愤慨激昂,阿姨在一旁抱着手,似乎在琢磨些什么,忽然幽幽开口: “挺邪门儿,真挺邪门儿,这江邪门儿吧,人也邪门儿。” 此话一出,一下子引了两人注意。 “一个拾荒老头还好解释,可两个……我偷偷跟你们讲啊,第二个出事的,明明是个小丫头,结果爆出来成了老头溺水,这不糊弄人嘛。” “还有后面那俩,说是小情侣闹矛盾了,在江边要分手,吵着吵着结果姑娘先跳了,小伙子也跟着一起跳,两人到现在都还没捞起来。” “我们舞蹈队里有个人,是那姑娘的远房大姨,听她说啊,她大侄女儿跟那小伙子,两人压根不认识,八竿子打不着一起的。” “人姑娘上个月从外地回来,跟对象扯结婚证的,还有那小伙子,他闺女这个月刚满月,媳妇儿都从乡下接上来了,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凭啥跳江。” “你说说,这都什么事儿啊,给人乱扣鸳鸯帽也不是这么扣的啊。” “还有这个,模样瞧着是个大小伙子,能有啥想不开的,五个人,全死桥墩底下,这不是邪门儿是什么。” 阿姨越讲越激动,大叔却咳嗽一声,止住老伴话头。 “大半夜的,说这些干什么。” “这不跟俩孩子唠唠嗑嘛。” 阿姨也觉大晚上的说这些,有些不吉利,笑着冲两人告了别,拽着老伴走了。 两人走后,胖大海看着那边的尸检团队,从包里也摸出根烟点上。 “是有点玄乎哈,自杀总不能一起跳江吧,还都在同一处。” 说着,顺手给江子递了根。 江向阳半天没反应,胖大海一扭头,就看他指着不远处的江面。 “大海,你看看,那边是不是有个大哥?” “大哥?”胖大海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黑漆漆一片,江面平静异常,哪有什么大哥。 “大哥,你别吓我大哥,黑咕噜咚的连个人影都没有,走了走了。” 胖大海拽着江子就要走,谁料,江向阳猛地挣脱开来,直直往江边走去。 “我靠!大晚上的你干啥啊!” 胖大海一个踉跄,嘴里的烟都顾不上了,吐在地上伸手就要去拉人。 江向阳跟被鬼迷了似的,怎么喊都不听,脚底越走越快。 “你他大爷的撞邪了啊你!” 胖大海死死拽住人,放平时,三个江向阳都没他力气大,没办法,吨位在那儿摆着呢。 可今天,真就跟撞邪一样,江向阳力气出奇的大,胖大海跟拽个大皮卡一样,完全没有一点招架之力。 沿岸砂石是松的,江向阳木楞楞的往前走,胖大海在后边拖着他,砂石地上生生拖出了一条杠。 胖大海声音都喊嘶哑,引了那头警卫人员的注意。 “快放手!” 说话间,江向阳一个纵身,跳入了江中。 胖大海因撒手太猛,后坐力驱使下,整个人直接栽倒在砂地上。 随即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指着江面,心急如焚的冲旁边人大喊大叫: “快!我兄弟落水了!赶紧!赶紧救他!” 没入江水的瞬间,周身像是被针扎过一样,刺骨的疼。 江向阳有意识,他很清楚自己现在在哪儿,可浑身,跟动不了一样,涌动的江水呛入口鼻,腥甜味在他口腔里蔓延开来。 江向阳感觉到,自己在极速下坠,可究竟能坠到哪儿,他不知道…… 像个无底洞一样,速度越来越快。 江面的灯光越来越小,越来越暗,渐渐的,只能瞧见一个个光点泛在水平面上。 在昏暗的水下,他明明没有睁眼,却能看见周遭围满了人。 甚至,江向阳能清楚的看见他们穿着什么衣服,能看清他们的脸,他们的五官,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形形色色。 但唯一相同的,是他们的表情。 他们低着头,都在俯视自己,神情麻木,没有一丝丝活人该有的人气。 他们似乎在等待,等待自己咽气的一刹那。 突然,衣服兜里有东西亮了。 在暗无天光的江域里,烁起一缕微光。 冰冷的环境下,江向阳觉得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 随着他下坠速度越来越快,那东西像是从熔浆里滚出来的一样,烫得人皮开肉绽。 江向阳被烫醒了,睁眼的瞬间江水再一次涌入口鼻。 能动了。 江向阳挣扎着,极力摆动双手,可底下…… 有人在拽他! 江向阳像是铆足了全身力气一样,奋力往底下一踹,有什么东西松手了,浑身轻了许多。 趁着间隙,江向阳憋了口气,奋力往上游,眼看离江面越来越近。 那东西追上来了! 江向阳往下一看,只见那玩意儿浑身乌青,身上爬满了水草,滑溜溜的,两只眼睛瞪得极大,一双手撑开,臂长起码有两米。 它的视线,一直停在自己脚上。 江向阳情急之下想呼救,嘴一张开,大口大口的江水灌入。 “救、救命……” 几个水泡从他口鼻溢出,底下的东西,还差一步,就抓住了。 江向阳觉得自己快死了。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直面死亡。 还挺有意思。 脑子里跟走马灯一样,把生平简介都过了一遍。 有没有人捞捞自己啊靠,能不能别他等死得奇形怪状了再捞,很丑,真的很丑。 渔网能不能选个细点的,他真的很不想断条胳膊断条腿儿的,胖大海会给他请个高级入殓师的吧,会的吧…… 他房租还没交,好不容易赚的那几万块呢,都还没花…… 大哥,大哥是地府的人,去了底下,他一定会给自己安排个差事啥的吧……当个小弟也成啊。 会不会有人给自己烧个千八百万啥的,他真的,真的不想再过穷日子了。 他还不想死…… 明明还没活够…… 一张渔网,从江平面落下,牢牢兜住了溺水之人。 都说人在死前会出现幻觉,果然。 江向阳也不想这么难为自己了,这辈子够苦了,现在都快嗝屁了,还挣扎什么。 最后一刻了,该放松放松了。 江向阳试着舒展身子,意识开始模糊。 江面上。 胖大海焦急的在砂地上来回踱步,眼睛一直盯着那头打捞队。 一次又一次的渔网撒下,捞起来的全都没有他哥们儿。 胖大海蹲在地上,烦躁抓抓头发,嘴里骂起来: “槽!千年王八万年龟,要当王八要当龟,上来了都随你娘的便!” “江子,兄弟,咱别搞,真别搞。” 胖大海双手合十,闭着眼睛絮絮叨叨: “太上老君观音菩萨,哪路神仙走过路过显显灵帮帮忙,帮帮我这苦命兄弟。” “求你了,真求你了。” “看见了!看见了!” 随打捞队一声吆喝,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聚集在一处。 渔网中间,躺着一个橘发青年。 胖大海快泪洒当场了,脚都有些软,连滚带爬的跟着警卫员把人拉上来。 得亏胖大海刚才不死心,打了个120,现在见到人出来的一瞬间,医务人员纷纷从急救车上跳下,争分夺秒的推着担架,带着急救设备跑来。 周围嘈杂不堪,看热闹的纷纷围拢在一起,堵得水泄不通。 “让开!保持空气流通!” 医生一声呵斥,几乎是扑跪在江向阳身边,动作没有半分犹豫。 地上,江向阳瘫软着,浑身湿透,皮肤在警卫员支起的大灯映射下,显得格外青白,嘴唇发紫,一动不动。 “无呼吸!无脉搏!” 医生扒开江向阳的眼睛,瞳孔在强光照射中有些微缩。 “有反应!快!清理口腔准备通气!” 一声令下,医生跟护士几乎是同时进行动作,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跟阎王抢人。 医生双手重叠,在江向阳胸膛正中心不断按压。护士跪在江向阳头部左侧,一手掰开下颚,一手清理口鼻,牢牢将面罩扣在他脸上。 “撑住啊兄弟,一定要撑住。” 胖大海站在急救圈外围,急得不行。 周围人议论纷纷,都说这小子绝对是中邪了,刚刚眼睁睁看着他往江里走的。 有些眼尖的年轻人,一眼认出了江向阳。 “我去!那不是江子吗!” “谁啊?” “就是那个天天直播见鬼,霸了好久同城榜一的!” “我靠!那不是真给自己玩脱了!” 热搜头条上,再一次出现了江子的名字。 只不过这次,有些缺德玩意儿,直接给他头像P成黑白,挂上营销号开始全网R.I.P。 第30章 十佳室友 江向阳再醒来时, 已是第三天早晨。 躺在白花花的病床上,两只眼睛盯着吊瓶,脑子有点没开机。 “江向阳。” 护士推开病房门, 迎面扑来的消毒水气味很浓。 “家属在没在?” 空荡荡的病房里, 只有那台心率检测器, 还在滴滴作响。 江向阳眨巴眨巴眼睛,护士继续道: “待会儿家属来了,让他来一趟护士站啊。” 话音刚落,门外把手动了。 胖大海一手推着门,一手拎着保温桶,一进门, 跟病床上的江向阳四目相对。 “我靠!江子你醒了!” “你是江向阳的家属?来, 签个字。” 胖大海赶紧把保温桶一放, 忙接过签字板签字。 “我兄弟没事儿了吧?” “没啥大问题, 就是冻着了, 观察几天能出院。” 护士出门前, 把门一带,胖大海瞬间开始鬼哭狼嚎起来。 “我靠江子!你他大爷的吓疯老子了, 听着, 等出院了, 无论如何你先赶紧找个庙上上香知道不。” “你小子绝对被不干净的东西沾上了,听我的,一定要去拜拜。” “再来几次, 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了你。” 在胖大海喋喋不休中,江向阳一脸茫然。 看了看胳膊上的留置针,记忆还停留在他快窒息的瞬间,后面的事情, 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胖大海顺手扯了把椅子坐下。 “我去你都不知道!”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边,胖大海绘声绘色的给江子情景再现,从他怎么被捞起来,再到他怎么上救护车,当然,还有自己求菩萨拜观音的感天动地情节。 虽然有点夸张成分,讲起来手舞足蹈的,吐沫星子满屋飞,但剧情脉络大差不差。 胖大海给自己讲累了,打开手边带来的鸡汤,自己端起来先喝一口,润润嗓。 “我跟你说兄弟,这鸡汤我媳妇儿给你熬的,你赶紧趁热喝。” 刚醒过来的病患,哪有什么胃口,在胖大海的催促下,喝完两口就放下了。 一大罐炖鸡,几乎三分之二都是胖大海一个人解决的,阳光从病房外洒下,照得被套暖融融的。 讲真的,江向阳搁鬼门关走一趟,啥都想开了。 啥钱啊名啊的,有命享那才是正经事。 “大海,我手机呢?”江向阳摸了半天枕头底下,没看见东西。 胖大海把勺子一搁,拉开床头柜最上层, “这儿呢。” 江向阳看了看手机电量,估计是胖大海这几天给他充过,还剩一大半。 “大海,住院费多少,我给你转过去。” “不用不用,给你室友转就成。”胖大海嘴里塞满了鸡肉块儿,含含糊糊应道。 “我室友?” 江向阳举着手机,表情更茫然了。 他咋不知道,自己跟新室友的关系,这么突飞猛进了? 到了连医药费都能垫付的地步。 “对呗,说真的江子,你那个室友人不错。” 胖大海咽下最后一口汤,从江向阳旁边的床头柜上扯了张纸巾,揩揩嘴。 “你那天不是出事儿吗,人还没到医院呢,你室友就打电话过来了,问你情况怎么样。” “我情况?他上哪儿知道的?” “嗐,你跳江,围观群众里边有人看过你直播,认出你了,放网上一说,都讲你中邪了,估摸着他也是上网,刷着刷着就过来关心关心室友情况呗。” 江向阳立马打开同城热搜,划着划着,第一页全是些公司破产,员工追债的新闻,再往下一翻—— 果然。 “江子一路走好”的文章标题,非常瞩目。 “靠,爷还没嗝屁呢,营销号给我把坟地都选好了?!” “可不,净是些缺德玩意儿不干人事的。” 胖大海吃饱了,站起身刚活动两下,一大个嗝打得那叫一个延绵悠长,病房内甚至都有回响。 江向阳很有自觉的抬手扇风,驱味儿。 “嘿嘿嘿,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胖大海赶紧给人把窗户打开,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 “你室友问我在哪家医院,我说省医,好家伙,救护车都才刚到,人家已经把你缴纳金全交好了。” “瞅见没,单间,省医的单间,知道啥含金量不。” “我说你小子命咋能这么好呢,掉江里,都那样式了愣是没嗝屁,捞起来的时候,你都没脉搏了知道不,完了吧还有个给你在省医订单间的室友。” 胖大海说着,从果篮里边薅了个苹果,一啃, “靠,还是丹烁的。” 江向阳沉默了,刚想翻个身,衣服上传来若隐若现的腥味儿。 凑近一闻,臭得直击天灵盖。 那种水跟泥沙混杂在一起,阴干过后的土腥味儿。 胖大海一见江子这个表情,立马知道他间接性的洁癖又犯了,赶紧制止:“你现在可洗不了澡,别动啊,别下床,打着点滴呢还。” 江向阳强忍着不适,重新躺好,身上黏腻感让他眉头皱得极深,连胖大海都识趣的,没再招惹他。 江向阳想了想,还是摸出手机,从通讯录找到时不悔的电话,给人发了个好友申请过去。 过了几秒钟,好友申请通过了。 【时】:醒了? 时不悔的头像是张风景照,有花有鸟的,ID只有一个“时”字,很简约。 江向阳发了个“满血复活”的表情包过去。 【江之向阳】:谢谢你了!那个……医药费多少?我转你。 【时】:没事,不用,醒了就好,我先睡了。 江向阳抬头看了眼钟表,早上九点,确实是他作息时间。 【江之向阳】:这哪行,那这样,多少钱等我出院的时候一起转你。 【江之向阳】:你喜欢吃啥啊?有没有忌口的?有家餐厅味道不错,我改天去定位置。 还不等客套两句,对方就匆匆下线了。 “最新消息,我市滨江集团宣告破产,大批职工聚集在滨江大厦门口,讨要薪资。目前离奇消失的员工,警方已介入调查。据悉,该集团法人代表王某,仍下落不明,本台为您持续报道。” 胖大海啃着苹果,刚打开电视,一条插播引了江向阳注意。 “滨江集团?” 胖大海嘴里嚼得咯嘣咯嘣的,应了一句: “这几天热搜上全是,说是老板卷款跑路了,不知道,反正现在人还没抓着。” 刚才翻新闻头条的时候,江向阳看到过这个名字,似乎还是什么百强企业,挺耳熟的,不过那栋楼…… 他唯一印象,是同行群里,有人提过这个地名。 滨江大厦,前身好像是啥刑场的,怨气冲天,白天从那儿路过都打摆子,反正挺邪乎。 胖大海觉着无聊,一换台,江向阳也懒得继续琢磨了。 两人在病房里侃天侃地,胖大海给江子唠前段时间去女方家里提亲,结果被老丈人撵出来的丢人事儿,江向阳笑得前仰后翻,门外护士进来好几趟,两人才放低了音量。 临近中午,人媳妇儿打电话过来了。 “那行江子,我明天再过来看你啊,有啥事儿你给我打电话,我先回了。” “成,帮我给弟妹带句谢。” “弟个锤子的妹,喊嫂子。” 江向阳跟胖大海年纪相差不大,同年的,一个月份生日,只不过胖大海给人的感觉更老沉些,用江子的话来说,长着急了都这样。 调侃间,他媳妇儿又扣来第二通电话,胖大海这才拎着保温桶,走了。 江向阳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打开直播后台,扒拉半天会话框,看见加班哥的头像是黑的,自那天从南河村出来,一直没见他上线过。 江向阳犹豫半天,还是主动给人发了条消息过去。 【大哥,我前两天碰见水鬼了,命大,没死,刚从ICU里边出来。——爱探险的江子】 “咻”一声,消息发过去了。 江向阳对着聊天框,又读了两遍,越读越不对劲,这句话怎么搞得跟求安慰似的。 【我就是想问问,会不会对我有啥影响啊?我需不需要用柚子叶啥的洗洗澡,驱邪?——爱探险的江子】 发完,江向阳把手机一扣,摁着遥控器看电视去了。 临近傍晚,江向阳输完液,躺在床上不知道眯了几觉了,手机那头,才传来消息提示声。 【不用,多晒晒太阳即可。——加班加到孟婆桥】 【要不要去庙里拜拜?——爱探险的江子】 【你想去可以去,但意义不大。——加班加到孟婆桥】 【大哥,水鬼是不是只有抓到替身才能投胎?那天我在江里看到好多冤魂,你们平常会去超度吗?——爱探险的江子】 江向阳键盘敲得飞快,生怕自己一敲慢,大哥等烦了就下线了。 他真的很好奇,非常好奇,判官这职业到底是干啥使的。 他查过文献,可上头说的,跟胖大海那天讲得大差不差,很笼统,非常笼统。 就像你查“法官”,百科只会告诉你“审判案件”这一个关键词,那人职业实际上的工作流程、职权范围,真的很难不让人好奇啊。 当然,能在这个百无聊赖的时间点,给他唠点行内八卦,那更好了。 江向阳想听的就是这个。 【会,但那不叫超度。——加班加到孟婆桥】 【那叫什么!——爱探险的江子】 江向阳立马来了兴趣,两眼直放光。 【过堂录籍。——加班加到孟婆桥】 江向阳赶紧切回引擎条,飞快输入“过堂录籍”四字,上面跳出来一句: “点卯押解,勾魂入冥,阴司过堂,经十殿审问方载入鬼籍。” 通俗来讲就是,你万一哪天嘎嘣一下死了,都是有规矩的。 只要一咽气,就会有专员过来,把你押回地府,底下有专门系统部门,甭管好的坏的先把你揪回去查一遍,统统入籍,然后再决定你的投胎问题。 反正就是不能在外边当黑户,江向阳理解的是这个意思。 【那江底的那些,为啥不抓回去啊?——爱探险的江子】 【他们不在生死簿上。——加班加到孟婆桥】 啥意思? 江向阳懵了一下,连扣出三个问号。 但似乎,对面并不想深入这个话题,只一句: 【明晚,滨江大厦直播,来不来。——加班加到孟婆桥】 又是滨江大厦。 江向阳下意识的,不太想跟这个地方扯上关系。 直觉告诉他,这地儿,不是他能吃住的。 【大哥,我连院都还没出(熊猫大哭.jpg)——爱探险的江子】 【十万。——加班加到孟婆桥】 【得嘞大哥!明天不见不散!(wink~)——爱探险的江子】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0-40 第31章 滨江大厦(一) 午夜, 江向阳趁着护士换班,衣服都没换,拿上一件外套, 偷偷摸摸从医院后门溜了出去。 打了个车, 直奔滨江大厦。 灯棒、支架, 全都是胖大海白天过来探病时,捎的。充电宝、数据线,全是他从医院大楼里边,借的。 设备主打一个东拼西凑,但丝毫不影响他的直播水准。 “朋友们,瞧瞧, 看看今天咱们到了哪儿。” 江向阳熟练的把镜头一转, 对准身后建筑, 调好焦距, 在门口晃悠一圈。 “滨江大厦!熟悉吧。” “最近刷了新闻的朋友们, 肯定有印象, 滨江集团,那个老总欠了一屁股债跑路, 公司内部还莫名失踪了多名员工, 至今生死不明, 离奇事件层出不穷的地方,耳熟吧。” “一夜之间,本市最繁华的大楼, 竟成了一栋空楼,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今天,江子就带你们进去,一探究竟!” 江向阳站在大厦前的空地上, 刚说完开场语,一阵凉风吹过。 “啊嚏——” 一个喷嚏,江向阳赶紧把身上外套拢了拢,找了个避风口猫着。 “兄弟们,这几天降温,大伙儿多穿点衣服啊。” 直播间里照旧10w观众,有些眼尖的,一眼就瞧见江子外套里边的病号服。 【城北小徐】:主播,你越狱出来的啊? 【大头不愁】:江子,啥情况,网上不是说你进了ICU在抢救吗? 【枉死城第一深情】:我靠命够硬啊,水鬼索命都没把你索喽。 【AAA-轮回司代排(请提前九十年预约)】:下次需要代排服务,记得滴滴我,有排期哦亲~ 【阴曹小北不吃香菜】:别说了,泪目了家鬼们,但凡咱们地府文旅能这么敬业,我都不用天天来这儿守着了。 【系统提示:用户“阴曹小北不吃香菜”给您投送了一个礼花】 【系统提示:用户“在下牛头是也”给您投送了十个地雷】 【系统提示:用户“纸扎铺招租”给您投送了一个墨镜】 【系统提示:用户“阴宅免费看”给您投送了一个火炮】 …… …… 铺天盖地的礼物刷来,江向阳始终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ID。 【纸扎铺招租】:那天到底遇到啥了,讲讲呗,给大伙儿都讲讲! 【风水相地取名一条龙服务】:咋逃出来的,按理说嘉江里边都是几百年道行的老鬼了,你到底咋逃出来的? 【阎王袜子高价出】:对啊对啊,讲讲讲讲! 【我不听大悲咒】:主播,你咋门口蹲半天还不进去呢?等累了都。 “兄弟们,别着急啊,今天有位朋友要过来,组团探险!” “咱们先唠唠嗑,等等他,别急别急。” 江向阳今天有些不在状态,讲两句话就觉得浑身发虚,提不起劲。 本来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感觉生龙活虎又是好汉一条了,结果刚才被冷风一激,浑身开始打摆子,鼻涕止不住的淌,头昏脑涨的。 得亏出门前,揣了包餐巾纸。 江向阳就这么蹲在人家大门口,强行打起精气神,拔高音量,边擤鼻涕,边跟观众讲起自己的亲身经历。 “话说那天,我不是跟我哥们儿去撸串吗,听见有人喊江边出事儿了,死人了,我就跟着去看了,嚯——” “你们不知道,主播一去,当场就被鬼迷喽!” “我靠,谁喊都听不见,真听不见,你们是没看见,我那兄弟,200斤的吨位,嗓子都喊劈叉!” 江向阳吸溜吸溜鼻子,“愣是没把我喊醒!” “拽都拽不住我天,当时哥们儿就看见江对面有个人,模样看着有30多岁模样的一大哥,在喊我。” “那大哥穿着一身工装,不是咱们现在网上看到的那种潮男工装啊,就是工人师傅,铺沥青时候,穿的那种普普通通的灰衣服,都见过吧。” “当时那大哥一直冲我招手,好像要跟我讲什么话,太远了我听不清,脑子里就冒出来一道声音,让我过去点,过去点,再过去点。” “我也不知道当时咋想的,就觉得大哥有事要跟我说,人家在找我,我必须要过去,就这么直愣愣的,过去了,一点意识没有。” 【野花哪有彼岸花香】:后来呢后来呢? 【A-酆都天地银行小赵】:这就是标准的水鬼索命,主播你当时咋不掐阳指呢! 【地曹出租-小马】:你骂娘啊!你把他骂跑啊! 【A-勾魂代抓】:我去,主播你命不久矣,一般水鬼找上的都是阳寿将尽的…… 【纸扎铺招租】:主播,你要不带带货吧,啥时候下去了,我找你挂链接,咱俩打通阴阳两道,我挣钱了就给你烧,你在底下别墅豪宅随便买。 江向阳捏住鼻子使劲一擤,脑仁儿都擤懵,随便扫了两眼弹幕区,下面这条,引了他的目光。 【日游神的狗】:主播主播,你有没有看清他脸,是白?是青?是灰?还是黑? 江向阳努力回忆着当时场景,江面上的他还真记不清了,不过水下的,他印象特别深刻。 “好像是……青灰色?不是那种单一的青跟灰,就介于二者之间,对,仔细看还有点点发黑的意思。” 【日游神的狗】:完了,主播你完了。 “啊?”江向阳懵了一下,擦鼻涕的手都举在半道。 【日游神的狗】:那是怨气极深的魂,你完了,你要被缠上了。 一阵阴风刮过,江向阳后背跟被什么东西摸过一样,浑身触电似的,止不住寒颤。 直播间瞬间,跟地震一样。 大伙纷纷应和起狗哥的话,什么邻居就是被这种冤魂缠上的,死状极惨;什么刚刚去查了,文献记载的,跟狗哥说的一模一样;还有什么,推算过罗盘,江子要大难临头,有血光之灾了。 总之越讲越玄乎,江向阳抬头,望了望周围。 滨江大厦的门口,只有一盏路灯还亮着,昏黄的灯光下,连影子都倒映不出来。 “啥我就要被缠上了,你小子可别乱讲话,大晚上的。” 【日游神的狗】:这样,你再想想,是不是它浑身青褐色,脸色惨白到发黑的程度,手还特尖,像鱼,又长着人脑袋,看着黏糊糊的,贼恶心。 靠,还真给他说中了。 但江向阳肯定不会自降士气,壮着胆子,反驳起来: “兄弟,你人鱼童话看多了不,谁……” 狗哥打断了他的发言,接下来的话,江向阳看完,是真没底了。 【日游神的狗】:主播,我就这么跟你说,那种鬼一般死了没超过十年,没上生死簿的,地府也管不了,怨气冲天,被它盯上了,就算你被捞起来,最多七日,七日必会横死。 【日游神的狗】:这叫,怨魂夺身。 他讲的生死簿,跟昨天大哥提到的,不谋而合。 难不成…… 自己真中招了? 恍惚间,面前一片阴影罩下。 “蹲着干嘛?” 一声,给江向阳吓了一哆嗦。 “我靠!别索我命!”瞬间抱头。 时不悔伸出半道的手,停住了。 等了半天,江向阳没见动静,于是眯起一只眼悄悄看过去。 加班哥还是那副打扮,黑衣服黑口罩的,整得神秘兮兮的,但就是这身装扮,甭提在江子心中有多权威了,简直就是安全感代名词。 江向阳连忙起身,一手捂住手机听筒,一手紧抓大哥外套。 “大哥,我要死了。” 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时不悔差点没反应过来。 江向阳直接把手机递过去,示意他看留言。 时不悔只是粗略扫过几眼,淡淡开口: “别听他们瞎说。” 手机再转过来时,江向阳只见屏幕上“哈”声一片。 【日游神的狗】:太逗了哈哈哈哈,主播还真信啊。 【酆都城管小宋】:哈哈哈哈哈哈,原来逗人能这么好玩儿!!! 【AAA-孟婆汤代购】:主播,等你老了,可提防点卖保健品的吧。 【风不飘我不飘】:黑口罩帅哥声音好好听!!! 【大头不愁】:这个是加班加到孟婆桥吗? 【枉死城第一深情】:哈哈哈哈哈!!! 【马面?马什么面?马面什么?】:乐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马泪都给我笑出来,太有意思了。 江向阳黑着脸,时不悔走上前,安慰似的拍拍他肩。 “走吧,进去了。” 他此时此刻,不想说话,很不想说话。 太你大爷的丢人了。 哪家灵异主播,能播着播着,反被观众讲鬼故事吓傻的。 整个直播圈,找不出第二个这么丢人的。 江向阳面无表情,跟着大哥走,谁料刚走两步, “砰。” 一声巨响。 一个人从楼顶一跃而下,直直摔死在自己跟前。 离他的鞋,就差两步。 “我,我靠……” 江向阳瞪大眼睛,直播间里顷刻安静了。 江向阳只觉心脏空了一拍,浑身血液逆流。 或许,这就是同类死在自己面前的畏惧感。 很震撼,江向阳形容不出自己现在的状态,浑身像炸毛一样,僵直在原地,腿都不知道该迈哪条。 “别看。” 一双手,轻轻盖在自己眼前,视线被阻断了。 可他,根本听不见男人在说什么,耳朵爆发出嗡鸣声,将一切声源隔绝。 世界,安静了。 第32章 滨江大厦(二) “报、报警!” “快报警!” 江向阳已经无法思考了, 满脑子只有机械的这一句话。 现在还管什么直播不直播的,出人命了都。 可当他把遮在自己眼前的手,拽下时。 面前, 空空如也。 整个大厦门口, 连片落叶都没有。 “尸……” 尸体呢? 江向阳指着面前, 张大嘴,惊到组不出一句完整语言。 “没事了,走吧。” 时不悔只一句,便昂首阔步走进大厦。 “不是,刚才……” 江向阳结结巴巴的指着地上,又看了看前面走路带风的大哥, 更迷茫了。 时不悔见他半天没跟上, 回头刚想再喊一声, 谁料眸色一凌, 吼道: “快!过来!跑过来!” 江向阳本能往前冲了两步。 “砰。” 一声巨响, 刚才的画面, 再次上演。 一个人,从楼顶一跃而下, 摔在同样的位置, 一模一样的姿势。 砸在大厦门口, 血肉模糊。 江向阳彻底说不出话了,眼睁睁看着地上那人,不, 那团肉,凭空消失。 “大、大哥,咱、咱……还要报警吗?” “走,上楼。” 江向阳跟着大哥一路上到二楼, 窗外又响起了熟悉的跳楼声。 虽然已经有了前两次的经验,但猛一下的重物落地声,还是吓了江向阳一哆嗦。 “大哥,跳楼那玩意儿到底是个啥?” “鬼。” “不断重复生前动作的低智鬼。” 在狭小的救生通道中,江向阳一手举着直播杆,一手扒着栏杆,哼哧哼哧的。 “你们不带回去入籍吗?就放他在那儿酷酷跳?” 绝对是身体没恢复的原因,江向阳刚爬两层楼已经开始大喘气了,说话上气不接下气的,但那张嘴,就是停不下来。 “晚上万一哪个倒霉蛋路过是吧,他嘎巴一下死在人面前,不得把人当场吓归天啊,到时候有得你们哭的,加班加到死。” “不会,人看不见它。” 时不悔扫了江向阳两眼,“你体质比较特殊而已。” “大哥,讲真的,我是不是那种阴阳眼体质,别人看不见的我全能瞅见,不然为啥次次都能见鬼,跟背了雷达似的。” “不对啊,阴阳眼不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吗,为啥我小时候看不见,就最近,最近看见这些东西的?” “这种是不是万里挑一的?别人都没有,就我有。” “坏了坏了,这不是纯怨种吗,有没有啥办法关啊?别哪天我一觉起来,看见一倒霉玩意儿趴我床头……” “我靠,哥们儿恐怕真得去地府报道了。” “到时候兄弟下去了,你能不能开个后门啥的,我听说底下考公挺难考的,有没有复习提纲?给我做做题啥的,提前提前备考对吧。” 一路上,江向阳喋喋不休,时不悔都没有搭话。 爬到十八楼时,实在有些累狠了,江向阳扒在栏杆上,汗水顺着脸颊哗哗淌,整个人都跟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 “快到了吧?快了吧……” 时不悔抬头看了眼楼层标志,毫无人情味的: “还有二十八楼。” “靠!” 江向阳往地上一坐,瘫了,摆摆手,说什么也不走了。 “走不动了,真走不动了,拉驴上磨都不带这么使唤的。” 此时直播间里,一堆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立马呛起来: 【性感公蟑螂】:主播你是不是肾不行,这么点路就虚了。 【扣1送我地狱火】:我家狗都不敢这么歇,体力差,标准体力差。 【你吃线爹不饿】:啥玩意儿啊,没意思,走了。 【东土大隍】:坐电梯呗,又不是不让你坐。 “我不知道坐电梯吗?啊?他爷的,哪个龟孙把电梯给老子停了,明天,不,今天,今天拉出去枪毙一百八十回!” 提起电梯江向阳就来气,刚刚在一楼大厅的时候,他跟大哥确实第一时间就找到了电梯间,结果上边说啥,一到三楼为步梯,从四楼开始才有电梯。 OK他又跟着大哥哼哧哼哧爬到四楼,上边又写,这边电梯坏了,要乘坐请上八楼副梯。 完事儿吧,他又上了八楼,得,门口直接张贴一张“电路已关,无法使用”的标识。 他大爷的,是他不想坐吗! 【酆都二河沟潘安】:你看人加班哥,喘都不带喘的。 【黄泉鉴宝】:典型人不行还怪路不平。 江向阳更来气了。 刚才一路上,两个人结伴探险是吧,怎么可能没有互动呢,要的就是互动效果对吧,不然组团意义在哪儿? 结果就他一个人可劲叭叭,队友愣是回都不带回一嘴的。 冷暴力,这就是赤果果的冷暴力。 迎上江向阳幽怨的小眼神,时不悔权当没看见,视线一直停留在过道上。 【阴曹小北不吃香菜】:绝望的妻子,和他冷漠的丈夫。 “兄弟们,别乱讲话啊。” 江向阳瞟了一眼大哥背影,立马气沉丹田,煞有介事地辟谣起来。 “我跟大哥是正当关系,往来非常透明,且主播私生活很健康,绝对没有网上说的那些乌遭事儿,不信谣不传谣啊朋友们。” 可到了直播间网友的耳朵,就成了。 “我跟榜一大哥不清不楚,我们的关系,就是你们想的那样,网传的都是真的。” 【AAA孟婆汤代购】:上一个这么辟谣的,已经实锤了吧。 【我不听大悲咒】:这跟正主认证有啥区别。 江向阳还想继续正名,大哥忽然喊了一声。 “过来。” 江向阳不再搭理网友,拍拍屁股站起身,走上前去。 面前的过道里,有一间屋子亮着灯,在漆黑的走廊里,很是显眼。 两人对视一眼。 刚才他们从一楼爬上来的时候,整栋楼,包括大厅,都断电了,现在突然冒出来一处开着灯的地界,不用想都知道。 有东西要来了。 “兄弟们,你们等的东西,还有三秒到位,没绑安全带的赶紧绑,要去厕所的赶紧去,接下来,无论听见什么、看见什么都不要惊慌,记住,这是咱们直播间的基操。” “准备好了吗,今晚江子带你们见真家伙的保留环节,要来了——” 江向阳压低声音,神情一改秒变正经起来,仿佛刚才跟网友们侃大山的,不是他一般。 说话间,语气里还隐隐透着一股子难以言表的兴奋感。 这哪是见鬼,分明见的是财神爷。 二人猫着腰,偷偷潜到门口。 里头是一座办公室,几间屋子都是打通的,面积很大,落地窗几乎把整面墙都覆盖了,乍一看,还有些宽敞明亮。 一个男人坐在工位上,拼命敲打键盘,噼里啪啦的埋着头,由于是背对正门,江向阳看不见他长什么样。 另一边,房间东南角的位置,一个女人疯狂抓挠头发,嘴里嘟嘟囔囔的听不清在说什么,她面前的电脑屏幕,泛着蓝光,手边还有一块数位板。 江向阳偷偷举起手机,透过玻璃窗,给观众现场展示。 现在肯定是不能说话的,万一一张嘴,惊动里边的东西…… 江向阳以极缓的速度晃动镜头,生怕网络不稳,画面出现延迟,连吞咽口水的声音,在键盘极其规律的敲击中,也显得尤为突兀。 忽然,办公室里的女人唰一下站起来,二话不说开始打砸工位上的东西。 水杯、花卉全被她掀个干干净净,可唯独,她手边那块数位板,一点不带碰的。 女人崩溃大叫一声,江向阳没稳住,手抖了一下,镜头就这么…… 磕在了玻璃窗上。 江向阳赶紧缩手,办公室里安静了,女人不闹了,站在工位上一动不动。 男人的脖子咔咔转动,以惊人的180度扭了过来,直勾勾盯住窗边。 江向阳仿佛戴上了痛苦面具,无声呐喊: 死手你抖什么抖!是时候吗你就抖! 他真恨不得给自己的死手来几下,但又怕再出点动静,招惹了里边东西。 江向阳不敢动了,可时不悔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一点要躲的意思都没有。 江子抬起头,见人家站的笔直笔直的,跟自己此时此刻,弯腰抓地缝的狼狈样,简直形成了鲜明对比。 靠! 这就是大哥风范吗! 江向阳也慢慢挺起背,跟大哥并肩站齐,只不过那个眼神吧,有些飘忽。 一会儿看看大哥,一会儿又往往里头瞧瞧动静的,生怕那俩东西突然发狂。 “他们没敌意。” 刚说完,大哥就在江向阳眼皮子底下,推门而入。 对,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进去了。 靠…… 底下上来的,都这么嚣张吗? 一点面子不带给本地鬼的。 等了一会儿,江向阳见那俩东西好像都没啥反应,完全一副不关心周围事的模样,低着头,继续干自己的活。 于是乎,他也悄咪咪跟了进去。 办公室比外面看到的还要大,男人的面前,摆了一个工牌。 售后部——蔡小波。 “客户不满意,要重发,要重发……” 男人疯狂敲击键盘,噼啪作响的红轴声,回荡在整间办公室内。 一扭头,女人在那边掀开了自己颅顶。 神情癫狂,血淋淋的脑子还在她手里跳动,脑浆顺着指缝滴下。 “有了,有灵感了,甲方会满意的,会满意的……” “麻烦让让,你挡我跳楼了。” 突然出现的第三个人,吓了江向阳一跳,连忙往旁边稍稍。 男人拿着离职协议,头也不回的爬上窗台一跃而下,遗落的那份合同上,赫然写着“左彪西”三个字。 “他们,是不是……” “有点不太正常???” 第33章 滨江大厦(三) 两鬼突然不动了。 像是被江向阳触发了关键词一样, 直挺挺的,站起身来,立在工位前。 它们的视线, 牢牢锁在二人身上, 却没有进一步动作。 紧接着, 办公室里的灯管开始爆闪,就像有人故意操控电门一样,一排接一排发出爆鸣,挨得较近的几处,能依稀瞧见中间烁出的青色电流。 “滋——” “滋——” 尖锐短促的电流声,很刺耳。忽明忽暗的幽闭空间里, 夹杂起一丝莫名恐慌。 江向阳识趣的往大哥身后挪, 手机还在直播。 整间屋子, 就跟电影卡碟一样, 灯光一闪一闪的, 打在两鬼的脸上青一块黑一块, 视线短暂失焦,又迅速定光, 循环往复下认知开始出现偏差。 江向阳甚至觉得那俩东西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可当重新亮起灯的几秒钟时间, 两鬼又还在原来的位置,根本没动。 “靠,这是鬼片吗?” 手机镜头里, 却是另一幅场景。 屏幕一会儿亮,一会儿黑,观众别说看清鬼了,整个画面中, 连一处能衔接上的都没有,光线跟蹦迪一样乱跳,网友眼睛都要被闪瞎。 半分钟过去了。 “啪”一声,闸门跟跳了一样,电路全断。 在江向阳略显紧张的呼吸声中,画面陷入了黑暗,唯有手机的直播界面,充其量算作一点点光源。 “大哥,咱、咱要出去吗?” “嗯。” 二人摸黑,手刚扶上大门,灯光“唰”一下全部亮起,瞬如白昼。 两鬼不见了。 十几个工位上,干干净净,似乎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江向阳推开玻璃门,楼道尽头的窗台下,那份离职协议还躺在原地。 刚从亮瞎眼的办公室出来,有点不适应,江向阳突然“咳——” 跟卡嗓子眼一眼,江向阳望了望周围没有任何反应,扯着喉咙又“咳——咳咳——” 黑漆漆的甬道,除了有点回声外,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江向阳二话不说,抬脚就往地上跺,接连跺了好几下,时不悔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江向阳有点尴尬,嘿嘿一笑。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以为声控的。” 江向阳举着补光灯,走到窗台前,捡起地上合同,翻开第一页。 “滨江置地股份有限公司?滨江集团的全称啊?” 又翻开第二页,念起上面的字: “设计部,桥梁顾问左彪西?” “桥梁工程设计,无责底薪十万??” 江向阳以为自己看错了,重新翻回第一页,反反复复确认好几回。 可合同后面的内容,除了具体薪资范畴,都是保密协议一类的东西,风马牛不相及的公司、职位出现在同一张纸上,很怪异。 “大哥你来看看,有点不对劲。” 江向阳把合同递给大哥,“搞房地产的公司,花高薪聘来个桥梁顾问,很说不通。” 时不悔接过,翻看两页,确实很诡异,但上面可用信息少之又少。 “各部门注意,各部门注意——” 空旷的楼道里,突然传出一道男人声音,二人瞬间抬头,警惕望向周围。 声源是从楼梯上方的喇叭里传出来的。 广播系统继续播报: “占用大家午休时间,请各部门所有人员,现在速到会议室,十分钟后召开全员紧急会议。再重复一遍,请各部门所有人员,现在速到会议室,十分钟后召开紧急会议,不得迟到。” 在广播声中,楼梯里出现了两道人影,江向阳定睛一看,就是刚才办公室里的那一男一女。 男人端着一碗泡面,女人手上还拎着睡袋,有说有笑的,播报声一停,他们脸上的笑容没了。 如同两只霜打的茄子,焉了吧唧的,把东西往地上一扔,转身开始爬楼。 江向阳第一次从两只鬼的脸上,看出疲惫。 “麻烦让让,你挡我开会了。” 江向阳一回头,又是那个跳楼的,人家刚刚跳楼跳到一半,回来了。 对,跳到半路,听见广播,硬生生爬回来了。 “靠,这就是跳楼暂停,我要去开会吗?!” 跳楼鬼还怪有礼貌的,见江向阳旁边一挪,说了句“谢谢”就上楼了。 两人对视一眼,立马跟上。 会议室前,大批社畜鬼都跟牛马一样,认命般的耷拉脑袋,夹公文包的、带笔记本的、做会议记录的,还有哼哧哼哧搬三脚架拍会议风采的。 可能这就是最基本的职场素养吧,上班已经很烦了,同事间不必要的社交,更烦。 这群鬼各司其职,又各不打扰,很有涵养了。 江向阳在门口蹲了一会儿,看见他们进去都是随便找个位置坐下,没有交流,没有寒暄,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怎么死也死不去的疲惫样,太惨了。 于是,拽着大哥,也一道进去。 结果前脚刚踏进大门,后脚领导鬼立马劈头盖脸骂来: “你们俩哪个部门的!说了不准迟到不准迟到,强调了多少遍要有时间观念,要有时间观念,你们自己看看,迟到了多少!一分三十秒,足足90秒!人力部的,给他俩记上,今天算迟到啊扣半天工资,下不为例。” “好了来,今天咱们的会议主题是……” 领导鬼转身打开了PPT,江向阳刚坐下,一个西装革履,又眼底青黑的人事鬼,给二人递上来一张会议迟到记录表。 江向阳看了看上面内容,一个头两个大,于是把纸张往旁边一放。 “我一会儿填,一会儿肯定填,先开会啊咱先开会。” 笑得诚恳,然而人家压根不买账,就这么盯着他,态度很明确,现在填,必须现在填。 江向阳硬着头皮,接过笔,表面上还是笑嘻嘻的,实则一低头,立马小声朝大哥求救: “咋填啊大哥,部门名字写啥啊!” 要不说人家是大哥呢。 大哥就是大哥,浑身上下的心眼子,全写满了鸡贼。 只见人家气定神闲的,抬笔就写了个“售后部——蔡小波”,丝毫不带犹豫的。 江向阳立马懂水,拔开笔盖开始在“部门”那栏填下“设计部”三个字。 怎么说人在干坏事的时候,永远不会嫌累呢,江向阳不仅填了,还特意备注了个,“桥梁顾问,左彪西,月薪十万”。 人事鬼面无表情的收回记录表,扭头回第一排去了,江向阳一手举着手机直播,另只手撑起来,跟掩耳盗铃似的捂着嘴,小声冲旁边搭话: “大哥,你说他们这儿有没有食堂超市啥的,咱们一会儿去看看呗,我饿了。” 结果话都没说完,领导鬼一个水瓶砸下来,直接点名批评: “人力部的,再给他俩记一笔!扰乱会议纪律,扣半天工资!” 江向阳闭嘴了,不讲话了。 “还有,开会期间玩手机,还敢这么光明正大的举起来,再扣半天!” “我再强调一遍,咱们集团的企业文化是纪律、创新、科技,什么排在前?纪律!没有纪律还怎么听指挥、占市场!在这里,我要提出严厉批评,希望大家引以为戒。” “好了,继续我们刚才说的方案……” 领导鬼指着PPT,继续开始介绍起项目内容。 时不悔默不作声的,从包里摸出一块巧克力,塞到他手里。 “先垫垫。” 江向阳感动得那叫一个眼泪汪汪,三两下剥开就扔嘴里了,倍儿甜。 时不悔又在面前的会议记录纸上,写下一句: “一会儿出去吃,我请你。” 江子这下更感动了,要不是怕领导鬼再发飙,此时此刻,他绝对能扑通一下跪倒,高唱十八遍“世上只有大哥好”,当然,也只是想想罢了,这老鬼,比他实习公司的周扒皮还扒皮。 江向阳用了张纸盖住手机,偷偷立起来,只露出一个摄像头正对会议现场,骂不能白挨,直播必须得接着播。 领导鬼陆陆续续讲了起码有几十分钟,听得江子那是一个昏昏欲睡,脑袋瓜子一个劲的往下点。 那老鬼像是讲激动了,突然站起来,两手“啪”一下拍桌子上,给江子吓一激灵,赶紧坐正。 “上面说的,需要各部门持续跟进。下面,向大家宣告一个好消息。” 领导鬼清清嗓子,讲话讲到一半,跑去端茶杯,搞起战术性喝茶那一套。 贼溜溜的小眼睛不停往下瞟,看谁敢在太岁头上开小差。 很满意,大伙儿都仰着脑袋,等他后续发言,领导鬼非常满意,茶杯一放,慷慨激昂的宣布: “咱们集团中标了,正式承接某大型工程的设计工作!” “上面领导啊,对我们非常重视,请各部门,特别是设计部的,一定要用心用心再用心,好了,散会。” 会场内的社畜鬼,一听散会,立马乌央乌央的往门口挤,怎么来就怎么回,速度之快。 江向阳居然在一群鬼的脸上,看出了表情变化。 从想死,到想逃,到最后的想开。 江向阳跟在鬼群最后方,很礼貌的跟着排队,结果人还没出会场呢,领导鬼又在后面开始逮典型了。 很不幸,逮的还是江向阳。 “那个黄头发的!对,就你!咱们企业不允许搞奇装异服,染这些稀奇古怪的头发颜色,到底是哪个部门的,人力部,拿表格过来我看看。” 此时此刻,领导鬼给江子的感觉很熟悉,非常熟悉。 十分像学生时期,因为染发追了他八条街的教导主任。 这语气,这姿势,简直一模一样! 还守个锤子礼貌,江向阳当机立断,拉起大哥的手,头也不回扎进鬼堆里。 现在的他,比谁都挤的猛。 他有预感,很强烈的预感…… 如果现在再不跑,那瘪犊子的老鬼,绝对会把自己拉回去,当场剃头! 第34章 滨江大厦(四) 二人刚跑出来, 江向阳气口都还没喘匀,指着会议室骂骂咧咧: “靠!那鬼有病吧!” 可回头一看,里面早已是人去楼空, 布局空荡, 连盏灯都没有剩下。 “是不太正常。”时不悔低头整理整理外套。 江向阳瘫靠在墙上, 从进这栋大楼开始,遇到的种种,他总觉得有点不大对劲。 “你说,他们是不是少了点啥步骤?” 这帮鬼给他的感觉,太反常了。 江向阳不确定的又过头去,空荡荡的会议室里, 还是什么也没有。 “怎么。”时不悔抱着手, 斜靠在墙上, 勾唇调侃, “没被追, 你不适应了?” “是有点。” 正常情况下, 刚刚这么一屋子的鬼,不应该要全员黑化, 龇牙啊咧嘴啊张牙舞爪啥的吗?然后在各种限制级画面里, 他跟大哥被追得上蹿下跳, 吱哇乱叫,这才对味。 结果这帮鬼,要死不活的, 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大哥,鬼是不是分品种的?” 时不悔挑眉,“怎么说?” “你看啊,之前咱们在南河村是吧, 那一家子男女老少的,上来就追着咱三里地,恨不得生吞活剥的对吧。” “你再看在现在,就刚刚,威胁最大的就是那个要给我剃头的,其他鬼完全当看不见啊我靠,而且他们眼里,你发现没有,全是那种平静等死的摆烂感。” “我估摸着,要是咱俩刚刚,真把脖子伸它们跟前,绝对,连啃都不带乐意啃的。” 在江向阳一整本经,又胡说八道的分析中,时不悔笑着摇摇头,转身一句“走了”,江子立马跟上。 两人在23楼晃悠了半天,结果走来走去,绕了半天,他们惊奇发现 ——整层楼就造了这么一间办公室。 “靠,有钱没处烧是不是,那么大一层楼,就建一间!一间!” “我真服了,该的!倒闭活该!他大爷的,有钱是让他们这帮瘪孙这么花的吗!啊?当初哥们儿来这投简历,还花三块钱打印了个彩的,靠。” 在小江喋喋不休,疯狂批判万恶资本的罪行中,大哥突然拽了他一下。 只见时不悔举起食指,作了个噤声手势,该死的默契让江向阳立马会意。 两人躲在逃生间拐角的阴影里,一动不动。 底下传来两道清晰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手电光线,从扶梯夹缝里投射上来,一直晃。 “诶?奇了怪了,我刚才明明听见有人在说话,还是个男人的声音。” “别男人女人的了,大晚上你也不嫌瘆得慌,赶紧,咱们查完这一圈就往回撤了。” “陈哥,前天我听刚子说,他值夜的时候查到25楼,有个女人在哭,真的假的?有这么邪门?” “东子我跟你讲,有些东西晚上不能说知道不,怕啥来啥,25不是啥干净地儿,你小子当心一会儿查着查着,一扭头啊……一个女人就站你身后。” “靠靠靠,陈哥别讲了别讲了,大晚上的,怪瘆人哩。” 两个保安搓着胳膊从拐角经过,俩人体型一胖一瘦,身上钥匙丁零当啷的,丝毫没有注意到阴影里的二人。 25楼? 江向阳侧头跟大哥对视一眼。 巧了,奇怪的默契又增加了,就是这么不谋而合。 二人蹲了一会儿,掐准时间从另一侧上楼,偷偷摸摸蹲在25楼的窗台底下,正好月光从外面打下来,跟地面形成一道阴影夹角,天然的视觉盲区藏两个人绰绰有余。 保安每路过一间屋子,他们就会停留一秒,举起手电筒很随意的照照门,又快速换下一间屋子,效率很高。 但江向阳发现,他们在最后一间屋子前,站了许久。 胖保安拽起那道门上的铁锁,反反复复检查好几次,确认完全没问题才离开,继续爬楼往上巡查去了。 刚刚保安停留的次数,江向阳留心过,一共六次,最后一个屋子,正好是楼道尽头的那间。 保安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两个人直奔目标。 门锁很新,明显是近期才换的,拿在手里隐隐间,还能嗅到一股刚拆封的干燥剂味。 江向阳轻轻晃了两下,门锁纹丝不动。 瞧见旁边有室内窗,江向阳心下衡量片刻,已有定夺。 只见他果断放弃破门,直接扶着墙壁一路摸寻过去,硬撬门锁风险太大,搞不好再把刚走的保安招惹下来。 他不敢冒这个险。 江向阳扣着窗户缝,整个人快趴到墙壁上了,只用指尖发力,真的很难找到着力点。额上汗珠一滴接一滴的淌,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楼道太热给闷的。 江向阳满脸涨红,还在这边摸索怎么用阴力使劲呢,只听那头微弱的一声“啪嗒” ——锁开了。 大哥非常风轻云淡的,把手里枯木枝一扔,起身拍拍灰。 我靠? 木枝还能撬锁? 江向阳服了,彻底服了。 抹了把脸上汗,默默竖起大拇指,嘴型做了俩字: “牛啤。” 二人进门,迅速环视一圈周遭布局。 屋内陈设非常简单,几个大书柜立在墙边,中间摆了张圆木桌,江向阳上手摸了摸,嚯,还是沉木的。 这颜色这光泽,啧,不是领导都坐不上去。 桌子的造型很复古,很像以前看的谍战片里边,藏有暗格啊暗箱啥的那种,特像。 江向阳围着桌子慢慢开始摸索,侧着身,耳朵紧紧贴在桌面上,不放过一丝一毫。 时不悔的视线,却停在了旁边的书柜上。 牛皮文件袋很杂乱的堆在一起,几乎垒成一座小山,少说有近千份,可封皮上,全都只有一个“K”样字母。 时不悔随便抽出两份,拿在手里,细细观察下封皮颜色有些不对。 又抽了几份,还是不对。 刚准备从底下再翻翻时,突然,他的小拇指触碰到了一样东西。 一个黑色小盒子,掩埋在数千份文件底下。 “大哥!” 江向阳那边也有发现了。 时不悔赶紧拿上盒子,应声过去。 只见三个保险柜,明晃晃立在桌肚底下。 得亏刚才江子不信邪,桌外径跟内径他都挨个敲了一遍,听见的回声完全不一样,明显内径里边更空,绝对有东西的那种空,东碰碰西摸摸的,还真给他摁到了机关。 整张桌子已经被挖空了,空间很大,起码有一平米左右,成年人如果稍微蜷蜷腿,躺进去都完全够。 可里头,就放了三个保险柜。 两人一时谁也没有动作,他们很清楚,能放在这种地方的保险柜,不可能是什么善茬。 起码,不是他们现在,愿意去碰的不确定因素。 时不悔拿出刚才发现的东西,晃一晃叮叮当当的,似乎有很多金属物体在里面碰撞。 一个小环扣搭在盒体上,没有锁眼,也没有任何隐秘措施,轻轻一拨,盒盖就弹开了。 里边放着一堆小铭牌,很小很小,乍一看跟狗牌差不多,但更加细长。 江向阳随便拿起一个,铜的,似乎雕刻了什么东西,借窗外月光一看,上边有一串数字符号。 “K1-010711” 江向阳又拿起一个,还是一样的符号,可数字变了。 “K1-040114” 接连换了好几个,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排列组合,K开头,后面跟着一串数字,只不过有的是“K1”有的是“K2”。 “谁?什么人在里面!” 保安不知道什么时候杀了一个回马枪,高举的手电光打在江向阳脸上,晃得他根本睁不开眼睛。 “走。” 时不悔拉上江向阳,两人凭空消失在原地。 保安的尖叫声从大楼里传来,而他们俩,已经站到了一楼大厅。 一辆出租车停在大厦门口,司机师傅估计盘算着交班时间,把车开到没人的地方磨磨洋工。 见有人拉开车门,还给他吓了一跳。 “二位,去哪儿?” 江向阳还惊魂未定,他刚刚真的以为自己要凉了,擅闯私人区域,进局高低都得关两天。 时不悔看一眼身旁人,开口道:“小吃街。” 车子启动了。 晚上的风很凉快,师傅关了外循空调,开了半边窗户。 自然风一吹,江向阳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手里攥着的东西,他才后知后觉感知到冰凉。 刚刚由于情况太过紧急,当时自己手里抓的两个铭牌,根本来不及放,碍于师傅在场,江向阳也没声张,默默将铭牌揣进兜里。 滨江大厦临近郊区,小吃街在市中心,中间隔着一条江,就算晚上没啥车流量,可路程,实实在在也要开半个多小时,但胜在安静。 如果说刚刚全靠肾上腺加持,现在放松下来,江向阳作为病人的特征,慢慢回归上来。 时不悔看他靠在椅背上,沉默不语的,脸色也有些不大好看,从包里摸出一块巧克力。 “要吗?” 江向阳不喜欢麻烦别人,特别是队友,他知道人家在关心自己,但就是不希望别人给出担心的信号,索性大大方方接过,三两下剥开扔嘴里,乐呵呵的: “谢了。” 车子飞驰,也不知道师傅想玩一把速度与激情还是咋的,夜路愣是让他开出天路的感觉。 江向阳紧紧攥着车扶手,胃里翻江倒海。 “师傅,要不咱慢点?” 车速果然慢下来了,但就是那个颠簸感吧,跟坐过山车一样。 维持了起码有五分多钟,路况慢慢平稳下来后,司机师傅在路边停了车。 “不好意思,你们稍等我一会儿啊。” 说完,师傅解开安全带,下车点了根烟,冲着身后江面拜了两拜,把烟立在地上,才转身上车。 “师傅,这是有啥说法吗?” 师傅很自然的重新启动车子,也不避讳,大大方方跟江子唠起来: “你们没注意吧,刚才咱们过的那截路,是嘉江大桥。” 又是桥。 二人对视一眼,师傅继续说道: “晚上在这里出事的车多,白天在这里开什么事都没有,新修的桥嘛,好走,可一到晚上,坑坑洼洼的,我点的那根啊,叫过路烟,买命的。” 第35章 滨江大厦(五) 江向阳一听, 立马来了兴趣,赶忙从包里摸出根烟,给司机师傅点上。 烟雾瞬间熏满车厢, 时不悔不着痕迹地睨了江向阳一眼, 蹙眉。 师傅也上道, 客气两下便接了过来,叼着滤嘴,咂咂唇, “以前我也不信,自从上回,我送个小伙子去江对岸的时候, 碰着了怪事儿, 人呐, 有时候还真得信信邪。” “我送他过去, 因为急着回来交班嘛, 凌晨三点多了吧当时, 走的嘉江大桥,开着开着, 你们猜猜我撞见了啥。” “啥?” “鬼拦路。” “我先跟你们讲啊, 听完晚上别害怕, 挺邪乎这事儿。” 江向阳本就前倾身子,扒拉在副驾位置的靠枕上头,闻言马上应声附和起来: “不会不会, 我跟我哥们儿就喜欢听这些玄乎事儿,师傅您接着说接着说。” “那时候不知道咋的,特困,困得不行, 眼皮抬都抬不起来,我当时就觉得不行,要停车,赶紧停车下去吹风,再开要出事儿。” “正好当时没上桥,我就想着把车往旁边一停,下车点根烟,醒醒神。结果刚抽两口,我去,你们是不知道。” 后座上的两人,都聚精会神起来,听师傅继续讲: “我听见有人在喊卖鸡蛋!” “荒郊野外的,哪有人大晚上跑这来卖鸡蛋,你们想想,仔细琢磨琢磨。” 江向阳的直播间早断了,现在白来的素材送上门,他咋可能放过,悄无声息点了录音键。 “我当时一抬头,我就看见,桥上乌央乌央站的全是人,有卖鸡蛋的卖花的,整得跟个小夜市一样,中间堵满了人,车子压根过不去。” “听着吵,可仔细一看啊——那些人根本没张嘴。” “我心里当时就觉得不妙了,中招,绝对是中招了,以前听别人讲过,晚上遇到这种,那是拦路鬼索命来了,底下又是江,早些年死的人不少,肯定是那些枉死鬼在抓替身。” “烟我都不抽了,赶紧,赶紧上车,安全带都没拉,油门轰到底,直接一脚冲过去了。” 师傅握着方向盘,腾出一只手,指了指自己后视镜上的观音像,“这个,看见没。” “当时这玩意儿裂了,很大声,把我吓一大跳,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离吊桥柱就剩几十米距离,我的个乖乖,眼看马上要撞上去了,我脚居然还踩在油门上,脑子根本不清醒当时,赶紧一脚刹车……” 说着,师傅突然一脚急刹,说时迟那时快,整个车身猛地失控前倾。 江向阳听得入迷,根本来不及反应,车身冲出去的一刹那,一鼻子结结实实磕在椅背上。 瞬间,两条血杠,从他人中位置,缓缓淌了下来。 旁边的时不悔还算体面,上车就拴紧安全带的他,充其量也只是跟着栽了一下,虽然脑袋也磕了下前椅吧,但肯定没有咱们光荣挂彩的江子同学那么狼狈。 车内安静了。 师傅重新坐好,一回头,对上江向阳那两条血杠,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慌了。 赶紧打开储物箱,疯狂扯纸往小兄弟手里塞, “对不住啊兄弟,对不住对不住,刚刚讲入迷了。” 江向阳脑袋一扬,塞了俩纸团进去,不在意的摆摆手,眼睛还在不停往几处车窗玻璃瞟。 “咋了师傅,出啥事儿了?” 师傅给江向阳塞纸的手都在抖。 “没有没有,刚刚到地了我没注意,刹车刹得有点猛,对不住啊兄弟实在对不住,我也没想到讲个故事还能讲出俩血杠来……” “挡灾了啊兄弟,挡灾了挡灾了。” 江向阳沉默了。 敢情你大爷的讲身临其境了?!! 时不悔偏过头去,佯装悲伤的……撑住了自己口罩。 恐怕他现在,把这辈子能想到的悲伤,全都想了一遍。 两人下了车,司机师傅说啥也不收钱,还给人塞了两瓶水,末了,一脚油门扬长而去,生怕江向阳没想通,再回头找他麻烦。 小吃街前,时不悔还是那副姿势,捂着自己口罩,正眼都不敢看江向阳一下。 江向阳插着俩纸团,眼里已无俗世欲望,生无可恋的望望天,又看看身边憋笑憋出内伤的队友。 江向阳吸溜吸溜鼻子,把纸团一拔,瞬间,两道杠又顺着鼻孔,淌了下来。 “大哥,实在不行你就笑吧,憋着怪难受的。” 你看,他还关心咱难不难受。 时不悔噗嗤一声,实在绷不住了。 “哈哈哈……” “哈哈哈!!!” 看看,这不是会笑吗。 以前那副高冷到不可一世的模样,敢情是没撞上他俩血杠呗。 江向阳面无表情的,把纸团重新往鼻孔一怼,走了。 小吃街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这都凌晨两点了,烧烤摊前仍站满了男男女女,络绎不绝。 随便找了家烤串店,江向阳先招呼来俩冰啤,轻车熟路的拿过菜单,指着牛肉、羊肉、腰子各要了十串。 “有啥忌口不?” “你点你的就行。” “行,那就先这些,不够再加。”江向阳把菜单递给老板,顺道从门口小餐桌上拿了俩纸杯。 “整点?” 也不管时不悔点没点头,反正江向阳全满上了,二话不说先给自己灌一杯。 冰凉入喉,身上燥热瞬间被驱赶得干干净净,什么叫人生?这就叫人生! 人生嘛,草是草蛋了点,小酒一喝,烤串一撸,还有啥过不去的坎? 舒坦就完事儿。 江向阳几杯冰啤下肚,爽了!抬手摸摸鼻子,见手上没啥余血,直接一拔拉倒。 “牛肉来喽——” 一声吆喝,老板捧着一把还在滋滋冒烟的烤串放到桌前。 香味瞬间弥漫,孜然味儿直往江向阳那边钻,霸道的侵略着食客感官。 “吃啊,快吃快吃,别客气。”江向阳咽咽口水,抓起几串塞给时不悔,催促道,“待会儿冷了就不好吃了。” 他早就馋了,在医院住的这几天,别说烤串了,连辣椒都没见过几根,现在,能斯文就有鬼了。 只见他左手抓一串腰子,右手搂几串羊肉,嘴里还在吧唧吧唧嚼着牛肉串,忙得不可开交。 周围环境嘈杂,吵吵嚷嚷的,吆喝的、划拳的,几个醉汉晃晃悠悠往他们这桌撞来。 “我都说了——嗝!下次、下次我来请。” “自家兄弟说这些,明、明天!明天我做东,来我家,给哥几个露露手艺。” “梆。” 江向阳眼疾手快,在他们摇摇晃晃撞来的时候,赶紧把串一搂。 桌子直接被他们撞翻,盘子砸在地上碎成几大瓣。 “不、不好意思啊兄弟,我……嗝,我哥们儿,今天,喝多了。” 醉汉站在江向阳面前,一张嘴,一口冲天酒气袭来。 “喝什么多喝多,老子没喝多!嗝——转、转场!” 他旁边的那个,醉得更离谱,坐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嘴里还在嚷嚷要继续喝。 烤串老板赶紧出来打圆场,“不好意思啊两位,这兄弟喝多了。” 醉汉还在嚷着拿酒,老板扶了好几次,那人都跟个泥鳅似的躺在地上耍酒疯,老板赶紧把店员喊过来,俩人费了半天劲,才把人弄上出租车。 老板也是会做生意的,还不忘额外拿两瓶啤酒出来,安抚安抚顾客。 “实在不好意思,桌子马上给你们重新弄好!” 时不悔注意到,那两个醉汉上车前,背后跟了一道黑影。 江向阳手里还举着串呢,老板弄老板的,他吃他的,桌子没了丝毫不影响他撸串。 但他也注意到,时不悔的眼神,从刚才就一直跟在醉汉身上。 “咋了?” 直觉敏锐地告诉他,绝对有事。 “没有,这两个人印堂发黑,多看了几眼。” “你还会算命啊?” 桌子也重新支好了,江向阳把剩下的串一搁,饶有兴趣的乐起来:“给我也算算呗,啥时候能发财?” 时不悔睨了江向阳一眼,“十万一次。” “靠!你的十万都还没给我!”一听要钱,江向阳炸毛了,扯纸揩揩嘴,直接伸手到他面前,“我的十万呢?麻溜的。” “事成给你。” “事成?”江向阳收回手,整个人撑在桌子上,“我猜猜,你想要的,恐怕不只有直播探险这么简单吧,自始至终你都揣着其他目的,是吧。” 江向阳笑得坦然,可语气,却是不容置喙。 他很清楚,女二校姑且还能套一个偶然,那么南河村,他对自己身份的不加掩饰,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只是,他在意的是…… “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说吧。” “引鬼。” 时不悔很坦然,坦然得让江向阳接不上话。 “我需要你,你是天生阴体,只有你才能把游荡在阳间的野魂引出来,对它们来说,你的这副躯体是天生容皿,没有鬼能拒绝得了阴体还魂这份诱惑。” 把他当诱饵这事,怎么能说得这么坦坦荡荡?委婉点呢? 江向阳嘴角抽了抽,“那你呢?你的任务。” “带它们下去入籍,最近底下查得严。” “我能不能理解为,我在帮你冲kpi?” “可以。”时不悔点头,很欣慰江向阳能这么快接受身份转换。 可以个锤子啊可以! 钱到位了吗你就可以! 说话!!啊!!!look my eyes!!! 江向阳眼睛都要喷火了,结果时不悔的下一句话: “每次出勤,我会视任务难易程度,鬼怪级别,来支付你额外佣金,十万为打底。” “成交!” 第36章 滨江大厦(六) “不过, 滨江大厦那么多鬼,不会都要我去……挨个引一遍吧??” 他可清楚记得,会议室里边, 少说有百十号鬼, 这要挨个勾一遍下来…… 只见时不悔从包里, 慢条斯理摸出一张红纸,轻轻放到桌上叩了叩, “只用找他。” 一股沉木檀香扑面而来,江向阳试探性地伸出手,见大哥点头,他才缓缓打开。 殷红色的纸条上, 只有洋洋洒洒的三个大字—— “冯晋南?” “是。” 江向阳头脑飞快运转, 甭管打过照面的还是说过话的, 只要在滨江大厦碰见过的鬼, 他都往脑子里依次对应一遍。 “那个主管?” 时不悔摇摇头。 “那个人事部的?” 时不悔还是摇摇头。 江向阳想了半天, 实在没招了, 他记忆深刻的就这几个,琢磨着琢磨着, 他突然想到什么, 语气激动: “是不是那个跑路的老总!” “都不是。”时不悔把纸条收回, 慢悠悠开口,“你那天看到的,都不是他。” “那他长啥样?” “不知道。” “多大年纪?” “不知道。” “高的矮的胖的瘦的?” “不知道。” 一段酣畅淋漓的一问三不知下来, 江向阳沉默了。 “那目前掌握了啥信息?” “性别男。” 江向阳:…… “大哥,你把你生死簿翻开看看呢?人海……不是,鬼海茫茫,咱上哪儿找这个、这个冯晋南去? “总不能举块牌子是吧, 整得跟接机一样,遇到一鬼,诶,就上去就问人家,你认不认识冯晋南呀? “少侠,我看你骨骼惊奇,一定鬼脉不凡,帮我问问你亲朋好友,七姑妈八大姨的,都有谁认识冯晋南,帮我转告转告他,地府的收他来了。 “这不纯扯犊子嘛!” 江向阳喋喋不休絮叨个没完,眼看越讲越激动,时不悔插了两句嘴愣是没赶进去。 二话不说,直接掏出手机。 “余额提示:您的账户收款十万元整。” 机械女音的播报声,江向阳愣住了。 对着屏幕上那五个零,不可置信的数了好几遍,顿时眉开眼笑。 “大哥,嘿嘿嘿,哥!哥您说您说,我都听着。” 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螺旋大转变。 “现在给你的是底薪,当定金,找到冯晋南,事成之后,尾款还有十万。” 江向阳更听话了,捧着手机点头如捣蒜。 “生死簿上查不到冯晋南的信息,包括滨江大厦失踪的那几人,也都消失了,所以接下来,你的任务不光是要找到目标,还要跟我一起调查清楚信息消失的真正原因,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 江向阳现在乖巧得不像话,大哥说东他绝对不去西,大哥要往南,他绝不走北! 主打一个,大哥指哪儿打哪儿,听吩咐办事。 “那大哥,咱们接下来怎么做?” “明天早上,得再去趟滨江大厦。” “好嘞哥!几点?” “八点。” 江向阳捧着巨款,乐乐呵呵的把账结了,还不忘给大哥在路边拦了辆车。 “那行,哥,我先走了,明早八点啊,老地方不见不散。” 江向阳正准备关门,时不悔开口问了句: “你不回家?” “回医院,明早还查房呢。” 门一关,江向阳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刚才那句话,怎么听起来,这么像顺路邀请呢? 不管了,现在江向阳心里那是一个美,把大哥送走后,当即掏出手机,给胖大海发了条信息过去。 【江之向阳】:兄弟,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哥们儿发财了,这回是真发了。 发完,连着摁了好几个仰天长笑的表情包,可人胖大海,早就魂会周公去了。 江向阳把手机一塞,吹着口哨,喜滋滋往医院方向慢慢走去。 省医跟小吃街不远,就隔了两条马路,要不说人家病房难抢呢,设备资源是一方面,最主要的,还得是人家地处市中心。 江向阳走在街上,别说,他以前都没注意到,这地段,夜景还真不错。 凌晨三点半,疾驰呼啸的车辆,五彩斑斓的街灯,小风一吹,小步一散。 江向阳抬头,望了望不远处的高档小区。 夜里泛起点点的星光,跟天河似的,很美,很不真切,一栋栋矗立在夜空之中,瞧着很远。 江向阳不自觉地伸出手,隔空碰了碰。 它们离自己,不过百米距离。 初阳渐升。 麻雀在窗外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护士推着医疗车,拉开病房门。 “江向阳,来测个血压。” 江向阳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伸出胳膊,任由气压条在他大臂上舒张。 “高压低压都正常,心率也正常,明天或者后天,让家属来护士站签个协议,办完手续就能走了。” “好,谢谢。” 护士轻轻关上病房门,“咔哒”一声,推着小车赶往下一间。 江向阳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正好七点整,昨晚到现在,他就睡了三个小时,现在头昏脑涨的。 没办法,为了钱,烂命一条就是干。 江向阳给自己强制开机,以最快速度换好衣服拿上设备,匆匆下楼。 大哥没给他留电话,两人的联系方式,还是在直播后台。 【我出发了,大概四十分钟到。——爱探险的江子】 【OK,我马上出门。——加班加到孟婆桥】 现在的气温还算凉爽,可架不住早班高峰期。 江向阳在站台上等了半天,汗逐渐在脑门儿上酝酿,今早刚换的衬衫,他现在已经能够感觉到,背上开始贴了。 手机上打车页面,前边还有50单在等排队。 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站台旁边的早餐摊,仿佛成了人群中转站。 老板打开一屉刚蒸好的包子,香气瞬间引了不少驻足食客,江向阳站在旁边,肚子也跟着不争气的叫唤起来。 “老板,来六个包子两杯豆浆,分开装。” “得嘞,马上好。” 也赶巧,刚拿上包子,一辆308路公交车,朝着这边缓缓驶来。 江向阳快速扫了眼路牌子,经停站正好有滨江大厦,一上去,一阵空调凉风迎面吹来。 308路往郊区开,早上去那儿的人不多,江向阳找了个靠里的位置,刚坐下, “本台报道,昨晚两名男子因醉酒,不幸从嘉江大桥坠江,据悉,他们都是滨江大厦的前职员工。” 公交电视在播报早间新闻,滨江大厦四字一出,立马引了江向阳注意。 “其中一位黄某,在坠江前曾给配偶打过电话,声称要去公司里取点东西,晚些回来。这一去,便再也没能回来,本台呼吁,临近汛期,请广大市民朋友,珍爱生命,远离水域。 “下面这条新闻,来自幸福小区,市民熊先生说他的狗……” 江向阳打开同城热搜,果然,刚才的新闻已经霸榜了。 划拉几下,受害人的照片一出来,江向阳当场愣住。 这两人…… 不就是昨天晚上,他们碰见的那两个醉汉吗! 江向阳赶紧又往下翻了翻。 目击者声称,他们俩被捞起来的时候,跟之前五人一样,全都死在了桥墩底下。 而且面目狰狞,表情怪异,似乎两个人生前,看到了什么很恐怖的东西,不像是溺死的,像是…… 活生生吓死的。 第37章 滨江大厦(七) 308路公交车到站, 还没开门,外面已经吵起来了。 “还我血汗钱!” “咚咚。” “无良老板还我血汗钱——” “咚咚!” 擂鼓声起,车上乘客纷纷探出头去张望, 江向阳往外看了一眼, 匆匆收起手机下了车。 此时滨江大厦门口站满了人, 跟电视上看到的阵仗,有过之无不及。 为首的几人,拉起横幅。 “还我血汗钱!” “咚咚。” “王建安欠薪不还,天理难容!” “咚咚。” 响亮的鼓点在人群中回荡,一阵高过一阵,声势浩大。 掷槌汉子每敲一下, 周围人便会高举右手, 喊出一句口号。 路过的群众纷纷驻足, 几个记者也将镜头对准了他们, 争相报道, 场面很是壮观。 人群外围, 江向阳一眼就看见了时不悔。 原因无他,一身黑衣太好认了, 大夏天还裹得严丝合缝的, 除了他还能是谁。 “给。”江向阳很自然的把包子往人跟前一递, “路上买的。” “谢谢。” 时不悔往旁边挪了挪,空出一个座位。 江向阳啃着包子,刚坐下, “晨间新闻看了吗?” “看了,我正要跟你说,死的是那俩醉汉,咱昨晚上碰见的。” 说话间, 江向阳发现单手不太好操作,索性把豆浆往扶手上一摆,拎起包子两口一个。 “跟着他们的,是冯晋南。” “谁?” 一个没抓稳,白嘟嘟的包子直接滚落在地,连着翻了好几遭。 江向阳赶紧把袋子一搂,语气急切: “你要找的那个冯晋南?” “对,本来还不确定。”时不悔的目光,投向了滨江大厦,语气淡淡,“但今天,我闻到了那两个人的气息。” 江向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栋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建筑,比昨晚更加破败阴沉。 “你的意思,冯晋南把他俩杀了后,都带回了大厦里边?” “嗯。” 时不悔的眼睛,紧紧盯着顶层,狭小的窗户口内,一双幽黑的眸子,也在凝视着他。 “等中午,咱们进去看看。” “好。” 江向阳应了声,快速把地上的包子收拾起来,扔进垃圾桶里。 门口的锣鼓队慢慢停了,新鲜劲一过,围观群众不大会儿便散了去,只剩那几个拉横幅的还在中间屹立不倒,口号响亮。 临近中午,气温开始升高,太阳直抵着脑门儿晒,一对老夫妻推着三轮车,在马路对面支起小摊。 老爷子咳嗽两声,掏出油腻腻的喇叭擦了两下,电流从话筒里滋啦滋啦传来,过了几秒, “炒饭、炒粉、鸡蛋面。” “蒸饺、汤包、银耳汤。” “十元起十元起,米饭、例汤随便加。” “炒饭、炒粉、鸡蛋面……” 劣质的喇叭在马路上不断循环,门口的那几人,把横幅一收,稀稀拉拉围拢过去,各自找了个位置坐在小摊前。 “老板,来碗蛋炒饭。” “得嘞,稍等。” “老板,打碗稀饭,不加糖。” “好嘞,马上。” “老板……” 点餐声此起彼伏,江向阳跟时不悔对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朝着大厦门口走去。 昨晚他们检查过,这栋大楼的进出口,只有一扇大门,本打算等人群散开,两人再偷摸溜进去。 谁料,刚走到门口,一个小女孩儿忽然拽住了时不悔的衣角。 “哥哥,花花饿。” 扎着两根马尾辫的小姑娘,仰着头,正用水汪汪的大眼睛冲时不悔眨巴眨巴,视线不停在往他手上瞟。 时不悔僵了一下,看着女孩儿一直盯着自己手里的包子,巴巴咽口水的模样,顿时有些局促起来,不知所措。 第一次,从大哥眼里,江向阳读出了求救信号。 “你想吃吗?”江向阳弯下身,冲女孩儿笑了笑。 小姑娘点头,可怜兮兮的望着,完全没有任何要撒手的意思,时不悔整根弦都快绷紧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于是,女孩儿看他,他看江向阳。 江子乐了,不着痕迹地挡在他面前,伸手摸了摸女孩儿的头发,“你家大人呢?” 小姑娘没有说话,往摊位那边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 时不悔从兜里摸出一颗巧克力,赶紧塞到江向阳手里。 “包子已经凉了,不好吃了。”江向阳蹲在小女孩儿面前,跟她平视,笑着晃了晃手里的糖果,“哥哥请你吃巧克力好不好?” “好!” 小姑娘笑得甜丝丝的,脸上跟个小花猫似的。 “你是跟着爸爸妈妈一起来的吗?” “不是。”小姑娘摇摇头,嘴里的巧克力还没有化,含糊不清地说着,“花花没有妈妈。” “那你爸爸呢?” “爸爸在桥里。” 江向阳瞳孔一缩,突然,一个女人冲了过来,“花花!” 一把搂过孩子,她手里的汤撒了一大半。 “孙姨,哥哥请花花吃糖。” 女人恶狠狠地瞪着两人,江向阳刚想解释,就见她拽着女孩儿往旁边走。 “进城了要跟紧孙姨知道吗,不要跟陌生人说话,也不能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当心他们把你迷了,拐山坳子去,以后再也见不到爷爷奶奶了知道不。” 小姑娘回头看了一眼二人,嘴里的甜味还未散去,女人又拽了拽,这才奶声奶气嗯了声,依依不舍的走了。 “爸爸……在桥里?” 江向阳细细琢磨着这句话,时不悔的眼神也变得晦暗不明。 讨薪职员吃完饭,陆陆续续往这边走来,说话的、搬鼓的,眼见人越来越多,他们也不好再硬闯,只能先走,再寻机会。 “大哥,我觉得咱们计划,要临时变一变了。” “正有此意。” 嘉江大桥。 中午从这里过的,货车居多,基本都是运输瓜果一类。 江向阳站在桥下,顶上轰隆隆的,过路的货车总能在同一处颠簸。 “扑通——”“扑通——”抖落的瓜果砸在江里,溅起一柱柱水花。 江向阳摸着桥壁慢慢往前走。 桥墩是链接到桥台的,跟路堤之间形成了一个小护坡,很窄很窄,几乎容纳不下两名成年男性并肩距离,中间还有无数个截洞。 二人只能小心翼翼,从一个个桥洞里翻过去,佝着腰,沿着斜坡一路向上。 沿途的细小青苔,无异加大了行走难度,只要稍不留神,踩中一个陷阱,在桥下脚底打滑不是开玩笑的。 “大哥!你来!” 走在前面的江向阳,突然一声惊呼。 “怎么了!” 刚才,他无意间摸到了一段桥标。 “K1,你看,K1。” 江向阳语气激动,赶忙将兜里的铭牌掏了出来,“K1!” 时不悔接过来看了眼,昨晚他们看到的铭牌上,全是这个字母。 又摸了摸墩上的桥标,当即道: “走,去后面看看。” 两人顺着斜坡继续前爬,大会儿功夫,就到了第二个桥墩旁。 江向阳一摸,果然,有“K2”的字样。 “大哥,你说,这种巧合的几率为多少?” “零。” 二人相视一笑,如果是单纯字母,那确实能用巧合来概括。 那如果,这个巧合,指向的都是跟桥离不开关联的滨江集团呢? “不过,我挺好奇。”江向阳拿着铭牌,放在手心里把玩,“这个铭牌是干什么用的呢。” “那个小女孩儿说自己的爸爸在桥里,又是什么意思?” 湍急的江面上,几个塑料袋因水流冲击力,形成了旋涡状,跟着波纹一路下游,路过桥墩时,却顺着光滑的石壁飘开了。 江向阳伸出拇指,对着江对岸眯了眯眼睛,自己离岸堤,有很长一段距离。 这里是上游,不止汛期,平常这一截的水流,都不见缓过。如果有人不慎失足落水,不往下飘,反倒往横处飘?这说不通。 假如从桥上坠下来的…… 江向阳抬头,往上瞅了瞅桥面特地延伸出来的平台,更说不通了。 跳江也是有弧度的,抛物线,再怎么抛也不可能九十度垂直,抛桥墩底下来。 “他们怎么,都能不约而同死在同一处呢?” 江向阳摸了摸下巴上的小青茬,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你想看招鬼吗?” 江向阳手一顿,“什么?” “走,先上去。”时不悔拍了拍他肩, “晚上带你招鬼。” 还没反应过来,可见时不悔要走,江向阳忙把铭牌一揣,赶紧跟上。 “你的意思,他们的魂还在这里?” 时不悔嗯了声,回头扫了江向阳一眼,“你刚才没感觉到,周围全是鬼吗。” 靠。 江向阳浑身汗毛,倏地炸起。 “你刚刚站的位置,左边、右边,还有只泡得浮肿的青面鬼,就站在你身后。” “靠!” 江向阳连滚带爬,头也不回的死命往前冲。 “我劝你最好慢点,江伥也在底下。”时不悔适时,又补充一句, “你那天落水遇到的,就是它,有点道行,再被拘第二次,我救不了你。” 江向阳后脊椎瞬间发麻,大中午的,硬生生给他激出一身冷汗,站在原地不敢动了。 时不悔扔给他一个红布包, “揣好,晚上要是出事了,能救你命。” 江向阳忙不迭地收好,寸步不离的跟在大哥身后原路返回。 第38章 滨江大厦(八) 刚到岸堤, 时不悔的手机响了。 江向阳侧过头,只见他匆匆扫了几眼,眉头紧蹙, “我现在要去帮朋友处理点事情, 晚上大概十点过来。” “好, 正好我回医院办个出院手续,那咱十点见?” “十点见。” 二人分道扬镳。 早上胖大海发消息过来,他还没来得及看,随便扫了两眼便一个电话call了过去。 “喂大海,忙不?” 电话一接通,那头跟轰炮似的, 一句赶一句: “我靠, 你小子发啥财了?我先跟你讲, 违法乱纪的事儿咱不干啊, 昧良心的钱, 咱也不能赚, 直播这行要真混不下去了,听兄弟的, 踏踏实实找个正经工作, 撑不死也饿不死, 起码……” 江向阳掏了掏耳朵,如果西游记再翻拍,不找胖大海去演一个唐僧, 真对不起他这份口才。 胖大海还在电话里边跟念经一样,江向阳实在听不下去了, “不忙现在来趟省医,帮哥们儿签个字, 发财的事儿待会儿跟你细说。” “行,你小子只要不犯法就成,我马上打个车过来,四十分钟到啊。”说完,便撂了电话。 江向阳看着恢复默认页面的手机屏幕,其实有时候,他也挺想不通的。 不知道胖大海到底是怎么形成的认知偏差,总觉得自己能随时随地思想滑坡,只要一不留神,包干出点惊天地泣鬼神的事一样。 最穷那会儿,两个人上街碰运气,学人家去菜市场捡点白菜叶回来煮,结果路过红绿灯时,正好有一辆运钞车经过,江向阳就多看了几眼,就这几眼的功夫,胖大海立马打住: “兄弟,我跟你讲,人穷志不穷,那钱不是咱的,可别动歪心思。” 他不懂,他不理解。 到底什么样的脑子,不对,应该说,到底什么样的认知,才会觉得他江向阳能有抢银行的胆子。 揣好手机,也许,大概,胖大海怕他穷疯了,想不开吧。 到医院时,胖大海早就在护士站,跟几个小姑娘谈笑风生起来了,举手投足间,那叫一个如沐春风。 别看人家长着200斤吨位,可那口才,真没几个人能赶得上,只要他想,树上麻雀都能被哄下来拔两根毛再走的程度。 实习护士被逗得咯咯直笑,胖大海一瞟,正好瞧见站在门口,朝这边看戏的江子。 立马抬手招呼:“这儿呢。” 末了,还不忘跟人家小姑娘say个goodbye, “我兄弟来了,我先过去了啊,待会儿有空的话,请你们吃个饭?” 小姑娘笑得摇颤,胖大海理了理领口,步履稳健的朝这边走过来,看着人模狗样的,可结果正经不到三秒,一手薅过来, “赶紧说,你小子发的什么财。” 江向阳拍开脖子上的手,淡定一句:“死人财。” “啥玩意儿?” 胖大海音量陡然拔高,走廊里几个拎着保温桶的家属,纷纷侧目,连护士站的小姑娘们,也频频投来视线。 “这是医院兄弟,要安静。”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江向阳揣着手,就这么好笑的看着他。 胖大海瞪了他一眼,尴尬的朝周围摆摆手,一把将人拽到楼道里边, “麻溜的,我媳妇儿还在家等着我呢,赶紧说。” “字签了吗?” “签了,你小子千年王八万年龟,死不了。” 江向阳从包里摸出包烟,抖了抖,丢了根过去, “这事儿吧,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在胖大海要吃人的眼神中,江向阳简要提了几嘴,从女二校到滨江大厦,不过,隐去了一些细枝末节。 比如,时不悔的真实身份,又比如,常人无法理解的投生门。 只是模糊概括成了“相关人士”“专业术法”。 玄门大拿找他合作,引一次鬼净赚十万分成,可光光就这些玄乎片段,听得胖大海瞠目结舌,眼睛瞪得老大,连嘴里的烟都掉了好几次,一脸的不可置信。 半天才缓过劲来,冒出一句: “我靠,你小子可注意点安全,这事儿搞不好,要折寿。” “折就折呗,总比穷死好,没钱拿命有屁用。” “没命你拿钱有屁用!” 胖大海痛心疾首,自己兄弟,真就他大爷的掉钱眼里,拔出来喽? 江向阳不以为然的耸耸肩,踩熄烟蒂, “走了,哥们儿请你吃饭。” 胖大海还想说话,“走了走了,拢共早上就吃了俩包子,饿死你爹了。” 生拉硬拽着,江向阳才把自家兄弟拖出医院大楼,就近找了家小饭馆,炒了几个家常菜。 “江子,我还是得提醒你,注意点,最近不太平,连云家那边都有动静了。” 胖大海语重心长,而江向阳的关注点,却在那个云家上头。 以前总听胖大海提起云家云家的,可具体人家是干啥的,他还真没问过。 “大海,那个云家,到底是啥东西?不会是你们玄门界的啥暗杀组织吧?” “我靠!云家你都不知道?” 严格意义上来说,胖大海不算玄门中人,以前听他要拜师,乐乐呵呵拎了一箱水果啊牛奶的上深山老林,结果回来就被骗五百,从此再没提过入道。 只是架不住人家对这方面感兴趣,当这么多年的室友,江向阳听他念叨多了,自然耳濡目染。 但这个云家…… 江向阳老老实实的摇摇头,他还真不知道。 “云飞卿知道不?219局!” 江向阳又摇摇脑袋,很明显,他还是不知道。 “北山闹蛟,谢村闹僵知道不?” 江向阳继续摇头,一脸茫然。 “云瑕楼知道不!” 江向阳点头,这个他知道了。 “云家旗下产业。” 啥玩意儿?! “那个一顿饭五万打底的云瑕楼?!” 胖大海满脸欣慰,“你有钱都不一定进得去。” 这确实是实话。 江向阳以前也想进去尝尝鲜,结果到了门口,人家说是会员制酒楼,不接待外客,没贵宾卡根本不让进。 问贵宾卡怎么办吧,可人家,就这么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一伸手,一句“先生请回吧”就打发了。 “大海,兄弟懂你为啥挖空心思想拜师了。” 如果拜个师,能跟天上捡钱似的,继承这么大一个产业,他也想。 胖大海白了江向阳一眼,“你以为是我想拜就能拜的?人家是家族制,懂不懂什么叫家族。” “玄门大家,正儿八经有传承的,根本不可能收外姓徒弟好不好。” “知不知道什么是219局?我就这么跟你说吧,有编制的神秘局,专门处理邪门怪事儿的,上一次出动他们,还是北山闹蛟,懂不懂这个含金量!” “还有云飞卿,云家老爷子,八十多岁了,现在还在219局坐镇,只要有他在一天,Q市就出不了乱子,够权威了吧。” 江向阳听得云里雾里的,什么家族什么闹蛟,还有那个什么什么219局的,他一个头两个大,整得跟听玄幻小说一样。 胖大海还想继续唠,老板端着大肘子上来了, “菜来喽——” “先吃先吃。” 江向阳连忙递了双筷子过去,试图堵住对面滔滔不绝的嘴。 可人家,啃肘子的功夫,还不忘来个结束语: “所以啊,连云家都出来收拾邪物了,这段时间,你小子当心点。” “知道了知道了,有事儿我肯定滴滴你。” 胖大海这才收声,专心致志干起饭。 要了几瓶冰啤,两人开始闲聊起来。 一说起自己,胖大海唉声叹气的,无非又是他老丈人瞧不起这个女婿,催着他买房的破事儿,江向阳也没谈过恋爱,更甭提见家长这一步了,只能有一搭没一搭的宽慰几句。 一顿饭,两人从下午吃到晚上。 “滴滴。” 手机在桌上震动了一下。 江向阳刚划开锁屏,上头,大哥的消息弹了出来。 【我这边处理完了,马上过去。——加班加到孟婆桥】 江向阳看了眼时间,快速敲字,回复道: 【好,我现在打车过来。——爱探险的江子】 “大海,我那边还有点事儿,先溜了,你慢慢吃。”江向阳站起身招呼一声,“老板,结账。” “成,路上慢点啊,注意安全,有事儿跟兄弟打电话。” 江向阳应了声,着急忙慌的出门打车,直奔嘉江大桥。 江边,一辆黑色大G,慢悠悠熄了火。 “今天谢了。” 男人刚开口,副驾位上的人儿,淡淡伸出手,毫不客气的: “符。” 男人乐了,趴在方向盘上,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态,语气轻佻: “今早老头儿跟我讲的时候,我还不信,堂堂判官大人,不至于吧?” 时不悔懒得虚与,身前伸出的手,纹丝不动,态度很明确,报酬。 只见驾驶位上的那人,啪一下挺身,冲着旁边打了个哈欠,语调欠儿吧唧的: “急什么。” 说话间,男人懒散地抻了个腰,身上配饰叮叮当当的,他身上那件印满小金标的无袖背心,时不悔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可人家满意得很,对着车载镜,开始不紧不慢抓起发型,吊儿郎当的: “又不是不给你,再坐会儿,陪我唠唠。” 时不悔蹙眉,神色有些不悦。 “我待会儿有演出的都不急,你急啥,不是说有同伴要过来吗,等着,等我看看先。” 男人掏出摩丝,仔仔细细摆弄发根,稳如老狗。 时不悔眉宇间蹙得越来越紧,远处一辆出租车,缓缓停了下来,车门开了。 夜里那抹金橘发色,煞是显眼。 “他?” 看时不悔没有反应,男人直接摁下车窗,对着外头吹了一记响亮口哨。 “哟,哪儿找的小朋友?挺可爱的,品味不错啊,介绍认识认识?” 江向阳抬头,就见一个骚包公子哥儿,正对自己这边……上下打量。 那眼神,贱嗖嗖的。 “云、枢。” 男人一扭头,对上时不悔忍无可忍的表情,顿时跟见了三清祖师来听live house一样。 稀奇,太稀奇了。 “喜欢这款?别说,我们乐队还真有这挂的,改天介绍你们认识认识,吃个饭?” 时不悔周身气压越来越低。 “行行行,给你给你。”男人嬉皮笑脸地从兜里摸出几张黄符纸,“这五张,你要的,另外两张,招罡符,哥们儿大方,多送的,甭客气。” “砰。” 时不悔头也不回,转身下车。 男人wink到半道的右眼,跳了跳,盯着窗外毫不留情的背影,咬牙切齿, “老子欠你的。” 江向阳过来时,瞧见时不悔状态有些不大对劲,赶紧扭头看了看那边扬尘而去的大G,随口问了句: “你朋友?” “不是。” 江向阳立马闭嘴,识趣换了个话题,“那咱啥时候开始?” “现在。” 时不悔将背包放下,摊开在地,分别取出笔、墨、纸、砚四样东西。 那个纸,江向阳看着有些眼熟,很像僵尸电影里边,道士拍僵尸脑门儿上,就能让它一动不动的那种。 不过上面,已经画满了符文,他只认识顶头一个“赦”字。 “大哥,你准备工作可以啊,这符有多的不?我拿一张回去贴门上保平安呗。” 玩笑一出口,谁料时不悔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 “鬼煞符,你要?” 江向阳连忙摆摆手,“不要了不要了。” 这名字,一听就不是啥吉祥物。 别平安没保着,再给招点啥东西来。 很不巧,这玩意儿,还真就是招鬼的。 时不悔在地上画了五个圈,把其中五张符纸交给他, “五个圈里分别放一张,一定要对准正西方。” 江向阳接过,老老实实掏出手机指南针,围着小圆转了一圈,找到西方位置,规矩摆好。 准备工作很快,时不悔用黑线在阵外绕了一周,五个小石块分别充当阵角,阵中位置,画了一个菱形阵眼。 江向阳见过,之前在南河村祠堂,大哥画的就是这种图案。 “大哥,待会儿招鬼的时候,方便我直个播吗?” “随意。” 随意就是同意,江向阳在旁轻车熟路的架好机位,如期开启直播。 “朋友们!看看,我身后这是哪儿!” 这次,江子没有拿着手机瞎转了,怕待会儿要过去帮忙,举着手机碍事,今晚直接上了个三脚架,固定机位开播。 镜头中,他站在画幅左上角,时不悔在画面右下角,中间一大片江景,都是江向阳特地留出来,好让观众辨识。 “晨间新闻大家看了吗,两名男子离奇死在江中,短短一个月,接连发生七起命案,而他们死的位置,都在我身后的嘉江大桥底下。” “连续发生七次的巧合?朋友们,你们想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吗?又或者,他们为什么而死,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今晚,江子将带你们看一场酣畅淋漓的——招鬼仪式。” 一个响指打起,“准备好了吗兄弟们,准备好的在弹幕上扣个1啊,扣1大吉大利,扣1百邪不侵。” “没点关注的朋友们动动发财小手,咱们今晚,只看不接,百无禁忌啊!”说着,江向阳隔空指了指左上角,笑容洋溢。 画面里,主播还是一如既往的阳光开朗,如果忽视直播题材的话。 现在观众点出来的“小心心”,全是小阿飘样式的,看着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可一套开场白下来,直播瞬间涌入三十万观众,礼物跟不要钱一样,疯了似的刷屏。关注更是,一个接一个的灯牌亮起,粉丝量直冲百万。 “朋友们,别激动,马上,马上咱们特邀嘉宾就要开始秀操作了。” 随镜头对焦,时不悔站在阵眼东南方向,垂着眸,嘴里不断低吟咒语。 霎时间,江边狂风大作,江向阳赶紧扶了扶脚架,眯着眼,往那边瞧去。 暗绿色淡光,自起阵人周边升起,随其念词越来越快,他额前那朵金色莲印,变得愈发清晰。 一黑一白两道人影,出现在了阵法中央。 手执脚镣手铐索命钩,哭丧棒平举左右,一人凶神恶煞,一人喜笑颜开。 他们帽子上,一为一见生财,二为天下太平。 周遭阴气聚凝,时不悔狭长的凤眸中,渐渐泛起幽光,不怒自威。 黑白无常毕恭毕敬朝他行了一礼: “大人。” “我今在此查案,需问些旧事,你二人即刻去搜,方圆十里内孤魂、野鬼,没入阴籍的滞留魂,哪怕是躲了百年的残魄,一并给我拘来。” 他一顿,视线扫过平静的江面,语气间添了几分厉色:“包括江伥。” “莫管他们愿不愿意,是哭是闹,半个时辰后,我要在此地见齐,若误了时辰。”只见他扫了一眼二差,神情漠然,“自行领罚。” “是。” 哭丧棒起,二鬼一挥,骤然阴风席卷。 在江向阳眼中,黑白无常是原地消失的,根本没有一点征兆,风一刮,人就没了。 直播间里,瞬间沸腾。 【AAA孟婆汤代购】:我,我去,真是七爷八爷??? 【我不听大悲咒】:我靠了,我靠我靠! 【日游神的狗】:不儿,江伥?!江伥都能被薅上来问话,我去,我知道他是谁了。 【阴曹小北不吃香菜】:我……我好像也知道了…… 【A-勾魂代抓】:那位大人真去阳间了?我草……怪不得我今天去核算绩效的时候,办公室没人。 【枉死城第一深情】:判官司不是放假吗?你核啥绩效,卷我? 弹上来的几条最新弹幕,江向阳看完愣了一下。 怎么搞得跟熟人相认一样?! 【阿姨压不了】:谁啊? 【性感蟑螂在线求偶】:我去,活见鬼了,那俩真是黑白无常?! 【八十岁老太带线单杀】:那男的到底谁啊,我没记错的话,黑白无常是阴差吧?他为啥连阴差都能使唤,到底谁去扒一扒,真的很好奇啊! 【妈咪妈咪哄】:我去我去! 江向阳立即咳嗽一声,赶紧制止: “兄弟们,今天请来的特邀嘉宾加班哥呢,其实真实身份是玄门大拿,很厉害,很牛啤,但人家常年住在深山老林里边,与世隔绝的,不想跟外界有接触。” “所以,朋友们,咱们在直播间看看就成了,不要涉及私下,万一给人家专业人士造成困扰就不好了。” “文明看播啊,切勿过度关注。” 可直播间里的那些吃瓜观众,哪听啊。 追星的、混圈的,纷纷掏出看家本领,各种情报组一时之间拔地而起,可地府公务员这玩意儿,是他们想扒就能扒的吗。 最先看破的那几人笑了,一副我不说话,就看你们瞎折腾的模样。 一阵雾气自江面升起,鬼啸声呜呜咽咽,江向阳又咳了一声,趁机拽回话题: “你们看,有东西出来了!” 话音未落,江面上开始慢慢浮起人头。 一个、两个、三个…… 他们灰青色的面孔上皆是死寂,眼球爆出,直勾勾盯着岸上,没有任何动作。 黑无常挥动锁链,“啪——” 为首鬼物吃痛,翻在江水之上苦苦哀求,随白无常的出现,哭丧棒狠厉一抽,越来越多的鬼物涌出水面。 在二差驱使下,它们排成一个纵队,井然有序飘上堤坝。 队伍最后方,那个东西出来了。 江向阳呼吸一滞。 只见它浑身青黑,颈上长着两片鳃状物,似鱼又非鱼,从上到下布满鳞片,长手长脚的,悬空站于江面很是骇人,自始至终,那东西的视线…… 一直锁定在自己身上。 他认得,是那天要索他命的水鬼! “大人。”白无常上前一步,指尖捻着锁链末端,恭敬复命,“这方圆十里的孤魂、野鬼、滞魄,凡鬼识未散者,已尽数拘来,共计三百八十七魂,无一漏余。” 阴风呼啸,惨白月光下时不悔睥睨众鬼,在队伍中一一审过,群鬼皆噤声发抖。 而他的目光,却停在了末尾处。 黑无常见状,将手中索钩一抓,江伥身上鳞片瞬间被剜出几道血痕,重重摔在最前方空地上,黑色粘液混杂着血沫,场面触目惊心。 群鬼抖得更厉害了,眼皮都不敢抬一下。 时不悔走到江伥面前,细碎的痛苦呻吟从它齿间溢出。 “大人,我从未滥杀无辜啊大人!” 江伥的声音很嘶哑,似牛叫,又似犀鸣。 时不悔没有说话,可它,却看见了判官身后的江向阳。 “我不知道他是……他是……”江伥扑通一下栽倒在地,连连磕头,“看在我还差五十年修行的份上,求大人网开一面!” 随着它情绪波动,身上那股子腥气,愈发浓重,像一千条死鱼堆积在一起,臭味弥天。 “没问你这个。” 时不悔一语,劫后余生的江伥刚抬起头,就听他继续说道: “这个账待会儿再算,现在你先回答我,近二十年,嘉江可有异事?” “异事?”江伥低头苦思冥想片刻,摇摇头,“不知大人可有范围?” 江向阳小跑过来,可一瞧见江伥那副长得奇形怪状的嘴脸,又默不作声往后退了退,跟大哥并排。 “就是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冯晋南的!” 江伥继续摇头,一脸疑惑毫不知情。 江向阳在群鬼里扫了一圈,没有那两个醉汉,他跟胖大海那晚见到的第五个出事者,也不再其中。 “一个月出了七条人命,你会不知道?” 话一出口,江向阳立刻意识到有点大声了,赶忙扭头看了一眼时不悔,见大哥仍在原地,没有要阻止他的意思,马上底气顶足,呵斥起来, “我大哥可在这儿的啊,别想浑水摸鱼,赶紧老实交代!” 好一个狐假虎威。 “冤枉啊大人!小的就见过五个!” “那第五个呢?” 此话一出,江伥瞬间萎了。 心虚的埋下脑袋,视线疯狂躲闪,声如细蚊般嘟囔一句:“吃……吃了……” “大点声!” “吃了!” 江向阳抬手就想给江伥一逼兜。 可手刚伸出半道,它脑袋上那一团黏糊糊的,不知道是啥的东西,实在让他下不去手。 遂,又把爪子缩了回来。 “靠!那天你小子是不是也想吃我!” 江伥可怜巴巴的点点头,在江向阳逐渐瞪大的眼神中,立马摇头,甩得跟拨浪鼓似的了表忠心: “不敢不敢,借我八百个胆子小的也不敢。” “你说你只见到五个?”时不悔出声,江伥忙不迭地点头。 “第一个是个老头,小玲障下来的,第二个是个姑娘,我、我障的…… “第三个是个小伙子,也是我、我障的…… “第四个还是我障的……” 江伥越说越小声,到最后根本听不清它在说什么,可讲完第五个后,突然情绪激动起来: “可剩下两个我真的没见过!大人明鉴!不信,不信你问它们!” 身后群鬼,齐刷刷点头。 有了鬼证,江伥立马昂首挺胸,好一副请苍天辨忠奸,不要诬赖好鬼的愤慨模样。 队伍中,一个小男孩儿默默举手,声音颤抖: “大、大人,我……我见过……” 二人循声望去,只见群鬼正中央,一个身上破破烂烂的小男孩,哆嗦开口: “那晚,我跟琴姐姐出来看见了……” “花花!花花!” 一个女人的声音打断众人。 江向阳回头,见那人朝这边越来越近,“有人过来了。” 时不悔给了二差一个眼神,顷刻间,堤坝上的群鬼消失得无影无踪。 “花花!花花——” 这声音……听着有些耳熟。 女人蓬头垢面站在江边高声呼喊,江向阳眯着眼睛仔细瞧看—— 是早上大厦门口的那个女人。 显然,孙凤仙也认出了他们,两三步上前过来,一把拽住江向阳的衣袖,满是焦急: “你们,你们见到花花了吗!” 早上对他们正眼都没甩一个的,现在跟抓救命稻草一样。 女人满眼泪水,此时此刻,已经彻底急得没招了。 二人对视一眼,江向阳随即换上招牌笑脸,语气温和: “怎么了大姐?别急,您慢慢说。” “花花说要出来找爸爸,可……”孙凤仙话到嘴边,却没了后言。 不对劲。 明显不对劲。 “她爸爸在哪儿?” 时不悔突然开口,女人被吓一抖,手里攥得更紧了。 “我……我不知道。” “大姐,你跟花花是在江边走散的吗?” “不是的!是在家,在家!我起夜,发现花花不在床上!” 孙凤仙语气激动,可江向阳,却精准抓到了她话里漏洞。 “家里?不在附近找,反倒跑来江边?” 孙凤仙自知失言,咬着唇,不再出声。 “这样,我先帮你报警。” 谁料,女人的神情突然变得慌张起来,一把摁住江向阳刚拿起的手机, “不行,不能报警,不能,我自己找,自己找……” 女人调头转身,刚想走,被江向阳一把拦下。 “现在花花一个人在外面,出了事可就难办了,况且大晚上的……” 说着,忙递给时不悔一个眼神,队友立马打起配合: “不报警,我们帮你找。” 不等孙凤仙作何反应,江向阳小跑回设备旁边,收起支架,卸下顶头补光灯拿在手上。 “一会儿我俩往左边找,大姐你往右边找,无论找不找得到,两个小时后,咱们都在这里集合。” 说完,江向阳在手机上摁下一串数字,递给孙凤仙: “您留我一个电话吧,我姓江,待会儿要是有什么事,打个电话过来就成。” 孙凤仙不再推辞,两边开始行动。 江向阳跟时不悔沿河道走着,越想越觉得奇怪。 “大哥,你说那个小女孩儿,不会是她拐来的吧?” 不怪江子这么想,正常情况下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小孩儿,小孩儿丢了,大人第一反应非但不是报警,反而还特别抵触,不符合常理,说不通。 “先看看情况。” 时不悔抿着唇,这种怪异感,他也说不上来。 夜里本就比白天气温低些,江风一吹,那种阴寒感只往脖缝里钻。 江向阳捋了一把头发,现在已经没啥造型可言了,隔远看,活像一颗行走的砂糖橘。 举着手机,吸溜吸溜鼻子重新连上直播间。 “嗨朋友们,主播回来了。”江向阳挥挥手,跟观众打了个招呼, “刚才遇到一点事儿啊,有个小女孩走失了,咱们的招鬼仪式不得不先暂停,主播现在跟加班哥呢,在找小朋友的路上。” 他的手,边说边朝着旁边稍微偏了偏,两人就这么水灵灵的,同框出现在了镜头前。 “现在如果有在嘉江附近的朋友啊,麻烦都留意留意,小孩儿大概六七岁的模样,个子不高,扎俩马尾辫,看着挺可爱的一小姑娘。” 江向阳瞟了一眼时间,“马上就要十二点了,咱们能帮一把是一把,千万别出什么事。” 挺荒诞,他一个灵异主播,现在硬生生干成了爱心主播。 此刻的弹幕上,开始飘过一系列“助力小朋友回家”字样,本来大家都是冲着见鬼来的,结果现在,集体跟着江向阳勇跨公益频道。 不少刚进直播间的观众,懵逼了。 对着主播ID认了又认,主页都快翻烂,才确定没走错。 【耶斯耶斯小李子】:江子,我刚刚开车去接我妈,看见一个穿蓝色斑点裙的小姑娘在往桥墩走,你看看是不是你要找的。 直播间里,一个观众的留言,瞬间被顶到最上头。 桥墩,又是桥墩。 江向阳罕见严肃起来,语气急切: “哪边的桥墩!市区的还是郊区的!” 【耶斯耶斯小李子】:市区,大概十分钟之前看到的,不知道小朋友还在不在。 江向阳二话不说,拔腿就往那边赶。 他们现在的位置离桥墩不远,也就几百米,明知道那里有问题,倘若迟一步…… 他不敢想。 跟小姑娘虽只见过一面,非亲非故,可她还那么小…… 江向阳有些急了,步伐越来越快。 桥墩旁。 花花对着江面咯咯直笑,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什么。 双腿不停朝着水边靠近,晚风将她秀发吹起,淡蓝色的裙摆在水面上拂过,打湿一小片,斑驳在裙角上。 江向阳见她还要往江里走,情急大喊: “花花!” 小姑娘没有反应,眼看离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千钧一发之际江向阳一个飞扑,将小女孩儿生生拽了回来,怕惯性伤到小朋友,拽回上岸的一瞬间,江向阳松了手。 小姑娘没什么事,呆楞坐在地上,显然没有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而他自己,却在砂石地中滚了几遭才停下,浑身划满伤痕。 时不悔正好赶到。 江向阳唰一下从地上爬起,顾不得拍打泥泞,冲时不悔大喊道: “快!把她抱远!” 花花却忽然放声大哭: “爸爸!呜呜呜爸爸!” 指着桥墩方向,还想过去,江向阳赶紧冲上去再次将人拽回。 小姑娘哭得泪眼婆娑,可她怎么可能挣得脱成年男性的桎梏,挣扎两下便晕了过去。 “我靠!” 江向阳傻了,看着瘫倒在自己怀里的小女孩儿,蒙圈了。 时不悔上前探了探她脉搏,观察良久后,一句:“睡着了。” 江向阳紧绷身子,脑门儿上冷汗酷酷直冒,直到女孩儿匀称的呼吸传来,才松了一口气。 “不会……是梦游吧?!” 时不悔摸了摸女孩儿的阳火,还是烫的,遂点点头,“看着像。” 二人四目相对,无声对峙五秒后,江向阳败下阵来,认命般的背起女孩儿。 漆黑的江面上静得可怕,两个人沿着岸边慢慢往回走。 “大哥,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怕小孩儿?” 虽然是疑问句,但答案,江向阳非常肯定。 如果不怕,自己刚才至于这么极限操作吗靠! 要不是自己反应快,这小姑娘,包二次中招。 “不怕,只是不喜欢。” 江向阳侧过头,看了时不悔一眼,好一个不喜欢。 一只黑猫趴在砂地上,抱着空瓶追逐玩耍,刚走近,就见时不悔往旁边绕了绕,生怕跟它有任何接触。 “你不会,连小动物也不喜欢吧?” “嗯。” 江向阳乐了。 “你还挺像我室友嘿。” 时不悔眸间,凝了一瞬,可江子,压根没发现。 抖了抖身上小朋友,任劳任怨地挪正位置,还在继续说着: “我室友也不喜欢猫猫狗狗的,对了,我没跟你提过吧,我现在是合租的,之前我找房子的时候,那个中介问我养不养猫养不养狗的,我还挺纳闷,现在居然有年轻人会拒绝毛茸茸。” “也不是不喜欢,就是,烦。” “烦?” “嗯,他们看见我会叫,很烦。” 江向阳笑了,慢下脚步偏过头,颇有兴致的问他: “那你有没有深究过,小动物因为喜欢你才会冲你叫呢?” “没有。”时不悔想了想,垂下眸,轻声说道,“我不太擅长处理这些。” “那如果,试着接触接触?” 月光下,他笑得坦然。 好像有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有些失控。 时不悔侧过头去,不再看他。 江向阳耸耸肩,“我改天介绍你跟我室友认识认识,你俩绝对聊得来。” 时不悔的脚步,默默加快。 “不儿,你等等我呗,走那么快干啥!” 二人在河道旁你追我赶,跟两个小学生一样,他逃他追,不一会儿,达到了约定地点,孙凤仙早早就在原地候着了。 见江向阳背着花花,孙凤仙赶紧小跑上来接过, “谢谢!谢谢!如果今天找不到,我真不知道回去该怎么跟花花的爷爷奶奶交代了。” 孙凤仙激动的抱着花花,说罢,就要给两人鞠躬,江向阳赶忙扶起, “客气了客气了,我们跟这姑娘也有缘,早上在滨江大厦门口碰见,还挺稀罕的。” 孙凤仙听见“滨江大厦”四个字,身子一僵,可她的微表情没逃过二人眼睛。 “大姐,你是不是知道一些东西?”江向阳试探性的问了句。 孙凤仙却使劲摇头,“不知道,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她的眼神里,满是哀求。 像是在求他们,不要再问了。 “带着丫头回去休息吧,你有他电话,后面有事可以给他打,他会驱邪。”时不悔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把江向阳整懵了。 见孙凤仙带着花花走后,连忙问起:“啥意思?她后面会来找我们?” 时不悔眯了眯眼睛,语气平淡: “她身上有鬼气,起码被跟了半年。” 第39章 滨江大厦(九) “咱们还要继续招鬼仪式吗?” “不了, 明天再说。”时不悔打了个哈欠,神色疲惫。 “那成,回家。” 江向阳摸出手机, 开始扒拉打车定位, 时不悔挑了挑眉, “你不回医院了?” “都出院了还回个锤子。” 话音刚落,发出去还没三秒的单子,立马有人回应了。 江向阳看着还有两公里的距离,顺口问了句:“你家在哪儿,顺路的话一起?” “我还有点事,你先回吧。”时不悔强打起精神, 随手剥了颗薄荷糖含在嘴里, 眼底满是倦意, “凌晨停电, 要回去趁早。” 江向阳抬头, 看着时不悔往郊区走的背影…… 怎么搞得, 他俩住一栋楼似的?! 百花小区门口。 刚下车,江向阳掏出门禁卡的手一顿, 此时此刻, 断电的大门在他跟前哐当哐当…… 还……还真你大爷的停电了? 扛起三脚架, 举着补光灯,江向阳就这么哼哧哼哧的,一口气爬上六楼。 他明天, 绝对,绝对要在业主群里边狠狠投诉。 六楼,得亏才六楼! 要是十六楼、二十六楼,今天他小命都得交代在这儿。 江向阳抹了把汗, 转动锁芯,打开门。 屋里一片漆黑,他把补光灯先放鞋柜上边摆着,借着光源,又依次把脚架、设备挨个搬了进来。 也不管拖鞋谁是谁的了,进门薅到哪双穿哪双。 忙活大半天,江向阳躺在床上时,已是凌晨三点。 他现在眼皮沉得不行,整个脑袋埋在进被窝里蹭了蹭,找了个舒服位置刚想入睡时,一阵刺痛,从胳膊肘处传来。 江向阳伸手摸了摸,黏黏腻腻的。 再一摸…… 有点烫。 意识渐渐飘进梦乡,临门一脚却陡然拽回—— 不是! 烫的?! 江向阳唰一下从床上坐起,睡意顷刻全无,赶紧打开手机电筒,对着那处照去。 胳膊上密密麻麻的,全是伤口。 深一条浅一条,有些稍微扒一扒,甚至能看见肉里嵌杂的细小砂石,还在源源不断流血。 江子暗骂一声“靠”,吃痛捂着胳膊跳下床。 夹着手电筒,在房里翻箱倒柜,可转悠了几圈,别说碘伏了,连毛都没见着一根。 踩着拖鞋,又在客厅找了半天,还是啥也没有。 月光从阳台映下,透过吊兰,零零星星撒了几抹在隔壁紧闭的房门前。 江向阳踌躇片刻,架不住胳膊上阵阵刺痛感,最终还是敲响了室友屋门。 “咚咚。” 等了一会儿,里边没有任何动静。 江向阳抬手,又对着房门敲了一下, “咚咚。” 还是没有动静。 奇了怪了。 抬头看了眼时间,这个点了,室友难不成还没回来? 没办法,只能从浴室里找了块干净的毛巾,随便往胳膊上缠绕几圈,将就将就睡了,实在不行明天再说。 可还没睡到几个小时,天刚蒙蒙亮,他就被一系列嘈杂声所吵醒。 底下打陀螺的,跳广场舞的,遛狗的,大爷大妈跟约好似的聚在一起,晨练项目五花八门,个顶个的吵。 江向阳要暴躁了,真的很暴躁,蹭一下从床上坐起,烦躁的抓抓脑袋。 他恨不得现在,马上,从楼上丢十炳鞭炮下去,吵,再吵,再吵大家都别好过,看谁吵得过谁! 两眼愤愤盯着窗户口,如果能喷火,他现在的怨气能燎了整栋楼! 可能怎么办,总不能真给窗户打开,在顶上叉腰泼妇骂街,把底下吵吵的全骂跑吧。 他倒是想这么干,如果有一天,哪位勇士真这么做了,自己绝对第一个,去拥护人家竞选小区区长。 可惜,大家都这么想。 江向阳气得要死,三两下蹬上鞋,忍无可忍的嗷了一声。 还能咋办?凉拌! 于是,面无表情的拿上杯子,冷脸出去接水。 好巧不巧,他拉开门的同时,隔壁室友,也出来了。 时不悔顶着俩黑眼圈,一脸生无可恋的捧着杯子。 俩人就这么着,倒霉催的四目相对。 得,确认过眼神,都是被大爷大妈摧残过的人。 “早。” “早。” 打了个招呼,江向阳跟梦游一样往沙发上一坐,眼里没有世俗欲望,唯有对睡眠的渴望。 客厅里,两人的状态,跟死了没啥区别。 底下广场舞跳得跟蹦迪一样,DJ嗨曲一首接一首,喇叭动次打次动次打次,整栋楼都在动次打次动次打次。 如果碰上心脏稍微不好一点的,直接ICU贵宾一位。 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时不悔喝完水,很贴心的把茶壶一推,可江子现在,连倒水的力气都没有了,瘫在沙发里,双眼迷离。 这就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昨晚缠的毛巾,此刻还在他胳膊上悬拽拽挂着,时不悔看了眼,默不作声回房里取来一个家用医疗箱。 “手。” 江向阳有点懵,还啥都没反应过来,就被时不悔拽住,一把拉了过去。 “没碘伏了,酒精你忍忍。” 话音刚落,冰凉液体在伤口上一抹,疼得江向阳倒吸一口冷气。 疼,火辣辣的疼,扒着肉疼。 江向阳本能想往回缩,谁料时不悔抓得生紧。 “伤了不知道处理?” 可人家现在,哪儿还讲得出话啊。 被疼得呲牙咧嘴的,不停往伤口处呼哧呼哧吹气。 时不悔手上动作一顿,慢慢放缓力道,拿着小镊子轻轻将他皮肉里的小砂石,尽数清理出来,抹上药,缠了几圈绷带。 “行了,三天别碰水。” 江向阳眼泪汪汪的。 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汗水浸湿的,一抬头,时不悔对上他这副模样,愣了一下。 ——好像他早上回来碰见的流浪狗。 但面对人家这个惨兮兮的样子,都惨成这样了,还说像狗,会不会有点不太好? 时不悔的良心,被小小谴责了一下,清咳一声,扭过头去开始收拾桌面。 “那个。”时不悔指了指餐桌上几个包子,“给你带的。” “谢谢啊,上次住院的钱还没转你,给我整挺不好意思都。”江向阳拿起包子,啃了一口。 温热酥糖,瞬间在他口腔里溅开…… 甜的! “我靠!哪家买的!” 江向阳三两口啃完一个,一袋糖包消灭完,还意犹未尽的,整个眼睛看着时不悔闪闪放光。 像,太像了。 早上时不悔被缠烦了,买了几个肉包丢在路边,那只小狗也是这么仰着头,一眨不眨,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的。 时不悔视线一抬,江向阳脑袋上那个鸡窝头,一晃一晃…… 更像了。 “东街。” “东街?我靠可以啊,兄弟能处!”江向阳说着,掏出手机,“你算算,之前你那边垫了多少,我转你。” “不用。” 时不悔拎着医疗箱,起身准备回房,江向阳连忙上前,一个跨步将人堵住。 人高马大的站在人家跟前,阴影自上而下,挟裹出一片,“别介,哪能随便占朋友便宜的。” 江向阳嘿嘿一笑,那口大白牙实在晃人, “不然以后,我万一还有啥事儿了对吧,哪好意思再找你帮忙啊,是不是这个理。” 江子确实不喜欢欠人情,特别是朋友的人情。 就冲他刚才给自己包扎伤口,还有那些十多公里开外捎来的糖包,这个朋友,交定了。 时不悔走一步,江向阳跟一步。 走一步,跟一步。 寸步不离的,大有一副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走的犟种趋势。 实在拗不过,时不悔随便报了个数: “五千。” “得勒!” 江某愉快撒开爪子,侧身给人让出一条道路,乐乐呵呵把账转了过去。 末了,还不忘诚挚发出邀请: “老时,我晚上请你吃饭呗!” 时不悔被这称呼惊得一愣,转过头来,对上江子笑开花的脸。 “你想吃啥,或者有啥忌口的不?我待会儿安排。” 时不悔收回视线,淡淡应了声:“没有,随意。” 随意就是同意! 等等…… 不对。 这句话……咋这么耳熟呢? “怪就怪天气——” 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江向阳思绪。 “像曾哭过的旧电影——” 屏幕上,是一个未知来电。 “请问是小江先生吗?” “你是?” “孙凤仙。” 江向阳眸色一凝,脸上笑意褪去。 “您现在有空吗?要是方便的话,我想请您过来一趟……” 电话那头,孙凤仙的声音很是焦急,夹带些许哭腔。 “不急,您慢慢说。” “我,我撞鬼了!花花现在也是昏迷不醒,小江先生,没办法了,我真的没办法了,我想送花花去医院,可是出不去,根本出不去,求你,求你了,小江先生求你帮帮我们……” “位置!” “在……在……” 信号开始断断续续,江向阳喂了几声,那头就挂了。 再回拨过去,已是空号。 江向阳赶紧点开直播后台, 【爱探险的江子】:大哥,孙凤仙出事了。 对面几乎是秒回。 【加班加到孟婆桥】:干河新村。 江向阳怔了怔,紧接着,那头又发过来一条信息。 【加班加到孟婆桥】:到了先别进去,门口等我。 【爱探险的江子】:收到。 来不及多想,江向阳揣好手机,迅速从衣柜里翻出一套T恤换上,飞快拿上几个便携设备,拔腿就往外跑。 半道忽然想到什么,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冲着屋里大喊: “老时!晚上我有点事儿,可能要改天再请你吃饭了,不好意思啊!” 谁料,时不悔只是轻飘飘丢下一句: “有空再说。” 从屋里拿上衣物便匆匆进了浴室。 江向阳挠挠头,莫名其妙的。 怎么?他也在抢时间吗? 第40章 滨江大厦(十) 干河新村是一个典型的城中村, 江向阳站在村口,鳞次栉比的房屋并排着。 明明只有一墙之隔,却跟外面的高楼大厦形成了一个鲜明对比, 仿回一道天然屏障, 将里面建筑牢牢锁住, 非常压抑。 里头跟座空城似的,没有晨练大爷,也没广场舞大妈,安安静静,跟百花小区简直是两个极端。 江向阳在外面蹲着,阳光照在身上, 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像是隔了层冰。 本来还想找个人问问小区情况, 可等了半天, 愣是不见一个人影。 过了会儿, 前面走来一个老太, 江向阳赶紧上前。 “大娘,出去啊?” 百试不爽的笑脸生涯, 今天, 惨遭滑铁卢。 老太佝偻着背, 手上挎了个菜篮,脏兮兮的格子布罩在上头,几株萝卜叶露在框外。 瞧见是生面孔, 老太没有吭声,摆摆手,走了。 江向阳莫名其妙的摸摸脸,啥情况? 对面, 又走来一个大爷,手上杵着一根一体式,摊开就能当椅子坐的那种拐杖,看模样,像是出来散步的。 江子又笑嘻嘻的,凑上去跟人搭话: “大爷,出去锻炼身体呢?” 跟刚才老太一样,大爷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绕开走了,不带搭一句腔的。 江向阳挠挠头,奇了怪了。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跟见了瘟神一样,生怕走慢一步被自己缠上。 “轰隆隆——” “轰隆隆——” 一个小孩哥滚着铁圈,朝村口这边小跑过来,江向阳见状,赶紧上前拦住。 这次倒好,还没张嘴,只见人家手上铁圈啪嗒一声落地,撇撇嘴,吸溜吸溜鼻子,一副马上要开哭的架势,江向阳尴尬的赶紧给人让路。 不儿,就是个睡眠不足,威力有这么大吗? 江向阳掏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照了又照,不信邪的闪了几张自拍,郁闷至极。 人生滑铁卢,还能一滑滑三次的? 时不悔一下车,就看见这么个诡异场景。 江向阳拿着自拍,像素级放大,整得都跟阅兵仪式一样,表情严肃,每条纹、每道沟,只要能在脸上看见的瑕疵,统统扒开放大p三遍。 “你大早上的……”发什么神经。 江向阳抬头,一脸苦大仇深的指着p图软件, “大哥,美颜过的,跟本人差别大不大。” 时不悔扫了眼,“不大。” “你再仔细看看呢?” 亮闪闪的手机屏幕,只差怼到人家眼前。 时不悔语气无奈,“真不大。” “没骗我?” 时不悔无语了。 江向阳的脑回路不正常,他是知道的,但不正常到次次有新招,他是第一天见识到。 于是,耐着性子哄了一句: “没骗你,真一模一样。” 江子把手机一收,高兴了。 “那就不是我的问题,大哥我跟你讲,这儿的人,脑子有毛病。” 说着,江向阳还用手指了指太阳穴。 时不悔侧眸,表情很是微妙。 “真的我跟你讲,绝对有问题,刚刚我跟三个人搭腔,没一个搭理我的。” “可能人家嫌烦吧。”时不悔说完,抬腿迈进大门。 江向阳追在大哥身后,嘴里逼逼叨叨逼逼叨叨: “我靠我跟你说,就冲你这句嫌烦,哥们儿以后包不可能给你熟人价打折的,本来还想着咱们长久合作,给你个八八折是吧,来日方长,我跟你讲,这次尾款我要十一万!多加的一万,给我当精神损失费!兄弟跟你出生入死,任劳任怨,结果倒好,你小子一句嫌烦,我还……我勒个天老爷……!!!” 江向阳后半句话,被眼前一幕,活生生吓吞了回去。 一个浑身青黑的男人站在单元洞口,指着楼梯方向,水渍从他指尖不断滴落。 嘀嗒……嘀嗒…… 男人面无表情,微微张嘴,做了一个口型后原地消失了。 “我……我靠……” 江向阳呆了,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楼道口,时不悔一句: “上楼!” 两人齐刷刷往楼上冲。 每到一层楼,男人就会出现在上方楼梯口,机械的指着方向。 到一处,指一处,每次时间还都不长,只会出现一两秒钟便消失了。 直到第七楼时,男人不见了。 江向阳收起刚才的嬉皮笑脸,警惕望向周围环境,浑身紧绷。 整个七楼只有四户人家,其他三户大门紧闭,唯有角落的那一户,防盗门半敞着。 江向阳抬头看了大哥一眼,调整呼吸,慢慢朝那边靠去。 “如果待会儿,咱们看到了案发现场,报警还是跑?” 跑肯定是最省事的,但万一门口监控拍到了自己,恐怕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如果报警,同样的,他们跟这家人非亲非故,凭什么出现在第一现场?这个嫌疑人的身份,左右都抹不开。 警察可比鬼可怕得多,一旦盘问起来,有个证据总比没有的好。 江向阳停在半道,打开录像,看了眼时间,开始叙述: “现在是上午时间十点零八分,地址为干河新村十栋七楼,我跟同伴看到了一处大门敞开的屋子……” 在镜头里,他缓缓拉开防盗门…… 没有血,没有人民碎片,甚至没有任何限制级画面。 只有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在客厅打转。 孙凤仙不断撕扯着自己的头发,面露惊恐,两人到了门口她也没有任何反应,一直在茶几跟沙发之间来回跌撞,像是被什么困住一般。 时不悔上前,扯住女人右手中指用力一扯—— 她不动了。 孙凤仙双眼失焦,滑倒瘫软在地,江向阳站在门口,无措的看了一眼大哥,手机里还在录像。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进门时,忽然,孙凤仙“哈——”一声从地上弹起,几乎是九十度,垂直上半身猛地坐起,指着门口: “有鬼,有鬼!” 孙凤仙呢喃着,身上止不住发抖,胸脯起伏,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在呼吸,眼睛不停张望。 像是惊吓过度后产生的应激反应。 时不悔给了门外人一个眼神示意,江向阳揣好手机,可前脚刚进门,后脚孙凤仙疯狂大叫起来—— “别过来!别回来!” 江向阳连忙将门合上,生怕她的尖叫声引来邻居围观,蹑手蹑脚地走到孙凤仙身边,放轻声音: “大姐?” 孙凤仙像是回过了神,看清面前人后,一把拽住他的外套,声音颤抖: “有鬼!有鬼!” “怎么回事?您慢慢说。”江向阳将她扶到沙发上,倒了杯水。 “昨天,昨天,我们回来后花花突然昏倒,半夜发起高烧,我去买药,对,买药。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是个男的!他就站在门口!有鬼!有鬼! “有鬼啊——别过来,别过来!” 孙凤仙讲话颠三倒四的,来来回回就重复那一句话,到后面只会说“有鬼”二字。 江向阳抬手安抚的顺顺她背,孙凤仙情绪刚稳下来,就听时不悔一声呵斥: “还不出来。” 一道人影,凭空出现在了客厅里。 是刚才给他们指路的男人。 他站在茶几背后,身上还在不停冒水,眼神一直盯着沙发上的女人。 孙凤仙大叫一声,手中水杯啪一下摔倒地上,顷刻打湿了一大片沙发裙。 “鬼!鬼啊!!!” 眼看她情绪再一次失控,不断挥舞双手在空中乱薅,声嘶力竭拼命喊叫着,时不悔一把将人拽住,呵了声: “你看清楚,他是谁。” 孙凤仙颤着身子,往那边瞧了一眼,就这一眼,唰一下从沙发上起身。 “当家的?” 男人还是那副模样,只是他脸上的水珠,慢慢从眼尾滑落。 “当家的!” 孙凤仙甩开时不悔的手,跌跌撞撞冲过去,想去拥抱丈夫,可刚接触到男人的一瞬间,手,却从对方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连试了好几次,都像是碰到了一团雾气,孙凤仙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时不悔上前,手放在男人喉咙上,轻轻一划。 江向阳看见男人的喉管,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样,红色珠光沿着他喉结下滑,男人面露狰狞,模样瞧着难受至极。 “可以了,说话吧。” 男人掐着喉咙,试着咳了几下,微不可察的声音从他嗓子里发出来。 男人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自己能说话后: “谢……咳咳……谢谢大人!” 转身刚想去扶妻子,可手伸出半道,又停住了。 现在他们夫妻已是阴阳两隔。 “凤仙,我对不住你。” 鬼没有眼泪,但此刻他脸上滑落的水珠,却一直在眼眶附近徘徊。 孙凤仙哭得歇斯底里,“当家的,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高有良垂下头,声音哽咽: “是我对不住你,害你受苦了。” “他一直跟着你,只不过你看不见罢了。”时不悔将目光放到高有良身上,“说说吧,为何昨晚不惜自毁鬼识,也要将孙凤仙困在房内?” “你可知道,鬼识一旦殆尽,连地府都去不了?” 高有良麻木的点点头,看向妻子苦笑起来,“我知道,但如果昨晚我不用,凤仙跟花丫头,就没命了。” “什么意思?”江向阳倏地出声,高有良回过头来,冲着他笑了笑。 “小兄弟,昨晚你救了花丫头,谢谢你,这丫头命苦,他爹……” “当家的!”孙凤仙突然打断,咬着唇,泪眼婆娑的摇摇头。 “没事。”高有良抬手想擦一擦妻子脸上的泪水,可一伸手,便化成了虚影,“凤仙,我放在屋里的箱子,帮我拿出来吧。” “放心,大人不会害我们。” 孙凤仙含着泪起身,待她进屋后,高有良收回视线,神色哀伤。 “我跟了她半年,自从她带花花进城后,我就一直跟着她。” “说说吧,昨晚。” “冯晋南盯上她们了,昨天是他引诱花花跳江,凤仙……昨晚只要出门,就回不来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0-50 第41章 滨江大厦(十一) “怎么回事?说仔细点。” 高有良抬头望向窗外, “他已经,找到这里了。” 二人随他视线向外看去,天空黑沉沉的, 几朵乌云压在屋顶, 电闪雷鸣。 “轰隆隆——” 一声炸响, 整个屋子瞬间摇晃起来,空气中竟弥漫起一股浓浓的土腥味。 高有良离窗户最近,整个身子都被刚才的闪电照了个通透,旁边玻璃发出阵阵嗡鸣, “躲开!” 时不悔一把抽出黑鞭,几乎是闪现到高有良身前起阵格挡。 阴风呼啸, 窗户口源源不断涌进气压, 发了疯朝时不悔袭来。 “砰——” “砰——” 接连几声, 客厅里的花瓶尽数碎裂。 江向阳能感觉到, 面前的茶几也开始颤动起来, 桌角不停跟地面产生摩擦, 随时有崩裂的可能。 时不悔回手扔出一张符,霎时间, 一道闪电从空中劈下, 直直向那团风击去, 与之相随的,是窗外更大的一阵雷声。 “轰隆隆——” 有什么东西在那团风里哀嚎一声,闪电再次降临。 “哗——” 随刺眼光亮落下, 茶几停止晃动,玻璃的嗡鸣声逐渐变小了,屋子似乎又归于平静。 时不悔回头看了高有良一眼,语气凌厉: “你跟冯晋南, 到底是什么关系?” 那团风,散了,整个客厅中央一片狼藉。 高有良被吓得浑身发抖,“我……我……” “当家的!” 孙凤仙抱着铁盒跑了出来,而里头,却传来女孩儿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凤仙,快,快,你快去看看花丫头!” 话音刚落,两人齐刷刷跟着孙凤仙进了次卧。 床上女孩儿双眼紧闭,四肢在空中不停挥舞,哭喊不断从她喉咙里溢出,面色苍白。 众人刚踏进房门,女孩儿不动了。 正当孙凤仙伸手放到她额头上时,花花突然尖叫一声,随即眼珠上翻,整个身子在床上疯狂板动,浑身抽搐。 时不悔一下掐住女孩儿的下颚,大喊:“筷子!快!” 江向阳掉头冲出房门,客厅旁边就是厨房,三两步跑到忙不迭地抓起一把,孙凤仙还在原地不动,已经被这场面吓傻了。 时不悔从他手里抽出两只,严丝合缝卡在小姑娘牙中后,闭上眼睛念起咒语: “台上幽冥,敕镇邪形!” “三镜往定,秽气涤清!” “镇!” 随最后一字出口,时不悔倏地睁眼,掌心径直拍在花花额前。 小姑娘不动了。 随后缓缓摊平四肢,嘴里紧咬的筷子从齿间滑落,呼吸逐渐变得匀称起来。 时不悔见她情况稳定住了,弯下腰,默默捡起地上散落的竹筷。 江向阳赶紧上前,狗腿的给大哥递上餐巾纸,本意是让人擦擦汗,谁料时不悔接过后,只是揩揩手,便大步流星回到客厅。 居高临下看着高有良:“你,冯晋南,还有屋里那个小姑娘,到底是什么关系,如果再不说,下一次,我不会出手。” “说!” 一声呵斥,高有良被震得浑身颤栗,匍匐在地上,“我说,我说!” “我、我跟花花的爸爸,是工友,我们都在冯晋南手下干活,因为是一个村子出来的,平常相互照应着,可工资根本不够一家老小糊口的,姓冯的告诉我们,有个大活,只要我们听话,签了合同,人活着回来能得十万,如果人没了,家属也能领到一百万的抚恤金。 “老吴动心了,在我们之前,有个牛家村的,就是跟冯晋南签完合同后人就不见了,他有个老乡,以前跟我是一个宿舍的,有一次,他偷偷跟我们讲,他说那个人已经没了,死得很惨,家里拿了一百万连丧事都不敢办。 “我就劝老吴再想想,毕竟人没了,还要钱做什么?可老吴不听,他说,花花马上要上小学了,他得用钱,他要把花花接城里来,他这辈子没见过啥世面,可闺女不行,丫头在乡下待一辈子就毁了,后来……” 高有良扫了一眼地上铁盒,磕磕绊绊继续说着: “老吴签、签了,起初什么事儿都没有,直到第三天晚上,我们宿舍刚熄灯,冯晋南派人过来了……” “他出事了?” 高有良点点头,示意二人打开铁盒底下的文件袋。 “里面有两份合同,一份我的,底下那份,是老吴的。” 时不悔抽出两份纸质协议,递给江向阳一份。 江向阳翻了翻,上面内容跟人身意外险差不多,并无过多关键性信息。 “那你呢?既然知道,为什么后面还会签?” 高有良叹了一口气, “冯晋南疯了,自从老吴走后,他逼着我们所有人都要签,不签……不签他就要打死我们。” “不报警?” “工地外面,全是社会上的人,冯晋南安排的,我们哪跑得出去,连手机,也被收了。” 江向阳瞳孔微缩,法治社会了,竟还会出现这种遮天蔽日的事情。 “他想做什么?” 高有良抬起头,目不斜视看着二人,“他、他……” 接下来说的话,让江向阳后脊发凉。 “他要拿我们打生桩!” 握着文件的手,止不住颤了一下。 时不悔好像发现了什么,拿过江向阳那份文件,双份放在一起比对,眉头微皱: “数额不对,你说的一百万合同上没有。” 江向阳赶紧凑过去仔细查看。 果不其然,上头只有一句“因公殉职额定十万”,根本没有什么他口中的一百万数字,就算拿去打官司,白纸黑字的也没有任何法律佐证。 孙凤仙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过来,在丈夫示意下将铁盒打开,抽出一张支票递给二人。 “一百万,在这上面。” 江向阳接过,顶上除了一串数字再无其他,甚至,连公章都没有。 “也就是说,冯晋南给你们的,仅仅只是口头协议?” “对,他说不会骗我们,只要我们听话,钱自然会到亲属手里,如果敢去报警闹事……” 孙凤仙擦了擦眼泪,接上丈夫没说完的后半句话:“他就让我们家破人亡。” “个混蛋……”江向阳听得一阵窝火,“后来呢?钱给没给你们。” 高有良摇摇头,“都没给,老吴的卡还在我手里,姓冯压根没打过一分钱。 “老吴家里情况我们是知道的,妻子去世了,父母亲都是聋哑人,还带个小丫头…… “几个工友平常都挺受老吴照顾,他人好,还踏实,我们于心不忍,他出事后每个月往家里寄的钱,都是工友凑的。 “再后来,我也没了,我的抚恤金凤仙没拿到,老吴家也没人再寄钱,她就带着花花进城了……” 后面的事情他们知道,聚众在滨江大厦门口闹事,但江向阳没搞清一点。 “那个失踪的王总是怎么回事?” 高有良却懵了一下,“什么王总?” “王建安。” 他们在门口拉横幅喊王建安还钱的场景,江向阳还记得。 高有良茫然的回头看了妻子一眼,江向阳一拍桌子: “你天天跟着她你能不知道?你老婆拉横幅嗓子都喊劈叉的你能不知道?你是滨江集团正式员工你能不知道?” 高有良被吓得一抖,收回目光,满眼惶恐: “我真的不知道,我、我是跟着凤仙,但我听不见他们说话,而且,我、我……我还在的时候,根本不知道有这号人,我就是个做工程的……” 见他状态不似有假,时不悔开口问道: “那你是怎么发现冯晋南要动手的?” 高有良垂下了脑袋,“因为我在花花身上,闻到了冯晋南的气息,他变成老吴的样子,引诱花花跳江。” 紧接着,他开始回忆: “我一开始在嘉江附近徘徊,我出不去,那底下好冷,好冷…… “我的尸骨在桥墩里,老吴也在,那帮工友,都在,我们逃不出来。 “冯晋南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也在桥里,生前被他压榨,我们死后,也被他管着。 “只要是滨江集团的人,冯晋南都会把他们引到江边,诱他们跳下来。 “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冯晋南开始吃魂,一开始,是一个月吃一个,慢慢的,一天吃一个,我们打不过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同伴相继被吃。 “先是老赵,后面是老宋,再后来,老吴也没了,眼看着要到我了,冯晋南却突然离开了嘉江,我感知到凤仙来了城里,我想出去,但我出不去,底下有个自称江伥的,说可以帮我,但我需要把一半的灵魂给他,我同意了。” “那你可知道,他吃你们,是想做什么?” 高有良摇摇头。 “修炼。” 江向阳闻声转头,撞上时不悔那晦暗不明的眼睛,周身寒气逼人。 “他在拿生魂炼鬼气。” 大哥……好像动怒了。 他上一次见大哥语气这么凛冽,还是在审判张实千的时候。 那个冯晋南,要完犊子了。 孙凤仙将合同重新装进文件袋里,江向阳一眼扫到旁边的小盒子里,有个熟悉物件。 “这是什么?” 江向阳把小东西拿出来,又掏出自己口袋里的铭牌,放到一起比对。 一个上面有“K1”标志,而另一个没有,上面光秃秃的只有一串数字。 “我的工牌。”高有良答道。 江向阳示意大哥来看,材质造型跟他们在大厦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时不悔摸了摸,遂站起身,目光投向高有良。 “人鬼殊途,你一直跟着孙凤仙只会折她的寿,三日后,自有阴差过来接你,届时不得违抗。” 高有良对着时不悔磕了几个头,“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他从被打下生桩那天起,阴阳簿上已经没有了他的信息。本该在世间游荡直至魂识消散,不可能会有阴差引路,残魂一缕更不可能入得轮回。 此番,已经算是他的造化了。 江向阳跟着时不悔出了单元楼,顶上乌云早已散开,冲旁边人笑了笑: “大哥,滨江大厦走着?” “走。” 该是终了的时候了。 第42章 滨江大厦(十二) 干河新村离滨江大厦不算远, 但这里非常偏,极为难打车,连着好几辆网约车都不乐意绕路过来接单。 等了好一会儿, 才拦到一辆返程的。 一上车, 江向阳脸上兴奋难掩, “大哥,教我两招,待会儿你跟冯晋南干起来的时候,我也搭把手。” “行啊。”时不悔摸了张符递过去,“一会儿上去,你就先把它贴冯晋南面门上。” “啥?我?”江向阳两眼瞪大, 指了指自己。 时不悔点头, 目光笃笃, “当然, 没有你咱们可消灭不了冯晋南, 这次你可是主战力, 要加油啊。”说着,拍了拍小江的肩。 好一个战前动员! 给人江子激励得, 现在眼睛都在冒光。 “美人骨带了吗?” 江子忙点头, “带了带了!”就要往兜里掏。 “张彦生给你的珠子带了吗?” “有有有!”江子又往衣服里薅了薅, 薅出来颗大黑珠子捧在手上。 “现在,我再给你一个法宝。”时不悔拔了三根笔毛放在他手上。 是的,笔毛, 毛笔上面的那个毛。 “你待会儿看见冯晋南就使劲往上招呼,明白了吗?”笑得眼眸轻弯。 江向阳那叫一个激动啊,抬手“啪”地给了大哥一下,手就这么搭在人家肩上, 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 “放心吧!今天我罩你!” 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瞟了一眼,江向阳现在笑得像个反派,拿着几个玩具样的东西桀桀桀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啥特殊人群,整得怪热血沸腾哩。 师傅也不敢问,方向盘一抹,开车了。 时不悔却在一旁收起笑意,瞳孔微缩紧盯窗外,抿着唇,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大哥,你说冯晋南长得吓人不?” 江向阳还记着,水底下那老东西江伥长得恶心死人,妖不妖鬼不鬼的,别待会儿自己兴冲冲上去,符没贴上,先吓萎了。 “不算难看。” 还行还行,不恶心就成,江向阳拍着胸脯松了口气。 “但也不会好看。” 嗯? 看着江向阳迷茫的小眼神,时不悔终究只叹了口气,拍拍他肩, “你放心冲就行了,我兜底。” 不大会儿功夫,到了。 现在临近傍晚,斜阳打在滨江大厦玻璃门上,折射出一道光晕。 固定讨薪的员工这个点早散了,空荡荡的大厦门口,塑料袋被吹得飞起。 居然有一股……萧条的意味是怎么回事。 江向阳左手拿符右手捏骨的,还不忘把大哥给他的三根毛,夹在麦里,拾掇拾掇往脖子上一挂,万事俱备只欠一声令下。 “走。” “走着!” 江向阳兴致勃勃地举起直播杆,上来就是一套老流程: “朋友们,咱们即将再探滨江大厦,我跟你们说,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就刺激喽!不光能看见鬼,说不准,这家企业背后的秘密,也能在今天被连根拔出来—— “为何大批员工聚众讨薪?总裁又为何会离奇失踪?那些下落不明的职员究竟去了哪儿…… “独家第一手瓜想吃吗!绑好安全带,坐好,咱们发车喽!” 说罢,两个人轻车熟路的摸上安全通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大战在即,江子肾上腺素提前狂飙的原因。 一路上,跟观众互动的互动,讲瓜的讲瓜,把孙凤仙夫妇阴阳合同的事、无良老板欺负孤女的事挨个讲了遍,愣是不见喊累了。 观众听得起劲,江向阳眉飞色舞的讲着讲着,一伸手,还想给人家时不悔拽过来入镜。 当然,大哥只是露了个衣角。镜头里,全是主播一个人的独角戏。 很快,25楼到了,时不悔拽住了他的衣袖,示意噤声。 江向阳耳朵动了动,远处微不可查的脚步声引了他注意。 有状况! 江子连忙闭麦,将屏幕亮度调至最低,匆匆在直播间里发了条置顶弹幕。 “突发情况,主播不便说话,请自行观看。” 二人贴着墙,亦步亦趋往前挪着,拐角那间办公室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正是他们那天发现铭牌,被保安逮个正着的地方。 夕阳已落,屋里人影举着手电筒来回走动,光柱不时照向走廊,两人往拐角避了避。 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不断传来金属挪动的细微声音,江向阳悄悄给大哥打了个手势,猫着腰,缓慢移动过去。 男人蹲在保险箱前,紧张的转动齿轮,“滴——”“滴——”金属外壳被照得透亮。 江向阳小心翼翼扒在门框上,探出脑袋往里瞧,男人神弦紧绷,手上扭动几转,便抬头往外张望。 “滴——” “滴——” “滴。” 随之一声“啪嗒”,箱门开了。 男人大喜,刚伸出手,门口若隐若现的红外光点,立马让他警铃大作。 “谁!” 靠! 江向阳赶紧把直播杆往外撇,谁料动作过大,手机镜头直接磕在门框上。 “谁在外面!” 男人一声惊喊,江向阳忙将手机撤开。 “我、我身上有雷明寺开光法器,别过来!” 江向阳趴在地上,举着直播杆的手,死死僵在半空,一动不敢动。 男人咽了咽口水,伸手不知道在桌上薅什么,慌乱之间,“啪——” 手电筒摔在地上,灭了。 短促的呼吸声在屋里响起,场面一度陷入僵持。 “冤有头债有主,你、你要找就去找那群老不死的,别找我!” 江向阳试着挪了挪腿,布料在地上摩擦发出声响, “啊——” 男人瞬间鬼叫一声,手忙脚乱摘下脖子上的玉牌,拼命护在身前。 江向阳被他吓得一顿,刚挪出去半截的腿,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时不悔眸光一凝,跨步从他身后绕过,站定在门口,声色凄厉: “拿命来——” “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大喊大叫,慌不择路将手中玉牌丢了过来—— “啪。” 正中江向阳脑门。 …… 场面诡异的,安静了。 “你大爷!” 江向阳咻一趟从地上爬起,指着男人刚要开骂,却被时不悔抬手拦了下来,摇摇头示意他先别动。 那边的男人崩溃了,跪在地上一个劲的磕头: “冯总冯总,不是我害的您呐,冤有头债有主,您要报仇,就去找那几个老不死的,都是他们,都是他们指使的啊……” 江向阳懂了,敢情这老小子,把他们当冯晋南了。 于是将计就计,两手一举,学着大哥的音调: “拿——命——来——” “啊啊啊啊不关我的事,不关我事啊冯总!” 男人哭得老泪纵横,声线都在抖。 “那你说,谁害的我——” “是赵康贤! “还有……还有崔志刚! “纪明祥也参与了,都是他们,是他们指使我的……不关我的事,真的不关我事啊冯总!” 江向阳回头看了时不悔一眼。 这三个人名…… 男人跪在地上,声嘶力竭: “当初、当初就是赵康贤威逼利诱我的!说如果不把u盘给他,他就让我女儿永远回不了国啊冯总! “冯总,冯总冯总,我真的不是有意背叛您的,您知道,我对您忠心耿耿,跟了您十年,什么脏活累活我都替您干…… “如果不是他们,如果不是他们!我怎么可能会做对不起您的事啊冯总!” 江向阳往前一步,男人被吓得连连后退,闭着眼睛脸色惨白。 “我是怎么死的——你来帮我回忆回忆——” 男人快吓疯了,整个人匍在地上,不敢吭声。 “我死的好惨啊—— “好惨啊——” 男人两眼一翻,一口气没提上来,脑袋一栽,没了。 “我靠?” 江向阳一歪脑袋,回头指了指地上的死猪, “吓死了?我靠我先说啊,不关我事儿啊!这老小子自己做贼心虚……” 时不悔将人翻了过来,伸手探了探鼻息,又摸摸脉搏, “没死,晕了。” “靠。”江向阳搓搓绷僵的脸,举着手机小跑上前,“这老小子早不昏晚不昏,事情没交代完就昏了。” 说着,照着地上那人的脑袋,来了一下。 反正都不是啥好东西,该。 “不过听他语气,他们集团里头……在玩黑吃黑?” 时不悔对着男人的手腕一扭,一个亮银色的u盘,从他手里滚了出来。 江向阳捡起来,在手里来回翻看, “他刚才说的u盘……” 极有可能是冯晋南的某个关键性信息。 男人的话只言片语,穿插不出一套完整逻辑链,只能依稀判断他们内部在黑吃黑。 但他刚刚提到的那几个人名…… “把补光灯拿过来。” 一语打断,时不悔从保险箱里,抽出了一个文件袋。 江向阳连忙把灯卸下,摁了摁开关递上前。 ——是老式牛皮纸样。 一根棉线牵住上下封口,时不悔沿着逆时针转了转,将里头的东西尽数倒出。 一共五张照片。 前两张,是三个中年男人围坐在会议桌前,双手交叉,好像在做着什么决策,背后的幻灯片上有“嘉江大桥投标案”字样。 中间两张,还是那三个男人,只不过变了场景,还多出一个人。 他们头戴红色安全帽,围在一起,多出来的那个人指着绘制图,笑容满面。 而最后一张…… 江向阳捡起一张残片,凑上去闻了闻,还有火烧过的气味。 文件袋里夹着一张日志表,两个人靠在一起借着光源细细查看。 …… [监理日志] 时间:5.12 天气:晴 气温:40摄氏度 工程主要施工情况: 1、墩1加免-1,台2桩钻孔(冲击)正施工; 2、除2#、5#~10#机未进到卵石而停工外,其余桩机正常施工; 3、K1涵边样砌筑施工,抽取砂浆试件一组; 4、旋喷桩未施工。 施工作业存在问题:正常 安全生产情况:现场无安全事故 监理人:冯晋南-0355 签发人:赵康贤 现场确认:崔志刚、纪明祥 代理企业:12098734 …… 江向阳抽出第三张第四张照片,指着手拿绘制图那人, “0355!冯晋南!” 时不悔拿过照片,仔仔细细比对他胸口工号,可另外三人,没有任何信息。 “大哥,借下手机!”他的手机还在直播。 刚递过去,江向阳立马打开企资查询官网。 “我靠!” 一声,时不悔忙凑过去。 …… [企业名称:滨江集团] [代号编码:12098734] [法人代表:王建安] [融资人:赵康贤、崔志刚、纪明祥] …… “他们仨是股东!” 等等…… 江向阳划了半天,抬头, “冯晋南呢?” 地上那个男人刚刚喊的是冯总,而且据高有良所言,冯晋南在现场的权力远远不止小小监理这么简单。 那么,为什么企业资料上,没有冯晋南的名字? 两人不约而同,将目光放到最后一张,被烧毁的图片上。 第43章 滨江大厦(十三) 突然, 顶楼落地窗轰然炸开,巨大的冲击波将他们面前玻璃震碎。 时不悔眼疾手快,拽上江向阳迅速后退。 就这一秒钟的时间, 漫天碎渣朝他们刚刚所站位置尽数砸下, 根本不给任何反应时间, 地上男人被活生生扎死在原地。 血液,顺着地板一路流淌,铺在玻璃上,竟升起些许诡异的妖冶气息。 江向阳紧紧攥着u盘,变故来得太快了,如果刚才不是大哥反应快, 现在躺在那里的, 绝对不止一个人。 时不悔从怀中摸出一个木质方盒, 巴掌大小, 一弹开, 里头指针却忽然剧烈转动起来。 ……不对。 ……不对劲! 时不悔面上, 浮现出少有的惊愕。 “追魂针怎么会……” 世间鬼魂,不可能会有让追魂针这般失衡的怨气, 除非…… 一回头, 一股黑气, 朝着二人直冲而来。 潮湿腥味跟干河新村碰见的一模一样,还未看清来人,阴冷气息瞬间席卷二人周身。 江向阳刚想侧身躲避, 谁料,一把短刃横空刺来。 时不悔甩出黑鞭,可还没碰到刃体,那东西就跟生了智一样, 半路掉头,朝着真正目标刺去。 “大哥!” 江向阳情急大喊,“噌”一声,短刃被时不悔回手击落。 冷汗都下来了,得亏,得亏队友武力值爆表。 江向阳迅速掏出符纸,攥在手里严阵以待。 此刻,办公室里静得出奇。 两人警惕环视周围,朝着中心点慢慢靠拢,后背紧紧贴在一起不敢有丝毫松懈。 时不悔头也没回,“这东西跟你以前见过的都不一样,小心对付。” “好。”江向阳绷紧身上十二根弦,眼睛一眨不眨。 似乎,刚才出现的突发状况,只是个不痛不痒的小插曲,二人等了半天,没有分毫后续。 时不悔面朝大门,二指定于额前默声吟咒,光圈自两人脚下萦起,所及之处皆染上了幽绿色波纹。 绕上江向阳脚踝,他居然感受到了一丝丝的……凉意。 跟阴冷不同,像寒泉涓过皮肤,包裹出的阵阵温凉。 “来了。” 随时不悔一语落下,江向阳斜眸瞧见门口果真站了一道人影。 确切来说,是一团黑气凝聚成的人形,看不见五官,唯有身形屹立在门框处,正朝着他们这边步步紧逼。 江向阳默不作声,跟大哥靠得越来越近,呼吸逐渐放缓,紧攥符纸的手举在胸前。 那团气动了! 只听耳边呼啸,拔地而起的狂风尽数袭来,时不悔不断甩出黑鞭,二者相撞接连发出刺耳“啪啪”声响。 江向阳看不见战局,双眼紧紧盯着面前破碎的窗户口。 大哥既然把后背给他了,那他就要护好。 如果那东西来个出其不意声东击西,自己就是最关键的一道防线。 可背后一而再再而三传来的撞击,让他紧咬牙关,死死在大哥后面撑住。 忽然,一声凄厉的尖啸炸开,无数道厉魂争相吼叫,说时迟那时快,江向阳只闻身后人往地上狠狠一踏,周身波纹流动速度愈发加快。 ——“破。” 安静了。 江向阳侧眼,只见一张燃到三分之二的黄纸,缓缓飘落下来,触地的一瞬间,化成了一缕烟灰消失殆尽。 而此时,黑压压的窗户口,正无声伸进来一只巨手…… 回过头的一瞬间,那只手精准无误朝他胸口袭来。 江向阳大惊失色,慌乱之中忙将手中符纸一扬,可那团鬼物哪给他这个机会。 他快,鬼物更快,眼看只剩几厘距离,他胸口处猛然闪出一道光圈,生生将那东西弹开。 鬼手嚎叫一声,在原地又消失了。 江向阳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胸口,摸到了那枚还在收音的麦夹。 连忙摘下后,翻过来一看,背后的那三根狼毫毛,已经燃成灰烬。 “我、我去……” 这鬼东西,威力这么大的吗。 他算是知道大哥那句,跟以前见过的东西都不一样是啥意思了。 江向阳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大哥眉头紧蹙,视线不断逡巡周遭,浑身充满戒备。 是啊,以前那些东西,哪近得了大哥身。 劫后余生的抹了把脸上汗水,这次,真你大爷的碰上硬茬了。 江向阳重新把麦别上,紧攥符纸,咽了咽口水等着那鬼物的再次进攻。 可这次,两人等了足足有十几分钟,除开破窗户口刮过的呼呼风声外,啥也没有。 墙角,打落的手机还在对着这边默默直播,弹幕里刷屏的“头上!”“看头上!”却无人注意到。 室内,唯有江向阳的心跳声不断鼓动,周围没有任何声响。 一瞬间,他感觉到胳膊上被人奋力一推,一抬头,一道黑障落下,不偏不倚,正好横在二人中间。 时不悔在对面翻了几个滚,他周遭,霎时涌出了一众厉魂,前仆后继朝他冲去。 一个人影,从黑雾之中悄然走了出来,跨着雾气,缓缓走到江向阳跟前。 透过窗外月光,他看清了那东西的脸。 “给我。” ——是冯晋南。 他身上虽然没有穿那身工装,但这张脸,跟照片上一模一样。 冯晋南站在江向阳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眼睛,却一直紧紧盯着他左手位置。 江向阳攥了攥U盘,不着痕迹藏到身后。 冯晋南见状,“呵”了一声,也不急,侧头看了一眼对面, “你觉得,他都自身难保了,还会来保你吗?” 黑障后头,时不悔还在跟厉魂交战,迎上江向阳的视线,嘴唇微动。 可惜,江向阳听不见。 这道屏障,好像一层隔音墙,他只能看得见对面的境况,却听不见对方说了什么。 但他,读懂了大哥的唇语。 ——拖延时间。 江向阳收回目光,倏地笑了起来,“冯总,久闻大名。” 冯晋南不置可否,扫了一眼地上早已死透了的男人,冷笑一声: “王建安倒是什么都说。” 江向阳眯了眯眼睛。 王建安,啧,他们倒是齐活了。 “王总倒是……” “王总?”冯晋安啐了一口唾沫,眼神狠戾,“不过我的一条狗罢了,他也配一声王总?” “他当然不能跟您相提并论,嘉江大桥,可都是您的功劳,如果没有冯总,桥,怕是修不起来。” 江向阳笑得慨然,话里话外的阴阳意味不言而喻。 可冯晋安,似乎没有听出来,反倒很受用的,拢了拢西装,哼了声:“你倒是个会说话的。” 听听,咱们骂他,他还谢谢咱。 江向阳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看你是个识时务的,把东西给我,我留你一条全尸。” “这个吗?”江向阳晃了晃手中的U盘。 冯晋南神色一变,伸手就要抢,可江向阳却往后一撤, “别啊冯总,东西肯定给您,但有个条件。” 老鬼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哈哈大笑起来: “你觉得你有资本跟我谈条件吗?当然,我不介意多个人跟我一起欣赏欣赏,我的杰作——” 冯晋安尾调拖长,视线落到了时不悔身上,看别人恶战,似乎很能取悦他。 ——个死变态。 江向阳暗骂一句,脸上却笑容不变。 “冯总,我是学建筑的,以前听导师提起过您,说您有本事,绘制手法一绝,在咱们Q市若称第二,绝对没人敢称第一,我一直很仰慕您。” “哦?”冯晋南顿时来了兴趣,将视线放回到面前小子身上,重新审视一番,“你看过我的绘图?” “当然,您嘉江大桥的设计,可是我们学院的范例。” “是吗?”冯晋南眼睛微眯,“你是哪个大学的?” “Q大。”江向阳对答如流。 他确实是Q大的,不过这个专业嘛,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谁会真翻你毕业证书来看,能蒙到就完事儿了。 显然,冯晋南就是被蒙到的那一个。 “你们客座教授,有没有一个姓魏的?” 江向阳不敢乱应承,如果是老鬼诈自己的,那直接凉凉。 脑子一转,很活络的四两拨千斤回去:“不知道冯总说的是哪一位魏教授?” “魏成军,我师哥。”冯晋南开始追忆,“想来,今年是他在Q大教书的第十五个年头了吧。” 他脸上情绪不似有假,江向阳便应着:“挺遗憾的,魏教授的课要抢,我手速慢,从来没有抢到过,今日见到冯总,也算我莫大造化了。” “我一直在建桥方面有个疑问,不知道今天,有没有这个荣幸,能让冯总指点一二?” 也不知道冯晋南是对自己的实力太过自信,真想找个人一起看打戏消磨时间,还是单纯的喜爱这一行,不介意点拨小辈几句。 不管哪种,总之,他应下了。 “这样的,嘉江我也实地堪过,咱们这段流域水很急,墩桩打下去很难立住,按理说,这种样式的两个桥墩根本不够……” “所以我打了三根。” 冯晋南咯咯笑了起来,“一根桩子用十个人,三根,三十个人。 “每一基打下去的时候,就用一个人的血肉,混着砂浆搅拌。 “你知道吗,他们下去的一瞬间,不会叫的,因为啊——唰,就一下。 “哈哈哈——你听过骨头被搅碎的声音没有?那种被旋机硬生生搅断的声音,很闷,一开始还有些肉沫星子,红色的,跟家里剁哨子一样,可慢慢的,砂浆全部掩盖住,搅呀搅呀——搅到最后,什么都没有了。” 寥寥几句话,江向阳听得脊背发凉,在冯晋南眼里,活生生的人,跟牲畜没有区别。 “人越多,桥就越稳,他们都是桥的养料,桥是有灵性的,它饿了,咱们就要喂它吃肉。” 他语气癫狂,可下一秒,却变了一幅嘴脸。 “躺在砂浆里,你往上看啊,只有圆圈大点空间,你就在巨大的轰鸣声中,旋机叶片即将割到你头的时候,好恨呐—— “真的好恨。” “凭什么!”冯晋南猛然站起,指着地上的王建安,“凭什么我修的桥,他们都要害我,要背叛我!” “凭什么我的狗,我养的狗!会咬我!” “凭什么!凭什么!” 冯晋安从王建安脸上,生生拽下血淋淋的半张脸皮,拎在手上,回头望着江向阳,笑了。 “你说,到底凭什么啊。” 第44章 滨江大厦(十四) “凭你大爷。” 时不悔一鞭抽碎黑障, 猛然跳起,一拳抡在冯晋南脸上。 江向阳惊了,连忙抄起手中黄符迅速跟团, 朝着冯晋南飞扑过去。 一张符, 结结实实贴在了老鬼面门之上。 “我靠大哥!你你你……”江子“你”了半天, 猛地竖起大拇指,“太他大爷的帅了!” 时不悔抹了抹眼下血迹,刚刚杀了一路鬼,现在暴躁得不行。 “捆了。” “得勒!” 江向阳三下五除二,把地上一动不动的冯晋南捆个利索。 “大哥,你那个阵呢?” “什么阵。” 江向阳学着时不悔的样子, 两手交叉, 竖起两根指头, 左脚不停往地上剁, “招阴兵的那个!” 时不悔只看了他一眼, 默默转过身去换了个口罩。 不是…… 一次性口罩还带揣一把的??? “用不了, 这里以前是刑场,聚煞, 开阵会扰乱阴阳。” 时不悔嫌恶的拿出餐巾纸, 将带血口罩团了几下, 塞进口袋里。 “那他?”江向阳指了指五花大绑的冯晋南。 “谢必安范无咎会来押。”时不悔不耐烦的扫了冯一眼,那眼神…… 跟看垃圾一样。 江向阳总觉得,大哥现在的状态, 很微妙。 很像自己跟胖大海通宵打游戏,杀红眼后怒摔键盘的暴躁模样。 毕竟,他以前觉得大哥这人吧,无欲无求的, 情绪稳定天选社畜,自费加班冲kpi的能暴躁到哪儿去。 得,今天直接给人粗口都逼出来了。 角落手机的直播间里,直接炸开锅。 那些个孟婆汤代购的、酆都城阴宅销售的、勾魂代抓还有天地银行的,十万万阴届网友集体震惊。 自家判官……有人气儿了!像个人了! 当然,这些弹幕江向阳肯定是没看见的,直播间刷得太快了,一分钟上千条弹窗。 他刚捡起手机的时候,吹了吹灰,对准冯晋南来了个近距离直播。 “兄弟们,看见没,这个就是滨江集团大boss啊! “这小子人事不干,净干些缺德事儿,还有这个。” 江向阳把镜头又对准了地上血肉模糊的王建安,怕画面过于残暴,特地给人翻了个面。 “这个,滨江集团跑路的老总,黑吃黑,给自己黑进去了。” “来兄弟们,具体怎么黑的,咱们让当事人说说。” 镜头一转,冯晋南却突然大笑起来。 “你们觉得,这样就结束了吗?” 画面里,冯晋南笑得狰狞,五官逐渐变得扭曲起来,尖锐刺耳的笑声不断在房间中回荡。 他身上,慢慢开始渗水,跟高有良身上见到的一样,水珠不停从他脸上、手上、腿上,聚在地板中央形成一滩水渍。 冯晋南倏地不动了。 直勾勾盯着江向阳,忽然仰头大喊: “大人!助我!” “轰——” 窗外一道惊雷劈下,电闪雷鸣间江子抱着手机,连滚带爬迅速后撤。 “砰。” 一声巨响,冯晋南在众人面前,被击成了粉末。 江向阳被这一幕,惊得说不出来话,张着嘴,指着那堆沫沫,又回头看看大哥。 “我、我贴的那张符,CD加载时间这么长的?!” 时不悔两步上前,蘸了些许放到鼻尖嗅了嗅。 “不是。” 与此同时,楼里的黑气开始往一处聚拢,连地上王建安的魂,也像被人生生揪了出来一半,往顶楼飞去。 时不悔顿感不妙,甩出黑鞭缠住王建安的脚踝,可顶上那股吸力还在持续。 两方僵持不下,江向阳眼睁睁看着王建安的魂体,被扯成了一个长条,很诡异,白花花雾蒙蒙的脸上,鼻口张得老大,双眸紧闭,看着难受至极。 前后不过两分钟时间,窗外雷鸣声停了,顶上那股引力也随之消失。 王建安的魂体摔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着,时不悔抽出条黑线,轻轻一抛,魂体瞬间被捆住四肢,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时不悔转身从窗口一跃而下,江向阳刚想追上前,结果站到窗户口…… 他停了。 不儿,大哥,这25楼啊! 冷风飕飕往他脖里灌,就往底下看了两眼的功夫,瞬间头晕目眩。 江子认怂了,举着手机,哼哧哼哧跑楼梯。 时不悔站在大厦门口,晦暗不明的盯着远处,黑气往西十里,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再回头时,整栋大厦的魂体,只剩王建安一个。 黑无常站在他身侧,毕恭毕敬行了一礼: “大人,方圆十里的生魂,都被带走了。” “何人所为?” “属下还未查到。”黑无常顿了一下,继续说着,“但他们都在枉死城的边界处消失了。” 时不悔低头看了看手上追魂针,若有所思,“近日可有大妖作恶?” 黑无常摇摇头,“北山妖群都在云家管控范围内,尚未听说有大妖滋事发生。” “不过……” 时不悔抬眸,黑无常呈上阴司令,“最近多处地界有所松动,时常有活人误入阴界。” “我来调查。” 时不悔扫了一眼滨江大厦,“楼上还剩一魂,押了去,候刑。” “是。” “你让谢必安再找一回江伥,把高有良剩下半道魂追回,一并送入地府。” “属下领命。” 江向阳气喘吁吁跑到一楼时,黑无常给他留个原地消失的背影。 “谢……谢爷?”江向阳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两手撑着膝盖,累嗝屁了快。 “他是范无咎。” 江向阳摆摆手,“报……报意思,记混了。” 时不悔看他喘成狗,很贴心的从口袋里,摸出瓶矿泉水递过去。 江子眼睛都瞪大。 “不是,哥,你揣了个任意门啊?” 时不悔听不懂任意门是什么东西,但很认真的从口袋里,又摸出来颗巧克力,摊开。 “要吗?” “要。”江向阳一把薅过,拧开瓶盖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 “大哥,刚刚冯晋南,到底咋没的?” “不知道。” 时不悔确实还没头绪,可这话到了江子耳中,就成了不该问的别问。 但人家,大大咧咧的把手往大哥肩膀一搭,毫不在意的: “没事儿哥,我懂,道上的规矩嘛,拿钱封口,我现在就挺纠结一件事儿。” 时不悔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花花他爸,还有孙姐他老公,现在王建安没了,这个钱,谁赔?” “U盘带出来了吗?” 江向阳点点头,从外套里抖了抖,依次掏出银色U盘,五张照片,还有那枚不知作用的金属铭牌。 “行,我来处理。” 时不悔将东西一装,起身正准备走,江向阳赶紧拧了拧瓶盖,伸手拦人: “大哥,留个联系方式呗?” “你不是有?” 江向阳莫名其妙的挠挠头,大哥是有啥怪癖吗?喜欢在直播后台联系。 但管不上这么多了,人家喜欢在哪儿在哪儿吧,江子又开口问道: “大哥下次咱啥时候约?” “我到时候通知你,走了。” 时不悔转身挥挥手,江向阳一脸懵圈,随后,手机账单传来尾款十一万元汇入字样。 他乐了,爱啥时候约啥时候约吧,有钱挣就成。 乐乐呵呵回到家,已经是凌晨四点了,随便冲个凉,倒头就睡。 第二天,熟悉的陀螺声、熟悉的广场舞,江子跟被困无限流一样,打开手机仍是早上八点。 他烦躁的抓挠头发。 服了,等自己攒够钱,攒够钱的,立马出去买一套。 一定,一定一定,不选老年人社区,烦死个人的。 但今天,刚打开手机,铺天盖地的社会新闻爆了,随便点开一条,播音腔女声从屏幕中传来: “昨日,滨江集团董事长,王某,被发现在公司内部离奇身亡,死因尚未公布,警方已介入全力调查。与此同时,市政务部门收到一份,来自匿名市民投递的举报材料,直指滨江集团涉嫌严重违法犯罪,多条人命与其关联,引发社会震动。 “据匿名人士提供的详尽举报材料显示,滨江集团的核心罪状直指骇人听闻的“打生桩”恶行。该集团被指控在工程项目中,竟将多名失踪员工,非法用于建筑奠基等迷信活动,手段残忍。此外,匿名市民提交的关键物证,一枚刻有“K1”及六位数字的金属铭牌,为指控提供了有力支撑。经警方初步调查确认,“K1”为某涉事桥梁代号,数字组合中,中间两位代表逝者编号,最后四位则对应逝者身份证号码。这一编码规则,与举报材料中关于“打生桩”受害者的描述高度吻合。警方表示,将依据此线索全力核查受害者身份,并承诺相关家属将获得应有的补偿和交代。 “截至目前,已有多名与滨江集团存在利益输送、监管失职嫌疑的政府官员,相继落马。滨江集团董事会成员赵某、崔某、纪某等高层,因涉嫌重大责任事故罪、重大劳动安全事故罪、提供虚假证明文件罪、行贿罪等多项罪名,不仅面临天文数字的巨额罚款,更将被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由公安、纪检、住建等多部门组成的联合调查组已全面进驻滨江集团及相关项目,誓彻查此案,揪出所有责任方,还受害者及其家属以公道,维护法律尊严与社会正义。 “案件进展及王某死因,本台将为您持续报道。” …… 长达二十分钟的播报,江向阳彻底清醒了。 网友对此案件的评述众说纷纭,但出奇的,漩涡中央,成了【爱探险的江子】。 有人说江子是故意蹭热点搞噱头;有人说主播绝对脱不了干系,包内部有人的,不然不可能第一时间跑去直播。 而更多的,是这类网友。 他们直接给江向阳套上一个玄学大师的名号,传得玄之又玄,现在他的后台私信里,全是慕名前来,找他看事儿的。 随便翻了几条。 【光是睡觉一月能挣八万吗】:江哥,帮个忙,我家这边闹仙儿,只要您来,价格随便开。 【洋芋粑主理人】:江子,接活吗?我二姑太一口气吊八天了,老人家一直不肯走,能来看看是咋回事儿吗,能不能送送? 【桂小太奶】:主播,我邻居总喜欢在门上挂个镜子,正冲我家大门,顶上还有好多红布跟看不懂的符文,会不会把煞全冲我家来了,求回复! …… 江向阳一个头两个大,他就是个吓讲故事的,现在给他挂上个神棍名号,到底要干嘛。 但众多私信里,有这样一条邀请函,引了他注意。 【玄门大赛节目组】:主播您好,我们是“玄门大赛”节目组的,您的能力我们非常感兴趣,片酬一百万元人民币,共拍摄三十个工作日,如有意,请联系:1xxx08xxxxx(添加请备注来意)[附件:节目组信息] 一点开,花花绿绿的介绍跃上屏幕。 江向阳往下划,匆匆浏览一遍,大致意思是灵异内综艺节目,网络民间广大能人异士,最终获胜者将获得巨额奖金,如有法器需要,云家会给予奖励。 “云家……” 江向阳眯了眯眼睛,但那个明晃晃的一百万,实在闪得他挪不开眼。 报名!报! 谁跟钱过不去那是傻子! 第45章 滨江大厦(终) 江子还在美滋滋看报名信息, 胖大海一个电话call过来。 “喂江子,醒了不,有个活你接不接?” “啥活?带货啊?” “带个锤子的货, 西山殡仪馆, 你去不去。” “不去。” 胖大海愣了一下, 天底下还有让他江向阳拒绝钱的事儿了?! “不是,兄弟,有钱拿。” “多少?” “两万。” 江向阳沉默了一下,不争气的: “去!” 他的买房大业,两万也是万。 “那成,我把地址发你啊, 是一朋友早上联系我的, 他说, 想看你去殡仪馆直播, 但私信联系不上, 就来找我问你接不接。” 好家伙, 敢情又是氪佬出手写剧本。 “行,发我吧, 我安排安排这几天播。” “成, 那我给人说打定金了啊。” “好。” 江向阳挂了电话, 想了想,还是把节目报名信息截几张图,给大哥发过去了。 【爱探险的江子】:大哥, 你去不去?有一百万奖金。 原以为要等很久,结果图片刚传过去,对面回消息了。 【加班加到孟婆桥】:不去,你想去的话, 可以报名试试。 【爱探险的江子】:说实话,挺犹豫的现在,如果去了,人家万一喊现场比赛收鬼,我不纯G……(猛男落泪.jpg) 这份担忧,虽然只占据一小部分原因吧,毕竟这个节目组财大气粗的,连参与奖都有几千块拿,如果真碰上解决不了的麻烦了,大不了退赛拉倒呗,多大点事儿。 他真正担心的,是突然没了大哥这条大腿,那种对未知的浓浓不确定性,复杂情绪全部交织在一起,居然产生了那么一丝丝的……紧张? 【加班加到孟婆桥】:在不在家?我喊跑腿给你送点东西过来。 【爱探险的江子】:在。 敲完字后,心里猛然升起一股说不上来的奇怪感。 自己明明没有跟对方说过住址,感觉像是被人赤裸掌控着,如果换成其他人,他大概是会抵触的,不过…… 江向阳捋了把额前垂落下来的碎发,可能这就是信任吧。 人家连生死簿都能查,查个地址有啥难的。 大哥不会害他就是了。 【加班加到孟婆桥】:行,喊了,你注意听门铃。 江向阳比了个“OK”表情,下床洗漱。 还没到半个小时,门口传来“叮叮”铃声。 擦了擦脸上剃须泡沫,随口应了句“来了”,一开门, “江先生是吗?”快递员态度极好的递上一个纸盒,“请您核对一下信息,确认无误的话这边给您拍照签收了。” 江向阳接过扫了一眼信息,收件人这边是自己的名字没错,可寄件人那一行,写着一个遒劲有力的“云”字。 “没问题,麻烦你了。” 快递员对着快递单“滴”一下录入完毕,全程微笑服务,临走还不忘帮顾客带上了门。 而他,却陷入了沉思。 抱着快递盒,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望着那个潇洒字体,翻来覆去琢磨起来: “云……” “云……” 莫非…… 江向阳忽然笑了。 怪不得,怪不得大哥出手能这么阔绰呢,原来人家是坐拥千万豪资的云家人呗,难怪这么豪横。 撕拉一下,胶带从盒顶拔起,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支毛笔,江向阳拿在手里瞧了瞧,这玩意儿熟得不能再熟,判官笔。 往下一翻,一个小木匣子跃然进入视线内,在快递盒中躺在板板正正的。 江向阳好奇的放鼻子底下嗅了嗅,有股淡淡的檀香味儿,刚一打开, “啥东……” 一股浓郁黑气,瞬间从匣内涌出。 “西。” 意识陷入模糊。 再度回神时,面前场景已经变了。 刚刚还在自家客厅里坐着,现在他眼前,只有汹涌江水,一低头,手里握着方向盘。 后座上,一道声音传来。 “建安啊,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想好了吗?是继续跟着冯晋南一条路走到黑呢,还是弃暗投明。” 那人伸展了腿,从后视镜里,江向阳看见他双手交叉,俨然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语气轻扬: “当然,如果你选择与我们合作,你女儿保送的事呢,自然会有人出面解决。相反,你还想接着当冯晋南的狗,我们也不拦着,只不过…… “你女儿,这辈子恐怕,都没机会再回来看一看,祖国的山川江河了。” 满满的威胁。 方向盘上的手逐渐握紧,江向阳能感觉到这具身体里的怒气。 一纸协议丢来, “我没时间跟你耗,崔总纪总都还等着呢,签了。” 甲方那一行…… ——赵康贤? 沉默良久,王建安拿起笔的手,不断发抖,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这就对喽。”赵康贤满意的从他手里抽出文件,笑容浮面, “那咱们——合作愉快。” 后座传来重重的关门声,王建安全身好像被抽干了一般,瘫在驾驶位,久久不能平息。 望着窗外漆黑夜空,江水打过墩柱,他失神呢喃: “不怪我……不怪我……” 王建安紧闭双眼痛苦不已,自艾一头栽在方向盘上,“滴——” 喇叭声自江畔回荡。 画面一转,王建安扶着一个人,跌跌撞撞从会所包房里走了出来。 那人浑身酒气,扯了扯领带,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快点,老子要撒尿。” 王建安将人扶进厕所后,就在门外候着。 里头水声滴答,他垂着眸,思绪不断拉扯。 冯晋南栽培了自己十年,从最开始一无是处,月薪只能拿两千的小保安,到现在,月入过万,谁见了都尊称一声王秘书,他很感激。 可是…… 冯晋南歪拽歪拽从厕所里出来,手湿哒哒的,习惯性往旁边人西装外套上擦。 这个动作,他做了无数次,王建安只不过是他的一条狗,他愿意怎么用就怎么用。 而他,只能受着,不光受着,还得捧着。 “冯总,送您回家还是?” “回个屁,不回,去嘉江,老子想吹吹风。” 一路上,冯晋南都在斥骂那几个股东,言语间脏得不堪入耳。 现在滨江集团高层,要开始重新洗牌了,股东拿捏不住冯晋南,想换人;而冯晋南野心滔天,这两年,大有肃清趋势。 王建安知道,高层需要一个听话的法代,能安静、本分,替他们做事的人;冯晋南至始至终,眼睛都盯在股份上面,那几个股东,太啰嗦,也太碍眼。 归根结底,不过是两方势力争权的戏码。 自己,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无论在哪一边,他都是最底下的那一个,本质上没有差别。 但,如果,他把“冯晋南”这份投名状呈上的话,冯晋南的位置…… 只会是他的。 也只能是他的。 王建安眼底戾色愈发浓郁,后座的冯晋南显然没有注意到,骂累了就躺在靠背上,闭目养神。 沉重呼吸响起,与之伴随的还有呼噜声。 后视镜中,王建安嘴角一扬,现在谁是狗,可说不准了。 车子停了。 冯晋南“啪”一声关上门,夜风呼啸,冷不丁打了个摆子,酒劲散去大半。 王建安轻车熟路给他点了根烟。 冯晋南接过,抽了一口,视线一直盯着不远处的桥墩,嘶哑开口: “建安,那群老东西想让我死。” 王建安眼睛里,泛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精光,但很快,表情恢复常态。 “冯总,三日后开庭,您可有胜算?” “胜算?呵。”冯晋南嗤笑一声,“鱼死网破你说是不是胜算?” 王建安没有吭声。 “明天,你去把我保险箱里的U盘拿过来,那帮记者天天蹲在公司门口,跟群苍蝇一样,烦。” “哦对了。”冯晋南踩熄烟蒂,望着平静的江面吐出一口浊气,“我现在不方便露面,明天,还是这个点,你来江边把东西给我。 “一会儿把车先开回你家,我打车走,别让记者拍到。” “是。” 王建安恭敬地把冯晋南送走,转身驱车回了公司。 十年来,任何大事小事都是他亲历亲为,外头不少烂账,也都是他平的,在外人眼里,他就是冯晋南的一条狗,当然,就连冯晋南本人,也这么认为。 姓冯的对他没有任何秘密,包括保险箱。 那串密码,他早已烂熟于心。 王建安转动齿轮,“嗒”一声,金属外壳悄然弹开,里头躺着一枚银色U盘,还有五张照片。 他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冯晋南要,股东也要,既然都要…… 王建安打开了电脑,将U盘插上,很快,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文件夹。 挪动鼠标,跳出来二十条录音,他戴上耳机,声音响起的一瞬间,此时此刻,他全懂了。 ——冯晋南的后手。 集团没有建桥资质,是高层,买通了有关人员,假造了一个证书出来。 明面上,冯晋南只是绘图顾问,他们投标投的,根本不是什么大桥设计案,而是明晃晃的修筑权。 一张图纸,哪有钢筋水泥真刀真枪捞得多。 可听到第十五条录音的时候,王建安脸色变了。 他们……要拿工人祭桥。 冯晋南的疯狂,居然整个集团高层,都默许了。 王建安默不作声把自己的U盘也插上了上去。 冯晋南的后手,误打误撞,成了王建安的保命符。 拷贝完毕后,他将冯晋南原有的二十条录音,悄悄删去最后五条,临走前,看到角落的那五张照片里,有一张拍到了自己。 “咔嗒。” 火舌从金属打火机里窜出,不断吞噬胶片,火光印在王建安脸上满是疯狂。 画面再次曲转,一个男人站在豪宅前,笑脸盈盈接过信封。 “赵总,冯晋南的东西已经给您了。” 赵康贤眯着眼,面上虽是笑着的,可那抹笑意,从不达眼底。 “你知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冯晋南从来没有跟我提过,只让我明天送去给他,刚拿到,我就过来了。” 王建安回答得滴水不漏,都是人精,如果他现在敢说看过,那么今天,绝对走不出这道门。 “很好。”赵康贤很满意,抬手拍了拍他肩, “冯晋南不是明天等你吗,顺手把他处理处理了,不难吧?” 他还在笑着,笑得让人不寒而栗。 “明白。” 赵康贤转身关门,从始至终,连门槛,他都没让王建安踏进过一步。 狗就是狗,上不得台面的狗。 深夜,王建安如约来到嘉江。 可他,却站到了桥墩旁,底下是白天施工到一半的旋机。 冯晋南全副武装,墨镜、口罩都戴上了,看得出,近期舆论风波对他影响很大。 “东西呢?” 王建安没有回话,只当他面朝外伸出手,一松…… 冯晋南赶紧跑上前,可黑漆漆的江面根本什么也看不见,顿时怒火中烧,转身就要开骂: “你他……” 问候戛然而止。 他曾往这底下推过无数人,而现在,被推的,成了自己。 王建安擦擦手,厌恶地看了一眼,长摁开关。 旋机启动了,巨大的轰鸣声根本听不见底下人的惨叫。 混着砂浆,拌啊……拌啊…… 第三日,开庭了。 员工失踪,股东层将证据链直指冯晋南,控诉前任董事不作则,宣称对方应对集团利益受损,作出相应赔偿。 可惜,被告人永远都无法驳诉。 而之后,王建安确实如约坐上了董事位置,王秘书,变成了王总。 冯晋南这十年教了他许多,留后手,算是自己学到最有用,也最精明的一招。 自此,无论跟高层谈论什么,王建安都会用钢笔隐藏扣,悄悄录音下来。 或许那日,江向阳他们之所以能在集团里见到他,恐怕也是那群股东,要置他于死地,想故技重施。 王建安选择了跟冯晋南一样的方式——鱼死网破。 黑气到这里就消散了。 窗外暖融融的阳光洒在吊兰上,楼下音箱还在动次打次,江向阳缓缓睁开眼,有些恍惚。 手机里却传来一条消息。 【加班加到孟婆桥】:东西拿到了吗? 江向阳抬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木匣子。 【爱探险的江子】:拿到了。 【加班加到孟婆桥】:是王建安的一缕魂识,有他记忆,我猜你应该感兴趣。 ……确实感兴趣,这一口瓜,吃得江向阳现在脑子里,还在嗡嗡响。 【加班加到孟婆桥】:魂识散完就没用了,笔每晚放床头即可,提前预祝你拍摄顺利。 【爱探险的江子】:谢谢。 很快,那头就下线了。 江向阳看着变灰的头像,大哥好像……真的很忙。 这一条消息看起来,都是对方抽空回的。 片刻,江向阳还是摁着键盘,敲下一句: 【爱探险的江子】:注意休息。 对方没再回复。 第46章 殡仪馆直播 临近中午, 江向阳拿刚上外卖,还没吃两口,胖大海又打电话过来了。 “江子, 定金收到了吧?” “收到了。” 一个小时前, 他手机里就收到了五千元的转账通知。 “金主催得急, 问你今晚能去播不?” “今晚?!”江向阳嗦粉的手一顿,从茶几上扯了两张纸揩揩嘴,“催命啊。” “事出有急嘛,他说明天他姥姥要进去了,今晚人家想看看里头环境咋样,邻居好不好相处。” 江向阳沉默了。 “咋的?环境不行还换家烧啊?” “嗐, 有钱人嘛, 脑子多多少少都有点不正常。”胖大海在那头啃着排骨, 砸吧砸吧继续说, “晚上你看能过去不?我让他给你多少加点辛苦费。” “行, 几点。” “十点。” 撂了电话, 江向阳快速嗦完收拾设备去了。 昨天带回来的补光灯还没充电,他从床头前牵出根数据线, 一屁股坐到床上开始研究报名信息。 姓名, 住址, 家庭情况,政治……面貌? 不是,这个节目组是不是高低有点啥毛病啊?! 知道的他是在填报名单,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搞啥政审活动。 你个灵异类综艺节目,就问,哪个党员敢上, 哪个敢?! 江向阳面无表情的填完,还贴了张自己自拍。 是的,没看错,这个节目组还要求本人上传一张一寸证件照,白底。 他现在上哪儿给他们找白底证件照去,直接随便拿张自拍,抠完背景传了拉倒。 【报名成功!节目组将会在24小时内给您回复哦~请耐心等待。】 江向阳反扣手机,从枕头底下摸出眼罩准备补觉。 可在床上躺了会儿,翻过去翻过来,翻了几周,愣是没有一点睡意。拉扯半天,憋睡比憋困还难受,那种脑子越来越清醒的折磨感…… 真服了。 江向阳郁闷地从床上坐起来,拿过手机,直接上网搜了“玄门大赛”四个字。 嚯,不搜不知道,这一搜,网上关于选手信息议论纷纷,几个既定选手的参赛资料,各方网友讨论得如火如荼。 什么“我为星眠举大旗!小魔女就是最厉害的!” 什么“阿茗好帅!呜呜呜漂亮姐姐一生推!” 还有什么“龙清大师佛光普照!定能拔得头筹!” 后援团已经快吵起来了。 江向阳浏览过大概,在已公布的十名参赛选手中,热议度不相上下。 不过他的目光,锁定在了那个“神秘特邀选手”上头。 网友对此人的关注也极高,大家都在猜会是谁,有人猜是隔壁的玄门新秀,有人猜是某位避世大师,还有的,猜云家大少爷。 当然,猜云家大少的那个,正在被众人围轰。 【折耳根主理人】:有没有点脑子,云大少能出来给你参加综艺?梦呢。 【慢冷的人会自我折磨】:主办方不是有个云家吗,万一呢? 【二手月季不开花】:楼上自我折磨就行了,别出来折磨我们,自家产业,能让自家少爷去赔笑?脚趾头想都不可能啊。 【老登把嘴闭上】:盲猜楼上的楼上,是那种看短剧,还要遗憾为什么不找奥斯卡影帝影后来演的。 【我担绝对不可能演短剧】:不不不,绝对是遗憾为什么自担不去演的。 【牛马不吃窝边草】:不过我好期待啊!神秘嘉宾到底什么时候官宣!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急急急! 节目组要的就是这个噱头,提前营销对他们而言,百利无一害,争议就意味着流量。 江向阳也很好奇,本来他还猜是不是大哥,毕竟大哥也是云家人。 可那道还停留在“注意休息”的聊天界面里,很显然,人家并不感兴趣。 江向阳切入后台,挂上一个今晚十点准时直播的标志,闭目养神去了。 晚上九点四十分。 江向阳如约来到西郊殡仪馆,支起手机,还是同往常一样,先来了个激情开场白。 “朋友们,应粉丝投稿啊,今天,咱们来到了西郊殡仪馆。” 说着,他扛起三脚架,对准黑漆漆的身后转悠一圈,头顶红得发光的“殡仪馆”三个字,实在有点瘆人。 但灵异直播嘛,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今天,咱们来个福利场!前四十分钟啊兄弟们,前四十分钟,有想跟江子连麦的,不管是分享个人离奇经历,还是单纯想跟主播聊聊天的,左上角,只要点个粉丝牌,都能参与! “如果今天有故事讲得好的兄弟,江子都会送上一份福利大奖,当然,肯定要直播间的朋友们觉得好才行啊。 “瞎掰的,唠自家七姑妈八大姨家长里短的,咱就别了。除非啊,除非你家七姑太出轨了八姨夫,那成,那江子乐意听! “不过,这玩意儿可不兴瞎蛐蛐奥,你七姑太要哪天是真找上门来了,我的医药费你赔奥!” 是有点脱口秀天赋在身上的,瞬间,直播间里的观众被逗得哈哈大笑,连麦热情空前高涨。 “现在是九点四十五,咱们等一分钟,九点四十六,准时接通第一位幸运观众!” 江向阳眼睛不停瞟向时间,“还有二十秒啊兄弟们,没点粉丝团的赶紧了,右下角,点完直接申请跟主播通话,咱们准时准点啊,九点四十六分,随机挑选第一位!” “还有五秒!” “三秒!” “一秒!” “来,咱们随机接通。” “嘟——”“嘟——” “第一位幸运嘉宾是咱们的……怎么称呼?” 那头,一个女孩儿的声音响起,“你好你好!啊啊啊啊我连上江子了……!!!是活的!活的江子!” 一声尖叫,江向阳被吓得瞬间把耳机举远,“那个,富贵女士啊,江子是活的,咱先别激动。” ID“花开富贵我也富贵”的女生,捂住了嘴,尖叫声还在持续。 “今天准备分享怎样一个故事呢?”江向阳从容不迫的拧开瓶盖,灌了口水。 “我不讲故事,我就问你一个问题成不?”富贵姐的兴奋,溢于言表。 “可以呀,当然可以,您请说。” “你跟加班哥……是不是真的!!!” “啥?”江子一下没反应过来。 “就是,你跟加班哥,是不是对象!你们是不是在处对象!” “噗——”江向阳一口水没咽下去,结结实实喷满整屏。 直播间的弹幕区,在此刻,欢腾了。 【绝望的侄女】:八卦!啊啊啊啊八卦!我闻到八卦的气息了! 【甜甜圈小小蔡】:富贵姐干得漂亮!问出我一直想问的! 【噗呲哒次】:富贵姐好勇!所以主播到底是不是被加班哥包养了,啊啊啊快说——你快说啊! 【不是大脸猫吖】:前排嗑cp好爽呜呜呜,家人们,俺已录屏,组织请放心。 万众网友,纷纷催促起江子赶紧正面回答,不准遮掩。 “咳朋友们,主播的个人情感不算问题范围内奥,下一个下一个。” 咣当一下,麻溜给人富贵姐挂了,赶紧接通第二个幸运观众。 “怎么称呼?” “主播你好,我姓陈。” 电话那头,是个温润男音,听着年纪不算大。 “小陈你好,今天有什么故事想要跟我们分享呢?” “我姐姐出车祸了。” 江向阳怔了一瞬,敛起笑意,语气凝重: “节哀,人死不能复生,我相信,姐姐在天之灵,如果能看见小陈快快乐乐的,她也会……” 话还没说完,小陈打断了。 “可是,我看见了她,她在你身后。” 我…… 靠…… 江向阳浑身鸡皮疙瘩起来了。 关键是,他从直播画面里,真看见了一个穿粉色寿衣的女孩儿,就站在左后方,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江向阳咽了咽口水,强行镇定下来,也没回头,生生扯起嘴角,露出僵笑:“小陈这个故事说得不错哈,下一个下一个。” 连线接通,还不等江子打招呼,对面先说话了。 “主播,我就想提醒你,你的右后方,站了个男的,前天阴超通赔,他从枉死城跳了。” 这个ID很眼熟,AAA孟婆汤代购。 江向阳赶紧切了下一个观众,同样的,不等他说话,对面又直接开口。 “主播,你十一点钟方向,站了个阿婆,昨天走私被通缉了的,她篮筐里是彼岸花,你别买,买了要补税。” 再下一个。 “主播,刚刚那个穿粉寿衣的,你能不能帮我问问她,分的十二期什么时候还?现在Gucci粉寿衣很难进货的,她都拖十年了!” 再然后。 “主播,你后面好热闹啊,他们要买房吗?酆都阴宅刚开盘,带亲属享受折上折!” 再…… “主播主播,那个鬼在吃自己的头诶!你快看你快看!” “主播,我就在你身后,你为什么不看我,为什么……” “你看看我啊,你睁眼看看我,我不信你两眼空空……” …… 江向阳连忙摘了耳机,掏出判官笔,二话不说搂进怀里。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天主佑我百邪不侵,阿门阿门,祖师爷请速速显灵,福生无量福生无量……” 他闭着眼絮絮叨叨,也不管念的跟搂的,是不是一个体系的,反正念就对了。 一个大爷咂着旱烟,瞧见门口有一伙子蹲在地上,不知道叽叽咕咕说些什么,又是磕头又是拜的,挺忙乎。 大爷佝着背,从监控室里走出来,拍拍他头。 “我靠啊啊啊啊——” 江向阳一蹦三尺远。 大爷敲了敲烟杆,捻起一搓烟丝重新点燃,烟雾在他嘴里环绕。 咂了两口,有些苦,大爷啐了一口唾沫,灰蒙蒙的眼睛瞧向路灯,惊魂未定的小伙子还坐在地上没缓过劲来,他好心提醒道: “小伙子,大晚上的别在这儿晃悠,马上送人的就要过来了,撞见不吉利,快些走吧。” 远处一束黄灯,照了过来。 “老麻,搭把手,今天这个不好背。” 大爷收起烟杆“诶”了声,扭头看了眼地上小伙子不再多话,蹒跚走到面包车背后。 两个人一前一后架着木板,从江向阳面前经过时,上头搭的白布,被风一刮…… “你这小子怎么回事,走走走!” 司机眼疾手快把白布重新盖上,但他,还是看清了。 是一个女人。 一个四肢已经被撞断了的女人,只剩一层皮吊着,悬在门板外头随搬运晃荡。 她侧着头,白布掀开的瞬间,自己跟她……四目相对。 大爷连声驱赶江向阳,招呼着同事赶紧走。 江向阳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来,头也不回,扛着支架就往外跑。 不播了,说什么也不播了。 正巧有一辆出租车从小道上开过,江向阳赶紧拦了,报了小区位置打道回府。 他不是没有见过死人,也不是没有见过鬼,但刚刚的那个女人。 眼睛太诡异了,真的,特别诡异。 像是那种恐怖片里怨气冲天的厉鬼,给他感觉很不舒服,潜意识让他跑,赶紧跑,什么也别管了,马上掉头跑。 江向阳喘着粗气,给胖大海打了一个电话。 “大海,兄弟晚上不播了,我把定金转给你,你给人退回去吧。” “咋了?出啥事儿了?我马上跟女朋友出来了,没顾上帮你守直播。” “没事,别问了,你给人退了就成,挂了啊。” 刚刚跑路的时候,直播已经自动断了,江向阳在粉丝群里说了句“不好意思突发状况,改日再播”就切到后台。 他盯着黑漆漆的聊天框,他们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早上,江向阳想了想,又关上屏。 也没真遇到啥事儿,就是被吓了那么一下而已,不至于不至于。 搞得跟自己求安慰一样,不至于…… 第47章 厉鬼缠身 凌晨三点, 江向阳在一片滴水声中醒来。 “嘀嗒——” “嘀嗒——” 他从殡仪馆回来的路上就开始头晕了。 眼皮很沉很沉,平常十分钟就能爬完的楼梯,今天, 硬生生爬了一个多小时。 很累, 前所未有的累, 像是背上压了一座山般,每一步都感到举步维艰。 “嘀嗒——” “嘀嗒——” 滴水声仍在持续。 江向阳头痛欲裂,从床上撑起来,甩了甩脑袋。 “嘀嗒——” 一滴水,砸在瓷砖上。 江向阳扶着墙,近乎挪动的慢慢朝浴室走去, 他只依稀记得, 自己到家后冲了个凉, 然后, 什么也记不清了。 淋浴软管处不断渗水, 一滴滴小水珠汇聚在下方。 “啪嗒。” 又是一滴。 浴室里水雾缭绕, 江向阳吃力地弯下腰,拧紧总闸。 “嘀嗒——” “嘀嗒——” 水声又来了。 江向阳从床上坐起来, 甩了甩脑袋, 刚下床, 冰凉的触感从脚下传来。 ——不对。 不对,现在为什么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可,什么也想不起来。 浴室里, 水气逐渐蒸腾,铺在镜子上竟生出一层厚厚的雾面。 软管还在滴水,江向阳站在镜子前,缓缓抬头…… 不是他。 镜子里的这个人, 不是他! “嘀嗒——” “嘀嗒——” 江向阳摸了摸周遭,软乎的触感在不断提醒着他。 ——在床上。 自己还在床上。 一个女人哼着曲子坐在椅前,对着镜子一下……一下的……梳过长发。 一袭白裙飘然,黑发如瀑般垂在她的腰间,发丝处……殷红色的血珠,自她裙尾慢慢爬到了连襟,越来越多,鲜血,越来越多。 甚至……淌到了床单上。 江向阳想喊,可嗓子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他的四肢,好像被钉在了原地。 动不了…… 他根本动不了! 女人的动作停了,仿佛察觉到了身后人的异状,她慢慢转过头来…… 江向阳愣住了。 他看见,一个长得跟他一模一样的人,正冲着他笑。 而自己身上套着的,变成了沾血白裙…… 那怪物爬上床,侧着脸,同枕边人四目相对。 它嘴角噙着笑,可眼睛,却没有丝毫温度,很冷,很像殡仪馆里的…… 是了。 它现在这个姿势,不就是昨晚殡仪馆前的那个女人吗…… ……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 “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 “什么样的歌声……” 楼下大妈专属DJ又一次响起,而这一次,江向阳猛然从床上弹起,大口大口不停喘气着,像是溺水者濒死之际,被人从海里捞起来一样,浑身全湿。 是……是梦吗? “亲爱滴小妹妹,请你不要不要哭泣——” “你滴家在哪里,让我带你带你回去——” 床头柜上还放着一杯水,江向阳惊魂未定的刚伸出手,一道紫红色瘢痕,赫然出现在他腕上。 眼睛瞬间瞪大,江向阳猛地缩回手,对着胳膊仔仔细细看了个遍,明明昨天还没有的,而且这形状,这颜色。 江向阳又凑上去嗅了嗅,隐约间,还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恶臭。 是……尸斑? 江向阳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再结合昨晚上的离奇经历,他坐不住了。 二话不说打开直播后台,这次字都不打了,直接一个语音通话给大哥敲过去。 “喂?”清冷的声音传来。 江子被吓狠了,一听见主心骨的声音,哇一下开始乱叫: “大哥,大哥啊啊啊啊救命大哥,我,我长尸斑了啊啊啊啊——” “怎么回事?” 明明外面太阳都升起来了,江向阳坐在房间里,就是觉得冷,又不敢开门,生怕那东西就在外面候着。 “我,我撞鬼了!” 江向阳唰一下把窗帘拉开,站在窗边,哆哆嗦嗦的点起根烟,把在殡仪馆看见的,还有昨晚遇到的,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大哥。 时不悔在那头耐心听着,等他讲完,情绪稍微稳定下来后,“我给你的笔呢?不是让你放床头吗?” “你不是让我去录节目的时候再放吗!” ……时不悔沉默了。 “那笔呢?” “阳台!我昨天给它晾在外面通风,没来得及收!” 电话另一侧,云家众人看着时不悔的脸色,精彩,一分钟能换三种表情,太精彩了! 但谁也不敢问,就这么巴巴望着,离得近的几个脖子伸出老长,恨不得贴他手机边边听仔细的。 时不悔咳了一声,云家老爷子往周围瞪了一眼,大伙儿赶紧低头,假装各忙各的去了,但那眼神吧,就是控制不住往这边瞟。 “这姑娘应该二十出头,年纪不大,出车祸横死的怨气极深,你跟她对视了,她自然就跟着你回家了。” “有、有办法吗哥?你不知道,我靠我靠我靠,你不知道她长得有多吓人!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你说,你说她现在还在我家吗? “咋办,咋办咋办!大哥救命,大哥你救救我,我不想死,我还没买房,我还有存款没用,我不能死的,我不能死啊啊啊啊——” 电话里面,江向阳嚎出气吞山河的壮烈杀猪声,云家几个听见这声音,都默默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点点头。 ——有八卦,绝对有八卦。 “白天她出不来,别急。” 时不悔默不作声扫了云飞卿一眼,继续安抚起来, “现在马上到午时了,鬼邪是最虚弱的时候,我马上给你发个地址,去219局,找一个叫云枢的明白了吗,他可以给你解决。” “大哥,你不来?” 话一出口,江向阳又觉得有歧义,很有歧义,于是赶紧找补道: “不是,哥,我的意思是你这么厉害是吧,又是那、那什么对吧,底下的还是带编制的……” “最近有些工作抽不开身,没事,云枢能帮你处理好,有问题可以随时联系我。” “行,那……拜拜?” “拜拜。” 云家现在上上下下,老老少少,除了那个还在外边加班,倒霉催的云大少,此刻,整齐划一,集体露出吃瓜脸。 ——我勒个乖乖,这是他们能听的吗。 云飞卿见他挂了电话,咳了声,一张老脸笑起来,“枢儿顽劣,要不,我先给他打个电……” “不必。”时不悔抬眸,“如果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那你的特调局,也该换换血了。” 云飞卿愣了一下,随即爽朗大笑起来:“哈哈!大人这是有意帮我锻炼枢儿呢?” 管家重新斟上茶,云飞卿抬手,所有闲杂人等皆退出客厅,一律回避。 “西郊的磁场越来越乱,很多大妖快压不住了。” 时不悔笑了笑,缓缓把手边匣子推上前去,“不知这个诚意,可够?” 云飞卿眸光一烁,是禹王九鼎,传闻能镇万妖的禹王九鼎。 “大人当真肯将此物借出?” 时不悔轻轻将匣盖合上,“那也要看,云家的合作意愿如何了。” 云飞卿哈哈大笑,毕恭毕敬地给他续上茶,“这是什么话,既然大人开口了,我云家上上下下,又怎会拂了您的面子呢。 “想当年,我还是稚童的时候,有幸见过大人一面,可能您都不记得了吧……” 云飞卿抚了抚花白胡子,有些慨然。 “记得,你先祖当初得罪将臣,来问我借太阿剑。”时不悔吹了吹茶沫,“一晃,都百年了吧。” “三百年了。” …… 另一侧,江向阳跟着导航定位七拐八拐,望着气宇轩昂的办公大楼,咽了咽口水。 219局,传说中无大事不出山的219局。 那个汇集天下玄门泰斗,专办奇案玄安的神秘特调局,此时此刻,就摆在自己眼前。 江向阳怀着忐忑的心,高举颤抖的手,轻轻推开玻璃门…… 等等,画风怎么跟他想的不一样? 一群人声势浩大的站在大厅中央,以他为界,居然齐刷刷的分成了左右两派,有拿符的,有举剑的,有甩鞭的,有盘蛇的…… 总之,拿啥的都有,看他们这个架势,像是要干架。 江向阳站在原地,一时之间走也不是,进也不是,就这么尴尬的杵在门边。 人群中间有个小姑娘注意到了他,高声喊了句:“找谁?” 可人家手里的剑,还举得端端正正的,随时准备进入战斗。 “你好,我找云枢,请问云先生在吗?” 小姑娘不耐烦地“啧”了声,扭头冲里头嚷嚷:“云大炮!找你的!” 云……大炮? 不对不对,喊的是云大少,肯定是自己听错了。 办公室里,慢慢悠悠走出来一个人,一米九几大高个,身上挂满了金属饰品,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的。 云枢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谁啊。” “门口找你的。” “大炮!快来加入我们朱砂阵营!让他们这帮人瞧瞧,谁才是玄门正统!” 云枢烦躁的摆摆手:“去去去,自己玩去,别拉我,忙着呢。” 江向阳看着那个仿佛刚从live house出来的摇滚主唱,走到了自己跟前。 美式前刺,下垂眼,上扬眉,左耳还戴着一颗宝格丽黑色耳钉,张扬,给他的感觉就两个字,张扬。 云枢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挑挑眉,“你谁啊?” “你好云先生,我是云大哥介绍过来的,他说你能帮我驱邪。”江向阳十分诚恳的,介绍起自己。 “云大哥?” 云枢懵了,可又仔仔细细对上江向阳那张脸,看了半天,这头金橘色煞是眼熟。 “噢你是时……是他喊过来的吧。” 这人咋还口吃呢。 但江向阳秉持着有求于人的态度,点点头:“是的,麻烦您了。” “好说,跟我走吧。” 云枢伸了个懒腰,转身带着江向阳上了二楼。 第48章 大师驱鬼(含论坛) “说说吧, 怎么被缠上的。” 江向阳规规矩矩坐在沙发上,又从头到尾讲了遍,不过这次更详细了, 从他直播见到好多好多鬼开始, 一直讲到女鬼梳头。 云枢吊儿郎当地坐在摇椅上, 手里拿根笔,一晃一晃听他讲完。 “噢意思就是,你自己作死,然后倒霉催的正好撞上了是吧。” “对。” 不对。 怎么感觉他在骂自己呢。 “好办。”云枢将两腿一搁,冲他勾勾手。 江向阳不明所以地凑过去。 “啧啧,现在难办喽, 印堂发黑, 有灾, 有大灾, 必是血光之灾。” 江向阳心都跳嗓子眼儿了, 现在他就跟挂了专家门诊一样, 提心吊胆等待通知,只要专家摇摇头, 不是绝症就是癌。 “我还有救吗?” “有, 怎么没有。”云枢哐当哐当的, 不知道在桌下翻着什么,“给别人那肯定没救了,碰见我, 算你小子走运。” “过来。” 江向阳赶紧上前,云枢缠着一根线走到他身后,“严格来说,你不是撞邪了, 你这叫撞煞。 “你小子倒霉,那天正好碰上三煞日,又跑去聚阴之地,还撞上人家收尸敛灵,别人叠一层buff就有得受了,你叠三层,不死都扒层皮。” 江向阳心惊胆战的刚要回头,云枢直接一巴掌给他脑袋拍了回来,“别动。” 一根线从脖颈一直缠到脚踝,云枢抽了把椅子过来,让他坐下,随即在椅前摆放三枚鸡蛋,插上香。 “送鬼也是有规矩的,人家死得冤,如果把她打得魂飞魄散了,落下来的阴债,可都是你背,所以武送肯定是不行的。” 江向阳紧张得汗都快滴下来了,看云枢一顿忙活,还是忍不住问了句:“那文送,是咋送法啊?” “让她过来谈判呗。” “万一谈崩了呢?” “那你噶了呗。” 江向阳噎了一下,不再吭声。 看他一副随时准备英勇就义的悲壮模样,云枢乐了,拍拍他肩, “安啦,有我在怕什么,绝对保证你小子今天,怎么进来的,就怎么出去好吧。” 准备工作做完,云枢拿着一块五雷木,站到椅前,神情倏地变得严肃起来。 “天地阴阳,万物生灵,以符为凭,以香为引,招魂于此,速速现行,急急如律令!” 房间里忽地卷起一阵狂风,江向阳眯了眯眼睛,挺坐在椅子上浑身紧绷,指甲都快陷到肉里去了,却不敢乱动分毫。 阴气于周围打旋,不断发出似哭似笑的呜咽声。 “我好冤——” 他能感觉到,那东西就在自己耳边。 “我好冤呐——” 一张黄符纸,毫不留情砸了过去,女鬼瞬间现行。 江向阳这下彻底不敢动了,连呼吸都下意识的屏住。 因为他看见,昨晚那个女鬼,正朝着自己这边,缓缓走来。 身上还是那套血污裙,斑斑点点的,长发飘飘,七窍不断淌血,看一眼都腿软的程度。 “死了谁不冤,站好!”云枢一声呵斥,女鬼停了。 只听他清清嗓子, “能走不能?不能走就给我爬出去滚蛋。” 不是? 江向阳眨巴眨巴眼睛,文送就是这么文的??? “五秒钟,老子耐心不多。” “五。” “四。” “三。” 云枢盯着手表,烦躁敲笔。 “二。” 一字还未出口,女鬼说话了。 “哈——” “哈——” 冰冷的嗓音如临寒窖般鬼气森森。 “哈个屁,讲人话。” 云枢一核桃砸过来,江向阳赶紧歪歪脑袋,核桃从女鬼的身体里传过,墙面发出一声闷响。 “我能看得见他。” “跟我玩儿霸王硬上弓是吧?一秒钟,要什么,别让我再多问一遍。” 女鬼不语,惨白一张脸,周身鬼气愈发浓郁,眼睛仍旧死死盯着江向阳,仿佛随时要扑上来一般。 “啧。” 显然,男人为数不多的耐心,已经被女鬼消磨殆尽了。 “我要他的身体,我要还魂,我要还魂……” “性别一样吗你就还?” 女鬼充耳不闻,飞扑过来就要送江子上路。 赤裸裸的挑衅,云枢瞬间火了,“找死!” 三枚铜币从他指间飞出,眼看离江向阳只差一厘之际,“铛铛铛”三下,铜币飞速没入女鬼命门。 “啊——” 一声尖叫,女鬼身上竟腾起了一股浓雾。 “三台护我,三丹聚灵,九烜真气,收摄不祥,万邪殂落,乘烟飞扬。急急如律令!” 黄符落地,顿时火光大作,女鬼顷刻间被烧得灰都不剩。 云枢拍拍手,三两下给人松绑后,“行了,解决了。” 语气那叫一个轻描淡写。 “不是,就没了?” “怎么?要舍不得我再给你招一个?” “别别别。”江向阳赶紧起身,抖抖身上绳子,“不是说不能武送吗?她灰飞烟灭了阴债算我头上?” “哦,那你背着呗,反正也不差这一条。” ——靠! 敢情他只负责送,不负责埋呗? “逗你的。”云枢从桌下翻出一瓶水,丢过去,“刚刚顶多属于正当防卫,阴债轮也轮不到你头上。 “行了,这水你带回去,洗澡的时候抹身上,洗三天就没事了。” “大师,大师大师。”江向阳哐一下落座,眼神那叫一个诚挚,“你能把刚才那个符给我一张吗?我拿回家贴门上。” “认真的?” 他是真被昨晚上搞出心理阴影了。 “认真的。”江向阳狠狠点头,目光灼灼。 猝不及防的诚恳,云枢怔了一瞬。 “你知不知道我出手,寻常人一年工资都付不起。现在解决完了,你小子还连吃带拿,顺带打个包上了?” “能付的能付的,大师您开个价就成。”江向阳说着就要掏手机。 “仨瓜俩枣侮辱我呢?”云枢气笑了。 说归说,但还是摊开空白黄纸,现场给人画了一张,没好气地摆摆手, “拿走拿走,老子真欠你们的。” 江子喜笑颜开,连连道了好几声谢,乐呵呵捧着保家符走了。 云枢坐回摇椅上,晃啊晃啊,身上吊坠被晃得叮叮当当的。 他现在心情非常之好,就在一分钟之前,江向阳刚踏出这道门的时候。 【Jco】:行了,解决了,你欠我一次人情啊。 【时】:嗯。 多有意思啊,云枢抻了抻懒腰,嘴角上扬。 他可太喜欢人情这种东西了。 …… 回到家,江向阳收到一条短信。 【恭喜您!您已成功入选,“玄门大赛”节目组正式对您发出邀约,请在明天下午两点,于江城路66号报道。】 江城路66号? 江向阳打开手机正要搜,铺天盖地的推送信息传来。 【胖大海】:我靠江子,你去玄门大赛了? 【讲故事的小黄】:恭喜江哥啊,苟富贵勿相忘哟~ 节目组挂上了他的头像,第十一位参赛选手。 论坛中,先前互撕的各家后援会,现在蒙圈了。 【如梦一场】:爱探险的江子?谁啊? 【假装很忙】:不认识。 【郑小仙】:我知道我知道!霸了好久直播榜的那个灵异主播! 【无感】:不儿???玩儿呢???灵异主播,来参加玄门大赛??? 【小珍】:他不是从大学骗打赏骗到现在吗?还没封呢? 【鱼摆摆呀】:凭什么啊!一个主播凭什么跟星眠同台呜呜呜! 【罗罗屋为】:怎么?他要带着他直播间的家人们,参加综艺节目了吗? 【炫铃】:江子勇敢冲!别给咱直播间丢脸! 【Q市屋檐祖】:主播怎么了?人家有真才实学,别太酸我说。 【乌漆嘛黑】:屁的真才实学,我就没见他支棱过。 …… 江向阳扫过热度前几的评论区,破天荒的,萎靡了。 是啊,自己确实没啥真才实学,上去给人当笑料吗。 昨天区区一个横死鬼,老命都差点给他嚯去半条,不是专业的,非要去凑人家专业圈的热闹吗。 他不知道。 甚至说,他都不知道自己一头脑热,报名得对不对。 江向阳很少有这么内耗的时候,上一次自闭,还是第一次直播,没讲到观众喜欢的内容,被网友直接骂下播。 他清楚记得,那时候最狠的,追着他骂了三天三夜,无非就是“你有才艺吗就学人家直播?”“撒泡尿照照自己吧我天,互联网这碗饭吃不了就别硬蹭。”“声音难听死了,大哥学好说话再来。” 那时候不知道怎么回怼,只能傻兮兮继续播,播一次被骂一次,被骂多了也就习惯了。 江向阳躺在沙发里,萎靡不振的,手指划过粉丝群。 【悠悠】:江子别听那群煞笔的,直播间永远是你后盾好吗! 【啊大大】:那群伪人傻叉酸江子呢?诶我刚刚看了,骂得最狠的那哥们儿,是小黄粉丝,灯牌都十五级了,批皮也找个新号吧我天。 【小羊同学】:人怕出名猪怕壮,江子勇敢冲,带我们一起上节目!嘿嘿嘿~ 【狗得猫宁您嘞】:我去我去,又有人骂起来了,跟他大爷的组团爆破一样,还骂得有组织有纪律的。 【纸扎铺招租-诚信赵哥】:我勒个!江子你撑住啊!这几天别上网,心态放好,别崩啊,千万别崩。 【AAA-孟婆汤代购】:哪个不怕死的?草,牛头马面,放鬼。 【我不要去拘魂】:谁再骂?老子给他魂拘喽。 【在下牛头是也】:我去,不准欺负我们地府文旅大使奥。 【A-勾魂代抓】:马上鬼节喽,睡觉最好留一只眼睛站岗。 (主播)【爱探险的江子】:感谢兄弟姐妹们的鼎力支持!江子一定会带着咱们直播间,勇往直前!(鞠躬) 一众“摸摸头”“加油”的表情包不断刷屏。 江向阳把手机一丢。 内耗个锤子,他既然敢报,现在天王老子来了都管不了。 明天下午的首秀,支不支棱看就完事儿了。 第49章 玄门大赛(一) 江城路66号。 一栋豪华大别野前, 江向阳看看定位,又抬头望望门牌号,对了半天确认自己没走错后, “我去……” 墨镜一扒, 震撼力度更强了。 “拍摄场地?我靠……” 扑面而来的豪气, 江向阳眼睛都看直,拢共四层楼,全透视设计,超大落地窗,不,都不能叫窗了, 亮晃晃的玻璃从上到下, 太阳光一照, 那是一个闪啊闪啊。 刚进门, 左右两排椰子树整整齐齐的, 泳池水面波光粼粼, 旁边的几支躺椅上,还摆着各式各样高档水果。 随处走动的酒生, 一看就跟来度假似的待遇, “铛——”江向阳一抬头。 我去……居然还有人在打高尔夫! “滴。” 一声喇叭响起, 车窗缓缓下降。 “巧啊。”男人在车里冲江向阳挑挑眉,墨镜一摘,那双下垂眼、上扬眉, 无时不刻不张扬出的锋利感,想都不用想。 江向阳一招手,“巧啊大师,你也在。” 云枢似乎对这个称呼很是满意, 嘴角不知道上扬了几个度,肉眼可见的受用。 一下车,他扫了一眼江向阳手里拎着的小皮箱,“你带这个?” “啊?”江子低头看了看手上,不明所以的,“不是要拍三十天吗?” “三十天,不换衣服啊?” “谁说的不换。”云枢抬手拽开后座,招呼道,“过来搭把手。” 平生就爱助人为乐的江子同志,一听大师需要帮助,立马靠边放好自己的行李箱,啪唧啪唧跑过来了。 一个、两个、三个…… 直到云枢从车里卸下来第八个行李箱的时候,他傻眼了。 “还有俩装不下了,明天让人送过来。”云大师拍拍手,叉腰站在车前很是得意。 “不儿。” 江向阳指指行李箱,又看看面前男人,一整个目瞪口呆。 “你是来度假的吗?!” “不是啊,谁会拿工作当度假,烦都烦死了。”云枢很不见外的,直接推了四个箱子过去,“待会儿帮我搭把手,你推四个我推四个,咱俩一人一半,正好。” 江向阳默默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角落边边的行李箱。 五个,去大厅的路上,他一个人,一手推俩不说,脚上还踹一个,边走边踹,边踹边推,整得跟春运赶绿皮火车一样。 再看面前开路的云大师,虽然人手里边也有四个,但画风,就是跟江子不一样。 哼着小曲儿,心情颇好,这截路愣是给他走出了巴黎时装秀的感觉。 两个人算是最后抵达现场的,不过,大家都没有进屋,全围在门口的一处草坪中,谈笑风生。 场面看着是一派祥和,只是,这帮人手里拿的家伙事儿,怎么看怎么诡异。 有拿着香四处朝拜的,嘴里碎碎念碎碎念,也不知道在念叨个啥,念着念着还突然发疯跟鬼上身一样,“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快显灵。” 那头还有个表演喷火的,举着火把,二话不说干了半瓶二锅头,对着空地就是一顿狂喷。 各种稀奇古怪的动物都出来了,有蛇,有蝎子,有蜈蚣,有大雕,还有鸡,连鸭子都有,叽叽喳喳的,嘎声一片。 突然,一个男人大喊一声,“我的鸡!你把我的鸡吃了!” 全场目光,齐齐向一处汇去,江向阳也不例外,箍着五个箱子,探头探脑朝那边看去。 那人蹲在地上,捧着一地鸡毛悲痛欲绝,死死拽住他旁边的男人,高声控诉:“就是你!我看见了!绝对是你仙儿把我的鸡给吃了!” 被指控的男人神情厌恶,踹了那人一脚,扯扯裤子,抬头瞧见所有人都在看自己后,咳了声,老神在在的背起手。 “你说我的仙儿吃了你的鸡,有什么证据?” 那人扑上来又来拽,男人一躲,转头冲着人群嚷嚷: “诸位!都评评理啊,我金全贵高低算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仙儿,也是正道仙儿,这人空口白牙,上来就咬我一口,大伙儿可都在啊,你们说这事儿怎么办!” “你的仙儿是狐狸,就从门开始,我就发现了,那畜牲一直盯着我家宝贝,刚刚我就是去上个厕所的功夫,回来鸡就没了!就没了!就是你!一定是你!你还我的鸡——” 说着,男人跳起来就要找金全贵拼命,众人见状,连忙围上前去拦了下来。 “老魏,你再找找,你宝贝疙瘩万一跑其他地方了呢?” “是啊是啊,这里这么大,我家的也跑没影了,再找找再找找,都是道友,闹僵了不好看。” “对啊,大家都是来参加比赛的,谁会无缘无故吃你的宝贝,这么多双眼睛可都看着呢。” “我刚刚就站在金哥旁边,我没看见他仙儿出来啊,会不会是认错了?” “是啊是啊,狐狸吃鸡虽说是天性,但你的鸡不见了,也不见得是这位金道友干的,马上节目要开始了,当务之急再找找再找找。” 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的,男人坐在原地跟失了神一般,谁的话也不听,摇着头,自言自语: “我的鸡,我的鸡,一定是他,一定是他吃了我的鸡。” 众人见状,也都不劝了,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那个金全贵,看着也不像是好对付的,明哲保身是所有人不约而同的想法。 “这帮老东西,那么多年了,本事没见长,和稀泥的功夫倒是练得炉火纯青。” 云枢音量不算大,但站得近的几个都听见了,被点名的那些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像油彩融了似的,好不精彩。 金全贵对着那人哼了一声,走了。 “大家大家!”一个粉衬衫的男人忽然开口,大伙儿齐刷刷看过去。 “都是同行,以后在圈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能够参加这个节目,还能在现场认识这么多前辈,实在是我陶明杰的荣幸!晚辈斗胆,准备了一些薄礼,还望刚才的小插曲,不要伤了和气才是。” 一挥手,几个打手模样的男人,黑西装黑墨镜,抱着礼物盒开始分发。 “哇!是香奈儿的高定香水!” 惊叹声响起,一个女生捧着礼盒眼睛都在放光。 另一头,一个年纪看着不大的男士,刚拆开,“阿玛尼领带!” 一时之间,惊呼声接连不断,不少人向陶明杰投去巴结的目光,男人似乎,也非常享受这种恭维。 “陶少爷这么大手笔,我们怎么好意思……” “程老前辈这话可说不得。”一个眼神,黑衣男立马给刚才说话的老者,又递上一份。 陶明杰笑意加深,“家父曾教导晚辈,对前辈呢要尊重,现在能孝敬您,是晚辈的莫大福气才是。” 此情此景,江向阳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像是在故意拉拢人心,显摆家世一样。 手里的礼物盒…… 他眯了眯眼睛,有点恶心。 旁边“咚”一声,漂亮的抛物线,将垃圾桶震得晃荡好几圈。 转头,云枢正干净利索地拍拍手,迎上周边人的目光,只丢出两个字: “脏手。” “需要代劳吗?”云枢挑挑眉,笑意不减。 很明显,人家云大少现在,不介意给他搭把手。 “有劳。” 江向阳笑着把东西刚递过去,就见他手腕轻轻一抬,抛物线再次滑出,“哐当——”满分入篮。 陶明杰脸色一变。 云枢这个骚包,可以说放眼全场,就不存在没注意到的,连带江向阳一起,两个人直接被打入重点关注行列。 当然,仰仗云家大少爷的光辉,再刺头的,也不会傻到现在出来找麻烦。 “砰砰。” 一道话筒试音的拍打声,从前方传来。 “喂喂?” 试音完毕,主持人朝导演组比了个OK手势,四台摄像机对准众人。 “欢迎各位远道而来的大师,我是本次节目的主持人,小林。” “录制为期三十天。” 主持人打了一个响指,大门在众目睽睽之下合上了。 “拍摄期间,选手不得擅自离开片场一步,你们的活动范围,在整座庄园内。当然,如果有想中途弃赛的,可以找到任一工作人员进行护送离开。在此声明,拍摄期间出现的任何事故,都与节目组无关,相信之前的免责协议,大家都签过了。” 草坪上,众人表情都变得严肃起来。 江向阳愣了一下,他来之前,可没有看到任何有关协议的东西啊。 云枢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不着痕迹补充一句:“你是特补进来的,不用签。” “你签了?” “没有。”云枢耸耸肩,“我是特邀进来的,也不用签。” 敢情,一个特邀,一个特补,“我俩被特殊照顾了呗?” “bingo!” 云枢一个眨眼,江向阳却高兴不起来了,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他可不觉得,这种“特殊照顾”是正向的特殊。 紧接着,主持人拿出台本,开始公布节目流程: “玄门大赛一共分为三个赛制,初选、中选以及复选,每一场将有不同的考核机制,考核内容全程保密,也可以理解为,迎接你们的将会是闭卷考。中途可以退赛,除开今晚的首秀,以及三十天后的结束仪式采用直播外,其余皆为一期一录制。” “我们还特别邀请到了四位大师,作为评审团成员——” 主持人抬手,众人目光齐刷刷移过去,镜头紧随。 “欢迎齐大师!” 一个白鬓老者微微欠身,众人一阵鼓掌。 “欢迎北道长!” 四十多岁的中年女性笑着挥挥手,道袍飘飘,众人继续鼓掌。 “欢迎澄一大师!” 白髯老和尚抬起手,“和弥陀佛”,众人啪啪鼓掌。 “最后,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华局长——” 众人拍手拍得更卖力了,华局长,那可是219局的副局长! 云老爷子如果哪天下了,最有可能上位的就是他,能不卖力吗。 中山装男人起身,微笑着向众人鞠了一躬。 “评审分数将会直接影响到你们的考核结果,当然,观众的喜爱度,也会间接影响到你们的名次。” “俺有个问题!”一个大汉,默默举起手。 “您请说。” “评审团俺明白,就是让四位泰斗给俺们打分,但这个观众……俺咋知道他们喜不喜欢俺?” 大汉的口音瞬间引得众人哈哈大笑,但这也是他们关注的,目光一致投向主持人方向。 “每一期节目的播出,我们都会在同城论坛开设一个投票帖,选出你喜欢的前三名参赛选手,投票期维持三天,全程透明化,公平公正公开,每周四,节目组将会进行公示。” “当然,大家也可以用自己的方式进行拉票,节目组不会干预,但一经查实有人刷票,那么,很遗憾,您只能被淘汰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点点头。 “接下来,到了分宿舍环节,两两为一组,但我需要提醒各……” 主持人话还没完,人群中间高呼起来:“有人中暑了!” “快散开!”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众人立马向周围分散,四台摄像机立刻怼去。 “是老魏!是老魏——” 老魏? 江向阳把箱子往云枢那边一丢,赶紧跑近。 是刚刚跟金全贵纠缠的那个人。 评审团也过来了,北道长俯下身,当着众人的面轻轻探了探他鼻息,又摸摸脉搏,拂尘一甩, “他不是中暑,是中邪了。”—— 作者有话说:江子下一章就要支棱起来啦!!! 第50章 玄门大赛(二) 中邪? 众人一听, 纷纷围拢。 “我来!” 一个身穿藏蓝云袍,发髻横插木簪的男人主动请缨。 北道长见是自家同门,点点头, 可当男人上前, 刚要准备出手时, 陶明杰开口了。 “诶,宋道长,您的本事我们都是知道的,不过一次小小驱邪,何不将这个表现的机会,让给在场的小辈们呢?” 此话一出, 跟陶明杰站得近的一个男人, 当即附和起来:“是啊是啊!不如让我们磨砺磨砺, 大家说是吧!” “也好。” 宋道长收回法印, 点点头, 起身给众人空出一条道来。 应和的那人, 此刻正点头哈腰站在陶明杰身侧,眼中尽是谄媚。 “机会难得, 大家伙可都想试试呢。”先前收到香水的那姑娘率先推举, “那不如陶大哥先上!咱们排着队一个一个来!” 人群中立马响起稀稀拉拉附和声。 他们可收了陶明杰好处的, 这个露脸机会如果不让,落人话柄都是小事,但要是人家有意发难, 出了这个节目,以后再想在这个圈子混,恐怕要遭陶家穿小鞋,有得罪受咯。 大家都不傻, 分得清要捞一顿还是捞顿顿,于是乎,都不吭声了。 被众人捧若新星的陶明杰,却摆摆手,“我看,这个机会不如给这位道友如何?” 随他视线,在场几十人,包括四台摄像机在内,集体调转方向而去。 江向阳就这么水灵灵的,成了焦点。 不儿? 玩呢? 此刻,江子心中仿佛有一万匹脱缰野马奔驰而过,让他驱邪??? 但他,好歹算个大主播是吧,什么场面没见过,基本的职业素养摆着呢,就算槽穿地心,气场也是在的。 在外人看来,江向阳现在稳如老狗,脸上波澜不惊的,不显山不露水,还真有一派大师模样。 如果站他身后,仔细点看,江大师此刻的后领上,已经快被汗水打湿了,而面部表情,仍旧管理得十分到位。 对上陶明杰似笑非笑的眼神,加之周围人投来的灼热视线,江向阳明白了。 报复,这就是赤裸裸的报复。 “道友是有什么顾虑吗?”陶明杰适时顿了一下,语气加重,“还是说,你根本不会?” “我……” “哦?”一道声音,将他打断。 云枢从江向阳身后,抱着手,吊儿郎当地走上前。 冲对面一挑眉,语气略带玩味的:“既然机会难得,那依你看,我够不够格呢?” 陶明杰眸色一沉,眼底攀上丝丝恨意,可几乎在瞬间,又很好的掩盖了过去。 “云少爷哪里话。”他扯唇一笑,举止在外人看来谦卑有度,“尊祖父近来身体可好?” “他好不好的,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哦不对……”云枢语调一转,煞有介事地指着对面人,面露难色,“我忘了,陶家好像还没有给他老人家递拜贴的资格吧。 “太遗憾了,你叫什么来着?陶、陶……?” “陶明杰。” “哦对对对,陶明杰,行,我回去就跟老爷子说说,代你问声好啊,不用谢。” 陶明杰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那这个露脸的机会,我可就收下了?” 云枢刚说完,那头,有道声音高喊道: “云大少,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吧!陶少爷可是对你敬重有加的,还是说,你旁边那位朋友,根本就是个孬货!是你云家安排进来镶金边的!” 是刚才一直附和陶明杰的男人。 云枢刚要怼回去,只见江向阳伸手一拦,转头冲导演组说道: “麻烦帮我准备三只筷子跟半碗水,谢谢。” 众人看懂他要干什么,连云枢,也有些看不明白。 江向阳非常清楚,云枢能替自己解一次围,往后也不可能解全部的,况且今天,不排除这位大少爷,仅仅只是看陶明杰不顺眼,顺手而已。 未来三十天,想要耳根清静,只能自己上手解决。 努力回想着外婆的操作,他记得,小时候只要谁家招上邪了,这么一站准能好,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但能不能真的见效果…… 他心里没底。 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在人群的注视下,江向阳端着一碗水,放到那人面前,手持三根筷子,一抬头, “麻烦问问,他叫什么名字?” “魏虎。” 三根筷子在魏虎的手部、肩部,头部分别一敲,江向阳重新站回跟前,蹲下身,开始絮絮念叨: “魏虎的长辈,是你吗?是你你就站。” 啪嗒,筷子掉了。 “魏虎的亲朋,是你吗?” 筷子再次掉落。 “不管哪方过路神仙,如果是魏虎招上您了,您就站。” 最后一句话说完,那三根筷子,竟齐刷刷在水里立了起来。 “不是!闹呢?”男人一开口,被评审团老者狠狠扫来一记警告,缩缩脖子,站在陶明杰旁边不再吭声。 见筷子立起来了,江向阳将手伸进碗里,轻轻蘸湿。 “魏虎不懂事,您莫见怪,黄泉路,消业债,从此阴阳两路分,莫在人间空徘徊。” “嚓——” 水滴自他指尖弹出,落到魏虎身上的一刹那…… 众人傻眼了。 魏虎,居然真的醒了。 摄像机蜂拥而上,江向阳也懵了,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不儿?这玩意儿还真有效啊?! 主持人在那边慷慨激昂地播报起来: “现场突发状况,江向阳选手竟用站筷子,凭借一己之力,将魏虎救回来了!” 云枢眼睛都瞪大,可掐了掐指,忽然笑了。 还在人群中间迷茫的江子同学,殊不知,他这一手骚操作,又把同城热搜占了个遍。 “好帅啊!”一个穿着洋裙的小姑娘蹦上前,眼里泛起星光,“你好!我叫林星眠,可以认识一下吗!” “江向阳。” “你刚刚怎么把筷子站起来的!快教教我快教教我!” 众人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他们倒不是像林星眠一样,好奇筷子怎么是站起来的,他们惊讶的点,而是农村站筷子居然真的能驱邪! 在一堆大师、道长的面前,江向阳的操作,确实有点猎奇了。 不亚于在顶尖舞台上,突然蹦出来一个跳二人转的,给谁谁不傻眼,跟邪修一样。 当然,正道往往最瞧不上的,就是邪修。 猝不及防的偏招,对他们而言,也只是从没见过到见过的转变,更多的,觉得江向阳这是误打误撞,登不上大雅之堂。 金全贵在人群外围冷哼一声,鼻孔仰得比天高。 “陶少爷,那小子就是运气好,您别放心上。” 男人恭维不断,陶明杰只扫了他一眼,语气平淡:“你叫什么名字。” “高原,陶少爷您只要有什么吩咐,喊一声就成。” 奉承得只差把“我想攀高枝”写脸上了,陶明杰嗯了一声后,不再看他。 “各位选手,接下来,咱们将继续进入分寝室阶段,两两为一组,不限男女,只要彼此同意,即为匹配成功。在未来的三十天里,一经选定则不可更换,请慎重选择。” “当然,我要提醒各位,如果轮空,进入到单人寝,不光要面临最差的住宿环境,期间,还会有不少小惊喜等着哟~” 很明显,这个小惊喜,不是他们想要的惊喜。 玄门比赛上面寻惊喜,找死吗。 “那么,请开始你们的自由匹配时间吧——” 主持人一说完,七七八八的人群开始扎堆,大家不约而同的,都在找同性队友。 在场选手一共有15位,也就意味着,有一个人绝对要落单。 像那种一开始就认识的,想都不用想,自然而然就站到了一起。 而那种背景硬的,比如陶明杰,一堆人围上去求组队,人家跟选妃一样,压根不急,慢慢挑。 也有例外,那边的云大少抱着手,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 攀高枝也要他们能攀得上去再说啊,不要命往上爬,那不叫攀了,那叫白日做梦。 就在一分钟前,白日梦想家金全贵,刚笑嘻嘻上前,诚恳发出组队邀约, “云少爷,我们搭个伙呗?” 云枢只睨了他一眼,“我不需要辟邪。” “啊?” 旁边,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哄笑起来:“还没听明白呢?人家云大少说你丑得能辟邪!” 金全贵一跺脚,气得牙痒痒,但奈何根本不能把人家怎么样,转身灰溜溜走了。 还有全场没人发出组队邀约的,比如,江向阳。 没办法,比赛嘛,不是闹着玩的,谁不想找个强劲队友。 不过这待遇呢,但凡放到一个心灵稍微脆弱那么一点点的人身上,包碎的。 但江子是谁,人家压根不带关注的,正低头琢磨起选单间的可行性。 他包里还有大哥给的笔,美人骨跟黑珠子也带身上呢,问题应该不大,住宿环境差点就差点,也不是来度假的…… “江子。” 江向阳一回头,就见云枢推着四个行李箱过来,“还没装够呢?筷子丢了,赶紧的。” 他后面还有五个大皮箱。 得,一个没人敢选,一个也没人敢选,俩特殊嘉宾,又拼一起了。 云枢搭上他肩,咧嘴一笑,“未来三十天,哥们儿罩你。” “行。”江向阳不喜欢人家搭他肩膀,特别是对方还比自己高上十公分的时候,他就更不喜欢了。 不着痕迹往旁边站了站,“大师您不嫌我菜就行。” “大啥师,喊一次两次就够了啊,时……是,是不是他让你这么喊的,给我戴高帽怕我不罩你是不是。” 江向阳听得出话里的那个“他”是谁。 刚刚在路边,云枢停的那辆黑色大G,他就已经认出来了。 那晚嘉江大桥,大哥就是从上边下来的。 本来以为人家是朋友,现在看来,表亲的概率性最大。 不过大哥这个表兄弟吧…… 江向阳同情看了一眼身边,跟二五仔样的云枢。 有点口吃。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0-60 第51章 玄门大赛(三) 与此同时另一侧。 西郊。 一场暴乱刚被平息。 “云局, 妖群稳定下来了,但几只道行深的,已经有了化形前兆。” 云飞卿眉头紧皱, 当年黑蛟化形, 已经闹得是满城风雨。 “百年之约, 还有二十四年,这帮畜牲,果然已经等不及了吗。” 百年之约,是当年玄门泰斗跟妖王的谈判结果,即为建国百年内,任何妖邪都不得成精。 有气候的, 统统被关押进西郊, 由云家世代看管。 那只黑蛟, 在十年前, 趁鬼门大开之夜, 借鬼气遮蔽住自己的修为, 偷跑上北山,引劫化形。 不少民众, 在这一晚, 都看见了电闪雷鸣中的黑色蛟影, 一时之间,网上引起不小轰动。 当时特调局为了能够压制住它,已是倾尽全力, 人员伤亡极其惨重。 有关部门为了不引起恐慌,给出的解释是,中元节当晚,雷电活动异常, 光的折射显现出怪影,所谓的“龙鸣”,实际上是通过山涧传播,导出来的雷声,要相信科学,请勿以讹传讹。 “我们发现在西郊入口处,有一道黑气残留,清醒妖物一旦靠近,立马变得躁动不安起来,似乎是引发这场爆乱的源头。” “可有查清?” “尚未。” 时不悔侧眸,示意范无咎前去查看。 片刻后。 “大人,跟滨江大厦发现的,一致。” 时不悔眯了眯眼睛。 “云局长,现在你们能调动出来的人手,有多少?” “三十六人。” 太少了。 还远远不够。 “云家可调出二百人,一共二百三十六人,不知时大人有何差遣?” 时不悔丢出一道阴司令,回头间: “传我令,十大阴帅鬼差,每日留二人备勤即可,其余各带一队鬼卒,全力探查黑气根源,不得有误。 “云局长,你的二百三十六人白天查,鬼差晚上查,查到一处鬼气,便上报汇总,如何?” 云飞卿抬手,下属立刻领命。 “哎呀呀,怎么都五点了。”云飞卿捋了捋胡子,眉开眼笑道,“时大人赏个脸?尝尝云瑕楼手艺如何?” 果真是亲祖孙,一邀请完,也不等时不悔同不同意,拽着人就要往车上推。 外界只知道云家老爷子八十多了,身体还十分硬朗,可实际上,人家已经快三百岁了。 …… 而这头,江向阳认命地拖起五个行李箱,正艰难的,爬着楼梯。 “我先去选房啊,一会儿你直接过来。” 云枢丢下一句话,拎着四个行李箱,左右开弓几步路就爬走了。 ……靠。 他大爷的跟兔子一样,跑这么快,多下来一趟能死。 江子哼哧哼哧,爬两节,就停下来歇几口气,歇完又拖家带口地接着爬。 循环往复,半个小时,他连三分之一都没爬到。 旁边几个也在搬行李的选手,聊了起来。 “你说,明天的首秀是个啥啊?” “不知道,搞得怪神秘的,我问我师叔了,她说她也不知道。” “评审团的也不知道内幕?” “可不,不过啊,我听三牙子说,好像是招鬼。” ……招鬼? 江向阳停下来,听他们继续说。 “三牙子上哪儿知道的,别张个嘴就胡乱编奥。” “人三牙子的师叔祖的二舅姥姥,跟华局长有交情!” “嚯,他小子背景这么硬的?” “谁知道呢,反正晚上我多画点招鬼符,万一明天真是呢对吧。” “对对对,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先准备准备。” 两人不大会儿就爬走了,偌大楼梯间,又只剩江子一个,跟老黄牛一样,拖家带口生拉硬拽。 “江江!” 这一嗓子,江向阳一哆嗦,手里五个行李箱,瞬间“乒乒乓乓”“咚次哐啷”—— “啪嗒。” 小破箱摔成了三瓣截。 一堆花花绿绿的外套,顷刻铺满整间楼道口,旁边被分尸的轮子,此时正躺在地上,大风车吱悠悠地转。 江向阳抬头,对上了林星眠那张笑容明媚的脸,小姑娘还在挥着手,朝自己打招呼,而她旁边…… 靠! 江子一个飞扑,手忙脚乱把两条黑衩子塞进裤兜里,老脸涨得通红。 “江江,我带了小蛋糕,你要尝尝吗?” 林星眠把盒子一递,“喏,我妈做的,低糖无卡,绝对健康!请放心食用~” “我可以尝尝吗?”一个苗疆少女走了过来。 “见微你来啦!房间里给你留着呢~”林星眠一个wink,苗疆少女衔了一块放进嘴里。 “好吃。” “那这些就给你咯,我们就先回房啦!拜拜~” 林星眠把盒子往江向阳怀里一塞,眨眨眼,拉着陆见微上了楼。 看着楼梯间东一件西一件的衣服…… 靠!凭什么! 凭什么一起摔下来的,云枢四个大皮箱,屁事没有! 江向阳冷脸捡起自己的衣服,夹着,面无表情上楼了。 而他身后,地上的四个大黑皮箱,完好无损,连划痕都没见几道。 “我去……你逃难啊?” 一进屋,云枢看见江向阳左一夹,右一夹,头上还顶着一堆衬衫的模样,啧啧称奇。 “我箱子呢?” “楼下,自取。” 江向阳心如死灰地绕过男人,把身上衣服,丢到另一张床上。 云枢搬着行李上来后,手里还拎着他那个战损版的破箱子。 “不是,你刚刚在底下干仗啊?” 一抬头,撞上江向阳无欲无求,从自己裤包里,抽出两条大裤衩的样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云枢笑疯了。 “没事儿啊,没事儿,明天蒋叔给我送行李过来的时候,我让他给你捎个新的。” “那可谢谢你了。”咬牙切齿。 “叮——” 江向阳打开手机,云枢在那边酷酷摁空调,遥控器一甩,“热死个人,你用不用洗手间?不用的话我先去洗个澡啊。” “嗯,不用,你去。” 是大哥发来的信息。 【加班加到孟婆桥】:还顺利吗? 还顺利……吗? 江向阳抬头看了看床上,那堆皱成咸菜的衣服,还有那两条大裤衩。 【爱探险的江子】:很操蛋。 【加班加到孟婆桥】:怎么了? 江向阳还在犹豫该不该说,主要裤衩子在大庭广众之下亮相的事,非常难以启齿。 那头,时不悔以为他出了什么事,刚到云瑕楼包间,便一个语音电话敲了过来。 “喂?还OK吗?” “不OK。” “云枢呢?他没跟着你?” 江向阳睨了一眼不断传出“死了都要爱”的浴室大门。 默了默,还是把从进组的那一刻,开始讲起。 当他讲到魏虎跟金全贵起争执,魏虎却突然中邪时, “是他仙吃的。” “真的?我去,当时还有个人信誓旦旦说,他就站在金全贵旁边,根本没看到有仙出来。” “他看不见的,仙只有自己的出马弟子能感应到,狐狸心眼小,他之所以会中邪,多半也是那只狐狸搞的鬼。” “那我站的筷子……?” “狐狸不敢闹出人命,吃了人家保家物本就不占理,如果再纠缠,肯定会有人出手的,就算你不站筷子,它也不敢久留。” 所以意思是…… 自己支棱起来的那么昙花一瞬,仅仅只是占了个天时地利人和? “我捡漏了?” “也不能这么说,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江向阳发现,大哥这个人,有种不顾人死活的幽默感。 “大哥,我想跟你请教点东西。 “就是……招鬼咋招啊?” “招鬼?” “对,明天不是首秀嘛,我听别人猜,明天可能有招鬼环节。”江向阳挠挠头,叫苦不迭。 “你也知道,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是吧,跟大哥混了这么久,居然,居然一点皮毛都没学到! “你说,要是以后讲出去,我这不是丢大哥您的脸吗!” 一顶高帽,就这么结结实实的,落到了时不悔头上。 “你想招什么样的鬼?” 江向阳认真思索了一下,不确定的:“应该都行吧?” 那头,清冷的男声念出一段咒语。 “什么?”江向阳根本没听清。 时不悔放缓了声音,又重新念了一遍。 他还是听不懂。 “笔带了吗?” “带了带了!” “明天如果真的需要招鬼,你就在没人的地方,用笔,在空中划一个敕字。” “嗯嗯!然后呢?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云枢呢?在你旁边吗?” 江向阳又回头看了一眼浴室,死了都要爱现在已经巡回演唱到青藏高原了。 “还在洗澡。” “等他出来,你让他教你请神指,明天做手印的时候,念一句‘传我阴司令,拘魂使速来’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江向阳赶紧拿笔把这句话记下来,末了,不忘问一句,“那到时候如果要送的话,该怎么送呢?” 请神容易送神难,他可不敢把老祖宗的这句话抛到脑后。 “简单,你说一句‘速归魂位,不得有误’就可以了。” “谢谢大哥!” 时不悔嗯了声,叮嘱一句:“注意安全,笔不能离身知道吗。” “放心吧哥!要是那一百万到手了,我请你吃饭!咱就去云瑕楼!那里一顿,听说都是五万打底,平常咱都舍不得吃,只要拿到奖金了,我全给你点一遍!”江子拍着胸脯畅想未来。 不就是个云瑕楼嘛,他就不信,到时候一百万,还能买不来一张贵宾卡喽? “好。” 时不悔挂了电话,服务生推开雅间大门。 “菜已备齐,先生是否需要现在用餐?” 云飞卿气定神闲地点点头。 经理给二人斟完茶后,恭恭敬敬站到一旁,拍拍手,一众身着马甲的服务生开始上菜了。 “放心吧,玄门大赛不过是给219局,选拔下一批备勤队员而已,出不了什么大乱子。”云飞卿满脸笑意, “您尝尝?这些都是云瑕楼特色。” …… 云枢唱完第十曲,裹着浴巾,挂着水,抹了抹头发,一脸嫌弃的: “干湿分离能不能搞搞啊我服了,你看看,我这整一拖鞋的水,不知道的还以为搞漂流去了。” 江向阳坐在床边,对着网上资料,不断交叉摆弄手指,见麦霸出来了,赶紧招呼: “云枢云枢,你帮我看看,请神指是不是这么比划的。” “请神指?”云枢擦着头发,上下打量,“你学请神指干嘛?” “有备无患嘛,有这么一个大师在我旁边,可不得赶紧的,好好跟着学两招。” 江向阳字字句句情真意切,捧得云大炮,又飘了。 “好说。”云枢大手一挥,顶着一脑袋的水刚要教学,手机响了。 “喂大炮,你小子排练到底还要逃几天!我可跟你讲,下个月演出就开始了!” 声音一外放,江向阳被这气吞山河的怒吼声吓退半步。 “能赶能赶,哥们儿现在抽不开空,回聊啊。” 啪嗒一下,怒吼声戛然而止。 “来来来,我教你啊,这个请神指呢是有说法的,你看……” 云枢给江向阳开始做起步骤分解,每一步,手指应该怎么搭,力度怎么样,讲得清清楚楚,比网上的图文展示精细多了。 每搭错一次,云枢就立马纠正:“反了反了,看着啊,我再给你演示一遍怎么弄的。” 没一会儿,江向阳在他指导下,完完整整掐出了一道请神指。 “可以啊!你小子够有天赋啊!”云枢比了个大拇指,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哪里哪里。”江向阳佯装摆摆手,商业互捧起来,“全靠大师教得好。” 两个人就这么你吹来,我捧去,眉毛动得跟蜡笔小新一样,蹭蹭蹭又登登登。 跟俩低智儿童一样。 但其他房间里,就不如他们这么欢乐了。 金全贵把大仙儿的神龛一摆,室友立马不依,说什么电视柜台的位置,也得分他一半。 “风水宝地你丫的全占!不行,我祖宗必须放中间!” “放你大爷!” “放你大爷!” 你一口大爷来,我一口大爷去的,两个大汉直接扭打在风水宝地前。 房门大敞着,隔壁好事的全围过来了,一人一捧瓜子花生,开始看戏。 陆见微捧着餐盒,路过看了一眼,觉得无趣便走了。 一进门,林星眠眼冒星星,从床上蹦下来,激动地拽着她: “你刚刚回来看见了吗!谁跟谁呀,打得火不火热!” “养狐狸的。” 一条小蛇从陆见微头发里钻了出来。 两颗溜圆的小眼睛,正好奇地不停打量周围,信子对着林星眠一吐一吐。 “啊啊啊啊啊——— “你赶紧把它收起来,把它收起来啊啊啊啊啊——” 尖叫声顷刻之间,传遍整栋大楼。 今晚,是节目组安排的自行休整时间,选手可以选择社交,可以选择参观。当然,也可以为接下来的挑战,做点准备。 明天,将迎来第一场比赛。 第52章 玄门大赛(四) 六点五十分, 天刚蒙蒙亮,一道刺耳的DJ神曲响遍整栋大楼。 “动次打次——” “动次打次——” “苍茫的天涯是我滴——” 江某人二话不说,直接抡起枕头就往门口砸。 “靠!你小子有起床气啊!” 还在抓发型的云枢, 赶紧一个侧身, 迅速躲闪。 “杀了, 赶紧的,把我杀了,他大爷的还能不能有个睡觉地方了!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杀人犯法,你自己开窗,反正这里四楼, 嘎嘣一下跳咯, 运气好能一秒见你老相好, 运气不好, 瘫了呗, 这有啥。” 云枢哼着小曲儿, 挖了一小坨发蜡,揉搓掌心, 对着镜子左抓抓、右梳梳。 “请各位选手, 在十分钟之内到大厅集合。” “再重复一遍, 请各位选手,在十分之内,到大厅集合。” 广播响起, 江向阳生无可恋顶着一个鸡窝头,坐在床上怀疑人生。 在家天天被大妈拖着音响吵,现在来参加个节目了,起床号还是DJ。 如果有一天, 全球投票什么曲种该被逐出地球,他绝对,绝对去黄牛那儿买票,倾家荡产都要把DJ神曲杀咯。 十分钟,江向阳顶着黑眼圈,面无表情打开门,身上还穿着那件阿童木睡衣,底下,白花花的酒店拖鞋。 而他身后,早起了一个小时捯饬发型的云枢,此时此刻,跟只花孔雀一样,无差别散发荷尔蒙。 大厅里,陆陆续续赶到的选手们,除个别外,大家的精神状态,其实跟江向阳都差不多,要死不死,又死活死不去的款式。 “我上早课都没起这么早过。”一个穿着道袍的小男生,打着哈欠睡眼惺忪。 “要死了要死了,我昨天追剧还追到凌晨四点!”林星眠死乞白赖地扒在陆见微身上,里里外外,全靠一口仙气吊着。 陆见微也没好到哪去,脑袋一点、一点,头上银饰随她动作,发出有节奏地晃动声。 “阿弥陀佛,小僧这里早上刚泡了苦茶,有需要的施主可以自行取用。” 小和尚刚开口,一堆人立马围了上去,没咖啡,给茶也行,反正能醒神就是好的。 江向阳也在犹豫要不要上去讨一杯,可当看见众人面露苦色,呲牙咧嘴的模样。 他默默收回了手。 神嘛,也不是非要醒。 聚光灯打起,瞬间,整个大厅亮起好几个度。 “各位选手,请入座,接下来,小林将给大家公布首秀内容。” 一张圆木桌,选手相继抽开椅子,落了座。 主持人举着话筒,开始宣布今日赛制: “在我面前的箱子里,有招鬼、跟捉鬼两种不同的任务卡,大家先抽,抽完后我再公布后续赛程。” 导演助理捧着箱子,每到一个人身边,对应的选手便抽出一张卡片。 大家派系不同,每个人擅长领域也不一样,但因为是最基础的东西,多多少少都有应对手段,所以在他们脸上,没有太多变化。 轮到江向阳了。 江子搓搓手,默念着:“招鬼招鬼,一发入魂,招鬼来!” 纸条一摊开,明晃晃的“捉鬼”二字,彻底击碎欧皇梦。 直到最后一个人抽完,导演助理将盒子重新放回到桌子上。 “大家已经拿到了任务卡,请翻至背面,看看自己的任务卡上,是什么颜色。” 江向阳一翻,紫色。 看了眼旁边云枢的任务卡,是红的。 “一共八种颜色,两两组对,匹配到一起的,即为一组选手。 “一楼,一共有八个房间,门口分别有不同的颜色标牌,自行对应即可。 “在房间里,抽到招鬼任务的选手,需要在规定时间内进行招鬼仪式,评审团会根据招的数量、级别,来判定最终分数。 “而抽到捉鬼任务的选手,你们要将队友招来的鬼魂,进行收押,放到你们待会儿领到的木牌之中。 “同样的,在规定时间内,收的越多,级别越高,分数也就越好。” 这话一出,选手们立马坐不住了。 大家修为参差不齐的,如果匹配到一个大佬,大佬招来点鬼王级别的东西,他们拿命捉吗?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搞不好,小命都得丢在里头。 “我有问题!” 一个大汉举起手,主持人示意他请说。 “招的鬼有没有限制,如果来个我们对付不了的,谁来负责!” 主持人却很遗憾地耸耸肩。 “如您所见,没有。 “我们不限制任何级别的鬼魂,欢迎各位选手能够使出全力,在你们签署的协议中,已经囊括了各种不确定性的意外。 “当然,如果有想退赛的,现在就可以举手。” 话很明显,我们要的就是玩命,真刀真枪的干,反正你们已经签协议了,出了事,也不由我们负责,如果怂了,现在大可退赛。 大汉坐下了,他不想退。 在场所有人,也都集体沉默下来。 除开江向阳,他心里只有那闪瞎眼的一百万。其他人,可都是冲着云家法器来的。 要知道,云家随随便便一件器物拿出来,放眼整个圈子,只有价,没有市。 他们,都不想退。 “下面,抽到红色的两位选手,请举手。” 云枢、陆见微举手了。 “抽到橙色的两位选手,请举手。” 林星眠、小和尚举手了。 “抽到黄色的两位选手,请举手。” 陶明杰、小道士举手了。 “抽到绿色的两位选手,请举手。” …… …… “最后一组,抽到紫色的两位选手,请举手。” 江向阳举手了。 在他对面,陶明杰的忠实舔狗高原,慢悠悠举起手。 “主持人!我没有队友!”一个精瘦的男子,突然站起身。 “很遗憾的通知您,您,落单了。” 大家不约而同朝那个男子投去目光,有审视的,有看戏的,还有同情的。 但,没有任何一个帮他说话的。 他们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求爹爹告奶奶盼着对手别太强,谁还有闲工夫管他。 “我抽到的是捉鬼,那谁帮我招!” “北道长。” 全场倒吸一口冷气,同情的人,更多了。 “挺惨。” 云枢突然冒出来一句,江向阳赶紧凑过去。 “说说?” “净明道现役掌门。”云枢压着声音,“出了名的狠,六亲不认,落她手里不死也得扒层皮。” 江向阳也跟着倒吸一口凉气。 出门没看黄历吧这哥们儿。 “大家可以进入到房间内了,每人有十分钟的准备时间。 “在此之后,招鬼选手拥有三十分钟的招鬼时间,半小时后,负责捉鬼的选手,就轮到你们了。 “同样的,你们也只有三十分钟时间。” 主持人说完,在场众人各自心怀鬼胎,朝着八扇门走去。 “小和尚你好呀!我叫林星眠,很高兴认识你。” 江向阳循声看去。 这小丫头,还真是个社交悍匪。 “小僧法号龙清,见过林施主。”小和尚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你好,嗯,我叫陆见微。”苗疆少女走过来,有些不善言辞地对着云枢伸出手。 “你好,云枢。”大炮大大方方跟人握了个手。 是对手,某种层面上也算队友,如果真碰见对方招出个狠角色了,这种赛前友好,很有可能会保自己一命。 毕竟,大家都是萍水相逢,没有下死手的道理,大不了不要分了,赛不比了,求大佬帮忙收收,留住小命比什么都强。 但江向阳这边,不同了。 很明显,人家就是来下死手的。 高原对着陶明杰窃窃私语,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见高原一个劲点头,看向江子的眼神,那种不怀好意,直白到不作任何掩饰。 云枢也看到了那俩,拍了拍江子的肩,“兄弟,你小心了。” “放心吧,等晚上,咱们点火锅吃奥。” “行,打不过就弃权,别硬扛。” 选手陆陆续续进入到各自的房间里,高原恶狠狠瞪了江向阳一眼,先进去了。 江子叹了口气,揣着判官笔,紧随进入。 光线昏暗,墙上只留了一小扇透气用的窗户口,正中央位置,摆着一支白色蜡烛,整个房间基调,给人很压抑的感觉。 “十分钟时间,选手们请进入各自准备环节。” 播报声响起,高原立马翻出口袋,开始摆道具,有米、有烛,还有各式各样的小纸人。 江向阳没什么准备的,他就一支笔,今天起床右眼皮直跳,不放心,还特意带上了美人骨。 如果待会儿大哥教他的咒语不灵了,大可把美人骨一丢,给自己套层保护罩,挨着等时间结束就行了。 他找了个角落盘腿一坐,撑着脑袋,百无聊赖开始看高原秀操作。 男人从口袋里又摸出两半土豆,分别摆在米碗两侧,将烛点燃,插了上去。 三炷香直立在米碗中央,五张纸人依次排开,罗列在碗前。 一沓纸钱,就放他手边。 “准备时间到,请各位招鬼选手,做好准备。” “三十分钟,记时开始!” 秒针一动,只见高原飞快抽出几张纸钱,不断在火烛上方燎动。 “天灵灵地灵灵,八方鬼神听我令。” “天灵灵地灵灵……” 随着他语速越来越快,烛光开始晃动。 江向阳能感觉到,那口通气扇不断灌入冷风,紧接着,高原一声:“现!” 房间里开始出现各式各样的鬼魂。 无头的、有头的,断手的、断脚的,各种千奇百怪的东西全出来了。 它们垂着手,挤在一起,肩膀挨肩膀,左右晃动。 高原还在操作。 白纸幡于鬼群中来回扫动,他从地上衔起一张纸人,抵在额前: “天灵灵地灵灵,八方鬼神快显形,阴曹速速听我令,魂来,魂来……” 风声加剧。 一个身穿盔甲,脑袋掉了半截的古代鬼,站在了群鬼中央。 “半小时已到,请各位捉鬼选手开始你们的表演。” 播报声一停,高原对着江向阳,露出了一个瘆人微笑。 “去!” 他手中的纸人飞出,原本还安安静静站在房里的厉鬼们,瞬间像得了令一般,嘶吼着,齐刷刷朝着江向阳扑去。 靠! 你大爷的敢情在这儿等着他呢! 江子赶紧摸出判官笔,也顾不上大哥教他的是招鬼咒还是捉鬼咒了,反正先搞再说。 他飞快在空中划了一个“敕”字,随后翻起请神指: “传我阴司令,拘魂使速来!” 见周围没有反应,群鬼嚎叫声越来越近,高原在那边还在加火。 手中糯米不断撒向火烛,火光扑朔,竟燃起了半米多高,群鬼嗷得更凶了。 靠! 这是要把他往死整啊! 江向阳赶紧,重新又翻了遍手印: “传我阴司令,拘魂使速来!” 忽然,阴风阵起。 “哗——” “哗——” 沉闷刺耳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冰冷,席卷了整间屋内。 “哗——” “哗——” 越来越近,像是铁链在地上拖动发出的声音,很重,很沉。 刚才还躁动不安的鬼群,顷刻之间,调转方向,蜂拥向四周逃窜起来。 牛头举着铁叉,看了眼现场状况,有些懵圈:“哥,谁喊的咱俩?” 马面晃动钩子,随便抓了个刚爬上屋顶,此刻正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倒霉鬼。 “不知道,问那么多干嘛,判官令又不是假的,喊你来不是拘魂还能是啥,喊你吃饭啊?” “哦。” 牛头马面甩开各自武器,霎时间,紫组传出响彻天地的鬼哭狼嚎声。 江向阳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看见两个人高马大的黑影,跟进了自助娃娃机一样。 这边链子一甩,那边钩子一捞,群鬼嗷得撕心裂肺,高原傻眼了。 哆哆嗦嗦的:“牛、牛头……马、马面……” 招了半个小时的鬼,牛头马面一到,五分钟全部解决。 牛头拐了拐马面,示意他看角落里的那个人。 “马哥,马哥,是那个主播诶!” “嚯!他手机呢?手机呢?咱哥俩赶紧拾掇拾掇,我们要上直播了!” 江向阳眼睁睁看着他们,背过身去,又理衣服又抓发型的。 牛头摸了摸自己牛角,“怎么不早说!我应该擦点保养精油再出来的!” 马面捋了捋自己脑袋上的那几搓毛, “搞得谁不是一样!早知道我就去烫个发了。” “这哪知道啊!其他人全出去了,就剩咱哥俩备勤,也没人讲备勤的要来上直播啊!” “不管了,赶紧赶紧。” 他们在那边你一言我一语,可落入江子耳中,就成了一串叽里咕噜的加密发言。 两人齐刷刷转身,一个捧着牛角,一个比了个耶,搞得跟上了非诚勿扰一样。 牛头马面等了半天,没看见江子手里的设备,也没看见补光灯,就只有一块孤零零的收魂木,在他怀里揣着。 “主播的意思……是不是让咱哥俩把魂放那里面?” “多半是,不然举个破木板干啥。” 马面把钩子一收,他那边刚才抓的鬼魂,尽数涌入收魂木中。 牛头也跟着一拽,嗷得撕心裂肺的鬼魂们,瞬间消失在江向阳怀里。 “哥,要不,我去要个签名呗?嘿嘿嘿,回去给夜游神看看,大使,这可是咱们地府文旅民举出来的宣传大使!” “你咋不去要个合影呢?” “好好好,这敢情好!” 江向阳看不懂他们在比划什么,见屋里鬼魂都消失了,便念起大哥教他的送鬼咒: “速归魂位,不得有误!” “不是……” 马面刚伸出一半的手,硬生生,在空中撤回了。 江向阳拿起那块木牌,上面的图案,变成了金色。 嚯,金色传说吗? 而那边,蹲在墙角瑟瑟发抖的高原: “不可能,不会,怎么可能……” “半个小时已到,请各位选手打开房间,将收魂木放进尽头的箱子中,速来大厅集合。” 最后一次播报,江向阳莫名其妙看了眼神神叨叨的高原。 拉开门,交差去了。 第53章 玄门大赛(五) 尽头的箱子, 在红组房间前。 江向阳路过其他几组时,发现他们脸上表情,很精彩。 蓝组房这俩, 进门前就跟伯牙遇见钟子期似的, 勾肩搭背相见恨晚, 现在一出门,红眼碰红眼,恨不得当场干一架。 青组更有节目效果了,门一开。 “姓吴的!我干你八辈子祖宗!” “草,你再逼逼一句!” 江向阳一扭头,就见两个壮汉, 你戳我鼻孔, 我踹你下三路的, 一分钟问候对方十八遍列祖列宗。 也有画风不太一样的, 比如, 黄组。 “哥哥, 呜呜呜哥哥,杂家给你当牛做马。” 络腮胡死拽着干巴小老头的裤腿儿, 嚎得像个三百斤孩子。 “撒手!” “俺不撒!” “你撒手!老子裤衩要掉了!” “掉了俺给你穿!”络腮胡哭得梨花带雨。 …… 江向阳觉得有些眼睛疼。 橙号房前, 龙清小和尚走了出来。 “阿弥陀佛。” 而他身后的队友, 则躺在一扑牌上,将死未死。 “太恶心了,太恶心了, 咦——” 江向阳循声望去,红组率先开门的是云枢。 一见江向阳,“太恶心了,太恶心了, 真的,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蛇。” 他直搓手上鸡皮疙瘩,“密密麻麻的。” “说说?” “说不了说不了。”云枢摆摆手,原地打了个哆嗦,搓得更起劲了,“想起就头皮发麻,咦——” 陆见微也出来了,不明所以地摸了摸小蛇脑袋。 一看见她那条蛇,云枢直接掉头就走,一秒都不肯多留。 小蛇趴在陆见微肩膀上,吐着信子,正好奇地朝江向阳这边看过来。 红灿灿的小眼睛,头部呈菱形状,扁扁的,可它身上鳞片,黏黏腻腻,还在反光。 咦—— 江向阳只觉汗毛瞬间倒立。 赶紧把收魂木往箱中一丢,扭头跑了。 大厅不知道什么时候搬来了块黑色大屏,主持人站在一旁,全程保持微笑。 选手陆陆续续回来了,末尾的高原脸色不太好,一看见陶明杰,刚想上去,结果人家陶少爷周边早就围满了人。 高原欲言又止,伸伸手,又放下,急得满头大汗。 “请选手们入座,我们即将揭晓各组成绩。” 随主持人摁下开关,黑色大屏开始滚动起选手名单。 “首秀采用实时记分制,左边为招鬼组排名,右边为捉鬼组排名。 “从红组开始,评审团每核定完一位选手,数据,成绩,都会同步在大屏之上。 “大师们,你们,准备好了吗——” 话音刚落,云枢的名字跳出来了。 是在招鬼区。 与此同时,屏幕上开始不断涌现各种各样的颜色标块,有白的、有黄的、有黑的、有红的,当跳出青色时,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我去,云大少队友谁啊?够惨啊,青鬼都招出来了。” “好像是那个穿苗装的姑娘,我勒个乖乖,还招了五只!” 屏幕上,颜色总共定格在32块。 云枢,总成绩98! “嘶——” 又是一众吸气声。 “是开门红!漂亮!云选手的成绩非常不错,让我们看看,红组的捉鬼选手,表现如何——” 陆见微的名字出来了。 随大屏上的颜色标块不断暗下,她的分数,也在不断飙升。 “嘶,这个蛊婆,有点东西。” “养蛊的什么时候有这种狠角色了?” 大家将目光,齐齐放到苗疆少女身上,但一撞见少女肩上溜圆的小蛇时…… 他们明白了,全明白了。 陆见微的分数最终定格在85,林星眠看着屏幕上,还在不断烁着光的三个青标牌,“诶”了声,转过头,有些不解的: “那三个你没收吗?” 陆见微捏了捏蛇尾,很是怜爱,“小乖吃了。” 被叫小乖的小蛇,探出头,冲着林星眠一歪脑袋。 “咦——” 小姑娘默默站远了些。 众人眼睛都看直,不是,青鬼啊!那可是青鬼啊! 凭什么说得这么轻飘飘啊! 红组分数统计完毕,接下来,到橙组了。 林星眠的名字在招鬼区显现,还是跟刚才一样,不同颜色的标牌慢慢在屏幕上浮现。 只不过,这次,出现好几排灰色小方格,都是之前没见过的。 江向阳拐了拐云大少,“这些颜色是啥啊?” “级别。”云枢气定神闲的,不知道刚刚从哪儿薅了把瓜子,分给江子一小捧, “现在市面上你能见到的鬼,从低到高,依次为灰、白、黄、黑、红、青。” “咋分的?”江向阳喀嚓喀嚓跟着嗑起来。 “颜色分的,之前缠着你的那个女鬼,殡仪馆的那个,记得吧,她就是白的,级别不高。” 江向阳继续发问:“那青的呢?是不是那种浑身青灰,一看就死几百年的?” “也不是。”云枢呸呸两口瓜子壳,“跟死的时间没关系,青的一般是有道行的,要么死后练的,就是你说的,一看死好几百年了那种。 “要么是怨念极深,这种属于占了天时地利人和,鬼届天赋选手。” “那种被打生桩的,算哪种?” 云枢莫名其妙看一眼江子,“灰的都算不上,灰的人家还能进地府领投胎名额,你说的邪术产物,就是打生桩,他们连阴籍都没有。 “不是,你上哪儿看到的打生桩?我跟你说啊江子,这不是啥好东西,以后看见能跑多远跑多远。” “你不看新闻?” “不看啊。” 云枢回答得理直气壮。 江向阳把剩下没嗑完的,全匀给了他,“没事兄弟,多看看新闻,有好处。” 说罢,上手拍了拍他肩。 云大炮一见自己衣服上,出俩大黑爪印,当即就要发作,主持人那边,公布到紫组了。 “金色!金色!” “居然出现了金色!” 一下子,人群之中掀起轩然大波。 “高原?是不是前几年玄门大火的那个高原!” “是他是他,我勒个乖乖,金的,这小子不要命了啊,连金的都敢招。” “对啊,搞不好小命都得被反噬喽,这小子,还真冲第一来的啊,啧啧啧。” 被点名的高原,此刻坐在人群中间,脸色惨白。 “紫组负责捉鬼的谁啊?我天,什么仇什么怨。” “江向阳,昨天站筷子的那个!” “我去……” 众人随后,把目光全部聚焦到话题人物身上。 可左看看,右看看,江子却跟个没事人一样。 “快快快,他名字出来了,看看这小子收到金鬼没有。” 屏幕上,江向阳的名字缓缓出现。 捉鬼区高原的名字已经顶替云枢,成为了第一,底下一众红色黑色的方块密密麻麻。 主要是,方块最上面的那抹金色,实在惹人注目。 “啪。” “不是???” “啊???” 方块一秒之间,全灭。 “节目组,你们系统是不是出bug了?” 别组都是根据操作时间来的,捉一个灭一个,实力强速度快的,就像关灯一样,可人家也是一盏一盏关的。 到江向阳这儿……什么情况! 主持人立马看了眼导演,对面摇摇头。 “哈哈,看来咱们节目上,出现了一位黑马选手!” “主持人,我要举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高原站起身,指着江向阳,恶狠狠的: “我要举报他,使、用、邪、术。” 一字一顿。 在场所有人,包括嗑瓜子的云枢,都懵了,纷纷扭头看向江向阳。 “邪术?” “我靠!我就说!他一个驱邪都用站筷子的半吊子,怎么可能收得了金鬼!” “是了是了,从这小子第一天进门开始,我就看不出他是哪门哪派的,原来修的是邪术!” 可江子,却一摊手,耸耸肩,无所谓的: “你们查就是了。” 年龄比较大的那几位,看他是这个态度,齐刷刷拍桌而起,其余见状,都站起身来,说着就要掏手上法器。 云枢把瓜子一砸,不耐烦地踹了桌子一脚,“想干架是吧?” 一下子,众人情绪空前高涨,眼看场面即将失控,林星眠举手道: “不对啊!不应该是谁主张谁举证吗?那个什么高原,也没给出证据啊。” “你说他是邪修,证据呢?”陆见微盘着小蛇,语气不冷不淡。 “是啊,没凭没证的。” “你跟他一个组的,你看见了什么,你说,别怕,我不信他现在敢出手。” “对啊对啊,高道友,你说便是。” 七嘴八舌的,高原深深吸了一口气,“笔,他有一只笔,能召得鬼差的邪笔!” “鬼差?” “邪笔?” 众人宛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般,看看高原,又看看江向阳,都傻了。 “你敢把你的笔,拿出来让大家看看吗!”高原一声厉呵,陶明杰立马拱火, “是啊,江道友,既然高道友说你的笔有问题,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你不妨拿出来让我们看看,是青是白,大家说了算是不是。” “凭什么。”江向阳冷冷抬眸,语气冰到极点。 “凭你的术法来历不明。”陶明杰唇角一勾,“还是说,你根本不敢?” “哦?”江向阳起身,椅子随之划出了一道刺耳的声音。 他双手撑在桌面,眼睛如同利刃般,直勾勾对准男人,俯视着, “如果不是,你该如何?” 气压,不断攀升。 “如果江道友能自证清白,我,陶明杰,当众给你道歉如何?” 江向阳嗤笑出声;“道歉?陶少爷的道歉真够份量的。” “那你要如何?” “三个头。”江向阳动了动手腕,冷笑道,“磕三个头,让你见见祖宗的笔,怎么样。” “你!”陶明杰一拍桌子,可迎上来自四面八方,各式各样的目光时,他咬咬牙, “行,如果坐实了你用邪术,不光三个响头,今天,你还得退赛。” “可以。” 江向阳大手一挥,将判官笔丢到桌上,面对各方审视,坦然自若。 一挑眉,“自便。” 几个自诩辈分高的人,拿起笔,放在手中仔仔细细端详。 笔杆呈玄色,通体殷红,龙纹从笔尖一路延伸至末端,老者放在鼻息处嗅了嗅,除了淡淡的墨渍清香外,再无其他。 老者摇摇头,将笔顺延给下一位。 接过笔的道长,闻了闻,又在杆体上施了道法术,还是没有任何异状。 道长摇摇头,顺给下一位。 一连顺了半圈,直到顺到龙清的手里,小和尚接过,垂眸道: “阿弥陀佛,江施主的笔,乃玄木所制,并无阴邪之气。” 看过笔的人,皆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所以,查完了吗?” 江向阳一句话,大厅里,陷入了诡异沉默。 “来,摄影组准备啊,就对准陶少爷,待会儿咱们陶少爷呢,要给观众表演个,一拜——三叩头,带响的。” 云枢优哉游哉地打了个响指,气得陶明杰面如猪肝。 “对不住。”陶明杰起身,对着江向阳拱手,抱了一拳,愤然离席。 临走前,狠狠剜了高原一眼。 “哟,输不起啊?别哭着说我们欺负你啊!”云枢吵吵着,将视线转移到了高原身上,“怎么说?你主子走了,他的头,你来磕?” “关我什么事!” 高原哆哆嗦嗦起身,刚想走,被旁边小姑娘伸脚一绊。 “砰。” 众目睽睽之下,一个狗吃屎。 “噗嗤——” 林星眠缩回脚,摊手道: “不关我事啊,他这么大个人了,走路不带脑子的。” 首秀告一段落,主持人出来打了个圆场,便宣布起明日赛程: “大家今天的表现,都非常精彩,尽管有些小插曲,但小林相信,这是正向的,一定会为明天的初选,赢得更好的成绩! “明天早上八点,门口会停一辆大巴车,请各位选手准时到场,新的赛制,新的场地,大家敬请期待哦——” 主持人一个眨眼,摄像机录制结束。 期待吗? 答案是否定的。 选手们腹诽着,都想赶紧回房间,迅速补觉。 云枢把手机一丢,跟江子勾肩搭背起来: “不是说吃火锅?来来来,点,今天少爷买单奥,给你小子去去晦气,当跨火盆了。” 一听火锅,那边刚要上楼的林星眠,立马一百八十度调转方向,拽着陆见微跑了过来。 “可以带我们一起吗!我可以A钱的!” 云枢豪迈十足地一挥手,“A啥?本少爷今天心情好,全包喽,想吃啥随便点。” “好耶!” 江子也不是个客气的,先一步点完全家福,吹捧着把手机一举,“云少爷,大气!” 该吃吃该喝喝,其他的?拉倒。 林星眠也点了奶茶,可在给四人分时,悄咪咪冲江向阳眨了个眼,神秘兮兮的: “我偷偷跟你说,高原跟陶明杰,马上要倒大霉咯。” 江子一抬头,就见林星眠拿着一张牌,上面画着一座高塔,塔尖悬着一道巨大闪电,一个人,从塔上坠下,而下面,是无尽深渊。 “还是大难临头哦。” 第54章 玄门大赛(六) 第二天一早, 众人打着哈欠,陆陆续续上了大巴车。 “昨晚播出去的首秀你看了吗?” 小道士睡眼惺忪,迷迷糊糊“嗯”了一声:“看了, 热搜我都扒到后半夜。” “轮空的那小子叫啥来着?” “屈安。” “啧啧啧, 那小子今天来了不?” 小道士撑起来, 垫着脚左右环视一圈,摇摇头,“现在还没看见。” “够惨的,昨天公布排名的时候,现场就没看见他。” “可不,我听见他屋里, 凌晨五点都还在鬼哭狼嚎, 惨绝人寰啊兄弟们。” “北道长真的。”大汉竖起一根大拇指, 由衷地佩服, “太他祖师爷的狠了。” 江向阳坐在后排, 刚摸出眼罩准备眯觉, 只听前面的小道士,低喝了声:“来了。” 周围五排, 瞬间朝车门看去。 只见一个精瘦男子, 吊着绷带, 整张脸肿得跟猪头一样,一瘸一拐,在室友搀扶下, 十分艰难地上了车。 “我勒个乖乖……” 屈安现在,连坐下,都需要人帮忙挪腿,浑身上下, 没有一块是好的。 “我想过他惨,没想到能这么惨……” 昨天的节目首播,江向阳也看了,北道长上来直接招出十只恶鬼,比高原招的,看着还要凶残几倍,关键数量上,还特别的多。 他分不清鬼怪级别,但从云枢呲牙咧嘴的程度来判断,这哥们儿很惨,惨不忍睹的惨。 江子记得,屈安那part,就跟开了地狱级会员一样,全程暴风式轰炸。 这边刚捉完一只,那头忽地,又冒出来八只。这边才收完一列,那边,不知道又从哪儿钻出来了一队。 屈安拼了命收,鬼拼了命钻,跟雨后春笋一样,一个接一个,一排连一排,打眼望去,根本看不到头。 到最后,整个画面里,只剩下男人的惨叫声跟求救声。 简直到了一种,听者伤心闻者落泪的惨烈程度。 江子当时还多问了嘴:“如果你上的话,能全部收完吗?” 本来只是想拿个参照物,估计估计难易程度。 谁料,云枢听完,跟见鬼一样,眼都瞪大。 “兄弟,我今天刚请你吃完火锅,不带这么咒我的吧。” 当晚,这哥们儿直接惨上了热搜,一众“命苦苦到这种地步,也是不容易”的标题,连着霸了好几条榜。 但江向阳招出的牛头马面,也不遑多让,跟开了拖拉机一样,轰隆轰隆就这么莽进了大众视野。 有猜他身份的,有扒他老底的,但更多的,都是呈观望状态,看戏的。 不过有一伙水军,在各平台上大肆宣扬他用邪术,靠不正规渠道获胜,手段极其卑劣,本来江子都懒得管,喷子嘛,网络上最不缺的就是这种生物。 但,戏剧性的是,直播间的粉丝们反扒了。 挖出来那十个号,都显示为同一IP,还越扒越有,连号主本人的高P图都挖了出来。 江子喊云枢一看,俩人顿时乐了。 哟,这不高原吗,几天不见,自拍给自己P这么狠呢。 不过…… 大巴发动了,江向阳划过后台聊天框,界面还停留在自己的报喜上。 他昨天,其实第一时间就给大哥发消息了,但那边,却一直没有回复。 可能在忙吧,毕竟底下的工作,也不好干。 江子如是安慰着自己,熄了屏。 “咋了?他嫌你烦啊?不回消息了?” ……你大爷。 江向阳眼罩一戴,睡觉去了。 “你别破防啊,来,跟我说说,大师帮你分析分析。”云枢更来劲了,笑得那叫一个唯恐天下不乱。 “滚犊子。” 江向阳把耳塞一戳,世界,安静了。 …… 与此同时,云家。 “西十里,东侧。” 时不悔数过标卡,持笔在地图上,圈出一处坐标。 “东十里,南侧。” “西南五里,北侧。” “西北八里,东南侧。” 细长的手指,在图纸中来回游动,范无咎足足报完十二个点位,才停下。 杂乱无章的图圈中,时不悔拧了拧眉。 “可还有遗漏?” “目前就发现十二处,不过……”范无咎指了指其中一个点位,“这里,我们明明嗅到了黑气,但过去时,就消失不见了。” 东十里,南侧。 “青龙山……” 时不悔抚过图中山脊,不知在想些什么,沉吟片刻后,划下一道特殊符号。 擦擦手,垂眸道: “昨日留殿备勤的,是谁?” “禀大人,是牛头、马面。” 时不悔手一顿,继续擦拭,“他们昨日,可应了召令?” “应了。”范无咎停顿一下,不确定地瞟了一眼上司,“他们说,得的是您的召令。” “嗯。” 纸巾轻轻一挥,时不悔慢条斯理地打开手机,动作优雅至极。 良久, “干得不错。”男人嘴角轻扬,“你让他二人,这段时间都留在殿内备勤,随时等待召令,不得有误。” 范无咎呼吸一滞。 ……爷爷的,他居然看见判官笑了。 “是。” 时不悔一抬手,范无咎恭敬退下。 地府。 谢必安看见范无咎一进门,神情慌张,忙问道: “可是黑气出了问题?” “别管黑气了,你快,快问问牛头马面,是不是昨天得罪大人了!” “什么!” 一道传令,牛头马面两兄弟,跟中了彩票一样,美滋滋的,上来就要跟黑白无常勾肩搭背。 “你们俩,嘿嘿嘿,是不是看见我哥俩的雄伟英姿了,先说好,签名没有,合影嘛,可以考虑。” 牛头抱着手,牛气哄哄的,马面也梳了两把毛,俩人站在一起,要多嘚瑟有多嘚瑟。 范无咎急得满头大汗,“你俩老实交代,昨天上去干啥了!” 牛头马面先是对视一眼,随后下巴一抬,自豪的: “上直播去了!” “啥直播?” “文旅大使的直播啊,行了行了,我哥俩忙着呢,牛角精油我刚刚才调出来,你看看,待会儿干了都!改天聊啊!” “我的沙龙美发也要到预约时间了,先走了。” 不等无常说话,牛头马面一溜烟,没了。 范无咎谢必安对视一眼,沉默了。 这俩还有心情打扮,应该……没得罪的那么彻底? …… 大巴车一停,江向阳揭开眼罩,窗外透亮的阳光,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走了,到站了。” 云枢把背包一挎,率先下了车。 江向阳刚想看看几点了,结果一打开手机…… 【加班加到孟婆桥】:很厉害,加油! 瞬间,瞬间激情小狗,满血复活! 雄赳赳气昂昂,拽上背包跳下车,脸上那叫一个春风得意,嘴角都不知道咧起多少度,逢人就给一个大大微笑。 云枢走在前边,没站稳,给这小子结结实实撞了个趔趄。 转头,就迎上江子那如沐春风般的笑容。 林星眠悄悄咪咪凑上来,拐了拐云枢,一脸姨母笑,“他跟对象吵架和好啦?” “不知道,可能快离了吧,二婚。” “啧啧啧,不像。”小丫头神秘兮兮地抽出一张牌,“明明是头婚,别蒙我。 “嘿嘿嘿,他对象长什么样?好不好看?” 云枢努力回忆了一下时不悔的脸,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块表情,冻得他一哆嗦。 “跟你牌一样。”说完,转身走了。 “啊?”林星眠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牌,挠挠头,“跟我的牌一样?桃花脸吗?” “不是。”陆见微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旁边,接了一句,“扑克脸。” “长得像扑克吗?” 林星眠仔仔细细对着牌又看了一遍,“不对啊,明明是桃花,美相的。” 众人站在一处老旧医院前,看模样,像是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风格,青砖绿瓦,白墙下面敷着厚厚一层绿漆。 墙体已经剥落大半,几棵遮天蔽日的梧桐树,牢牢将院落笼罩在内。 大白天的,都能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欢迎各位来到我们的初选赛场,在我身后的,是曾经的和平医院。 “荒废了半个多世纪,但在这家医院里,一直流传着这样一道未解之谜,最后一任院长,到底是谁。” 主持人刚说完,一个大汉笑道:“怎么?不会要我们进这家破医院,找什么院长吧?” “恭喜您,答对了!” “招鬼捉鬼都整完了,现在要让我们问鬼吗?” 主持人没有回答,微笑着,拿出一叠卡片。 “接下来,我将公布初选赛制,请各位选手,仔细听。 “未来的七天六夜,你们将在和平医院度过,但进入这家医院前,你们需要抽取自己的身份卡。 “这家医院不会欢迎外来人士,所以,从进院起,你们就要遵循自己的身份,不可做与身份相违背的事。 “要用你们的现有信息,以及你的专属身份,来找到这医院里,最后一任院长,到底是谁,以及,它——在哪儿。” 陶明杰举手,主持人示意他请说。 “如果用术法,是不是也意味着,我们做了与身份不相符的事?” 主持人点头。 “那让我们与常人无异的话,怎么查?” “对啊!如果不让我们用术法,如果来了东西,我们怎么收!” 另外一个小姑娘,也高声应和起来。 “是啊!玄门大赛不比玄术,难道比脑子吗!” “就是就是!” 在七嘴八舌中,主持人抬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 “玄门大赛不光比能力,也要比智力、决策力,你们的法术当然可以用,只不过,不能在它们的面前用。” 江向阳也举手了。 “我能不能理解为,只要不让那些东西看见,就可以百无禁忌?” 主持人点头,“江选手理解得非常透彻。” “你们抽取的身份,将会对应一个区域,不光要找到院长,也要负责将本区域的鬼魂,进行收押。 “当然,如果你们不慎,将真正的院长收押了,又或者,不小心把它打得魂飞魄散了,那你们全员任务,将宣告集体失败。” 陶明杰又继续问道: “那我们怎么知道,谁是真正的院长?有没有什么特征,或者信息。” 主持人却笑了笑。 “如果我们知道特征的话,或许,这家医院的未解之谜,就不复存在了,想必诸位,也不会到这里来了。” 他的外话音,在场所有人都听出来了。 如果我知道的话,要你们干嘛。 “好了,请大家现在,依次上来抽卡。” 主持人摊开身份卡,示意选手可以开始了。 可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想出来当这个出头鸟。 他们没搞明白这个身份,是干什么使的,现在去抽,无异于给人试毒。 “我需要提醒各位,现在已经三点了哦,你们需要在五点之前,进入到这家医院里,超时,后果自负。” 主持人还挂着那副职业微笑,一个大汉,率先举手。 “我来!” 那人在身份卡中随便抽了一张,在众人面前一打开,上面写着“护工”两个字。 “我也来我也来!” 林星眠也上去抽了一张,江向阳没看到是什么,小姑娘只一眼就合上了,笑嘻嘻的。 众人陆陆续续都抽完了,剩下两张,云枢跟江向阳一人分了一张。 “你先开我先开?” “都行。” 江向阳一打开,看完上面的字,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咋了?你不会比刚才那个挑粪的还惨吧?” 刚才金全贵,抽到了挑粪工,顾名思义,每天挑粪去花园里边,定时定点给花浇粪。 身份卡一露,众人笑疯了。 江子刚刚也在笑,但很不巧的是,他这张,确实没比挑粪工好哪儿去。 起码挑粪工……性别还是正确的。 云枢把他手一薅开,明晃晃的“妇产科病人”五个大字,出现了。 “不是,兄弟,你……”云枢忍了两秒,“哈哈哈哈哈哈我靠!不是,这玩意儿!哈哈哈哈哈哈!!!” 江向阳满脸黑线。 “你的呢,打开看看。” 云枢眼泪都笑出来,“行行行,看我的。” 身份卡刚打开,江子凑上去一看。 ——保安。 “不是?我?”云枢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堂堂云家大少爷,保安?” 他的笑容没了。 事实证明,笑容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江子拍拍他肩,语重心长的: “好好干啊小云同志,争取五年,干上咱们科室的保安队长,十年,做大做强,整个片区都归你管,前途无量啊。” “最后,我再提醒大家一句,不要一进去,就把本区域的所有鬼魂都收了哦~你们应该不会想知道,单独一个人,在特定区域中过夜,会有怎样的待遇。” 主持人一个wink,医院大门,开了。 第55章 玄门大赛(七) 踏入医院的一瞬间, 江向阳只觉天旋地转,刚刚似乎有人往他手里塞了个枕头。 眼前变了。 吵吵嚷嚷的家属在大厅里排队挂号,医生护士不断往返于各楼层间, 病患穿着老式病号服, 铁架点滴瓶、脚下棉拖鞋, 还有走廊处悬空的绿色木胶凳。 浓郁的六十年代风格,扑面而来。 “江同志。”护士厉声呵来,“你知不知道你一个人下来非常危险?如果被人撞到,谁来负这个责任?” 江向阳懵逼的,甚至不确定这个护士,是不是在跟自己说话, 扭头回去左看看右看看, 转了一圈。 “江同志!请你不要忽视医嘱!” 江向阳确定了, 这个扎着麻花辫的护士, 就是在跟自己说话。 方圆一周, 只有自己, 穿着病号服。 “你爱人呢?”护士很不悦,表情似乎在斥责家属居然放孕妇一个人下楼。 江向阳立马摸上自己的枕头肚, 配合着应道: “他回去了, 晚上才来, 今天天气好,我下来散散步。” 江向阳皮笑肉不笑,可他的表情, 落到护士眼里,就成了被抓现行的尴尬讨好。 “赶紧回去,别再下来乱晃了啊!” “好好好!” 话刚出口,江向阳猛然意识到,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病房在哪一间。 “哎哟——” 护士一回头,就看见刚刚斥责的病人,此时此刻蹲在地上,捂着肚子,痛苦呻吟起来。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护士赶忙跑来,将他扶起,眉宇间尽是担忧。 “肚子疼,走不了。”江向阳摆摆手,照着自己大腿狠狠掐了一下,顿时疼得眼泪直冒。 “江同志,你在这里等等,我马上喊唐大夫过来!” 江向阳虚弱地拽住她,“不用,扶我回房里休息一下就行,麻烦你了。” 果然,护士调转了方向,扶着他,慢慢上楼。 这家医院、一共只有三层楼。 一楼是挂号、门诊的地方,二楼三楼都是病房,但具体分不分科室,江向阳也不敢仔细看。 他的病房,在303,三楼楼梯口正对面。 护士将门打开,这是一间很标准的三人间,一头一尾都有人躺着,很明显,中间空着的那张病床,是他的。 “江同志,请你好好休息,不要再下去乱跑了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 江向阳送走了护士,一转头,心脏瞬间骤停。 一号床的孕妇,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站到了自己身后,脸上面无表情。 心脏都要蹦出来了,孕妇看了他一会儿,僵硬着,吐出两个字: “让让。” 江向阳赶紧侧身让开,孕妇打开门,端着痰盂,出去了。 刚刚一刹那,几乎是条件反射,他紧紧抓住笔杆,如果那东西再上前一步…… 包跟手机都已经被收了,自己浑身上下,就剩这么个破枕头挺着,得亏,得亏在进来时,还留了个心眼,偷偷藏下这道保命符。 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孕妇,江向阳不敢松懈,绷紧神经,佯装自若坐回床上。 他瞟到,一号床姓刘,三号床姓张。 “诶小江,你爱人呢?没来陪你?”三号床的孕妇削着苹果,有一搭没一搭的找江向阳聊天。 模样看着,比一号床像个正常人。 “没有,我爱人忙,过几天再来,张姐,你爱人没过来吗?” 三号床摸了摸肚子,一脸怜爱,“我爱人,就在医院里边上班,我们倒是见得勤。” “是吗?”江向阳从床头柜上,掰了一根香蕉递给她, “我听医生说,怀孕就得多吃香蕉,对身体好。” “哎!”三号床满面笑容接过,立马把自己刚削好的苹果掰了一半,“小江,你也吃。” “谢谢姐。”江向阳喀嚓喀嚓啃着苹果,有意问起,“张姐,你爱人在医院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他现在掌握的信息,除了云枢当保安,就是金全贵挑大粪,林星眠那个小丫头也不知道拿了什么身份卡。 从进来开始,他就没看见过其他选手。 张姐撩了撩碎发,脸颊上扬起一抹红晕,“保安。” “咳咳咳——”江向阳被一块苹果核,结结实实卡进了喉咙眼,锤着胸口使劲拍。 “小江,小江,要不要紧小江?”张姐赶忙披着外套下床。 “没事没……噗!”江子被张姐一巴掌焊背上,一口苹果核喷了出来。 活了,活了活了。 “其实什么职业都不重要。”张姐有些羞涩,脸上红扑扑的,“主要他对我好,就够了。” “张姐,你爱人,不会姓云吧……?” 他合理怀疑,这个鬼世界,真会这么安排。 让他跟云大炮的媳妇儿住一间?漂亮。 “不是啊。”张姐眨眨眼,有些不解的,“我爱人姓吴。” 哦哦哦,那还好,云大炮你媳妇儿没了。 “我有个弟弟啊,也在咱们医院当保安。”江向阳张嘴就开诌, “他啊,梦想是当保安队长,五年晋升,十年干到片区一把手,真的,我这个弟弟……” 说着,江向阳抬手,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 “从小脑子就不灵光,非要当保安,全家拦都拦不住,我八十岁老母,九十岁老父,让他跟瞎子师父学学算命也好啊,有个糊口生计,他不听。 “他说,他有朝一日,一定要让所有人,所有看见他的人,都尊尊敬敬喊一声队长好。 “他,要让全世界看见,自己是最有出息的保安。” “好孩子。”张姐低啜着,拉起衣袖揩了揩眼泪,鼻子通红,“等我家老吴退了,我让他跟领导说说,给你弟弟一个机会,不能埋没人才,这么有理想,有志向的好孩子,不多了。” “小江,你弟弟叫什么名字?” “云枢。” 张姐擦了擦脸,有些动容,“你们姐弟,不是一个妈生的?” “不是。”江子哭得情真意切,眼泪汪汪看着张姐,“张姐,我弟弟命苦,打小从外边抱回来的,一天奶都没吃过,全靠百家饭,谁家有米汤,就给我弟弟匀些,匀着匀着…… “给我弟喝成了个大脑袋,呜哇哇。” 张姐连忙把她的帕子,给江向阳擦擦脸,“小江,不哭不哭,以后有什么难处跟姐说,姐要是能帮,绝对帮。” 江向阳也不客气,拿着人家帕子抹一把脸,水汪汪大眼睛,一眨,一眨。 “我想跟弟弟见一面,可是,我不知道他在哪里站岗,我下去了好几次,张姐,你也看见了,今天我想弟弟实在想狠了,结果一下楼,被护士骂成那样,我这心窝窝啊……发酸。” 眼看泪水跟不值钱似的,滚着滚着又要往下掉,张姐连忙给人擦擦,哄着:“不哭了啊,不哭了。” “老吴晚上换班的时候,会上来一趟,我到时候让他把你弟弟领上来,让你们姐弟俩见一面。” “谢谢张姐,真的,我都,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江向阳把刚才掰了一截的香蕉,又给人掰了几根,全部塞进她怀里, “张姐,你多吃些,不够我再给你掰!” “好,好,快歇会儿吧,晚上还要跟弟弟见面呢,眼睛哭肿了可不好看了。” 张姐温柔地替他盖上被子,把窗帘,又拉低了些。 江向阳在床上闭着眼,思维,却异常活跃。 现在云枢那条保安线,算是搭上了,够鸡贼啊这节目,如果不跟选手之间联系,极容易形成信息茧房。 光凭借个人身份线,信息根本拿不全,光是他这张病患身份卡,能行动的范围,有且只有三楼。 别说医院外围了,连去个一楼,都得被护士赶回来。 他琢磨着,如果能跟金全贵再搭上线,他挑粪的花园不知道属于哪篇区域,但有一点能确认,信息肯定是越多越好。 门“嘎吱”一声,开了。 一号床的女人轻轻放下痰盂,刚准备上床,转头发现自己柜子上的香蕉……少了一半! “你们谁吃了我的香蕉!” 作案人江向阳,在被窝里一抖。 “你是不是吃我香蕉了?” 江向阳佯装翻身,闭着眼睛呼吸匀称,俨然一副早已睡熟的模样。 “我吃了。”张姐抖了抖被子,笑容得体,“不好意思啊,明天我让老吴重新给你买串新的。” 一号床这才作罢。 没想到这一睡,还真给江向阳睡过去了,再醒来时,听见了男人的说话声。 “老吴,你们队里是不是有个孩子叫云枢?” “好像是有个姓云的,刚来不久,怎么了?” 张姐开始低泣起来,“这孩子是个苦命娃,从小,小江把他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现在两姐弟,连见一面都难,你说,我这心窝窝,听了能好受得了吗?” 江向阳在心里,默默给张姐竖了个大拇指。 “好好好。”老吴心疼坏了,小心翼翼给妻子擦擦眼泪,“小江是二床这个丫头吧?行,等着,我马上把小云喊上来,让他们姐弟见一面,别哭了啊,对身子不好。” “还不快去。” 老吴连连应下,见妻子不再哭了,这才放心离去。 等他一走,张姐轻轻拍了拍江向阳,“小江,小江?” “张姐。”江向阳揉了揉眼睛,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快,擦把脸,你弟弟马上就要过来了,快把衣服穿上。” 张姐从二床衣架上,取下一件外套,替他拢了拢。 “待会儿弟弟来啊,你不能太激动知不知道,咱们有身孕的,要保重身子。” 江向阳是真有些动容了,这个年代的人,都这么纯粹吗。 很美好,又很真实。 “张姐,你刚才,是不是哭了?其实我听见了……” “嗐。” 谁料,张姐摸了摸眼睛,伸手给他看,“干的,那是假哭。” 门外响起两道脚步声,跟孕妇比起来,更重些。 张姐赶紧招呼:“快快快,弟弟来了!” 云枢一进门,就见江向阳跟尊大佛一样,坐在床上,旁边还有人帮忙穿拖鞋。 “不是,你……” “弟弟——我苦命的弟弟!”江向阳飞扑过去,使劲往云枢后背拍了一巴掌,朝他眨眨眼,示意赶紧配合。 “姐姐——我半死不活的姐姐!”云枢也开始嚎啕起来,哭着哭着,往江向阳后背也啪啪锤了两巴掌。 两人,嚎得更大声了。 怕引起值班护士的注意,也不知道这个年代里,有没有查夜班这一说,反正小心总能使得万年船。 江向阳起身,泪眼婆娑地对着张姐轻声道:“姐,我想跟弟弟去走廊上叙叙。” “去吧,你们姐弟见一次面不容易,多叙叙啊,别担心,我待会儿叫你。” 轻轻搭上门,两个人飞速朝着楼道跑,躲进一个角落里,确定四下无人,才开始说话。 “你怎么找到我的?” “你们保安队长,是我病友她老公,正好搭上线了,不然不知道找你小子,还得费多大功夫。” 云枢上下打量起江向阳,一脸不可置信地,“不是,你这幅样子,别人还真认不出男女啊?” “我也觉得奇怪。”江子从宽大的病号服里,抽出一只枕头拿在手上,“好像我们看见的,跟她们看见的,不太一样?” “怎么说?” “比如说我,我这头短发是吧。”江向阳指了指自己脑袋上那头金橘色短发,“那个张姐好像根本看不见,她今天给我梳头,对着空气在编麻花辫。” “我去……你别说,你病友他老公,就是我们保安队长,今天让我多吃点,瘦成这样跟萝卜丁似的,怎么站岗。” 江子抬头,在云枢一脸震惊中,看了看他体格子。 一米九几的大高个,而且还是经常健身的那种,肌肉不说夸张,但跟这温饱都成首要问题的年代相比,他已经算出类拔萃了。 怎么也跟……萝卜丁沾不上边吧。 两人得出一致结论,这个世界,完全拥有一套独特的运行逻辑,他们目前,还没有摸清规律。 “你有见到其他人吗?” “有,金全贵,我站岗的时候看他经常从外面挑粪进来。” “能跟他搭上线吗?” “不知道,试试吧。” 那头,张姐冲着走廊小声喊道:“小江,小江!” 听得出,她是压着声音的,似乎怕什么东西听见。 “今天先到这,此地不宜久留,明天这个时间点,你看还能不能再上来一趟。” “行,我到时候找机会。”云枢从袖子里摸出几个叠成三角状的符,塞给他,“拿着,防身。” “谢了兄弟。”江向阳拍拍云枢的肩,赶紧把枕头重新塞回去,小跑回房。 熄灯前,张姐提了一嘴,晚上会有值班医生过来查房。 “小江,一会儿医生来了,你要是没睡的话,麻烦喊喊我,这几天啊,总觉得心口有些喘不上气,我想请医生帮忙看看。” “行,没问题,放心吧张姐,我觉浅,要是听见医生过来了,马上喊你。” “那就麻烦你了小江。” 张姐铺完床,冲他一笑,起身关灯。 不大会儿,左右两侧,都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江向阳盯着天花板,开始琢磨起现有问题。 每个选手有一片对应区域,他的区域,很有可能就是这个“三楼”。 但三楼,究竟有什么,又或者说,妇产科病人,跟院长的关联是什么? 现在,都还处于未知状态。 送上门“查房医生”,江向阳并不觉得会是无用信息。 相反,如果运气好,说不准今晚,他就能摸到第一条突破点。 深夜。 寂静的医院里,电筒光线,在走廊上晃动。 “哒——” “哒——” 是女式皮鞋的声音。 一号床三号床已经睡熟,江向阳摸索着,悄悄挪到门边。 “哒——” “哒——” 这道声音,似乎,一直在走廊上徘徊。 他悄悄猫在门后的窗户底下,静静数着。 “哒——” “哒——” 这双皮鞋,每走十五秒,便会停下一两秒。 这条走廊不算长,差不多三十秒左右走完一圈,这十五秒的空隙时间,应当是在查房。 江向阳趴在门板上,听见了细微的,钢笔划过纸张的声音。 “哒——” “哒——” 一…… 二…… 三…… …… “咚咚。” 江向阳刚站起一半的身子,迅速蹲下。 他本想趁十五秒间隙,看一眼窗外情况,结果十秒都没数到。 门,被叩响了。 紧接着,把手位置,开始缓缓下压。 江向阳屏住呼吸,极力贴在墙上,“嘎吱嘎吱——” 好在老式医院的门缝隙,跟墙间距,都留得比较大,足够躲藏一个人。 随木门被慢慢推开,门外,一个身穿白大褂的,走了进来。 江向阳因为侧着头,看不清她脸,只听见零零星星的玻璃瓶,在铁盘之中,每走一步,发出的刺耳碰撞声。 那东西,走到一号床旁,停下了。 江向阳看见,白大褂抽出了一号床的胳膊,棉球在不知名液体中蘸了蘸,随后,一根细长针尖,刺破了她的皮肤,针管里黑色物体,缓缓推入。 瞬间,一号床像是被人突然扼住了脖子,扣着领口,不断在床上挣扎板动,可眼睛,却始终紧闭。 白大褂望着空荡荡的二号床,江向阳这分钟,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可那东西,却没有多做停留,转身,端着医用盘,站到三号床前。 她取出了两样东西,其中一个,看着很像神经科大夫测试膝跳反应用的那种小锤子,另一个,江向阳瞳孔微张,连呼吸,都空了一拍。 那东西,把一截手掌长的钢钉,狠狠钉入三号床胸口处。 这个画面,不亚于江向阳第一次看老香港无删减版变态杀人电影时,给他的视觉冲击力。 虽然他很清楚,这间屋子里,不,应该说,整层三楼中,除了自己,没一个活人。 但就是这种炸裂感,看得他头皮发麻,江向阳呲牙咧嘴地别过头去。 身上的病号服,却钩到了门把手,“哒——”一声。 白大褂……抬头了。 要了命了要了命了。 江向阳紧紧抓着笔杆,他现在在赌,赌那东西,没看见他。 可随白大褂起身,步伐,朝木门越靠越近,说时迟那时快,她摸上门把手的一瞬间,一枕头,从门后飞出。 是江向阳,刚刚从自己病号服里边,现掏的。 二话不说,照着那鬼东西的脑袋,就一甩,一枕头给人家夯下去,转身拔腿就跑。 他对三楼不熟,唯一去过的,还是傍晚那个楼梯间。 江向阳一个跨步,紧紧贴在拐角处,不断调整着呼吸。 “哒——” “哒——” 走廊上,皮鞋的声音,朝楼梯这边,步步逼近。 江向阳握着毛笔,对着空中飞速划下一个“敕”字。 “哒——” “哒——” 脚步声,越来越近。 感官,仿佛被无限放大般,布料稍微摩擦出那么一点点动静,落在江向阳耳里,都显得清晰无比。 请神指快速翻动,这一次,是他翻得最规整的一回。 “传我阴司令,拘魂使速来!” …… 青龙山。 黑气频繁出现在同一处地点,很是古怪。 无论是负责白天排查的云家,亦或是晚上负责搜寻的阴差,每当他们一靠近,黑气立马消散无影无踪,可刚离开不久,又重新聚拢起来。 今夜,由时不悔亲自带队。 范无咎刚将其中一处黑气封住,手里的接令牌,响了。 他苦哈哈望着自家上司, “大人,您的召令……属下是否要接?” 他们的直线距离,现在,不超过50米。 时不悔回头,看了一眼他手中令牌, “不用,你带人继续搜查,我过去。” 范无咎眼睁睁看着自家上司,在原地消失了。 ……这意思,自己的召令,自己去接吗? 第56章 玄门大赛(八) 脚步声越来越近, 江向阳急得满头大汗。 “传我阴司……” 咒还没念完,一只手,轻轻搭在了他肩上。 “我……”去。 男人捂住了他的嘴。 熟悉的檀香味, 江向阳几乎在一瞬间, 判断出了来人。 “嘘, 别说话。” 黑黢黢的楼道里,江向阳屏息凝神,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声,平缓下来。 门口,那双女式皮鞋,停住了。 “嘎吱——” “嘎吱——” 白大褂扭动着脑袋, 一卡一顿地举起手中针管, 笑得狰狞。 “查房时间到了, 为什么要偷偷跑出来, 为什么……” 仿佛从泥土中刚刚爬出来一般, 浑身沾满了腥臭、潮湿。 伴随的, 还有她咯咯笑声,阴冷至极。 江向阳下意识拽了拽大哥衣摆, 两只眼睛在黑夜中, 一眨, 不眨。 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那根注射器上,那根比小臂还粗的针管, 顶尖,还在泛着寒光。 笑声忽然停了。 江向阳只觉被人一拽,两人几乎在瞬间,调转了位置。 针尖, 近在咫尺。 那鬼物发了狠,举着针管眼看就要扎下,时不悔轻轻抬手,一道风,如刃般挟着戾气,竟将那鬼东西的手,生生斩了下来。 “咚。” 针管应声掉落。 白大褂被激怒了,咆哮着朝二人扑来,时不悔皱了皱眉头,只听他嘟囔了一句:“真臭。” 一抬脚,巨大的撞击声顷刻响起。 江向阳看傻了。 那鬼东西,就这么被大哥一脚踹进墙里,魂飞魄散到……连渣都不剩。 安全感,拉爆了。 时不悔似乎被熏得不轻,皱着眉,重新摁了摁口罩,一脸嫌弃。 江向阳赶紧跑到大哥旁边,二话不说扯起衣摆,给人扇风,笑得一脸不值钱。 “大哥,你咋过来了?” 时不悔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毛笔,抬眸, “不是你喊我过来的吗。” 语气无波无澜,但总透露着一丝丝奇奇怪怪的……温柔?这是怎么回事。 如果范无咎在这里,绝对跟见鬼一样,这冲击,不亚于告诉他,谢必安其实是女装大佬一个程度。 这么宠的语气,怎么从未对他们有过。 “这么牛?!我以为只能召出牛头马面!”显然,江子压根没听出来。 话里话外,都是对宝笔的赞叹。 “怎么?很失望?” 时不悔一挑眉,江向阳连忙摆手, “没有!绝对没有!”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是太高兴了。” 时不悔的嘴角,在口罩中,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嗯”了声后,转身准备下楼。 江向阳赶紧追上,歪着脑袋,在他旁边左右晃悠, “大哥,你这几天忙吗?” “不忙。” “那你能帮我个忙吗?” 时不悔一顿,微微侧过头,只见他此刻低着脑袋,手不停往病号服上拍,不知道在摸什么。 良久,一支笔,跟半张药剂袋,出现在自己眼前。 “我能雇你吗?” 江向阳刷刷在纸上写下一串数字,“五万,买你跟我住一个星期,行不?” 笑容,极其灿烂。 “五万?”时不悔好笑看着他,“我雇你替我引魂的时候,可不止五万。” 破破烂烂的药剂袋上,赫然写着歪七扭八的“欠条”两个字。 江向阳嘿嘿一笑,乐呵呵将欠条,诚恳奉上, “熟人打个折嘛,有来有回的是不是,这才能巩固我们之间的长久发展。 “当帮个忙嘛,事成我请你吃饭!” 亮晶晶的狗狗眼,在楼道里眨巴眨巴,满脸期待。 时不悔把欠条一收,笑道:“行,还欠我三顿。” “三顿?” 江向阳愣了一下,不是两顿吗。 他没有接话,兀自迈开步子,下了楼。 江向阳赶紧把笔收好,小跑着,跟上步伐。 夜里的和平医院,静得诡异。 二人从楼梯间一路下来,江向阳本来还紧绷着,时时刻刻注意身边动静,预防突发状况,可没想到,都快到一楼了,仍然没有任何异常出现。 身份卡……难道只对白天生效? 正琢磨着,江向阳踩完最后一阶楼梯,刚踏上大厅地板,突然,一众护士从四面八方涌来。 嘶吼着咆哮着,这群丧尸一样,前仆后继朝他冲来。 吓得江子连忙把脚缩了回去,转身就要往上跑。 而身后的护士们,却不动了。 他回头看了看站在大厅中央的大哥,这群护士,跟看不见他似的,垂着手,一个接一个从他身边经过,没有半点反应。 江向阳试着往下回了几步,护士们,还是不动。 奇了怪了…… 难道是到了大厅才会触发吗? 他扒着栏杆,缓缓伸出一只脚,试探性地往大厅地上一点…… 霎时间,这群护士跟被启动开关一样,叫嚣着又要朝他奔来,江向阳赶紧把脚往回一缩,护士们,又不动了。 时不悔也注意到了,示意他把手伸出来试试。 江向阳轻轻把手往外伸了伸,顷刻间,护士群地动山摇的吼叫声,再一次响起。 这群护士跟带了定位一样,只要他稍微靠近红区线,警报立马响起,根本不给他任何卡bug的机会。 江向阳收回手,朝大哥摇了摇头。 时不悔抬头,一楼跟二楼中间,月光透过破败的窗户口,尽数洒在楼梯面,银白色铺在地上煞是晃眼。 “从窗走。” 江向阳摸着窗栏,往下看了看,老式医院的楼层都不算太高,从这里跳下去,垂直地面目测有三米、近四米距离,如果能够找准落脚点,卸力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江子还在这边盘算着,时不悔一句:“不难,闭眼跳。” 就这么水灵灵的,从窗口一跃而下了。 不是?! 哥??? 你当跳蹦床吗!!! 让他跟大哥一样两眼一闭爱谁谁,今天,都不用专门打120喊救护车了,直接就地挂号,骨科门诊吗?对,来个专家号。 江向阳认命翻了出去,好在墙体有凸出来的砖块可以垫脚,顺着凹面慢慢移动,几根虬结在一起的爬墙虎,偶尔也能充当充当着力点,不大会儿功夫,也顺利下去了。 江向阳拍拍裤腿,“大哥,这里边的鬼魂,归你们管吗?” “不归。”时不悔拿出追魂针,仔细观察起来。 “啊?”江向阳愣了一下,“我还以为,人没了,就全归你们地府管的。” “是归地府管,但这个片区,不归我管。”时不悔眼睛盯着手上指针,语气淡然,“底下也是分辖区的,你觉得,老板会让一个人,包揽完所有项目吗?” 针盒一盖,清脆的哒声响起。 “我倒是愿意。”他笑了。 招招手,示意身后人跟上。 江向阳惊了,这就是高阶牛马的自我修养吗? 难怪能自费冲kpi,狠,太狠了。 “磁场很乱,没有你要找的魂。” “你知道我要找什么?”江向阳今天,算是惊到了姥姥家。 他还怕麻烦人家,只是提了个陪住的请求,有大哥护着,觉都能睡安稳些。 但自己,好像确实低估了高阶牛马的职业素养,怪不得,怪不得收了他的欠条,人扭头就要往楼下走,原来早就调查清楚了。 不过,到底什么时候调查的,总共见面就没说过几句话,他到底,怎么,从哪儿调查的?工作速度有这么恐怖的吗!显得自己像个废物点心。 “云飞卿不是让你们找院长?”时不悔抬眸,回答得理所应当。 似乎在他看来,这不是该考虑的问题。 “对哦!你是云家的人哦!” 所以,人家知道内情也是应该的,不存在调不调查这一说。 江向阳一拍手,如是安慰起来。 时不悔莫名其妙看了眼他,“你少跟云枢玩,他脑子不正常。” ……怎么感觉,他在骂自己呢? 江子咬牙切齿,却找不到证据。 “我抽到的是这个。”江向阳从包里摸出来一张身份卡,还有些得意,这总该是你不知道的信息了吧。 但时不悔就扫了眼,神情略微复杂。 良久,锐评了一句:“云家人脑子都不正常。” ……你不是云家人吗,怎么狠起来自己都骂? “现在掌握的线索有哪些?” 江子立马重振旗鼓,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这个医院,应该有自己的一套运行逻辑,目前,我是病人,云枢那条线是保安,还有金全贵,就是之前我跟你提过的,那个养狐仙的,他负责挑粪,其他选手身份暂时还不清楚。 “我的思路是,把能找到的选手,都发展起来,顺出一条中轴线,沿着这条线,去倒推信息,首先先搞明白,我们跟院长的关系是什么,我们能接触到院长的途径有哪些,院长,在这套运行规律中,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时不悔沉吟片刻,点点头,示意继续。 “刚才你也看到了,我的身份,无法到达大厅,所以我们需要搞明白,大厅里面有什么,病人为什么不能涉足。 “我的区域,不出意外是三楼跟二楼,因为在这两层楼中间,没有护士来阻拦我。但今天时间有限,这两层楼我还没有搞明白有什么问题,但肯定的,绝对有猫腻。 “那个跟容嬷嬷一样见人就扎的白大褂,应该是查房医生,今天我看见她给病人,在输入一些不知名液体。” 时不悔若有所思,“看看明天病人情况,医生,明天也要用身份去接触接触。” 江向阳点头,他也这么想的。 “不过。”时不悔上下打量他一眼,“我用什么身份加入。” 这句话,直接给了莫大灵感。 是了,身份。 他忽然一笑,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呢,这间医院的运行逻辑,底层的,不就是身份吗。 “伴侣。”江向阳一挑眉,“我的伴侣。” “咳。”时不悔别扭转过头去,几不可闻地嗯了声。 细微到,江向阳根本没听见。 “啊?” 见他模样,还以为是难为情,江子想都没想,直接一手搂上人家肩膀,郑重其事地,“没事儿,当我对象不丢人。” 黑夜里,时不悔的耳尖,隐隐泛红。 “去找你们的选手。” “好嘞!” 第57章 玄门大赛(九) 浓浓夜色中, 二人并肩沿小路走着。 虽是夏日,可凌晨的风掠过,仍会不经意地带起丝丝凉意。 风穿过悬在半空的梧桐叶, 沙沙作响。 江向阳转过头, 月光下, 身侧人的轮廓被映得模糊,像是套了一层柔焦镜般,很轻、很轻,薄薄一件外套被风吹起,仿佛没有重量般立在光影交界处,让人忍不住靠近, 又怕惊扰了这寸息宁静。 鬼使神差下, 江向阳突然冒出来一句: “大哥, 你单身吗?” …… 空气, 瞬间安静了。 “不是, 我的意思是, 你有对象吗?” 时不悔怔怔站在原地,连呼吸, 都错了一拍。 江子挠挠头, 有些不自在地解释起来: “就是, 你扮我对象这事儿,你对象不知道吧?万一,万一是吧, 节目播出去了,我怕对你影响不好。” 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完,他怎么感觉……气氛更尴尬了呢? 江向阳刺挠了, 搜肠刮肚的还想继续解释,只听对面一句: “单。” “什么?” “我说我单身。” 这下,轮到他,呆滞了。 江向阳呼吸一顿,只见对面人伸出手,一把拽住了自己的病号服,用力往前一带…… 我去我去我去! 送出初恋都不给他一个准备时间的吗! 江向阳心跳都快炸了,眼看马上就要跟对方脸对脸,面对面地挨上时…… 也不是不行! 处! 谁料,时不悔下一秒,只是摁住了他脑袋,侧身躲进阴影下,一个男人,正慌慌张张朝他们这边跑来。 那人好像在被什么东西追赶着,不停回头,不断朝身后确定目标,表情惊恐万状。 这个身影,有些眼熟。 男人的喘息声很重,看样子,已经跑了很久,手上握着一把扳手,眼神中,满是绝望。 江向阳眯了眯眼睛,是高原。 “还真是冤家路窄。” 男人已经跑远了,时不悔松开手,“你认识?” “认识,怎么不认识。”江向阳咬牙切齿的,“可太认识了。” 那颗金橘脑袋,刚才被时不悔一摁,现在乱蓬蓬的,随他讲话头发一晃、一晃,极像只炸毛小狗。 “跟你有过节?” “这小子阴过我。” “阴回去了吗?” 江向阳闻言一愣,“没有。” “走,带你阴回来。” “真的假的!” 时不悔强压下想再揉把的冲动,对他点点头,“你不想吗?” 小狗眼睛都亮了。 “想,怎么不想。” 江向阳阴恻恻笑了起来,他的虎牙在黑暗中,悄然显露。 “今天,咱们阴不死他。” 和平医院停尸房。 高原连滚带爬打开门,心脏砰砰直跳。 “安全了,安全了。” 他靠在门把手上絮絮叨叨,整个人都处于虚脱状态,冷汗不停往下淌。 眼前白花花的床单一层叠一层,底下盖着的木板一字排开。在其他人眼里,面对这些停尸床,与其预防随时诈尸的可能性,还不如出去碰碰运气来得轻松。 他起初也这么想。 可真正走出这扇门,遇到那鬼东西后,这一具具冰冷的尸体,反倒成了唯一的保命符。 高原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从包里摸出几张纸人,平摆在地。 “天灵灵地灵灵,搜神搜神快显灵,速速探寻陶明杰方位,给我准确位置,去——” 随他一声令下,几张小纸人缓缓飘起,一个接一个从窗口飞出。 二人正好赶到门外,小纸人在术法牵引中,依次消失在夜色里。 “是他的纸人。” 这东西,江向阳眼熟得不能再眼熟了,首秀就是这鬼玩意,差点送他去见太姥姥。 高原坐在地上,周围摆满了空水瓶,二人悄悄咪咪潜到窗户底下。 江向阳偷偷往里看了一眼,压着声音:“哟,这小子跑停尸房来了。” 时不悔竖起二指,口中默默念出一句咒语,幽绿色波纹悄然浮动。 房里的白床单,动了。 一具一具青褐色的尸体,接连从木板上坐起,高原被吓了一跳,连忙摆出米碗,飞快点燃香烛,念念有词: “天灵灵地灵灵,鬼神邪魄速清殒。” 他抓起一把糯米砸向烛芯,瞬间,屋里腾起阵阵火光,竟生生将围拢过来的死尸们,逼退好几步。 时不悔继续操纵着,只见他手指一晃,波纹浮动范围更大了。 死尸们嘶吼嚎叫,争相恐后朝高原奔去,进攻速度肉眼可见地猛了起来。 高原赶紧扯出白幡,高高支在群尸中央,用力一甩,离得近的几个皆被掀翻在地,可尸群,还在前仆后继。 两人的斗法,纯纯屋里人单方面挨打。 在江向阳的视角下,高原此时此刻,已经把全身家当都掏出来了,香啊炉啊鼎啊的,有啥掏啥,只差把裤衩子都亮出来了。 一开始还能苦苦硬撑,可到后面,直接发展成被群尸追到满屋逃窜屁滚尿流的地步,滋哇乱叫的模样,看起来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幽光涌动,随时不悔指尖的波纹,渐渐荡起一抹涟漪中,里头的死尸们,更勇了。 眼睁睁看着这群鬼东西,像被人天降阴气般原地拔高好几个级别,高原立马察觉出了不对劲。 “大佬饶命!” 扑通一声,他跪了。 冲着四面大方狠狠磕足好几个响头后,时不悔适时收手。 高原瘫倒在地,现在,他虚脱得更厉害了,连嘴唇,都跟死了三天一样,白到发乌。 跟旁边倒了一地的死尸们相比,除了他能喘气外,还真看不出有什么区别。 两人拉开门,江向阳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进来,抱着手,居高临下。 一看来人,高原全明白了,敢情是这小子搞的鬼! 恨得牙痒痒,拼尽全身力气,抡起旁边的米碗就砸。 “哐当。” 江向阳歪歪头,瓷碗直接在门框上边,碎成几半截。 时不悔冷冷扫了一眼残渣,“还没长记性吗。” 语气,不含一丝温度。 高原怂了,耸了耸脖子,跟只鹌鹑一样瘫在原地,不敢吭声。 江向阳乐了,半蹲下来,颇具玩味的: “说说?你的身份是什么。” 高原看他就牙痒,仗着有大佬,狐假虎威是吧。 见他不配合,江向阳干脆一仰头,冲身后埋怨起来: “大哥你看他,不会说话的。” 时不悔活动活动手腕,垂眸间,淡淡一句: “那就把舌头割了,放血。” 高原啪一下,连忙捂嘴,呜呜咽咽地直摇头。 他要哭了,他是真的要哭了,这男人,怎么比他刚才在外面碰上的鬼东西还要恐怖! 简直跟从地狱爬出来的一样。 “听见没,我大哥都发话了。” 江向阳拿着烧了半截的香烛,往他身上一戳、一戳, “大哥他老人家脾气不好,你呢,老实交代的话,咱们兴许还能合作,如果不呢……” 江向阳邪邪一笑,把还有余温的香头,直接冲他胳膊上一怼,高原瞬间痛得嗷嗷直叫。 “说说说,我说!” “这还差不多。” 江向阳拍拍手,站起身来,搬了两条凳子,大哥一条,他一条。 “我的身份是敛尸匠,就是,就是停尸房管理员。” “继续。” “三牙子,三牙子是清洁工!还有龙清,龙清是维修工!” 江向阳挑挑眉,有些出乎意料,情报居然比他想象的要多。 “陶明杰呢?” “不知道。”怕他不信,高原连忙从兜里翻出小纸人,“我真的不知道!我今天也想去找他的,可一出门,就碰见了那玩意儿……” “碰见了什么。” 高原咽了咽口水,好像回忆起了什么恐怖经历一般,乌青的脸,又白了一度。 “你,你没见过吗?” “废话,我见过还问你?”江子抬手就给了这小子一巴掌,“说。” “是院长!” 院长? 江向阳眼睛一眯,“继续。” “我们都见到了院长!他下午的时候过来找我,说晚上会送一具女尸过来,让我三点去医院后门接应,还让我好好保存,他们研讨会要用。 “我一点就过去了,可等了两个小时,结果根本没等来什么送尸人,我看见院长从后门进来,跟变了鬼样,满脸乌黑,看见我就要来杀我! “我跟你说,他不是青鬼,绝对不是,根本打不过,跟他缠斗了几分钟,我就跑了。” “所以刚才,你就是被院长追的?” “你咋知道我被追?” “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江向阳抬手又给他了一巴掌,“然后呢?” “然后……”高原揉了揉脑袋,眼巴巴望着时不悔,有些委屈,“然后大佬就来教我做人了啊。” 时不悔从他话中,敏锐抓住了关键词。 “你说你们都见到了,除了你,还有谁?” 见大佬问话,高原忙不迭地回答:“三牙子!三牙子也见到了!” “知情不报,罪加一等!”江向阳照着他脑袋,又结结实实来了一下。 高原连着挨了三巴掌,心里那叫一个气啊,可偏偏,人家有大佬罩着,能咋办?忍呗。 “三牙子说他下午打扫卫生的时候,院长找他谈话了。” 院长找一个小小清洁工谈话?江向阳隐隐觉得,事情恐怕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他回头跟大哥对视一眼,巧的是,两人在这方面,又不谋而合了。 “谈了什么。”时不悔平静道。 “院长说他最近打扫不仔细,要扣钱什么的,让他每天重点打扫手术室门口,但明确禁止,不准他踏入手术室一步。” “手术室在哪?” 高原摇摇头,苦着脸道:“大哥,大佬,这我是真不知道了,我今天就跟他见了一面,说话时长都不超过两分钟。” “大哥是你叫的吗?” 江向阳刚抬起手,高原赶忙捂住脑袋,“我妈说打人脑袋要把人打傻的!” “打不死你。” 说着,照着他手背,啪一下,五根手指印立马显现。 “老实交代,你跟三牙子怎么接头的?” 高原痛得直搓手,“大厅,我当时在大厅遇到他的,他的活动范围应该就是大厅。” “龙清呢?” “他傍晚来了停尸房一趟,检查电路。” 江向阳心里有数了,随即,从包里摸出一颗药,笑得灿烂, “吃了。” 高原咬紧牙关,盯着药丸拼命摇头,他死都不会吃的! 江向阳也不惯着,上手直接掰开,生生塞进去后灌了半瓶水。 高原抠着喉咙,趴在地上一个劲干呕。 “这个药呢,是大哥给我的,三天之内如果没有解药,你懂的。” “怪物……”高原咳得两眼涨红,“你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 “那你首秀当天,跟你主子合起伙整我的时候呢?邪术是吧……”江向阳笑着,脸上却不见一丝温度,“我不过就是把位置,稍微反过来了一点,怎么?你就受不了了?” 高原攥了攥拳。 江向阳摸出另一袋药剂,在他跟前晃了晃,“解药呢,我有倒是有,不过得看你,配不配合了是不是。” “想要我做什么。” “简单,我们合作。” 高原抬起头,听他继续说: “你把之后得到的所有信息,都如实报告给我,包括见到了哪些选手,他们是什么身份,还有,院长,你懂的。” “哦对了。”江向阳像是想起什么,冲高原笑了笑,有些为难地, “这个药发作的时候,可不太好看哦,据我所知,所有参赛选手里面,似乎没有谁有这个实力,能解开这种毒,我劝你,最好不要动不该有的歪心思。” 高原默了默,攥紧拳头认命般低下头。 “明白了,我愿意合作。” “你之后几天,如果看见龙清,让他来三楼找我,听清楚了吗?” “清楚了。” 傲气一旦被撕毁,剩下的,只有俯首称臣。 江向阳很满意,拍了拍他肩,转身走了。 留给高原的,只有两道背影,跟无尽黑暗。 …… 一出门,江子立马换了副表情,笑得像个没啥心眼子的大反派,叉着腰, “哈哈哈!爽!太爽了!爽翻我了!” 见大哥来了,江向阳立马狗腿跑过去,“大哥,你太牛了,真的,今天你真的帅到我了。” “出气了?” “出气了!” “我的报酬呢?” 江向阳笑容僵住了,从包包里,又摸出一个药剂袋,欲哭无泪的: “大哥你开价吧,要多少,我打欠条。” 时不悔勾勾手,他赶紧凑上前,“哥,咱有打折余地吗?” 语气那叫一个谄媚。 “把头低低。” 江向阳听话的,把腰一弯。 时不悔上手,直接在他脑袋上狠狠rua了几把,“行了,报酬收了。” “就这样?” 江向阳不明所以地薅了两把鸡窝头,一脸懵。 “不然还加顿饭?” “这有啥的,等出去了,想吃什么江少爷买单!” 天际渐渐升起鱼肚白,和平医院,又恢复了白天的热闹景象。 第58章 玄门大赛(十) 人群开始在院区走动, 来来往往的,两人也不好原路返回,况且…… 江向阳抬头看了看四米高的围墙, 跳下来容易, 但翻上去, 算了吧,跟要他老命差不多。 二人来到大厅。 “大哥,待会儿咱们进去,啥都别管,低头赶紧走,上楼就没事儿了。” “怎么了?” “这儿的护士, 很吓人, 先别管了, 走走走, 赶快走。” 话音刚落, 两个人鬼鬼祟祟还没走出两步, 那头,一道熟悉的呵斥声传来: “江同志!怎么又是你!” 江向阳现在简直一个头比两个大。 他已经被昨天那个护士搞出心理阴影了, 晚上还能硬刚, 可白天, 那比唐僧还唐僧,揪着不念半小时绝不放人的架势,他是真的不想体验第二次。 护士抱着手, 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先是扫了时不悔一眼,将目光又重新落到江向阳身上,语气不善: “昨天我不是跟你说了吗, 没事不要往一楼走,没看见人这么多吗?如果被人撞到,你自己负责还是要医院负责。” 来了来了,熟悉的场景,又来了。 这次,江向阳直接拽上旁边人的胳膊,来了个祸水东引: “我爱人找不到路,这不,我下来接接他。”说着,还不忘拐了人家几下。 他笑得僵硬,时不悔比他更僵硬,没搞清楚状况,只能跟着配合点头。 “你是江同志的爱人?”护士上下打量一番,两人齐刷刷一起点头。 没想到护士的语气,这下,更凶了: “你不知道你爱人临盆将近吗!这时候才想起来陪护,早干什么去了!” ……好一个临盆将近。 江向阳皮笑肉不笑,刚准备找借口开溜,而护士,压根没打算放他们走,还在喋喋不休: “这位同志,我要好好批评你了!本来一早一晚就冷,病人极易感上风寒,你还让她一个孕妇下来接你?不知道病房号,难道不会问吗,嘴长来干什么吃的!” “没有没有,是我非要下来的。”江向阳赶紧打断施法,二话不说,立马捧起身侧人的双手,含情脉脉, “阿郎,好久没见了,我好想你。” 时不悔不自在地咳了声,也一把握住他手, “我也想你。” 江向阳偏过头,两只眼睛眼泪汪汪,“都怪我,今天非要下来接你,怪我,都怪我!” 这波演技,看得时不悔眉心直跳。 见他不搭腔,江向阳直接一个琼瑶附体,摸着肚子,刚想酝酿感情,等等!不对! 他枕头呢?! 左摸摸右掏掏,靠!昨天抡完容嬷嬷,忘捡回来了。 江向阳扯了扯病号服,试图掩饰尴尬,谁料,时不悔那边,接戏了。 “不,不怨你,是我没保护好你,如果今天,你因为我而生了病,我不会原谅自己的。” 还接了波大的。 “这位同志说得对。” 只见大哥上前一步,抓着护士使劲握了个手。 “同志!太感谢你了!如果不是你,我们今天都意识不到这个问题,同志,请你放心,往后这种错误我们绝不再犯,我跟我爱人,由衷对你表示感谢。” 语气那叫一个诚恳,看得江向阳瞠目结舌。 大哥演起来,怎么比他还浮夸! 护士似乎非常满意他的态度,连脸色,都缓和不少。 “我也只是出于好心,给你们提个醒,既然已经意识到错误,那就快把你爱人扶回房,下次,不能再犯了啊。” “一定一定。” 两个人在护士的注视下,飞速上楼。 “我去,大哥你可以啊!”江向阳比了个大拇指,由衷佩服,“这年代混过?” 时不悔扫了他一眼,神色淡淡: “如果你遇到,天天一口一个判官同志的同事,你也会张口来两句。” 江向阳吃瓜不嫌事大的,伸手撞撞人家,乐呵呵顺杆爬,“判官同志,唠唠?” 时不悔捏了捏睛明穴,一脸疲惫。 “新考上来的档案员,这年代下去的,黑白无常你见过吧?” “黑无常见过,白无常没有。”江子顿时来了兴趣,随口接道,“他不会喊人家黑同志,白同志吧?” “那倒没有。”时不悔更疲惫了,“上岗第一天,谢必安带他去办理入职手续,你猜猜,他第一句话说的什么。” “什么?” “同志,请问我们生产队在哪。” 江向阳愣了一下,“噗”一声没忍住,憋笑憋得语调都拐了十八道弯,“然后呢?那你们有吗?” “你觉得有吗。” 时不悔默默垂眸,一脸生无可恋,头疼地说着: “谢必安跟他讲,我们地府现在实行现代化办公,没有生产队,人家一听,不同意了,立马跑来判官司,敲我办公室门,要告状。 “他说,‘判官同志,我认为,恢复生产经营对我们地府发展很有必要,我提议,将各部门分成不同的小公社,由公社带领创收,这样才有利于稳定长久发展。’ “我让他去找阎王谈谈,以后酆都城改名酆都村,他去了。” 江向阳笑疯了,“阎王咋说?” “阎王喊他滚。” “哈哈哈哈哈哈哈!!!”江向阳笑得眼泪狂飙,“古风小生呢?你们底下有没有味儿特正的古风小生?” “有。”时不悔从口袋摸出一包餐巾纸,递给他,“奈何桥旁边全是,天天抱着三生石,喊着什么‘小生不才,未得姑娘青睐’的,你要看看吗。” “看看看!”江向阳擦着眼泪,“太逗了我服了,等出去了,大哥你再跟我多说点,我到时候整个直播合集,节目效果包拉满的。”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303病房门口。 一推开门,两道目光齐齐看来。 “小江,这位是?” 江向阳把人一拽,“我爱人。” “哟,小江爱人来了,快坐快坐。”张姐把苹果一放,擦擦手,起身就要搬凳子。 “这是张姐,这是刘姐。” 在江向阳介绍下,时不悔依次点头,算打了招呼。 一号床翻了个身,充耳不闻。 张姐见状,赶紧招呼起两人: “快来坐快来坐。”态度十分热络。 江向阳热情地跟张姐攀谈起来: “张姐,你昨天不是说胸口痛吗?今天感觉怎么样了?” 张姐揉了揉心口处,“不知道怎么了,今早起来啊,像有块石头压着似的,闷得很。” 能不闷吗,容嬷嬷拿那么大截钢钉往你胸口扎。 江向阳笑着, “早上医生没过来查房吗?” “没有。”张姐摇摇头,像是想起什么,从抽屉里摸出一袋药剂,“刚才护士送药过来,你不在,我先帮你收着了。” 江向阳眸间一凛,但很快,恢复如常。 “谢谢姐。” 他笑得甜丝丝的,可笑意,却不达眼底。 “没事,咱们相互帮衬帮衬,应该的。” 张姐说着,拿出了跟他一模一样的药剂袋,抖出几片黄褐色的药片,拧开水壶,咽了下去。 江向阳收起药剂,他这里,加上刚才给的,已经有五袋了。 但目前,这些药片的作用是什么,他还没弄清楚。 “不知道咋回事,刚刚去接他的时候,我这心口,也是像被针扎了一样,喘不上气。” 江向阳佯装痛苦状,暗地朝时不悔使了眼色。 大哥立马上道。 “张姐,我爱人三天两头喊不舒服,能麻烦问问,负责的大夫是哪位吗?他这情况,我也心急,找大夫问问情况总归能放心些。” “要问要问。”张姐赶紧给人指路,“二楼拐角靠窗的那个门,你进去,找一个姓唐的大夫,他负责看诊。” 时不悔将床上人扶起,冲她连声道谢,张姐摆摆手,让他们赶紧去,别耽误了病情。 两人一唱一和,顺利套出医生位置后,出了门。 在没人注意到的地方,江向阳悄悄摸出刚才那袋药片。 “大哥,我感觉有问题。” 时不悔闻了闻,警惕地往周围扫视一圈。 “先收好,会会医生再做打算。” 一路上,在旁人眼中,小两口的模样看起来十分恩爱。 身材高大的丈夫,正扶着弱柳妻子下楼,女人依偎在他怀中,两根麻花辫,垂在男人手臂上,显得煞是娇小。 而实际上的画面…… 两人怕护士又突然发病,再脑子一抽过来念经,干脆一个贴一个,贴得严严实实。 从背后看,江向阳的体型足足比时不悔大了一圈,个头都比人家高出半截,但就这么贴在人家身上,跟只大型犬一样,死死不撒手。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侬我侬,郎情夫意。 时不悔也没推开,由他靠了,二人就保持着这个奇怪姿势,到了办公室门口。 “咚咚。” “请进。” 一道女声响起,时不悔轻轻开门。 里头,女人见他俩手牵着手,紧紧贴在一起的模样,瞬间惊了。 江向阳也惊了。 “我去!林星眠?” “江向阳?!” 林星眠赶紧给人拽进来,冲门外四周看了看,确定安全后才锁上门。 “你咋在这?” 林星眠一回头,江向阳早就站直了身体,可小姑娘的目光,却在两人之间不断徘徊,嘴角止不住地上扬,简直压都压不住。 “你对象啊?” “假扮的。”江向阳随手拿起桌上矿泉水,扭头问了句,“大哥你喝吗?” “不喝。” 江向阳闻言,拧开瓶盖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跑了这么久滴水未沾,快给他渴死。 “有吃的不?” 林星眠从白大褂里扔了块压缩饼干过去,江向阳稳稳接住,立马掰了一半递给旁边人, “大哥吃点垫垫?” “你吃吧。” 两人间的一来一回,看得林星眠眼睛直冒光。 “你……”小姑娘指着江向阳,又将指头,慢慢划向一旁的时不悔,“是他小弟吗?” 江向阳不置可否,“那咋了?” 林星眠倒吸一口气…… 大哥,小弟,这是什么跟班文学! 啊啊啊啊啊—— 此时此刻,小姑娘心里,疯狂响起了连绵不绝的土拨鼠尖叫声,目光灼灼看着二人。 江向阳被盯得莫名。 “你身份卡是什么?” 林星眠咳了两下,努力拽回自己的雷达。 “外籍医生。”她摘下胸牌放到桌前,“设定是来和平医院交流的外籍医生。” 桌上,零零星星散着不少文件,江向阳扫了一眼,直截了当道: “合作吗?” “可以。” 小姑娘回答得干脆利落。 随后,她从柜里拿出一个牛皮文件袋,抖出里面的东西,放到二人面前。 是一张化验单。 “我这边目前掌握的信息,这家医院,在搞未知实验,每周,都会开一次研讨会,但具体研究什么,我暂时还没有搞清楚。” “你看得懂药吗?” “什么药?” 江向阳从病号服中,摸出了随身携带的药片,“这个,你看看。” 林星眠拿起,仔仔细细看了半天,若有所思道:“上面的编号,我好像见过,很眼熟…… “H-1,H-1……” 忽然,小姑娘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始翻起桌上文件。 “这个!H-1!” 两人对视一眼,赶紧上前。 林星眠指着上头的编号,“是不是你要找的?” 药剂单上的数字符号看起来很复杂,像一串乱码,但底下,有标注了几个汉字。 “抑制活性……”江向阳照着念道,一扭头,“啥意思?” 时不悔摇摇头,一时之间,他也没明白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没头没尾的。 一旁的林星眠更是,耸耸肩,“抽到的身份是医生,但我又不是真的医生。” 江向阳摸了摸下巴,沉思起来。 抑制活性的药片,停尸房的女尸,妇产科的孕妇,诡异的查房医生,不让涉足的手术室,研讨会…… 这几者之间,有什么关联性吗。 那么,试着将这几个关键词打乱重组的话,先从其中一方面切入,顺着推…… 江向阳自言自语道:“孕妇在机能正常的情况下,如果突然被抑制活性……” “会导致流产。” 一句话,时不悔直接给江向阳打开了新思路。 只见他从另一侧口袋中,拿出一小瓶药丸,又陷入了沉思, “也不对啊,这不是保胎的吗?” 这瓶药丸一早就在他病号服里了,只不过上头写了明确的“保胎”二字,他当时也没有多想,注意力,全在不知名的药片上。 “如果,保的是死胎呢?” 一语,仿佛落进沸水之中,江向阳瞬间抬头。 时不悔皱了皱眉,继续说着: “刚才303病房里,全是死气,我原本以为胎儿是随母体一起死的,但假设,胎儿是因为某种外界人为因素,先母体死亡呢?” “你的意思是……有人把胎儿,活生生弄死在母体里了?” 时不悔点点头,“303只有母灵,没有胎灵,应该都是还未成形前的,假设可以成立。” “我勒个……” 林星眠站在旁边,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么变态的吗……” 就在这时, “咚咚——” 门,被敲响了。 第59章 玄门大赛(十一) “林医生在吗?” 一个男人的声音, 从屋外响起。 林星眠递了一道眼神,江向阳迅速把文件收好。 “唐医生。” “林医生,大白天的关门做什么?”门外的男人戴着一副金框眼镜, 说话间, 神情有些不悦。 “病人家属今天过来了, 想了解了解情况。”林星眠笑眯眯应着,她身后,江时二人早就换回了先前姿势。 只见江向阳气若游丝,虚弱地靠在时不悔身上,两眼无神,不时还呻吟几声, 模样看着……像是没几天可活了的。 林星眠看得眼皮直抽抽, 这演的还是孕妇吗?说癌症晚期都有人信好吧。 而男人, 只是看了一眼, 没有分出过多关注, 径直走到衣架旁, 换下白大褂。 “林医生,下午的研讨会, 院长希望你可以出席。” “当然可以。”林星眠答得很快, 可下一秒, 她却故作愁容地摊开工作记录表,有些为难道, “唐医生, 你也知道我是过来交流的,每回找院长签字,他都说下次,下次复下次, 这让我的工作,很难开展啊。” 唐医生眼都不抬,轻飘飘一句:“下午吧,下午院长会过来。” 男人很快换上常服,见他要出门,林星眠随口问道:“要出去吗?” “嗯。” 男人扣上表带,取下外套刚准备走,林星眠立马叫住了他。 “唐医生,我这个病人快生了,这几天吃药总说不大舒服,您在这方面是专家,您看看?” 男人回头,重新审视起沙发上的二人。 “她吃了什么药?” “H-1。” 他表情倏地一僵,不偏不倚,正好落到几人眼中。 但很快,又盖了过去。 “正常的,不用管,按时吃药就行了。” 男人不再多说,穿上外套,转身走了。 林星眠重新将门上锁,转头对上二人时,表情有些复杂。 “江江,你见过院长吗?” 江向阳摇摇头,“我这条线目前还没有。” “奇了怪了。”林星眠漫不经心地坐回椅子上,“微微也见过,但我俩见到的院长,好像不是同一个。” “什么意思?”江向阳面色一凝。 陆见微也见过了? “她的身份是什么?” “食堂员工。”林星眠撑着脑袋,努力回忆起,“她说,昨天晚上有几个医院高层去食堂吃饭,那些人都围在一个四五十岁,还有点秃顶的男人旁边,喊院长。 “可是,我在研讨会见到的院长,明明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女人,很漂亮。” 四五十岁的男人,三十岁出头的女人? 江向阳摸了摸下巴,有些不确定的:“一个正院长,一个副院长?” 林星眠摇摇头,她也百思不得其解。 在现代医院里,一个正院长,外加多个副院长都是常态,可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谁也没在这个年代生活过,人家现在,到底有没有这种规格设置,谁也无法确定。 而唯一跟这个年代有过接触的时不悔,开口了: “刚才那个唐医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两人闻言,齐刷刷转过头去。 “看见他手上那块表了吗,起码是八十年代中后期,才有的牌子。” 两人皆一愣,对视一眼,他俩刚刚,还真没注意过。 “他叫什么名字?” 林星眠立马答道:“唐鹏飞!我在排班表上看见过。” “籍贯?” “你等我下。” 林星眠从抽屉里翻出一个老式的黄页本,上头全是手抄体,红墨水晕在纸张上,行楷飞舞。 她吹了吹灰,递过去,“这个好像是他们用来评选的记录表格,你看看?” 封面上,写了个“1959.8.1”的日期标样,江向阳往后翻了几页,唐鹏飞的名字,赫然出现在第四面最下方的位置。 “唐鹏飞,祖籍晋南……”一抬头,“山西人?” 时不悔轻轻晃动手指,幽绿波纹从他指尖划过,一本带着古朴气息的书册,出现在眼前。 只见他手掌向下微压,书册便平稳悬停在半空中,随他视线移动,那本书册,竟自动开始翻了起来。 书页中,一字没有,甚至从江向阳的角度看去,这本册子近乎透明,只能依稀瞧见封皮上的玄色印记。 林星眠看傻了。 “不,不是……”小姑娘指了指那东西,不可置信地又看向江向阳,结结巴巴道,“你大哥,到底是干什么的?” 江子耸耸肩,食指轻轻靠在唇上,无声“嘘”了一下: “大佬的背景,咱别多问。” 林星眠狠狠点头,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后,手动闭麦。 她虽然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但能感觉到,灵气,有很强的灵气,自己所有通灵石加起来都赶不上的灵气。 小姑娘的目光,一直紧随在那本书册上,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起来。 良久,时不悔收回术法,书册随他指尖波纹,一起消失在原地。 “60年生人,卒于千禧年正月。” 江向阳赶忙拿过评选表,再次翻到封面,“1959年的职称评选,让1960年才出生的人来参加……” 这,合理吗? “我勒个……”林星眠惊了,“胚胎都不忘预约竞选,他们医学界,已经卷到这种地步了吗?” 显然,再卷也不可能卷到出生前。 “两种可能,要么唐鹏飞在某个时间点,误入,困在这里出不去,要么……” 时不悔眸色一沉,“磁场出现了交叠情况。” 江向阳的心脏,随他话语猛然紧了下。 磁场交叠,这听起来,可不像什么好词,像是电影里边,多个平行时空冗杂在一起的诡异产物。 “我能不能理解为……这里出现的鬼,很大可能性都不在同一个时代?” “可以。” 林星眠听懵了,“那意思是,院长,其实不止一个,只要在这家医院当过院长的,无论哪一届,哪一年,全集中在这里了?” 江向阳点头,思绪,逐渐拉向远方。 难怪,难怪节目组让他们找的是“最后一任院长”,而不是……“院长”。 当时,主持人用了个“真正的院长”,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牵引到了这个“真正”上头,当然,江向阳也包括在内。 一开始,他怀疑过节目组是不是要放红鲱鱼,利用多重身份来混淆视听,他甚至想过,会有多个“假”院长的出现,诱导信息偏差,从而达到隐藏的最佳效果。 从一堆“假”的里边,想找到一个真的,难度系数固然高,但也不是没有破局可能。但如果,放的全是真的…… 江向阳忽然笑了。 这节目,还真你大爷的鸡贼。 “想结束比赛吗?” 林星眠一懵,“你有办法了?” “有,不过需要你帮忙,配合配合。” 江向阳招招手,嘴角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浅笑。 “今天你去研讨会的时候,想办法跟院长搭话,就问她……”他倏地一顿,眼中闪动一丝狡黠,“春晚好不好看。” “春晚?” 林星眠狐疑地抬起头,显然,她没有明白江向阳这句没头没尾的春晚,是什么意思。 “1983年,首届春晚,全国人民可都知道。” 江向阳眨眨眼,小姑娘瞬间懂了,激动地: “拿春晚当判定院长所处的时间点对吧!” “bingo!” 既然唐鹏飞处在八十年代中后期,那么,就用八十年代这个时间维度,作为初筛节点。 他在赌,赌这里的鬼,只停留在生前的某一个阶段,不然他这个春晚,漏洞可就大了,难保没有活得久的老鬼,万一人家活得长,还真看过,这就是概率性问题了。 不过,要赌就赌个大的。 “你跟陆见微下次见面的时候,让她也留意留意。” “好!” “不管你们见到的院长,在听到春晚后是什么反应,都汇总告诉我。” “没问题!” “动脑子的比赛嘛,拖太久,可就不好玩了。” 时不悔侧眸看去,江向阳现在的样子,跟平常,很是不同。 他发现,只要在动脑子,盘逻辑上面,江向阳都表现得异常亢奋,像是在解谜游戏中,找到了最后一块拼图般,整个人都意气风发的,很有情绪上的感染力。 林星眠听完猛猛点头,脸上写满了激动, “如果要开团了,记得喊我哦!” “必须的。” 约定好后续见面时间,二人就从办公室里,出来了。 “大哥,我还是有点不太明白。” 很奇怪,每次思路碰壁的时候,只要跟大哥聊聊,就像有魔力一样,脑子立马就能通畅。 这次,他仍像往常一样,转头求助。 从刚刚踏出房门的一刹那,虽说破局方向有了,但隐隐觉得,还是差了点什么。 “是没想清楚,你,在这家医院的作用吗?” 大哥简直就是他的知音! 江向阳点头如捣蒜,连声“嗯嗯”起来。 “我现在拿不准,就是这张身份卡吧,对应的病患这条线,到底是我太非,真抽到个边缘人物,跟着划水的,还是说,我进度太慢了,剧情根本就是还没开始。” 时不悔挑挑眉,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反问了句:“你呢?你自己的思路是什么。” “我的思路……”江向阳摸摸下巴,开始琢磨起来, “其实,我更倾向于后者,保死胎,本来就是个周期性的过程,但明明是一起进来的,为什么其他选手都见到了院长,而我……” “而你却没有见到关键性人物,对吧?” 江向阳两眼放光,止不住地附和点头。 他现在,真的越来越喜欢跟大哥说话了,自己想到前半句,大哥像会读心术似的,立马能补出后半句,还回回一针见血的,根本不带任何废话。 “你不是自己也说了,保死胎,需要个周期过程?” 时不悔有意引导起来, “如果把孕妇,看作待熟的果树,把院长,看作果农,那些医生护士,都是日常给果树施肥浇水的工人,那么,果农在什么时候,才会进入果园?” 江向阳立马答道: “果子成熟的时候!” “是产期!” 时不悔赞许地点点头。 豁然开朗了,顺了,顺了顺了,这条线,他摸着切入口了! “医院那些护士,这么紧张孕妇,明显是受了院长指令的,既然这么用心培育,自然等的就是丰收那天。” 时不悔轻笑,“孺子可教。” 楼梯间,一个光头,背着叮叮当当的装备,正准备下楼。 江向阳眼尖,瞬间认出了那人。 “龙清大师!” 光头一顿,转头看见是熟人,双手合十,“江施主。” 小和尚现在一身工装,穿得灰扑扑的,肩上还挎了个绿色布包,听着像是锤子扳手一类的工具,稍稍一动,便发出叮叮当当金属碰撞声。 “方才我去三楼寻你,没有寻到,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了,真是缘分。” 龙清说着,翻开布包,从一堆锤子钉子中,取出一张纸条, “阿弥陀佛,这是早上高施主,让我转交给你的,还让小僧带一句话,三日之约,勿忘。” 江向阳也双手合十,朝他点头施礼: “谢过大师了,麻烦稍等片刻。” 纸条打开,上头只有一句话: “陶明杰是院长助理,解药别忘了!别忘!!!” 最后那个“别忘”,还是用黑笔涂了好几道的,加大加粗,感叹号占满半张纸。 江向阳眯了眯眼睛,嘴角上扬。 怕死就好办了,只要不找死,随他。 小和尚还在原地等着,江向阳收起纸条,冲他一笑: “龙清大师,有合作意向吗?” “不知施主指的是……”龙清目光,不断扫过他身侧的男人,有些犹豫。 “自然是合作拿下比赛。”江向阳顺着视线看过去,心下了然。 一笑,侧身站到大哥旁边,大方介绍起来:“我朋友,自己人,不用担心。” 时不悔微微颔首,算打了招呼。 “阿弥陀佛。”龙清回了一礼。 “怎么样?有兴趣吗。” “能结束比赛自然是好的,不过,小僧目前没有太多线索,可能要让江施主失望了。” 江向阳也不急,慢悠悠从病号服里,摸出药剂袋及身份卡。 “我的身份是病人,目前掌握的信息也不多,但够用了。 “这种药片能抑制胎盘活性,以及,这间医院的院长,不止一个,如果你现在已经见到院长了的话。” 他不清楚龙清现阶段掌握了哪些,但合作嘛,总要一方先给出诚意的。 而龙清,在听到院长不止一个的时候,瞳孔微微缩了缩。 “此话当真?” “当然。” 紧接着,只见他从布包里,又取出一样东西, “这是我的身份卡,江施主的提议,小僧会慎重考虑的。” 江向阳扫了一眼,维修工,跟从高原那里得到的情报一致。 只见他抿着唇,继续说道: “我昨天刚进来的时候,见过院长了,是位老者,胡须花白,模样看着很是慈祥。” 继四五十岁的男人、三十出头的女人后,现在,又多出来个老者。 果然每个人见到的院长都不一样,看来,他们的判断,没错了。 “我跟他没有什么接触,只是,他说停尸房的通风扇有些坏了,让我去修修,在那里我见到了高施主。” 所以,他跟高原的第一次见面,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这位院长推波助澜的。 “龙清大师,我们的合作很简单,我这边有线索的话,会无条件共享给你,当然,也需要你来配合配合。” “施主请说。” “弄清楚,你见到的那个院长,是哪一年上任的。” 龙清沉默片刻,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既然盛情相邀,小僧不敢不从。”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目送龙清下楼,江向阳转头看向大哥,心情颇好地搭起话: “你怎么不问我,为啥不让他跟林星眠一样,拿春晚去当排除法?” 时不悔看他一副“快问我快问我”的表情,不免有些好笑。 “那你说说?” 江向阳马上昂首挺胸,故作深沉地咳了一声,老神在在的: “他比那小丫头城府深,要是让林星眠去问,你信不信,她绝对能冲人家面前,上去就是一句,‘姐姐,你什么时候当上的院长呀?’ “当然啊,全靠我运筹帷幄,这场比赛,包拿下的好吧,你等着去云瑕楼吃大餐吧。” 说着,wink一眨,秒回原型。 “好,我就等着江少爷请客了。”时不悔勾了勾唇角,“那江少爷,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等他们信号喽,走走走,饿死我了,先去食堂看看有啥吃的。” 江向阳揉揉肚子,拽着时不悔就往外走。 医院食堂,还有陆见微那条线,得亲自看看。 第60章 玄门大赛(十二) 正是饭点, 食堂门口排满了打餐人员。 跟现代医院窗口制不太一样,和平医院的食堂,是那种大锅饭, 一大盆, 所有人都抱着一个铝质饭盒, 依次排队上前。 刚到门口,一阵喧哗,从队伍中传来。 “什么?今天只有青菜烩豆腐?你们当喂猪呢?肉呢!” “去去去,不吃上一边去,还肉呢,有票吗你就吃肉。” 食堂员工翻了一个大白眼, 不耐烦地开始赶人, “下一位!” “下什么就下一位, 今天不给我肉吃, 谁也甭想好过!” 男人气急败坏地往正中央一横, 抱着手, 把上前打饭的人群全挤走,冲着里头男人耀武扬威一抬头, 鼻子直哼气。 食堂员工瞬间火了, 把勺子往菜里一扔, 男人被泼出来的汤汁溅了一身。 “嘿,你个鳖孙!”只见那员工撸起袖子,怒气腾腾。 “咋的!你要杀人啊!” 男人指着他, 说着就往自己脖子上拍了两拍,语气越来越冲: “你来你来,有本事你今天就给我杀喽。” “老子以前在队里杀猪,今天我倒要看看, 你鳖孙的有没有猪难杀!” 员工抡起菜刀,五大三粗地就要从打餐台里翻出来。 众人见状,餐也不打了,赶紧把饭盒一扔,全蜂拥上来拉架。 “诶诶诶!使不得使不得!” “老梁你别犯浑!” “快拦住快拦住!别搞出人命喽!” 人墙里,男人还在不断骂骂咧咧: “你来啊!有本事你就来,妈了个巴子的,我今天就站在这儿,但凡眼睛眨一下脖子动一下,我他X的不姓金!” 员工也不是好惹的,一听这话,蹿起来就要给他一菜刀。 不停叫阵的男人,一看墩子动真格了,立马从旁边拽了个围观群众过来挡刀,嘴里还在: “来啊!你过来啊!” “都别拦我!老子今天非要剁了这鳖孙!” 二人过来时,正好看到了最精彩的画面。 众人围成两堆,一边是身强力壮的汉子们,正死命拖拽墩子,那把在空中疯狂挥舞的菜刀,看着要多吓人有多吓人。 而另一边…… 江向阳一看,乐了。 “大哥,喏,养狐狸的。” 人群中间的金全贵,跟只吉娃娃似的,别看体格子比人家小两圈,旁人越拉,他还越起劲。 要真放开了干,没准第一个怂的就是他。 场面越来越混乱, “吵吵什么呢吵吵!” 几个安保人员冲进人群,扯开两方,“领导马上过来了,都消停点。” 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从不远处走来。 “菜备好了吗?” “好了好了!”墩子瞪了一眼金全贵,把菜刀一搁,抹抹手,忙应道,“都备好了,陶秘书,你看是现在上,还是一会儿再上?” 陶明杰扫了一圈周围,“二十分钟以后吧。” 语气,不咸不淡。 墩子忙不迭地将几人迎进大厅,医院食堂唯一一间独立包厢,就是专门给他们配备的。 走远后,金全贵望着陶明杰那高高在上的背影,啐了一口唾沫。 “我呸,凭什么你能当助理,老子就只能来挑粪,摆你祖宗的少爷架子。” 这句话,不偏不倚,正好落入了江向阳耳中。 金全贵拍拍衣服,骂骂咧咧地捡起饭盒,一回头,看见了张熟悉面孔。 江向阳正冲着自己,在笑。 “真他爷的晦气。”金全贵暗骂了声,抱着饭盒就准备走。 “想对付陶明杰吗?” 江向阳一句话,绊住了金全贵的脚步。 “你跟他有仇,我可没有。” “明明你的仙,比他三脚猫功夫厉害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家里塞了钱,凭什么他能受人瞩目,在节目上大放光彩,而咱们……” 江向阳适时顿住,眼尾微弯,“说真的,你的实力,比他们都强,但就是……运气差了些。 “可惜了,我倒是撞上点好运,就是实力接不住,难搞喽。”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闲聊罢了。” 吸引一个老油条的最佳方式,先捧,然后,留足遐想空间。 果然,此话一出,金全贵的眼睛,就开始滴溜溜转了。 “大哥。”时不悔侧眸,就见江向阳笑嘻嘻凑上来,“待会儿咱们去找找你表弟?” “我表弟?” “是啊,你表弟不是说搭上院长那条线了吗?”江向阳眨眨眼,“反正就当去保安亭逛一逛,散散步怎么样。” 保安? 金全贵眼底划过一丝精光,那天抽身份卡的时候,在场所有人,包括他,都清清楚楚听见了云枢嚎自己堂堂云家大少爷,怎么就沦落到给医院当保安地步了的。 “你是云枢的表哥?” 这话,正中江向阳下怀。 “完了,云大少不让说的。”他佯装懊恼道,“你就当没听见啊,就当没听见,可别给我惹上什么麻烦。” 说着,拉上时不悔就要走,金全贵反倒不让了,立马上前拦住, “别介,都是自家兄弟,不说不说,肯定不说。” 他嘴一歪,黢黄黢黄的牙齿,搭配那副贼眉鼠眼的嘴脸,只差把算计写脸上了。 “给我通个气呗?” 江向阳却故作为难地,看看身边人,金全贵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像是在忌惮什么。 “江兄弟,你放心,我嘴严,绝对不往外说,就是想知道知道其他选手,现在进度怎么样了,咱也能查缺补漏顺一顺,对吧。” 金全贵笑得讨好,但就是这个笑容吧,跟格林童话里边,那只装外婆的大尾巴狼,没啥区别。 江向阳叹了口气: “我倒是想,可云家你也知道,我不敢得罪啊,万一给这几位少爷惹毛喽,遭罪的,可就是我了。” “不会不会。”金全贵搓搓手,冲时不悔嘿嘿笑着,随即把江向阳一拽,扯到旁边。 余光还不忘扫了扫身后人,压起声音,“他真是云枢表哥?” “如假包换。”江向阳摊摊手,毫不在意地,“不然,你去问问云枢,自己求证求证呗?” 求证?包不可能求证的。 自从第一天选寝,被云大少当场掉面子后,金全贵这心里啊,就一直卡了道坎,过不去,压根过不去。晚上睡觉都能尴尬到起来复盘的程度,让他去?想都别想。 但近在咫尺的线索,还是云枢那边给的信息,怎么能让他不动心。 金全贵权衡再三,抬头看了眼笑眯眯的江向阳,反正这小子不咋聪明,实力也垃,送上门的跳板不要白不要。 江向阳笑,他也笑,两个人就这么各怀鬼胎的四目相视,对着笑,无声拉扯。 在旁人眼里,这俩就像在玩一二三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跟卡碟一样。 时不悔手机响了。 “大人,有新发现。” 一接起,范无咎急切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 他抬头,见江向阳还在玩得起劲,便收回视线,转身往角落走去。 “咱也不兜圈子了,江兄弟,你就跟哥明说,云枢现在到哪一步了?” “报酬?” 金全贵眯了眯眼睛,“我帮你搞陶明杰怎么样?一换一。” “那不行,我亏了。”江向阳低头,满不在乎地玩起手指,悠悠开口,“一换二。” “行,加注!”金全贵后槽牙都要咬碎了,还绷着笑脸,“再加个高原,我知道,江兄弟,你跟他俩都有仇。” “诶诶诶,这可不兴说啊。”江向阳连声打断,眼神,却不停在周围扫视。 落到金全贵眼里,就成了明晃晃的欲盖弥彰。 “哥帮这个忙,但你手里的信息,是不是也得拿出来交换交换?” “可以,但我目前,需要验证这个信息的真实性,如果云枢骗我呢?但我不能骗你对不对。” 金全贵咬牙切齿,“你跟云大少,不是好朋友吗?他会骗你?” “谁说的!”音调,瞬间拔高了好几个度。 金全贵诧异一瞬,只见江向阳满脸愁容,悄咪咪拉过他: “我实话跟你说吧,我跟云枢他表哥,是地下情,你也知道,他们云家,跺跺脚整个玄门圈子都能抖三抖的是吧,咋可能看得上我这个小网红! “但他表哥放心不下我,过来探班,我就借着他表哥的名头,把云枢骗了,我跟他说,是他表哥要的线索。” 金全贵两颗绿豆眼,在此时此刻,瞪得溜圆。 什、什么情况?!! 他问个线索,还问出条豪门八卦来了?! 江向阳“哎”了一声,拍拍他肩,哀怨地抬头望天,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所以,我虽然得到了云枢的线索,但没办法确定真实性,如果他恨我,只是随便打发我呢?要是真按着他说的做了,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 江向阳回头,看见金全贵还是那副呆滞模样,明显是被八卦冲击狠了的。 “如果,他真的肯给他表哥几分薄面,这个线索对我们来说,就是至关重要的,非常有用。甚至说,运气好点的话,我们还能比云枢先一步结束比赛,拿个好名次。” 金全贵还没消化完豪门地下情,但理智,硬生生给他拽回来了, “江兄弟,你说,你要怎么验?” 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江向阳嘴角轻扬,演了半天,鱼,总算咬钩了。 “你见过院长吗?” 金全贵点点头,“见过,我每天早上五点上工,他都从花园准时经过。” “你能跟他搭上话吗?” 金全贵白了他一眼,脸上全是“你在说废话吗”的表情。 “搭不上。” 如果能搭上,自己现在还能站在这儿,跟他小子兜圈子?! “好办!” 江向阳一把拽过金全贵,叽里咕噜叽里咕噜地开始密谋。 两人蹲在一起,隔远看,活像一只金毛在跟吉娃娃勾肩搭背。 “这样这样,再这样,懂了吗?” 金全贵一脸不可置信,指了指自己,满眼惊骇, “我?你让我挑粪去泼院长?!!” “就这一个法子,你去不去吧。” 江向阳拍拍手,无所谓地站起来,俨然一副你爱干不干的摆烂态度。 金全贵一咬牙一跺脚,仰起脑袋,“行,我去!” 他祖宗的,为个破比赛,豁出去了! 江向阳欣慰地拍拍他肩,“好,这才是队伍的好同志。” “我上工去哪喊你?” “不用,到时候我会过来找你。” 金全贵捧着饭盒离开,江向阳脸上的笑意,愈发加深。 他的计划,更近一步了。 给老狐狸下套,还真够不容易的。 时不悔打完电话回来,见他满面春风, “解决了?” “我出马,包手到擒来的好吧。”江向阳眨眨眼,一脸得意。 消息提示声,再次响起。 时不悔拧着眉,打开手机,铺天盖地的信息传来。 “是工作上的事吗?要不要紧?” “没事。” 他脸上,那种疲惫感不言而喻。 这就是传说中,体制内三百六十五天,全年无休的牛马吗? 时不悔摁熄屏幕,冲江向阳笑了笑,语气温和:“走,吃饭。” 他突然,有点共情金全贵了。 这破医院,凭什么没有肉! 看看,给大哥累成啥样了都,难道还不能吃点肉补补了吗! 江向阳猛地抓起他手,时不悔一顿,回头间, “大哥!你放心!等出去了,我一定,一定一定给你安排一大桌肉菜,咱想吃啥吃啥,不用给我省钱。” 他弯眸,“好。” 嗓音,如春风般和煦。 江向阳心疼坏了,看看,大哥多好一个人啊!累成这样,情绪还能这么稳定! 手心,下意识地握了握,攥得更加紧了。 “走!咱们先去吃饭!” 与此同时,另一侧。 云枢刚交完班,从凌晨站到中午,快给他累劈叉了。 苦命保安在线求死。 “小云啊,刚来还习惯不?” “习惯……哈哈,习惯……”习惯你大爷。 他堂堂一个大少爷,现在跑过来看门,狗东西的节目组,狠,玩挺狠哈。 云枢皮笑肉不笑,心里不知道把导演组骂了多少遍。 老吴拍拍他肩,鼓励道:“我爱人都跟我说了,你梦想是当保安队长吧?好好干!” “保……保安队长?” “是啊,你姐姐说的,说你从小的梦想就是当个好保安,不错!有志气!” 靠,江向阳你大爷的…… 乱造谣是吧?云枢气得牙痒痒。 能咋办?硬着头皮点头称是呗。 老吴拧开茶缸,喝了一口,跟他并肩坐下来,有些感慨: “下个月我就要走了,我爱人,想回乡下,我这几年攒了点钱,等孩子出生,就带着他们娘俩,回老家盖栋新房子去,到时候啊,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比啥都强。” “恭喜啊,恭喜恭喜。”云枢一拱手,笑着冲他道贺。 “我想着,这几天吧,我带你去见见院长,你准备准备。” 云枢一愣,“见院长?” “是啊,你不是想当队长吗?我帮你引荐引荐,以后路子也能宽些。”老吴站起来,掸掸裤子上的灰,“还没吃饭吧?走,去食堂,我正好给我爱人打点菜,送上去。” 云枢若有所思,被老吴一拍,回了神。 “诶!就来!” 站了一晚上的腿,现在动起来,属实有点不太雅观。 只见云大少杵着截木棍,正一瘸一拐地往食堂走去。 他大爷的……狗东西节目组! …… 食堂里。 江向阳一个劲在给时不悔夹菜。 “大哥你多吃点,咱们当牛马的,辛苦归辛苦,但万万不能亏待自己知道不!” 看着垒成小山状的青菜豆腐,时不悔默然了。 正在打菜的云枢,一转头,看见唧唧歪歪的两人,那个气啊。 “砰。” 饭盒一砸,两人齐刷刷抬头。 云大少叉着腰,气势汹汹地站在他俩面前。 “哟呵,你俩日子过挺滋润哈。” 阴阳怪气,扑面而来的阴阳怪气。 时不悔压根不想搭理他,低头,继续对着那盘青菜豆腐,陷入沉思。 江向阳一见来人,“哟!这不云大少吗,什么风给您吹来了,坐坐坐。” 那叫一个热情啊。 毕竟不久前,刚用人家当过挡箭牌的,能不热情吗。 云枢也不客气,把棍子一扔,大大咧咧坐了下来,却盯着对面的时不悔看了半天。 突然,冒出来一句: “干啥?你毁容了啊?” “噗。” 正在喝汤的江向阳,一口喷了出来。 云枢指着他黑口罩,“你看呗,吃饭都还戴着。” 江向阳擦擦嘴,也转过头来。 是啊,他好像,还真没见过大哥摘口罩的样子。 不过,吃饭也要戴着吗? 在两人注视下,时不悔轻轻把口罩一勾,动筷吃饭。 江向阳呼吸一滞,这个侧脸…… 怎么长得这么像他室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0-70 第61章 玄门大赛(十三) “对喽, 又不是见不得人,大大方方的。” 云枢端起自己的饭盒,可刚低头, 没吃两口, “呸呸呸, 什么玩意儿。” 云大少抽过时不悔放在旁边的餐巾纸,连忙往舌头上揩,仿佛他刚刚吃进去的,不是饭,而是什么生化武器般,吐慢了都得被污染。 时不悔慢条斯理地夹了筷豆腐放进嘴里, 这神态, 这动作…… 江向阳眼都瞪大, 像, 实在是太像了。 “不吃就饿着, 惯的。” 还有这语气…… “说话这么呛, 当心没对象。”云枢笑眯眯地回击道。 “你爷爷说要抱孙子,我看难。”时不悔淡淡扫了他一眼。 “我爷抱不抱得上不知道, 反正江子他爷, 肯定是抱不上喽。” 两人一来一回, 夹枪带棒间, “不儿?!” 还在状况外的江向阳,突然被cue到。 “啥叫我爷抱不上?” “难道你爷能抱上?”云枢好笑地看着他, 脸上,全是玩味。 “抱不上。” 江向阳摆摆手,现在根本没心思跟云大少闲扯,两只眼睛, 时不时往旁边瞟去。 云枢见状,把餐巾纸一团,精准无误地丢进垃圾桶里,转头,冲着江子直笑。 那笑容,一看就没别憋啥好屁。 “江子,老实说,你是不是母胎solo?” “怎么?”江向阳继续淡定喝汤,眼都不抬。 “你对未来的伴侣是吧,有没有什么标准?比如,身高?长相?性格?家世?” “家世?”江子瞬间乐了,颇有兴致地看过去,“你是不是看我牙口不好?” “对呗,给你个吃软饭的机会要不要?” “咋?你要把你哥哥弟弟的,介绍给我啊?” 云枢薅了薅发型,略微遗憾地表示:“可惜喽,我家就我一个,没哥也没弟。” “表的也行。” 云枢一脸莫名,“我家就我这一脉,上哪儿给你找表哥表弟去,想得倒挺美。” 江向阳若有所思,看了眼吃青菜豆腐,能吃出法式风味的大哥,又转头,看看对面骚包云大少。 “你没表哥?” “没啊。” 时不悔淡定擦擦嘴,“他确实没表哥。” 姿势极其优雅,可下一句话, “在他太爷爷那一代,旁系早被将臣杀完了。” 熟悉的死亡幽默,又来了。 这大少爷,听完不会要当场发飙吧。 江向阳默默转头,看向云枢。 谁料,人家只是往前一坐,反而表现出了浓浓兴趣。 “说说?我老祖宗到底咋惹上那玩意儿的?” “回去问你爷。” “我爷不跟我说。” “那就晚上早点睡,去梦里问你太爷。” “你这人。”云枢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活、该、没、对、象。” “搞得像你有一样。” 一句话,云枢气得差点没在当场掐人中。 “搞我呢?本来刚刚还想秉持队友情谊,分享分享线索,现在……”云大少冷哼一声,“没这个兴致了,你俩连坐。” 一听有线索,江向阳立马将那些杂七杂八的思绪,全放下了。 “别啊,咱都自家兄弟,这么见外多不好是不是。” 他现在的谄媚感,跟两个小时前的金全贵,有的一拼。 都是为了线索豁出去的。 “你病友他老公,那个保安队长……” 云枢说到这,一顿,对上江向阳那张笑得灿烂的脸。 更来气了。 “我说,你小子是不是到处造谣,宣传我梦想是当保安队长的?” “是啊。” 为什么能回答得这么理直气壮啊喂! 云枢现在想咬人的心都有,如果能打得过时不悔,没准,他真会这么干。 “我如果不这么说,你们队长,能对你刮目相看?” 话,也没错。 但就是怎么听,怎么不顺耳。 “老吴喊我准备准备,这几天抽空带我去见院长,说,引荐引荐。” 江向阳眼睛一眯,他想过老吴会对云枢这条线有帮助,但没想到,能直接到引荐这一步。 属实是意外之喜。 “你先跟院长接触接触,不过,要做好准备。” 云枢抬眸,只听江向阳继续说道: “你那条线的院长,不一定是我们要找的。” “还有假的?” “不,都是真的。” 江向阳三言两语把线索概括完毕,云枢先是惊讶,随后,面上却平静了下来。 “我一开始有过磁场方面的猜想,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关键性证据,现在确定了。 “你这外挂,开得挺好。” 忽然,桌上的手机,又响了。 时不悔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待看清来电显示后, “不好意思,我先去接个电话。” 江向阳赶紧起身,给人让出过道,时不悔歉意笑笑,“你们先聊,处理完了我来找你。” “好。” 云枢揣着手,兴致勃勃地问起来: “你们明天几点去?” “金全贵五点上工,我准备四点半左右,过去蹲蹲。” “带我一个呗?” “行啊。” “有意思有意思,这节目有意思了。” 云枢情绪高涨,像是突然找到什么乐趣般,连唇角,都勾了勾。 但江向阳,却没有了兴奋劲,他心里,还堵着另外一件事。 “云枢,问你个事。” “咋了?” 云大少不明就里,可随他视线往旁边空座位看去时,表情,微妙极了。 “他单身。” “我知道,不是问你这个。”江向阳把餐盘往旁边一推,压低声音,“他到底姓不姓云?” 云枢抬头,眼神中,满是复杂情绪。 “他告诉你,他姓云?” “不是,之前收到一个快递,他给我的,寄件人那栏,写了个云字。” 这个“云”,困扰了他许久。 排除长得像的可能性,如果,如果大哥真是自己室友,那快递单上,为什么会写了个“云”字?当初以为他是云家人,也是碍于这个寄件姓氏。 江向阳陷入了沉思。 结果云枢一听,顿时乐了。 “是不是寄的百花小区?” 他点点头。 “我寄的。” 江向阳怔然,“你,你寄的?” 云枢不可置否,摊摊手, “我以为他给小情人的,还特意贴心选了加急服务。” …… “查到了?” 一出食堂,时不悔的语气,瞬坠冰窟。 “青龙山的黑气来源,在和平医院底下。” “让谢必安继续查,你晚上带一队鬼卒过来。” “大人。” 这一声,让时不悔敏锐察觉出了不对劲。 只听电话那头急切道: “我们就在医院外,但没办法进去,磁场很乱,鬼卒一旦靠近,顷刻之间就会被抽光鬼气,而且……” 范无咎顿了一下,良久,才继续开口, “伽罗摩的业火链,似乎有松动迹象。” “什么?为何不提早报来!” “大人,我也想报……”范无咎苦着脸,“你不是让我别没事总给你打电话嘛。” 时不悔沉默了。 “先加固,我应该还有几天出来,黑气继续查,有情况及时汇报。” 随后,又补充一句:“别打电话,发消息。” 范无咎在那头欲哭无泪了,拘魂使现在干成了全能使,能不能加点工资啊。 挂了电话,时不悔回到食堂时,二人正准备离开。 云枢跟看戏似的,在他身上转悠几圈,又扭头,“那行,我先走了,去的时候别忘喊我。” “行。” 江向阳应下,眼神自始至终,都没有分给对面人分毫。 云枢不断在两人中间来回扫视,嘴角,压都压不住。 刺激喽,马上就要有刺激喽。 但秉持着人家家事自行解决的原则,云枢摆摆手,走了。 二人留在原地,气氛,陡然间微妙了起来。 “怎么了?” 他抬眸,见对面人已经把口罩重新戴好了,语气,还如往常般温和,只不过,到了江向阳耳朵里,却没了以前的滋味。 “大哥,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的名字?” 他笑着,却笑得苍白。 他想过,如果今天大哥还要骗他,或者,用个假名来敷衍他,没关系,没关系的。 大不了,以后不交心就是了,最后一点体面,就当留给彼此。 假如说,大哥要是愿意…… “时不悔。” 江向阳一愣。 时不悔不知道他怎么了,只上前,拉了拉他手,柔下声音: “你也没有问过我。” “问了问了,现在问了!” 原来大哥真的拿自己当兄弟! 顷刻间,脸上那抹落寞神情,荡然无存。 江向阳小虎牙一露,乐呵呵的傻样看得时不悔心头一软。 “以后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来问我的。” “问问问!肯定问!” 江向阳嘿嘿笑着,“你工作处理完啦?要是有我帮得上的地方,尽管开口!” “好。”时不悔弯眸,“那你的工作,接下来需要我怎么配合?” “走!先回病房!” 医院食堂,并不是全天候开放,只在特定的饭点时间供应,没有宵夜这一说。 六点一到,食堂准时清场。 回到303病房,江向阳因为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死胎”二字,一直忍不住往张姐肚子上看。 张姐正坐椅子上,在织毛衣,一对上他的视线,柔柔笑道: “怎么了?” “张姐,你预产期是多久?” “快了吧,差不多这几天。”张姐示意他往一号床看,“小刘预产期是明天,今天已经有预兆了。” 明天? 江向阳顺视线看去,一号床现在躺在床上萎靡不振的,已经没有刚来时候,那种跋扈气焰了,整个人完全处于一种奄奄状态。 “哦对了小江,下午有个医生过来找你,看你不在,她给你留了一瓶药在柜子上。” 江向阳应了一声,拿起药瓶,感觉轻飘飘的。 刚扭开,瓶子中央的纸条,让他瞬间把盖子重新拧紧,忙给时不悔递了道眼神。 队友立马上前,挡住了张姐视线。 纸条一摊开—— “83前,陆,同上。” 江向阳眯了眯眼睛。 这意思,她那边的院长,是83前的吗? 看来,林星眠跟陆见微这两条线,已经可以排除了。 接下来,就等着花园里那位了。 第62章 玄门大赛(十四) 江向阳收起纸条, 冲时不悔摇了摇头。 “小江,你看这颜色,好不好看?”张姐举起织到一半的小开衫, 眉宇间, 尽是欢喜。 “好看。”江向阳点头望去, 水蓝色的纹样,上头全是精巧织花,看得出,是用了心的。 张姐摸了摸自己肚子,满脸慈爱,“也不知道是个男娃还是女娃。” “应该是个女孩儿。” 时不悔一出口, 张姐顿时喜笑颜开, “女娃好!女娃好!我跟我家老吴, 都喜欢女娃, 省心。” 江向阳不解地抬起头。 不是说, 还没成型吗? 张姐很健谈, 一聊起天,天南海北无休无止的, 两人轮番上阵, 有一搭没一搭地接话。 很快, 窗外天色,就暗了下来。 在这年代,医院普遍没有设立陪护床, 连病人睡的,都是极其简易的铁板床,薄薄一层棉絮垫着,硌得后背生疼。 时不悔和衣跟江向阳靠在一起, 两个人现在都没什么睡意,这张单人床挤的,属实有些难受。 病房里唯一一张凳子,还是人家张姐自带的,晚上放床边搭痰盂,二人也不好开口,只能这么挤着,睁眼等凌晨。 时钟在墙上,嘀嗒——嘀嗒—— 不知道走了多少圈,当时针指到四时,两人几乎同时从床上爬了起来。 蹑手蹑脚走到门边,隔壁两床的,已经睡熟了,不时发出阵阵鼾声。 走廊上,江向阳正探头探脑往外瞧看,本来还担心会有查房医生,但观察了会儿,漆黑廊中,只有几间房里,传来的细微咳嗽声。 他招招手,压低声音: “目前安全。” 门,被轻轻搭上。 江向阳回头看了一眼303的病房牌,傍晚跟张姐闲聊,时不悔为什么这么笃定她怀的是个女孩儿? 难道…… “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还活着?” “已经死了。” 江向阳瞳孔骤然一缩,“那你怎么知道……” “她命中带女。”时不悔望向303大门,眼中,不见任何波澜,只听他淡淡说着,“只不过,缘浅。” 今晚,悬挂半空的弦月,更亮了。 为避开那群雷达,两人选择继续从二楼窗户口翻下去,绕过大厅。 一回生二回熟,江向阳按照记忆路线踩过土墙砖,轻轻松松到达楼下。 云枢早在门口等着了。 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靠在梧桐底下,百无聊赖。 看见两人过来,他一个wink,骚包十足地上前,“怎么说?和好没?” 时不悔眼皮抬都不抬,默默从他旁边绕开,走了。 云枢见怪不怪,直接一把薅过江子,“说说说说,吵了没?咋吵的?” 没有对兄弟的关心,满心满眼,全是对吃瓜的渴望。 下午,在医院食堂,江向阳确定大哥真是自己室友的时候,云枢还特地,语重心长拍了拍他肩, “兄弟,听哥一句劝,回去别吵啊,有事好好解决,都不容易。” 可现在…… 江向阳对上他那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语重心长地, “有事好好解决,都不容易。” 说完,拍了拍他肩,也走了。 留云大少一个人愣在原地。 不是?! 咋解决的?到底吵没吵? 能不能先把后续跟他讲讲的! 好巧不巧,俩人现在,谁都没空搭理他。 …… 花园旁。 金全贵拿着粪瓢,正跟天女散花似的,东泼一瓢,西泼一瓢。 隔老远,那股子芬芳,已经开始上头了。 江向阳突然拽住云枢, “待会儿你别过去。” “咋了?” 他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忽悠金全贵的,要是让这老狐狸看见“提供消息的正主”也跟过来了,不得当场炸啊。 “别问了,你先跟老时躲旁边,我一会儿过来。” 待两人藏好,江向阳笑着,走上前先打起招呼。 “这么早?” 一见来人,金全贵把手中粪瓢一丢,顿时,铁桶里荡起了屎黄色的层层涟漪,吓得江向阳赶紧往后跳开两步。 这玩意儿要沾身上,人都可以丢了。 “江兄弟,就你一个人过来?” 金全贵眯笑着,两只贼溜溜的眼睛,不停往他身后看去。 “别看了,就我一个。” 江向阳捏了捏鼻子,“院长呢?过来了吗。” “估计还得一会儿,你那个地下……咳,你对象没一起过来?” 个老狐狸,现在还在试探他呢? “咱俩的秘密,你也不希望被人发现吧。” 四两拨千斤,江向阳一句话,轻飘飘就给拨了回去。 金全贵满意点头,不可否认,这小子确实比他想象中的,要机灵点。 “你去旁边等着吧,估计过几分钟,院长就要过来了。” 这股味儿,实在熏他脑仁疼,本来还打算找借口开溜,一听金全贵自己提出来了,乐得应下, “行。” 江向阳往外走了几米,等离开金全贵视线后,迅速跑到先前他们躲藏的地方,回归队伍。 时不悔身上,总萦着一股隐隐檀香气,跟市面上的香水都有些区别,有些木调,又有些说不上来的清冽感,很好闻。 一靠近他,江向阳觉得整个世界,都清明了。 三人齐刷刷蹲着,紧盯金全贵方向。 约莫过了几分钟,一个身披白大褂的男人,果真从医院侧门,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双黑色皮鞋,擦得锃亮,发型一丝不苟,胸前还别着一支钢笔,看模样,应该就是金全贵说的院长了。 金全贵还在浇粪,余光,却一直注视着男人动向。 一步…… 两步…… 三步…… 金全贵在心里静静数着,近了,近了近了…… 男人刚踏进花园区域,一瓢粪,“哗”一声,从天而降。 顿时,臭气熏天,弥散在各个角落不断侵袭,那头看戏的三人,此刻,都不约而同塞住了鼻子。 “狠,太狠了。” 云枢默默竖起一根大拇指,他现在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仿佛置身粪坑,还是农村的那种旱厕,多说一句话都是慢性自杀。 男人被结结实实淋了个透心凉,一扭头,金全贵刚舀起的第二瓢粪, “哗——” 又泼来了。 满满当当的污秽物,白大褂已经被染成了黄大褂,某种不知名的条状物,甚至还在他胸前的钢笔上……挂着。 江向阳都看傻了,他本意是让金全贵泼一点点就够了,没想到,这老狐狸,份量能上这么足! 眼见金全贵还准备舀第三瓢,男人炸了。 他身上的黑气,从四面八方刷刷冒出,五官骤然突变,周身竟开始长出了各种奇形怪状的脓包。 手上,也变成了一串枝桠状的东西,嘶吼声混杂在暴怒中,阵阵高昂,朝着金全贵就要扑去。 金全贵见状,连忙招仙上身,哆嗦间,他也开始变了,形态开始变得像只狐狸,四肢趴在地上,弓着背,瞳孔猩红。 “我去……一起玩变异啊?” 院长摊开五指,狠狠向金全贵一挥,后者则是灵巧往后一躲,发出“桀桀桀”的怪笑声。 “这东西,真是狐狸?” 江向阳不可置信地看着战局,金全贵这状态,跟狐狸有半毛钱关系,说哥斯拉都有人信。 “野仙。”时不悔在旁点评道,“一般畜类修正道的,不会用这种攻击方式。” 金全贵直往人家下三路招呼,什么阴,他就玩什么,左挠一下,右撩一下的。 可偏偏,灵活得很,每每院长要打来时,他总能跳到另一个位置,狠狠给人家来一下。 把那鬼院长气狠了,抬头,朝着天空低吼一声,身上鬼气原地拔高三个度。 “他能打得过不?” 倒是没有要帮忙的意思,这战况,他一进去,包死得连渣都不剩的,江向阳很清楚自我定位。 不过就是单纯好奇,金全贵的实力怎么样而已,说白了,看球都得问问行家,押哪支。 “那只野仙,应该有百年道行了,时间问题。” 时不悔答完,就见云枢在另一旁,热血沸腾的。 他手上不知什么时候,抖出了一柄铜钱剑,握在掌中,好战因子肉眼可见的被全方位激活起来,双瞳都在烁着光,跃跃欲试。 江向阳赶紧拦住,“云哥云哥,咱忍一手,别冲动。” 而那头,果然像时不悔说的,随时间拉长,金全贵逐渐占据上风。 院长迎击动作,开始变得吃力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金全贵的这只狐仙,点的全是速度加成,跑起来跟阵风似的,在花园穿梭游刃有余。 两道身影不断交织,狐仙似乎先一步找到对方弱点,狐爪一伸,直逼命门。 “砰——” 院长,轰然倒地。 金全贵的手中,赫然握着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黑黢黢的。 在几人注视之下,他竟,生生将那颗心脏咽了下去,末了,还有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江向阳看得直打干呕。 金全贵两只眼睛泛起血色,凉风吹过,哆嗦间,他浑身一软,瘫倒在地。 “仙走了?” “走了。” 云枢突然想起什么,“不是说,不能杀死院长吗?” 是啊,杀死院长,所有人的任务,都要宣告失败。 可几人等了片刻,周围除了呼啸的风声,再无其他。 “我好像,知道新的验证方式了。” 云枢转头,只听江向阳继续说道: “把不同线的院长杀死,不就能知道真伪了吗?” 他扬起嘴角,浮现出一丝了然笑意,“当然,这是下下策,如果不小心,真把最后一任院长干没了,咱也得跟着完蛋。” “够疯啊。”云枢一个眼神,示意那边还在躺尸的金全贵,“还喘气不?” “我去看看,你俩先别出来。” 江向阳起身,朝花园走近。 金全贵现在躺在地上,跟死,也差不多了。 看来,请仙上一次身,代价可不小。 金全贵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可心里,还在惦记线索的事,只听他气若游丝: “验了不?云、云枢说的……到、到底是真是假?” “真的。” 金全贵眼睛亮起精光,激动道:“他,他线索是什么?” “他说,你这条线的院长,是假的。” “什么?!” 金全贵音量陡然拔高,胸口噗噗两下,吐出一大口黑血,两眼一黑,昏了。 云枢笑麻了,“太有意思了,以前咋没发现这小子这么鸡贼。” 时不悔没有搭话,嘴角轻勾,他还以为江向阳会把现有线索,直接告诉对方,还犹豫着,要不要提醒一句,此人心术不正。 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 “麻烦喽,节目现在才到初赛,后边还有中赛决赛,等姓金的醒过来,就他那睚眦必报的性格,江子,要遭罪喽。” 云枢此刻,俨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话里话外,全是藏不住的幸灾乐祸,有乐子看喽。 时不悔只侧眸,轻轻一句: “你总不是死的。” “几个意思啊?”云枢眯着眼,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笑话,“哥们儿,你下一句话,该不会是让我去给他当保镖吧?” 时不悔挑眉,一切尽在不言中。 云枢简直气乐了,“老子上辈子,是不是真欠你们的?” “第二个人情了啊。” “行,记账。” …… 目前已经排除了三条线,十五个参赛选手,节目组总不能恶心到,真安排十五个院长进来吧。 江向阳细细琢磨着,或许,其中有几人的线是交叉的,碰见的院长是同一个。 又或许,节目组直接不当人了,安排的远远不止十五个,这都说不准。 现在当务之急…… 江向阳望着逐渐恢复热闹的主楼方向。 “想看剖腹产吗?” “嗯?”云枢一愣,显然没明白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可时不悔闻言,抬眸间,二人便心照不宣地笑了一下。 他这条线的院长,可还没出来呢。 医院大厅。 “让开!快让开!” 嘈杂的声音,从楼上传来,护士急忙疏散人群。 三人刚走进来,正好撞见这一幕。 楼道中,几个男人抬着一个血淋淋的孕妇出来了。 女人痛苦呻吟着,浑身像被打湿般,血水、汗水紧紧融在一起。 周围群众见状,连忙躲开,辟出通道的间隙,江向阳看清了,是303房的一号床。 “快!快送手术室!” 护士在前方开路,不停指挥着男人们往左侧方向跑。 手术室? 三人对视一眼,悄悄跟上。 连着拐了好几条走廊,一扇绿漆门,出现在他们眼前,红艳艳的“手术室”三个大字,十分醒目。 护士推开门,里边,立马抬出一个担架。 “孕妇马上要生了!谁是家属!” 在场所有人,无人吭声。 护士又重复一遍:“谁是303一号床刘美燕的家属!” 江向阳推了一下云枢,“他是!” “还愣着干嘛!过来签字!” 江向阳给他使了个眼神,云枢秒懂。 “来了来了!” “你爱人情况很不乐观,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护士拿出一份告知单,表情严肃,“如果有什么问题,现在问,没有问题就签字,医生等不了。” 云枢扫了一眼,大致内容跟现代的病危通知书有些相似,只不过,这个年代都是手写体。 “签这里对吧?” “是。” 他拿起笔,洋洋洒洒写下三个大字。 “我能进去陪陪她吗?” 护士看了他一眼,“可以,进来换手术服。” 时间不等人,几句话的功夫护士直接把他拽了进去,云枢转头冲身后二人眨眨眼,门,关上了。 “你只能站帘子外面看,不准进来,明白了吗?” 云枢忙点头。 护士塞给他一件衣服,“套上。” 说完,头也不回地进了里间。 一帘之隔,那头不断传来的喊叫声,听得云枢肝颤,好在云大少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敛住心神,便开始观察起周围环境。 这间手术室,是封闭空间,能躲藏的范围几乎没有,除非被人带进来,不然贸然混入,很大概率会被当场抓包。 他面前的帘子,是那种老式土布,灰白色的,能隐隐约约看见背后影子,但并不清晰,只能看个轮廓。 “呼气!吸气!” “放轻松!再来一次,呼气!吸气!” 仪器的滴滴声,在护士有节奏地助产中,规律响动着。 云枢慢慢挪到帘子边缘,轻轻撩开一角…… 猛地,他瞳孔微缩。 医生似乎察觉到了身后动静,“唰”一下,帘子重新拉上。 “江向阳先生,请你出去。” 护士非常生气,用脚抵开门,下起逐客令,两只手套上的血,还在顺指缝淌着。 “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我想看看孩子,麻烦通融通融……” “请你出去!” 云枢没办法,又回头看了一眼帘子,只能先走。 门外两人,早就把手术室附近搜了个遍,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线索。 江向阳本来还想碰碰运气,在一楼看能不能找到高原说的三牙子,他记得,这个三牙子的身份卡是清洁工,活动范围估计就在大厅周围。 可还没出走廊一步,看见迎面而来的护士大队,江子怂了,被唐僧支配的恐惧再次袭来。 他只能重新回到手术室门口,等云枢出来,看看情况再说。 云枢被护士无情地赶了出来,“真不能通融一下?” “砰。” 大门紧闭,显然,这个通融机会人家不给。 “什么情况?这么快?”江向阳迎了上去。 云枢哀怨地看了两人一眼,叹气道:“点子差,被撵出来了呗。” “你进去发现了什么?”时不悔直入正题。 提起这个,云枢脸色忽然一变。 “他们在拿死胎,做交易。” 二人皆一惊,只听他继续说道: “他们把死胎剖出来后,就装进了一个箱子里,他们中间,有个穿风衣的男人,我没看清脸,但能肯定,绝对不是医生。 “他们把箱子递给男人的时候,动作很快。” “你出来的时候,那男人还在吗?”江向阳问道。 “在。”云枢点点头,“里面是个封闭空间,没有其他出口。” 三人将视线,齐齐投向手术室大门。 既然出口是唯一的,那么…… 就来个瓮中捉鳖。 不到半个小时,手术室的门,被打开了。 “江向阳先生在吗?” 突然被cue到的江某,本能想答到,就听一旁的云枢率先举手, “在在在。” 还是之前那个护士,她扫了几人一眼,拿出一张告知单。 “很遗憾的通知你,孩子没保住。” “那孩子呢?你让我看他最后一眼!”云枢说着就要往里冲。 护士将其一把拦了出来,语气冷冷道:“院方已经处理了,大人没事,你先回去,待会儿我们把人送回病房。” 说话间,里面的医生、护士,挨个走了出来。 三人仔仔细细盯着,可走出来的,都是身上沾了血,满脸疲容的医职人员,完全没有风衣男的影子。 云枢望了望里头,“大人呢?” “院长还在给她做收尾工作,先生,麻烦你不要妨碍我们的工作。” 护士摘下口罩,语气里,满是不悦。 约过了十分钟,一号床被抬出来了,紧随其后的,是个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 男人跟护士耳语几句,依稀间,江向阳听见护士喊了声“院长”,但他们说话的声音太小了,根本听不清。 男人抬眸看了一眼云枢,没有说话,转身走了。 护士也准备走,却被云枢拦下, “里头没人了吗?” 这句话,让护士瞬间沉下脸来,神情不善, “江向阳先生,如果你再妨碍我们的正常工作,我就要叫保安了。” 云枢无奈,只能松手。 待护士走后,连着被cue两次的江向阳,就算再不清楚状况,也多多少少猜出了点猫腻。 “你小子签名,签的,是我的名吧。”江向阳咬牙切齿道。 “都是兄弟,用用咋了?”云枢抱着手,理直气壮。 “行,行,都是兄弟。”江向阳皮笑肉不笑,阴恻恻地,“正好我这里欠的几万块,还没签名。” “几万块?”云枢挑眉,无所谓地表示,“签呗,我又不缺这点钱。” 在两人斗嘴中,时不悔悄悄打开了手术室大门。 江向阳立马收声,恶狠狠瞪了云枢一眼, “你放哨!” 转头,跟着大哥一起进去了。 里面的医疗设备,很古朴,中间只有一张孤零零的手术床,旁边摆着几罐氧气,许是还没来得及清理,手术床周遭全是血。 腥气弥漫在室内,熏得人几欲干呕。 地上一滩黑渍,引了时不悔注意,这味道……有些熟悉。 他蹲下身,沾了些许嗅了嗅,忽然,神色一变。 是黑气! 一旁的江向阳好像发现了什么, “老时,你过来看。” 靠门的墙上,贴着一张手术排期表。 “明天,302一号床,后天,303三号床,大后天……” 他一路顺着往下看,最末尾,出现了自己的床号。 “303二号床,五天后?” 五天…… 江向阳眯了眯眼睛,五天时间,比赛都结束了。 “有人来了!” 门外,云枢低呵一声。 一个清洁工,正朝这边走来。 第63章 玄门大赛(十五) “三牙子?” 清洁工闻声一顿, 抬头看去,江向阳正笑眯眯地望着他。 “你是?” 江向阳根本不认识他,只是撞运, 赌那么一下而已。 看来, 是赌对了。 三牙子同样也不认识江向阳, 被陌生人这么一喊,有些发懵,可当他视线瞟到一旁的云枢,顿时愣住。 “云少爷?”他重新看向对面几人,那个橘色头发的,好像有点眼熟。 “你是那个修……”邪术的。 三牙子话到嘴边, 硬生生把后半截吞了回去, 当人家面说修邪术, 上赶着找阎罗王插队投胎吗。 江向阳却毫不在意, “高原跟我说了, 你的身份卡是清洁工, 对吧?并且,他们不让你靠近手术室。” 他直接点破, 反倒让三牙子一愣。 没记错的话, 这人跟高原不是不对付吗?甚至说有仇都不为过。首秀那天, 就是高原毅然决然,一口咬定他修邪术的,怎么现在…… 江向阳当然清楚他在想什么, 刚刚故意提起高原,就是要这个效果。 要想让人放松警惕,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抛出另一个烟雾弹, 把他炸懵,打乱对方原有认知,他的思路,自然而然就会跟着偏了。 趁其还没反应过来, “你见过院长。” 这不是疑问,是肯定。 三牙子点了点头,还没完全回神,就听江向阳接着问: “他长什么样?” 如果一开始就直接问,三牙子八成不会说,甚至否认,毕竟,他们不熟。 面对陌生人,本能的是不信任,藏线索也无可厚非。但循序渐进的下套,把人逼进死胡同,江向阳利用的,也正是这种心理。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再想溜,可就难了。 果然,三牙子一听,顿时明白自己中了招。 咬咬牙,含糊答道:“男的。” “这还用你说?”云枢语气明显有些不耐烦,“别绕弯子,知道什么就赶紧说。” 三牙子刚要开口, “最好说实话。” 江向阳忽然抬眼笑了笑,目光,却冷得骇人。 “骗我们的后果……你应该不会想知道。”他语气轻缓,字字透着寒意,“当然,要是你愿意说出来,合作嘛,我们或许可以试试。” 他偏了偏头,颈节发出轻微脆响,脸上仍挂着那懒洋洋的笑。 可笑意,未达眼底。 随他话语,三牙子心下止不住一抖。 威胁!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可面对三尊大佛…… 少年慢慢抬起头,一个修邪术的笑面虎,一个喜怒无常的大少爷,还有一个…… 他咽了咽口水,撞上时不悔那双如深潭般沉寂的眸子。 不好惹!一个都不好惹! 考虑都不带考虑的,三牙子直接脱口而出:“一米七左右,鹰钩鼻!” “然后呢?” “下巴有颗痣!” “接着说。” “他说话有口音,挺重的南方口音,像江浙那边的。”三牙子抱着扫把,努力回忆,“是张国字脸,方方正正的。” 江向阳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 “国字脸吗?” 他仔细回想着,刚刚从手术室里最后出来的男人。 那人戴着口罩,看不清面容,跟护士说话时,音量也压得极小,这些信息根本没办法对应。 思忖间,三牙子突然问了一句: “你们刚刚……一直在这里吗?” 几人对视一眼,没有答话。 “那,那你们有没有见过玄嘉?” 玄嘉? 江向阳对这个名字并不熟悉,而旁边的云枢一听,则是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打趣起来: “怎么?齐大师的爱徒,失踪了?” 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话,谁料,三牙子却点了点头,表情瞬间严肃。 “对,玄嘉……不见了。” 在三人注视下,少年述说起了原委。 从进和平医院开始,他就跟小道士玄嘉,还有抽到护工身份卡的大汉结盟了。 起初,三人的想法一致,把三条线的信息汇总在一起,合作通关。 可渐渐的,内部开始出现分歧。 本来约好了每六个小时,就在二楼拐角处碰头,分享各自的线索,可连着一天一夜,除了三牙子这边见过院长一次外,其他两人,都是纯纯给NPC当牛马干苦力的,毫无进展可言。 当晚,三人再次碰面时,大汉开始按捺不住了。 本来性子就暴,进来还给那么多老鬼端屎抬尿的,压根受不了这种屈辱,扬言要把这帮子东西全都收了,看看这家医院到底有什么,节目组究竟要玩什么花样。 他们的规则?狗都不听。 队友劝都劝不住,没办法,两人只能跟着他去到病房。 一进门,大汉就掏出了法器,三牙子跟玄嘉站在门口,听大汉在里头念念有词的。 顷刻间,狂风大作,整层楼的鬼魂居然都被他召到一处,呼喊声、嚎叫声,楼道里阴风肆虐。 三牙子有些不放心,还问玄嘉要不要进去拦一拦。 小道士是个心思多的,他也想看看,如果把身份区域内的鬼魂全收了会怎么样,有出头鸟给他们主动探路,能省去不少麻烦,自然不肯。 二人就在门口站着,看大汉将所有鬼魂押下后,突然,病房动了。 整个房间像活起来一般,扭曲着,黑气不断蔓延,他们眼睁睁看着大汉被那股黑气吞噬殆尽,甚至连大汉最后的喊叫声,都没能透过薄薄一层木板。 到这里,三牙子的冷汗,已经将身上工作服全部浸湿。 时不悔敏锐抓住了他话里的关键词,眉头一皱, “你可看清黑气是从什么位置出来的?” 少年脸色惨白,只摇摇头,“没看见,太多了,像是突然一瞬间,从四面八方涌出来的,根本反应不过来。” 江向阳也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按照时间线推算,大汉消失应该在第二天的凌晨时分。 但自己昨天,正好去二楼找过林星眠,时不悔也在,而那里的鬼魂,并不像是三牙子口中所说的,被大汉全部收完了。 反倒……走廊上的数量,比三楼还多得多。 “然后呢?玄嘉又是怎么回事。”云枢问道。 三牙子抿了抿唇,似乎下了某种决心般,猛然抬起头, “我要跟你们组队!” 云枢朝旁边一摊手,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态度,时不悔则是垂着眸,毫不关心。 决定权,就这么丢到了江向阳手里。 “可以是可以,不过……”江向阳适时一顿,打量起面前目光灼灼的少年,“你要听我的。” “成交!” “说说吧,你的另外一个前队友,是怎么回事?” “玄嘉昨天晚上跟我说,院长找他了。” “他是什么身份?” “药剂师。” 三牙子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周围,压低声音: “自从黄钊出事,我俩提心吊胆的,根本不敢再收那些东西了,看见都当没看见。玄嘉的配药房就在我隔壁,昨天晚上,我亲眼看见院长进去了。 “他们似乎聊了很多,一直没停过,我能听见声音,但听不清具体的。我当时看时间,院长在配药房里,足足呆了五十多分钟,快一个小时的。” “你们见到的是同一个院长?” 三牙子一懵,“什么?” 江向阳心下有了定夺,“没什么,你继续。” “后来,我问他,他只说院长叫他今天早上六点,去一趟手术室。 “再具体的,他也不肯说,没办法,我只能让他注意点,如果院长没安好心,他一个人,万一打不过……” 江向阳回头看了一眼墙上钟表,现在已经十点多了,他们过来的时候,差不多七点半的样子。 “我放心不下,我打扫完大厅就过来了,然后……然后就看见你们。” “会不会是他先走了,正好跟你错过?”江向阳问道。 “不会!”三牙子斩钉截铁道,只见他从兜里拿出一条线,两端黑,中间红。 云枢一见此物,乐了,“你小子挺得北道长器重啊,净明道的宝物都给你带上了?” 少年没有吭声,只是指了指左侧那端,“这边是黄钊的生命线。” 随即,又指了指右侧一端,“这边是玄嘉的生命线。” 最后,只见少年攥住中间红色部分,默了默, “这截,是我的生命线。” 江向阳琢磨着,“人一旦失踪,他们对应的线端就会变黑是吗?” 三牙子刚准备点头,就听时不悔接道: “是魂。” 三人闻言,纷纷扭过头来,齐刷刷看着大佬。 江向阳是茫然,压根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云枢是探究,净明道的东西,他只听过又没见过。而法器归属人三牙子…… “魂?!”他一脸错愕。 “你拿的,是命缕丝,不是定位用的,是定魂。” “可,可我师父说……”三牙子结结巴巴辩驳道,“这是感应队友用的,只要滴一滴血上去,不管在哪,我,我就都能看见。” “那你师父说没说,一旦滴上去,就无法修改了?除非魂灭。” 三牙子点点头,一副“你怎么知道”的表情。 对上小孩儿投来的警惕目光,脸上满是算又算不明白的清澈感,时不悔有点无语。 “那你现在,随便在上面,滴一滴血试试。” 三牙子将信将疑,但也乖乖照做,听话地咬了一下食指。 血珠自他指尖冒起,轻轻一坠,原本黢黑的线端,瞬时变成了灰白色。 “好神奇!”少年看见变化,满脸的不可思议,忍不住惊叹起来,“怎么做的!为什么会变色!以前的没有了吗?我还能不能看见队友?” 连带旁边看戏的江向阳、云枢,瞳孔也跟着微微张了张。 只不过,两人的反应,倒是没三牙子这么夸张。 “队友一旦团灭,持物人拥有清空权利,灰白色,就是命缕丝的初始状态。”时不悔颇感头疼地,“所以,他们并非单纯的身体上失踪,而是,魂飞魄散了,懂了吗?” 江向阳默默比了个大拇指。 有种大佬下乡支教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懂了懂了!”三牙子眼睛都亮了,顿时激动起来,“大佬,我能跟你混吗!” “不能。”江向阳一步跨前,将身后的时不悔挡得严严实实,跟护食似的,“混什么你就混,滚蛋。” 少年悻悻收回手,又问道:“大佬,那他们,还回得来吗?” 时不悔一副“你觉得呢”的表情。 三牙子有些失落,“那是不是,他们就没办法继续参加比赛了?” 人都没了还比赛呢? 江向阳跟看傻子似的看着他。 “我答应过师父,要把选手们全须全尾带出去的。”少年抱着扫把,站得笔直,眼中满是执拗。 云枢笑了,佯装咳嗽了两声,又装作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 这小孩儿……是不是脑子不太正常? 江向阳一脸复杂,转头,云枢在旁边憋笑憋得两肩直抖。 人家主办方,云家,云大少都没放出来这种豪言壮语,他咋敢的。 三人一致认为,这热血少年,绝对是看英雄电影看多了,脑子看废了的。 …… 303房。 江向阳回来时,看见护士正在收拾一号床的东西,而刘美燕,早就不见了踪影。 “张姐,一号床的出院了?” 张姐望着站在门口的两人,摇摇头,示意先别说话。 等护士走后,张姐放下了手中的毛线团,有些悲戚, “小刘走了。” 江向阳一下没反应过来,“她家里人什么时候过来的?” 他们上来的时候,并没有没见到刘美燕亲属办出院手续。 “不是,人没了,送回病房还没躺下几分钟,人就没了。” 张姐叹了口气:“听说,孩子没保住,结果大人也跟着没了,造孽哟。” “张姐,你是后天的手术吧?” “是啊,小刘没了,我这心里啊……” 话还未说完, “咚咚。” 两道敲门声响起。 江向阳刚回头,那边,时不悔已经按下了把手—— 作者有话说:昨天食物中毒进医院了,打着吊瓶码完的这一章。吃菌子,要煮熟,要煮熟…(闭眼)(瘫倒) 中招那一刻,我以为见到了我太奶,家里人给我硬生生扛下六楼的时候,我:呕…yue… 第64章 玄门大赛(十六) “请问, 江女士在吗?” 门外,一个身穿白大褂的男人站在那儿,脸上带着职业性微笑。 时不悔没有立刻回答, 目光微凝, 对上男人的面孔时, 眸间携着一丝探究意味。 “你好,我是她的主治医生。”男人推了推眼镜,视线若有似无地朝病房内看去,“请问她现在在吗?” “在。”江向阳站到时不悔身侧,狐疑地打量起面前男人,“有什么事吗?” “我们院长想见见你。” 江向阳瞳孔猛然一缩, 很快, 又恢复常态。 “具体的, 您到了院长自然会跟您详谈。”男人脸上自始至终都挂着那副微笑。 两人对视一眼, 跟着他出了门。 从三楼到一楼, 一路上碰见的护士, 都朝他们这边喊着“屈主任”,男人频频点头, 似乎很享受别人的这种敬仰。 江向阳仔细观察起他的身形, 个子不高, 一米六左右,一张娃娃脸,年纪看着并不算大。 男人在前面走着, 江向阳有意无意放慢了脚步,与时不悔并肩。 “我们进手术室,是不是被发现了?”江向阳音量压得极小。 时不悔盯着男人背影,眯了眯眸, “一会儿小心行事。” “嗯。”江向阳悄无声息留意起周围环境,越往里走,人流量就越少,绿漆凳在空落落的走廊上显得格外扎眼。 不一会儿,男人在一间办公室前,停住了脚步。 “咚咚。” 他抬手,叩响了木门。 里面传来一阵摩擦声,似乎是什么人刚从椅子站起,随后插销拨动。 “院长。”男人毕恭毕敬朝里唤着。 “嗯。” 江向阳循声望去,一张国字脸,赫然出现在了门背后。 “院长,还有什么安排吗?” 院长摆摆手,男人转身走入隔壁房间,合页在关上的一刻,门牌在顶端,晃了晃。 ……配药室? 来不及多作思忖,这边,院长已经关上了办公室大门。 “是你找唐大夫问过药?”他脸上,笑得和蔼。 “是,前几天有些不大舒服。”江向阳回首,轻轻握了握时不悔的手,“我爱人担心得紧,就找大夫问了问。” 院长不再多言,“躺下吧。” 只一句,便熟练地从白大褂里,摸出了一双医用手套。 房间正中央摆放着一张简易病床,灰白床单,上面连床被子都没有,孤零零的。 院长就站在旁边,慢条斯理地开始拨弄手套位置,动作有条不紊。 他脸上还挂着笑,但这抹笑容,跟他身前的病床一辉映,怎么看怎么像变态杀人狂在进行某种术前仪式般,神圣,又诡异。 束筋带不断弹向他的手腕,弹得啪啪作响,在空荡的办公室里尤为惊耳,每弹动一次,江向阳的心就跟着跳跃一次。 太像了,太像老电影里,那种变态医生要刀人的前摇了。 时不悔默不作声捏捏他手,以示安抚。 “上去吧。” 院长回头,浓郁的南方口音扎进江向阳耳朵里,跟催命一样。 如果,如果现在大哥不在,他包的,包跑的。 还线索个锤子,这架势、这笑容,仿佛下一秒就要给自己来个透心凉心飞扬。 江向阳咽了咽口水,在时不悔的目送下,心一横,两眼一闭躺上去了。 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反正大哥在,能活的兄弟,能活…… 他胸腔如擂鼓般剧烈起伏着,冰凉的触感从他小臂上方传来,一路蔓延到肚子上。 刚才在303病房,临走前江向阳特地把老装备塞回衣服里了,防的就是他们这一手,没想到还真预判到了。 院长隔着他的病号服,仔仔细细观察起来,不时还按压几下,枕头在江向阳肚子上来回颠动,Q弹Q弹的,触感像极了泰式按摩。 如果,场景没这么诡异的话,手法确实不错。 国字脸、鹰钩鼻,特征与三牙子描述的不谋而合,连下巴上的那颗黑痣,也在随他张嘴动作,不断跃动着。 “最近吃药,有没有出现什么不良反应?” 反应?难不成…… 江向阳对上男人的目光,眸子微眯。 是在试探自己吗。 “胸口闷,特别是睡觉的时候,总感觉喘不上来气。”江向阳把张姐的症状依葫芦画瓢讲了一遍,紧接着,又表现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我都按照护士给的药量吃了,可不知道怎么回事,特别是这几天,胸闷的情况越来越频繁。 “院长,我这……没什么大问题吧?” “没事。” 隔得近了,江向阳隐隐约约从院长身上嗅到一股土腥气,很像植物腐烂后弥漫在空气中的味道,若有似无的血腥气一直在鼻尖盘旋,很熟悉,但一下子又想不起来在哪里闻过。 院长转头,将视线移到时不悔的身上,淡淡开口: “你是她的家属?” “对,请问我爱人的状况……” 还不等时不悔说完,院长抬手,打断了他的询问,目光重新转向江向阳。 “我想跟你家属单独谈谈。” 江向阳抬头望去,只见时不悔微微点了点头。 “行。” 在院长的注视下,他只能下了床,走到时不悔身边有些不大放心,侧眸扫了一眼身后,压低声音提醒道: “注意安全。” “放心。” 时不悔捏了捏他手,“你在外面等我,马上出来。” “好。” 院长低头翻阅着病历单,良久,等门锁轻轻合上之际,这才慢慢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男人, “你爱人情况很不妙啊。” 语气间,透着危险气息。 江向阳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办公室大门。 从刚才,他就觉得不对劲了。 按照原本设想推算,他这条线就算要进入正轨,那也是在手术排期前后,现在突然冒出来的单诊,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 而且看样子,那人刚刚明显是有意要分开自己跟老时的,动机不知道是什么,但,这种刻意就太微妙了。 江向阳走到绿椅凳前坐下,思绪止不住涌动。 在已知的线索中,“院长”和选手的接触,除了云枢走举荐路线,其他人一概处在“见过”阶段。 唯一一个被主动找上门的,是死得连渣都不剩的玄嘉。 但,玄嘉为什么会死呢? 江向阳眸光沉了沉。 如果说,护工大汉是因为把自己区域内的鬼魂全部收押完毕,从而触犯了节目组规则,导致磁场失衡才被干掉的,暂且先把这种情况归属为磁场失衡,毕竟,他也不清楚大汉到底是怎么被弄没的,三牙子口中的黑气到底是什么。 “不能把所在区域内的鬼魂全部收掉……” 江向阳摸着下巴,仔细琢磨起主持人的这句话来。 全部收掉的后果,就是出现黑气吗? 可又是谁,在操控这团黑气呢? 如果把这场比赛,就看作一场规则怪谈的话,触发死亡也需要达到特定条件才行,不可能会无缘无故消失。 那么玄嘉呢?他又做了什么?难不成,杀他的也是黑…… 等等! 黑气! 江向阳猛然抬头,想起来了,他一瞬间,陡然想起来了! 院长身上那股土腥气,之前在干河新村闻到过! 当时要杀高有良的,以及滨江大厦冯晋南身上带的跟用的,都是黑气! 但冯晋南,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灰飞烟灭的,很确定,当时那道雷劈下来,除非鬼死变聻,不然不可能冒出来第二个冯晋南。 但聻这东西,到底有没有、存不存在,他也不知道,现在唯一求证渠道…… 江向阳抬手敲门的瞬间,一声剧烈炸响,从院长办公室里传出。 “砰——” 江向阳本能往外一躲,巨大的冲力几乎在同时,将木板门狠狠击飞,砸在医院墙壁上,顷刻间四分五裂。 什、什么情况! 江向阳赶紧跑过去,一到办公室门口,就见大哥站在他刚刚躺过的那张病床前,浑身戾气。 屋里狼藉一片,桌子凳子全都碎成一堆,那排书架更是被拦腰斩断,摇摇欲坠靠在墙壁上,随时都有倒塌可能。 时不悔用手指,揩去唇边的血迹,瞳底暗纹悄然浮动,浸出骇人冷意。 他身上、手上,尽是血污,整个人像是刚从血池中捞出来的一般,看得触目惊心。 “老时,你伤哪儿了!” 江向阳的喊声撞进耳膜。 时不悔眼睫微微一颤,身形晃了晃,几乎要栽倒下去。 江向阳见状,抢步上前,可就在这一刹,一道黑气自窗外疾掠而入,如刃般,直直刺入时不悔心口。 江向阳来不及多想,猛地搂住时不悔向一旁翻滚。 那道黑气紧追不舍,接连擦着他们后背击下,原先站的地面已经被劈成了焦炭。 江向阳抱着人连滚数圈,除第一下外,竟都将后续攻击险险躲开。 走廊上,传来各种急促的脚步声,听方向,是朝这边赶的,密密麻麻。 时不悔脸色惨白,江向阳几乎要听不见他的呼吸声了,连体温,都在急速下降。 廊外脚步越来越近,江向阳顾不得其他,横抱起人,快步冲入过道阴影中。 护士、医生都在往院长办公室赶,一楼,只有一条出入通道,如果冲大厅跑,不出一百米绝对会撞上。 江向阳调转方向,趁有拐角地方卡了几秒视野,悄无声息抵门进入走廊尽头的房间。 呼吸声,在寂静的手术室中回荡。 门外,交错的脚步声停了。 “怎么回事?谁把院长办公室炸了?” “保安呢!快叫保安过来!” 一阵喧哗中,几道零碎的脚步开始往外跑去。 “老屈,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啊!刚刚院长让我去找个病人过来谈话,我去了三楼,结果病人根本不在房里,我也才刚刚下来!” 这声音,是先前去303病房领他们下楼的男人。 江向阳调整呼吸,此刻他的思维出奇活跃,可时不悔的状态,越来越不妙了。 他垂着眸,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吃力地虚靠在墙上,周身寒气逼人,衣服上的血也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别人的,斑驳一片。 江向阳摸了摸他额头,有些发烫。 手术室比外面的温度低很多,大热天进来都像冷窖一样,才一会儿功夫,手脚已经开始发僵。 见时不悔没有反应,江向阳哈了口气,搓搓手,把身上外套脱了下来,给人披上。 门外的交谈声再次响起,不过这一次,夹杂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什么情况?你们刚打完仗啊?”云枢震惊了,个破医院干得跟叙利亚战场一样。 好家伙,这废墟,这战况,挺能打啊。 “保安同志,你看看是不是有人蓄意破坏财产?刚才的爆炸声,全医院都听见了。” 云枢很有职业素养地问了一句:“有人受伤吗?” “没有。” “院长办公室?”云枢看见门牌,敏锐察觉到事情没那么简单,多问了嘴,“院长呢?” “院长去开会了,还没回来。” “中途,有谁进出过这间办公室吗?” 云枢视线扫过众人,见他们都纷纷摇头,生怕被什么罪名扣上一样,躲得极远,便继续问道: “或者说,你们谁看见过,有人进出过这间办公室?” 现场,又是一阵沉默。 正当云枢还想继续开口时,人群中间,有个小护士突然举手道: “我看见了。” 闻言,江向阳心底一跳。 云枢抬眼看了看她,“说说?” 小护士指着站在最前排的男人,大声说道: “屈主任进过!” 这一句话,立马将众人目光,齐齐带向目标位置。 而斜侧方的手术室里,江向阳却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刚刚,真的以为云枢会带人搜他,毕竟没提前知会过,如果换成他,他也会这么干。 这关头,不管是直接线索,还是关联性人物,蛛丝马迹都不可能放过,更何况明摆着的有大问题,是个人都会觉得这是破局关键。 得亏大水没冲龙王庙,这会儿要真冲了,纯G。 时不悔身形一晃,脱力地向后倒去,江向阳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捞住。 “还撑不撑得住?” 怀中人没有应声,只轻轻点了点头,连这种细小动作,在此刻,都显得艰难无比。 发丝蹭过江向阳的脖颈,气息微弱得让他心头一紧。 江向阳不再多问,只伸手一揽,托住了他的腰背,用自己的身体来支撑住对方全部重量。 门外。 “我没有!你别瞎说!” 屈主任连忙摆手,赶紧撇清关系。 “我们都看见了,你拿着文件进的办公室!” “文什么件文件,我拿的是病历单!”屈主任只差竖起三根手指了,请苍天辨忠奸。 “方便给我看看吗?” “方便方便。” 屈主任连忙把手里的病历单递过去,也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了,如果放到平时,这帮主任级别的医师,看保安那都是清一色鼻孔朝天。 可没办法,现在矛头就指在自己身上,要真人云亦云起来,这私毁财产的名号,说不准就落他头上了,毁的还是院长的地盘,这不老虎背上拔毛吗。 顾不上这么多,屈主任只想赶紧把自己摘清,末了,还狠狠瞪了那护士一眼,小护士缩了缩脖子,有些不敢对视。 云枢打开病历夹,里头,只有一个人的名字。 确切地说,是只有一个姓氏—— “江”。 “303病房二号床?” 云枢扫过上面的内容,信息、指向都跟江向阳高度吻合,难不成……江子那边已经跟院长搭上线了? 他若有所思抬起眼,重新对上屈主任的面孔时,语气不咸不淡:“院长让你找这个人干嘛?” “病情谈话。” “谈什么。” “我不知道!”屈主任咬咬牙,被一个保安当众质问的感觉还真挺荒谬。 “我劝你最好知道什么就说。”云枢显然没什么耐心跟他耗,眼神一沉,一股如有实质的威压顷刻压下。 男人脊背一颤,浑身跟不受控似的冷汗直冒,在一个小小保安的眼睛里,他居然看到了威胁。 可在场的,还有这么多下属盯着,屈主任索性梗起脖子,手一环,“你没有资格盘问我吧?病人的情况,跟你一个保安有什么关系。” “那你去跟警察说吧。”云枢说着,从包里摸出一个小本子,抬笔就写,“下午三点一刻,我院发生一起重大爆炸案,现场状况复杂,大量公家财产受损,现移交公安部门处理,初步锁定嫌疑人为屈某,其在爆炸前,曾多次……” 云枢写一句便念一句,边写边念,现场众多医护人员都在他记录声中,不约而同用一种审视眼光看向“作案人”,其中不乏同科室落井下石踩一脚的,也有底下人吃瓜纯看戏的,但这些,云枢才难得管。 “进出过爆炸地点,行迹可疑,进出原因不明。” 最后一句写完,主任脸上都气成了猪肝色。 “院长开完会没有?小彭!”屈主任咬牙切齿地望着面前男人,一字一顿道,“去、请、院、长、来!” 云枢则是摊摊手,表示随意。 他要的,就是把院长逼出来,先搭上线再说,老吴那边天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还不如自己主动出击。 况且,这个院长一眼看出来,跟江子那边绝对有脱不开的联系,是真是假,是虚是实,探探再说。 手术室里,江向阳听见外面动静渐渐小了下来。 怀中人的状态,看起来似乎是稳定了,呼吸声越来越平,可随他紧闭的双眼,和额前早被冷汗浸透的碎发,还有心口处仍在持续蔓延的黑气,江向阳不敢再等。 他轻轻打开一条门缝。 刚才云枢的声音,从距离上判断应当不会太远,他只盼着,这大少爷千万别背对手术室,现在他们唯一的生路,全赌这一下了。 或许真是菩萨显灵,江向阳开缝的一瞬间,正好云枢将头转了过来。 四目相对之际,云枢瞳孔猛然一震,江向阳赶紧作了个“嘘”声动作,云枢了然。 江向阳见其他人都没有关注到自己这边,指了指靠在他肩头,昏迷不醒的时不悔,又无声张了张嘴型: “S O S” 云枢秒懂,只听他咳嗽一声,刚准备找说辞要赶人时,走廊对面,来人了。 “是院长!院长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屈主任立马伸长脖子,一看清来人,瞬间跟奴才见了主子一样,忙不迭地跑过去。 “院长,您给我评评理吧!” 男人不解抬眸,屈主任指着云枢,控诉道: “他!他污蔑我炸了您办公室!” 炸?办公室? 院长默不作声往自己办公室看去,众人识趣地往两边一站,特地给他空出一条道来。 一片废墟,就这么出现在人群后方,很是瞩目。 院长怔了几秒,云枢在过道中央咳嗽一声,视线,全部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院长你好,我是咱们医院安保部的,现场状况呢,有些复杂,不过不用担心,已经报过警了,后续等公安同志排查排查,看看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就成。” 院长点了点头,也没发话,算是默许了云枢的这种做法。 “好了好了,都别围在这了,该干嘛干嘛去。”云枢拿着铁棍不断赶人,众人见院长都来了,也不敢多作停留,三三两两的便散了去。 屈主任还想说话,就被云枢一语打断:“怎么说主任?您要搞个特殊影响院长休息?” 这话一出,屈主任差点气到跳脚,这保安到底怎么回事!扣帽子怎么比领导扣得还顺手的! 屈主任压下火,路已经被云枢全部堵死了,如果现在再提起办公室,反倒成他不懂事,给领导添堵。 他话锋一转,将病历单递了过去,“院长,您让我找的那位病人,刚才不在房里。” 院长垂眸扫了一眼,“嗯”了声,道:“那就明天再喊吧。” 屈主任功也没邀上,苦也没诉上,又瞪了云枢一眼,拿上病历单转身走了。 等他一走,江向阳才从门缝里看清院长的长相。 国字脸、鹰钩鼻,下巴上还有一颗醒目的黑痣…… 这是怎么回事? 江向阳紧了紧眉,低头看了一眼怀中人。 当时办公室爆炸,现场只有时不悔一个人,全程不见院长的踪影,明明长得一模一样,可现在,又像换了个人般,可他脸上的那种迷茫,不像是装的。 “你姓什么?我怎么以前没有见过你?”院长将视线,放到了云枢身上。 “敝姓云,您喊小云就行了,我刚入职,还在跟着吴队长学习,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站岗了。” 云枢三言两语自我介绍完,如果放到十分钟以前,这种攀脸熟的机会他绝对不可能放过。 可现在?救兄弟狗命要紧。 院长闻言,却笑了起来,“是你啊,哈哈,老吴倒是跟我提过,明天你来我办公室一趟,聊聊。” 话到此处,云枢默默回头望了一眼废墟,院长见状,又哈哈笑了起来: “你到时候去三楼找我,我三楼也有一间办公室。” 说着,他拍了拍云枢的胳膊,眼里全是欣赏。 云枢顶着身后灼热的目光,毕恭毕敬把院长请走,好说歹说才把人劝回三楼的办公室休息休息。 一转头,云枢大步跻进手术室,顺手把门落锁。 “到底怎么个情况?!” 云枢上下打量起江向阳,还有他怀里生死不明的时不悔,一脸震惊。 “先别管其他的,你过来看看,老时到底有没有事。” 江向阳语气急切,整个人急得音不成调。 云枢看了他一眼,破天荒收起了平日里的吊儿郎当,正色道: “你先把他放地上。” 时不悔身上盖的,还是江向阳的外套。 云枢看着他单手揽紧怀中人,把外套一扯,直接扔到地上当垫子的模样,有种不妙预感,悄然攀升。 云枢扫了他几眼,神情复杂,而江向阳,根本不关心这一挂,只把怀中人安安稳稳放下后,抬起头,问道: “下一步需要怎么做?” 云枢回过心神,蹲到时不悔旁边,二指搭上脉搏。 江向阳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的动作,只见云枢号着号着,眉头倏地皱深,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他伤在什么地方?” “胸口。” 江向阳脱口而出,立马指向当时黑气刺入的地方。 云枢随即在他心口上方探了探,又重新搭上脉搏,眉头蹙得越来越紧。 江向阳手心直冒汗,良久,云枢突然抬头, “他的魂,要散了。” 江向阳猛然一怔,“什、什么意思?” 云枢眸色暗了暗,目光沉静地盯在时不悔心口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就是……魂飞魄散。” 这句话,宛如一记天雷,狠狠劈在了江向阳头上。 “他,他不是判官吗!地府编制的判官!不是神吗!怎么,怎么可能!”江向阳不住地摇着头,“不可能,不会的,他是神,怎么可能魂飞魄散……” 云枢眼睁睁看着他情绪几近失控,印象里,江向阳一直都是一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有事不往心理搁的模样,现在,完全像换了一个人般。 江向阳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猛地从地上爬起来,迅速翻起请神指, “传我阴司令,拘魂使速来!” 他剁了跺脚,周边,没有任何变化。 “传我阴司令,拘魂使速来!” 江向阳重新又喊了一遍,可周围,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老云,老云老云,你看我的请神指是不是翻错了?” 云枢沉着眸,他的请神指,没有一个错处,甚至说非常完美。 江向阳自言自语地又翻了一遍,“传我阴司令,拘魂使速来!” 周遭,仍旧没有发生变化。 一遍一遍的尝试,又一次一次的碰壁,云枢似乎看出了他想干什么,厉色道: “时不悔教你的阴司令?” “对,对。”江向阳又不信邪的连续尝试,“能召出牛头马面的!他是地府的,我们没有办法,地府的,地府的肯定有!” 云枢突然愣了一下,忽然笑了,爬起来跟他一起招鬼。 “太上台清,传我敕令,过往阴差,还请速来!急急如律令!” “传我阴司令,拘魂使速来!” “太上台清,传我敕令,过往阴差,还请速来!急急如律令!” “传我阴司令,拘魂使速来!” …… …… 接连尝试下,突然,时不悔的手机响了。 两人对视一眼,江向阳从他口袋里摸出了出来,屏幕上,只有一个“范”字。 云枢点点头,示意他接。 江向阳默了默,摁下接听键,打开免提,对面,传来一道极有辨识度的低沉男声: “大人,您那边是不是出事了?” 江向阳一听,立马认出来了,是范无咎。 范无咎在那头等了片刻,抬头望着前方建筑里,不断闪起的阴司令,还有凡间修道人的请差咒,可他们,根本无法靠近医院一步。 “你好,范大人,我是时判官的朋友。”江向阳看了看地上的时不悔,斟酌半天用词,才斟酌出这么一句。 范无咎愣了一瞬,朋友?他们大人还有朋友? 云枢也听出来了,无声作起嘴型,指了指时不悔,示意他赶紧问。 江向阳根本不知道从何说起,如果没头没尾的,突然跟人家讲一句“你们上司现在快魂飞魄散了,怎么办,你们有没有啥办法使使?”别说对面了,给他,他也懵。 江向阳索性言简意赅,把房间爆炸,到看到时不悔被黑气所伤,快速在电话里过了一遍,一旁的云枢也听得目瞪口呆。 当然,还有云枢的诊断。 范无咎听见“黑气”二字,双眼一凛,迅速开口道: “江先生,你现在能把我们大人送出来吗?” “现在?”江向阳回头看了一眼狭小的通风口,定定神,“可以。” “好,我就在医院外等你,有问题随时电话联系。” 挂了电话,云枢却突然摁住了他, “你确定,你要现在送他出去?” 江向阳很清楚,他们现在说的“医院外面”,跟现实世界里的“医院外面”,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想把时不悔送出去,只能回到现实世界。 在比赛结束前回到现实世界,有且只有一个办法。 弃权。 江向阳拍了拍云枢手背,又恢复了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慨叹道:“注定跟百万大奖无缘喽。” 不过,当他看向时不悔的时,表情,却不是遗憾,反倒全是庆幸。 “幸好,幸好这次我能赶到……” 云枢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江向阳也没解释,只是笑笑,冲云枢挥挥手,把自己随身携带的关键性道具丢过去,摁下了弃权钮。 在他们进来之前,节目组给每个人都分发了一个像玩具按钮一样的东西,说只要按下,就会发出强有力的警报声,工作人员会根据声音,定位到选手位置,将弃权者安全带出场外。 云枢望着地上那几片白色药剂,无奈叹了口气,“确实,鬼命关天,咱们以后有机会再聚。” 可当江向阳按下后,一秒……两秒…… 十秒过去了…… 周围,就像刚刚他们念请神咒一样的,毫无反应。 江向阳以为是要按两次,可能节目组心善,多给选手留了一次确认机会,不至于手误直接弃权。 结果当他摁下第二次时…… 周遭,依旧静得出奇。 江向阳不信邪的反复摁了十几下,这东西,就是死活不响。 “靠!” 江向阳气急败坏拿着就要往地上砸,那头的云枢,倏然反应过来了什么: “选手!选手根本没办法弃权!” 江向阳一顿,只听云枢继续道: “三牙子那两个队友!如果能弃权,他们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为什么不按!” 是啊,如果能弃权的话,他们为什么不跑? 来参加这个比赛的无非两种人,一为名,二为财。 为名的都盼着在节目上一炮打响圈内知名度;为财的要么跟江向阳一样,冲百万奖池来的,要么就是冲那什么珍稀款法器来的。 左右都是身外之物,江向阳并不觉得这两种东西,能让人连命都不要。 除非,他们想要,而没办法要。 江向阳却冷静了下来,从地上抱起时不悔,语气不含一丝温度: “我不想玩了。” 结束吧—— 作者有话说:今天出院啦!大家的关心我都有收到,真的非常非常感激!输完几天液,现在又是活蹦乱跳的牛马一位~马上就给大家恢复日更状态,还请补药放弃主包!(鞠躬) 第65章 玄门大赛(十七) 303病房。 江向阳把时不悔轻轻放到床上, 自己,则是坐到了他的旁边。 “小江,你爱人这是怎么了?” 江向阳扯起一丝僵笑, 现在他没什么心思应付张姐, 只一句:“不打紧的, 他低血糖,老毛病了。” 张姐闻言,从柜子里翻出一包水果糖来,关心道:“你备着,让他随时随地揣几颗,只要犯病就吃一颗。” “行, 谢谢姐。” 江向阳冲她笑了笑, 随即, 低下头, 用时不悔的手机给范无咎发了一条消息。 【时】:现在这边出了点意外, 你们大人……最多能撑几天? 很快, 那边便传来了信息回复。 【范】:一天。 【时】:多谢。 江向阳看了看床上的时不悔,脸上仍然不见任何血色, 嘴唇发白, 连带眼睫垂落下来的阴影, 也透得整个人如纸般,毫无生机。 刚刚,云枢问他, 为什么会说“赶上了”这句话,江向阳只是笑笑,并没有搭腔。 时不悔的手很冰,江向阳轻轻握了握, 记忆里,母亲的手当时好像也是这么冰的,十年了,很多细节他都快要记不清了,只是这个温度,他永远也忘不掉。 江向阳拉过被子,替他盖好,俯下身呢喃着: “一天,够的,能赶上。” 眼神中,是久违的执拗。 …… 停尸房。 十个选手聚在一起嘀嘀咕咕,分享线索的分享线索,唠八卦的唠八卦,他们都是被云枢紧急喊来的,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云大少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似乎在等什么人,众人也不敢问,只能干坐着。 高原更是懵逼中的懵逼,刚刚他一开门,就见门口站了一排乌泱泱的选手,跟要打群架一样,他险些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搞了,把这辈子得罪过的人全部想了一遍,生怕哪个仇家找上门来。 江向阳到时,所有人目光齐齐看向他,都出奇的一致不吭声了。 在场的,除了陶明杰,还有出事的两个选手外,加上他总共十一个人,进来当天有十五人,剩下的那个也不知道是没了,还是联系不到,不过…… 江向阳扫了一圈众人,已经够了。 “江江,是要开团了吗!”林星眠语气里,满是激动,拽着旁边陆见微的手,不停摇啊摇。 “各位,想结束比赛吗?” 江向阳一语落下,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是龙清先开了口: “阿弥陀佛,不知道江施主有什么破局思路了?” 江向阳也不多作赘述,直截了当道: “把所有鬼,都清了,all in。” 众人哗然,一个络腮胡立马嚷嚷起来:“你谁啊你,上来让我们全送死是吗?all in什么就all in了,我们可都是看在云大少面子上过来的,现在搞这么一句,什么意思?” 护工大汉的事,他们可都听三牙子说了。 旁边几人应和着连连点点头,他们虽然没络腮胡这么勇,但态度显而易见,同上。 “这就送死了?”江向阳嗤笑出声,“等你真到死的时候,哭都哭不出来。” “你几个意思?咒我们死是吧!”络腮胡说着就要起身动手,云枢一眼凛过去,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络腮胡攥了攥拳,憋着一肚子气,重新坐下。 “如果各位不信,大可拿出你们的弃权扭。” 江向阳在众目睽睽之下,按下了自己的那颗红色按钮,人群中倒吸起阵阵凉气。 可等了几秒,预期之中的警报声却没有响起。 “咋回事?” 一个男人也摸出了自己的弃权扭,同样的,按下之后周围没有任何动静。 众人坐不住了,纷纷掏出自己的按钮, “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响?” “我的也不响!” “我靠!我的也失灵了!” “什么情况,节目组要把我们焊死在这鬼地方吗!” “弃权都弃不了,真出事了难道让我们等死吗?!” 这句“等死”犹如一瓢冰水,结结实实浇在众人头上。 刚才那个起来嚷嚷的络腮胡,不可置信地连续按了好几下自己的弃权扭,跟众人一样,他的,也没有出现任何变化。 江向阳对准垃圾桶,抬腕随手一抛,他的弃权扭便被精确无误地投进箱中。 “所以,现在已经不是比赛了,是自救。” 陆见微想了想,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星眠说,我们见到的院长都不是真的,你是找到真院长了吗?” 此话一出,不明真相的选手瞬间竖起耳朵,他们当中有些人,可到现在都还没见到院长,有城府的,也猜过“真假院长”这一说,可假设成不成立,多数人都还没来得及验证过。 被陆见微这么一提,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齐齐看向江向阳。 “没有。” 江向阳毫不避讳,实诚得让高原都觉眼前一黑。 大哥,不然画画饼呢? 你让大伙跟着你干,不需要战前动员,鼓舞鼓舞士气的吗? 这么直接了当,是生怕有人冲锋陷阵吗! 但江向阳显然,懒得搞这些花里胡哨的形式主义,他在争分夺秒。 “愿意搏的留下,我来安排任务,不愿意的,自便。” 如果他一开始就这么说,那十个人中,绝对有大半会选择起身离场,毕竟他们肯来,基本看的都是云枢面子。 可现在,弃权扭失灵了,还冒出来个真假院长,他们不干也得干。 当孤狼,没有实力的下场只能是惨中惨,自然谁都也不愿意出去当活靶头。 一下子,排排坐的十人中,竟没有一个人唱出反调,包括准备来伺机报复的金全贵,现在也压下了念头。 江向阳一一略过,将目光,最终定格在高原身上。 高原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那天被大佬摁在地上摩擦的惨状,他还历历在目,这小子,现在这么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别是要拿他开刀祭旗! 江向阳根本不知道高原此时此刻,丰富的内心独白,就算知道,他也不想管,只听一句: “有没有笔跟纸?” 高原愣了一下:“什么?” 云枢是真的看不下去高原这副蠢样了,不耐烦地,“笔跟纸,听不懂吗。” “有有有!” 高原忙从挎包里,摸出一根铅笔,还有一沓白花花的折纸,一看就是他平常折纸人用的。 “每个人把自己的身份信息,以及所属的区域或者楼层,挨个写在纸上,写完往下传。” 江向阳放到坐在排头位置的林星眠手中,“从你开始。” 林星眠接过,快速写下自己的信息,传给了她旁边的陆见微。 陆见微写完,迅速传给了龙清。 五分钟时间,在场人员都将信息填写完毕,由站在最后方的高原,将纸汇总,交还到前排。 江向阳随意扫了一眼,收好,视线落到龙清身上。 “你有办法同时清几千,甚至几万只鬼吗?” 龙清点点头,“只要在同一片区域内,我能用佛光全部超度。” “时间,需要多久?” “十分钟。” “CD冷却时长?” 龙清默了默,在极力理解他的这句CD冷却是什么意思,良久,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道: “半月只能用一次。” “可以。”江向阳心下有了定夺,转头间,目光重新看向众人,“各位,都准备准备,今晚结束比赛。” “今晚?!” 人群中,一声惊呼传来。 江向阳抬眸,语气冷淡道:“有什么问题吗。” “这……”男人的气焰骤然下沉,他望了望周围,又犹犹豫豫地继续开口,“会不会太赶了?我怕,我怕……” “你怕什么。” “我、我……” “你怕死。” 江向阳一句话,堵得男人哑口无言。 在场的谁不怕死?大家都怕死。 只是一帮在圈子里,混得风生水起有头有脸的人物,突然被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直接这么点出来,多少有些挂不住脸。 一时之间,那些所谓的“大佬”面上精彩纷呈,林星眠率先举起手, “江江,需要我们怎么做!” “今晚十点,你们把自己所属区域内的所有鬼魂,全部带到一楼大厅。”江向阳适时停顿,随后,又接着开口,“赌一把,我这条线的院长,跟多名选手相重合,很大概率是真正目标,在龙清开佛光的十分钟之内,我来解决。” 说到这里,他表情倏地变得严肃起来,目光冷冽, “龙清的佛光只能用一次,十点之前,如果谁没有带到,下场只有一起死。当然,如果目标选错,收押到了真正院长,同样的,我们面临的结局,还是一起死。” 话里,不带一点感情。 但此刻,所有人都明白江向阳想干什么了。 破釜沉舟,找到真正院长的同时,还要把各自区域内的鬼魂收押完毕,不能贸然全收,不然只会是护工大汉的下场。 可如果故意遗漏那么一两只,又把真正的院长找到了,任务,同样也算失败。 时间不能早也不能晚,要卡得严丝合缝分秒不差,可关键点在于…… 这个院长,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最后一任院长。 云枢眼睛微微眯起,嘴角止不住上扬。 够疯的,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吗? 当初老爷子让他过来守,他还不乐意,要早说有这种戏码,都不用赶,他自己就能拎包快乐入驻。 这比赛,有意思了。 江向阳在纸上绘着大致平面图,给每个人分派起最优路线, “都明白了吗?” “明白了!” “懂了!” 众人在他分配中,都选择听从队伍指挥,无他,大家都想快点结束。 “那就,今晚见。” 第66章 玄门大赛(十八) 夜, 九点五十分。 江向阳早早就候在了三楼院长办公室门外。 尽头的窗口处漆黑一片,出奇的,今晚没有月亮。昏黄的灯光, 柔柔打在玻璃上, 竟将廊上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用时不悔的手机定好闹钟, 十分钟时间,在九分钟之内处理完毕,剩下的一分钟…… 江向阳抬头望向走廊另一侧的303号病房。 够的,时间…… 来得及。 十点一到,他抬手敲响房门。 “进。” 一道低沉的嗓音,从门后传出。 江向阳推门而入, 办公室内的光线比走廊更加晦暗, 只有桌上一盏绿罩台灯还亮着, 光圈打在桌面上, 投射出一小片圆影, 而坐在桌后的那人, 已全然笼罩在阴影当中。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旧纸张混合的沉闷味道, 仔细闻闻, 还有些不易察觉的土腥气。 “院长。”江向阳关上门, 声音平静,手里还攥着自己刚才从护士台拿的303房用药明细。 “这么晚了,有事?”木椅在地上轻轻滑动, 带出刺耳的响声。 院长抬起头,台灯的光线投射在他下颌处,那颗黑痣在本就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更加瞩目。 他手中握着的老式钢笔还在书写, 可他的眼睛,却直勾勾盯着来人,诡异的不协调感充斥在周围。 江向阳没有靠近,跟那东西保持了一定安全距离,“关于我之前的用药记录,有些地方我不太明白。” “哦?你是哪个床的,主治医师是谁?” “303,二号床。” 院长手上动作顿了一下,随后,他轻轻合上笔盖,细微“咔哒”声在屋内响起。 那股土腥气,更重了。 “唐大夫没告诉你,晚上的办公室……不接待病人吗?”院长的声调变得怪异起来,屋内的阴冷气息,骤然拔高。 “他说有些问题,只有您能回答。”江向阳笑着,笑不达眼底,“比如,那些还没在母体成型的婴儿,他们的……最终去向。” 死寂。 台灯的光晕轻轻晃动,阴影里,院长的五官逐渐变得扭曲起来。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他的声音仿佛蒙上了一层雾般,空灵中带着潮湿气息,“医院对所有流程都有严格规定,去向?它们只会去自己该去的地方。” “规定?该去的地方?呵。”江向阳冷笑出声,“规定是把那些孩子,全弄成死胎?然后像商品一样,拿出去交易?我猜猜…… “一个胎儿,十万?” 院长紧攥钢笔,脸上的“人样”慢慢开始褪去,像那日花园里被金全贵吃掉的东西一样。 “这个年代十万应当不少了吧。”江向阳眯笑着望着他,“还是说,你都是在帮权贵做事?院长的位置,不会是他们帮你坐稳的吧?” “哒”一声,钢笔竟在他手中,生生折断。 院长缓缓地,以极其僵硬的姿势,慢慢抬起头来,鼻子、眼睛甚至嘴巴位置,都发生了错位,看起来像个劣质的,祭祀用的纸人般。 他笑着,笑得毛骨悚然。 “谁……是谁……谁告诉你的……” 断断续续的声音不断传来,院长朝着江向阳一步、一步的,逐渐靠近。 “谁告诉我的不重要。”江向阳从背后摸出了美人骨,捏在手心里随时准备迎击,“重要的是……和平医院断送在了你的手里,对吗?末任院长先生。” 这句“末任”,让那东西步伐一僵。 “1988年,和平医院关闭前夕,你还在处理手中卖不出去的死胎,对吗?” 院长嘎吱嘎吱地抬起手,身上的土腥气简直浓到冲鼻。 江向阳见他这副模样,看来自己是猜对了,于是不着痕迹往后推了几步,跟门之间只有一步之遥时,继续开口说道: “事情败露,当初在你手中买过死胎的权贵们,竟然都开始对你落井下石,生怕自己被牵连。 “你不惜动用所有关系,结果上面的人只想让你死,根本不关心这家医院,或者说,你多年来对他们效出的犬马之劳,在他们看来根本分文不值。 “你死了,对大家都好,但,如果你活了,你就是那群领导身上的刺,对吧。” 每一句话都犹如一根尖刺,狠狠扎入胸口,生生逼得他立在了原地,不见任何动作。 手机不停在江向阳的衣兜里振动,他设置的闹钟每过一分钟,便会提醒一次,刚刚跟院长周旋的功夫,已经振了六次了,给他的时间,还剩下三分钟。 忽然,院长笑了。 一种低沉、沙哑,没有任何活人质感的笑声,回荡在办公室里,听得人不寒而栗。 “1988年……末任……”他呢喃重复着,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又可悲的事情,“但你猜错了,只要用过死胎的人,一辈子就沾上了,戒不掉的…… “不是他们弃了我,是我,不需要他们了,懂了吗?” 他眼中的恨意腾升,灼灼盯着对面男人,仿佛从江向阳背后,他看到的是十个、百个甚至上千个雇主。 江向阳根本不关心这家医院背后的故事,只想让他赶紧,自己亲口承认身份罢了。 来之前,从其他选手那里得到线索,和平医院于1988年正式关闭,具体原因,不详。剩下的,全是他自己照猫画虎编出来的,只不过,结合了些许已知信息,没想到,还真歪打正着。 与此同时,另一侧。 林星眠虚弱地坐在地上,刚刚把二楼的鬼魂全部召下来,几乎耗尽了她身上所有灵石。 其他人跟她情况都差不多,大家在刚刚的引魂中,看家法宝全祭了出来。避免打草惊蛇的同时,又得在规定时间之内赶上,准时准点还得准地,实在是门技术活。 陆见微脸色不太好看,这几分钟缓的时间,根本恢复不了多少体力,她擦了擦额上汗渍,抬头望向漆黑楼道, “江向阳那边,能赶上吗?” 这一句话,众人纷纷将目光,也投向了楼道处。 龙清立在正中央,自他周身不断扬起的佛光,渡在每一道亡魂身上,竟如灼焰升腾,烧得它们痛苦不堪。 嘶鸣、嚎叫,在整个一楼大厅里来回飘荡。 阴风肆意呼啸,而佛法,却像沉钟般一击一击重重落下,撞在一起让人觉得胸闷不已。 诵经速度还在持续加快,亡灵开始躁动。 所有人在此时,都已尽全力。 是成是败,全看江向阳这一下了。 “滴。” 手机再一次振响,还剩下两分钟。 “那你知道,为什么我是末任吗?”院长突然前倾身子,将整张狰狞的脸,怼到江向阳面前,唇肉开始腐烂,一颗颗枯黄的牙齿错立在骨上。 “因为……”他几乎贴紧了江向阳的耳畔,声音里,满是让人头皮发麻的凉意,“所有发现死胎的人,都变成了孕妇的养料…… “他们跟着胎盘一起,被送入腹中,每一天、每一刻,都在极力生长,从母体摄取全部的营养。 “你想变成养料吗?来吧…… “来成为我的一部分吧……” 院长的手,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放到了江向阳的脖子上。 冰凉,霎时爬满皮肤。 “老子现在很烦,你知不知道。” 院长手上动作一顿,歪着头,似乎有些不解。 就这一秒钟的迟缓,江向阳看准时机,重重将美人骨仍在地上,顿时间,一道白色屏障凌空腾起,直接把那东西弹开数米远。 江向阳站在屏障外,扯了扯衣领,神色不悦,“你妈没教过你,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动脚?” “丁零零——” 闹钟响了,刚好卡在十点零九分。 还有剩下的最后一分钟! 江向阳迅速冲出办公室,三楼的鬼魂已经被云枢全部带去了大厅,他一脚踹开303号病房门,二话不说,从床上抱起时不悔转头就往楼下跑。 “南无阿弥多婆耶,哆他伽多耶,哆地耶陀,阿弥利都婆毗。” 梵音自大厅传起,金光大闪,凡所及之处皆闻阵阵啼喊。 “伽弥尼,伽伽罗,枳哆迦利,娑婆河。” 龙清的佛法咒语还在持续,随他唱词不断加快,一楼中成百上千的鬼魂慢慢变得透明起来,佛光愈发刺眼,包裹之下的哭声、喊声渐渐开始消散。 江向阳跑到大厅时, “南无阿弥陀佛。” 随龙清最后一句落下,万千佛光,消失了。 一楼大厅里,重新恢复沉寂。 “成、成功了吗?” 人群之中,有人问了这么一句。 可周围,唯有无边的黑暗与寂静,无人吭声。 众人凝息屏气,连刚刚开完大有些虚脱的龙清,也在此刻撑起身子,紧张等待着。 大家都在等,等这场牵了十几条命的豪赌,结果如何。 “恭喜各位,你们成功找到最后一任院长,并将所辖区域内的鬼魂收押完毕,比赛,结束。” 一道播报声,从院外传来。 随主持人宣告结束,医院大门,在众人眼前缓缓打开。 跟以往见过的任何一次开门都不同,这一次,是真正通往现实世界的生门。 “成,成功了!” “我们成功了!!” 人群之中,骤然发出炸雷般的喝彩声。 大家都在鼓掌,劫后余生的喜悦冲刷着每一个人的情绪,在一片热烈的欢呼中,江向阳却死死抱住怀里的人,头也不回地朝那道光门狂奔。 他刚刚……已经感受不到时不悔的心跳了。 怀中人冰得不像话,皮肤逐渐由原本的白转为青灰,渗出来的死气遍及周身,连最后一点生机,也快被剥夺殆尽。 江向阳几乎没办法思考,只觉像被什么东西猛然扼住般,喉咙发紧。窒息感,跟当年父母躺在停尸间里,等他认人签字的时候,逐渐发生重合。 那种无力,那种恐惧…… 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能赶的,这次一定能赶上的…… 大门外,已经站满了节目组的工作人员。 无数台摄像机对准了他,可江向阳现在压根没有心思,只在盒子里匆匆抓回自己的手机,焦急往周围看去。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正在不远处候着。 黑白无常早就换下了官帽,现在两人都是一身西装,模样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江向阳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们。 范无咎早已等候多时,见他出来,便走上前去,朝他伸出手, “给我吧。” 可江向阳,却没有松手的意思。 “江先生,我们要带大人回地府了。” “我能跟你们一起去吗?” “不能。”范无咎几乎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谢必安则是看了他一眼,倒没那么决绝,只是出声提醒一句: “江先生,你要想好,活人进了地府是要折寿的。” “等他醒,等他醒了我就走,行吗?”江向阳紧了紧手臂,眼神中,满是执拗。 范无咎还想继续说什么,被谢必安抬手打断。 “如果想好了,不后悔,那就跟我们走吧。” 哭丧棒一划,面前,竟凭空出现了一道雾门。 【江之向阳】:哥们儿,帮我弃权。 江向阳快速给云枢发了这么一句,跟着黑白无常,一起走进虚空之中。 第67章 进入地府 一阵眩晕骤然袭来。 江向阳死死搂紧怀中人, 再睁眼时,已身处一片灰蒙之地。 阴冷的风,挟着断续呜咽, 似哭又似笑, 宛若群鬼趴在耳边低语般, 吹得人骨缝发寒。 一条浑浊宽阔的大河横亘在眼前,沿途中,一排排殷红色花朵开得妖冶,那极具标志性的花瓣,江向阳几乎下意识就认出了这东西。 彼岸花。 “这是……黄泉路?” 范无咎看了他一眼,不作过多解释, 只快步往前走去。 谢必安则是笑了笑, 指着前面那条河, 介绍起来:“忘川河。” 江向阳随他视线重新望去, 传闻中, 地府有种职业叫摆渡人, 专在忘川河上为亡灵们提供引路业务,一艘小船一身蓑衣, 阴差只要交班, 剩下的都是摆渡人负责去运送, 可现在…… 黑压压的水面,波澜无声,哪有什么小舟撑竹竿的画面出现。 “你们摆渡人呢?押魂不坐船吗?” 话音刚落, 就见范无咎从不远处,缓缓开出来一辆车,平稳停在了他们面前。 “上车。” 这车型…… “我们现在都用这个。” 谢必安拉开车把手,作了一个很标准的“请”的姿势。 江向阳有些不确定的, 又看了一眼车标。 这冰冷的炫黑质感,这立标小三角,这侧身,这车线,还有这霸气的双M交叉字头…… 我去! 迈巴赫! 这下,江向阳连呼吸,都空了一拍。 地府送魂,现在都拿迈巴赫送的吗?! 在江向阳无以言表的震惊中,黑白无常反倒有些不解,范无咎见他半天愣在原地,催促一句: “大人的车在判官司,现在只有这一辆摆渡车能用,赶紧上来,去医院。” 这句话,让江向阳迅速回过神,忙不迭地抱着人进了后排。 刚落座,范无咎立马飙起百码原地冲刺,巨大的推背感,差点没让他一脑袋磕前座显示屏上。 江向阳赶紧稳住身形,将时不悔牢牢护在怀中。 而正前方,分辨率极高的显示屏里,还在重复播放“地府守则”指南。 整得像旅游宣发似的,望乡台、三生石、黄泉路、生死门、奈何桥…… 统统搞得跟打卡地点一样,什么地方适合什么时节出行,什么景观需要排队,什么小吃需要到哪家店铺才正宗,提前拿号需要提前多久,是否有避雷小贴士。 诸多攻略下来,简直到了一种事无巨细的程度。 他现在……真的很想给胖大海发一条消息。 “兄弟,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哥们儿坐上迈巴赫了,地府坐的,还在小迈里边看到了地府攻略。”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从踏进黄泉路那一刻起,他的手机信号,已经变成了叉叉图标。 范无咎开得极快,江向阳全程坐在后面一言不发,谢必安从后视镜里看了他几眼,以为是人紧张过度,便笑着,搭起话来: “不用担心,大人是魂识松动了,到了地府,他松动速度自然会变慢,去医院养段时间,做个手术,就没事了。” 江向阳闻言一愣,“做手术?” “是啊,我刚刚看过,应当是伤了识脉,问题不算很大。” “可……” 江向阳没有继续说下去,刚才迈巴赫的冲击,也只是转移他一瞬间的注意力罢了,他现在垂着眸,看着怀中时不悔这张毫无生机的脸,忧心再次侵袭。 谢必安看他这副模样,索性翻出一份攻略地图,递了过去, “第一次来地府吧?这些地方都挺好玩的,你看看?” 江向阳腾出一只手礼貌接过,人家的好意他自然是清楚的,可现在,他扯出来的笑比哭还难看,哑着嗓子道了句谢。 “哦对了。”谢必安摸出一张卡,又塞了过来,“我们内部的打折卡,你要是看中什么,想买就买,打六折。去景区也能免票,不用排队,直接走VIP通道。” 这次江向阳却没接,只摇了摇头, “不用不用,我也呆不了几天,等你们大人醒了我就走了,你的卡你收着。” 谢必安直接扔进他兜里,头也不回地,“时大人的卡,我额度早没了。” 医院外。 范无咎一个急刹车,里头立马涌出来一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推着担架,迅速朝他们这边跑来。 江向阳现在看见穿白大褂的就牙酸,本能收紧手臂,将怀中人搂得更紧了些。 一个戴着护士帽的女子,率先拉开门把手,招呼起后方人员, “快!病人在这里!” 担架滚轮从快捷通道一路下滑,根本不等江向阳松手,几个医护人员跑了过来,从车里直接抢出病人往担架上放。 滚轮声再次响起,医生争分夺秒往手术室方向赶去。 江向阳跳下车,刚想跟着一起进去,却被站在车外的护士一把拽住, “病人姓名。” “时不悔。” 护士写信息单的手一顿,“判官司的?” “对。”谢必安也下了车,温温笑着递过去一份材料,“住院手续,劳烦。” 护士接过,匆匆扫了几眼后,便拿着东西头也不回地跑进医院大楼。 江向阳见状,再次要跟进去时,谢必安拉住了他。 “这里没有陪护区,你去了没地方等。” “我签字!如果手术出了意外能有人签字!” “材料盖了公章,医院会全权负责。”谢必安顿了顿,还是宽慰道,“真没事,这里不像阳间,地府的医师都是学了几百年才持证上岗的,如果出了事,相关失职鬼员,都会被送去地狱受刑。” “那,那……” 江向阳还想再说什么,就听谢必安问道: “大人的手机在你身上吗?” “在。” “我把大人的号码留在上面了,你的手机在地府不能用,一有消息,医院会马上给你打电话,你随时带好。” 江向阳默了默,攥紧手机,终是没再吭声。 “你在地府有亲戚吗?” “有。”可话一出口,江向阳又垂下了头,“但我不知道他们还在不在。” 外婆,父母,应当都在这里,可是…… 他不知道他们投胎没有,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地府这么大,想去找都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寻。 谢必安摸出一张房卡,递到他手上,“那这段时间,你先住我家吧。” 还不等江向阳开口,谢必安回头望了一眼医院大楼,颇为命苦地叹了口气, “反正在大人出院前,我是别想从司里出来了。” 随后,他狠狠拍了拍江向阳的肩,郑重其事地, “等大人醒了,如果他想吃什么,你就给他买,没事就在他耳边多念叨几句,让他早点返岗。” 江向阳拿着房卡,这牛马的苦命感,是不是有点过于浓郁了? 他回头看了看大楼,眼下也没其他办法,这医院也不知道活人能不能进,规矩都没整明白,如果贸然进去出了事,那才是葫芦娃救爷爷,进一个送一个。 但总归是地府的,地府人总不能害地府人吧?老时在里面,应当是安全的。 于是乎,江向阳转过头,扯起嘴角冲他笑了笑,“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不辛苦,命苦。”谢必安摆摆手,“走吧,加班之前我们顺道先送你过去。” 两个苦命打工鬼,就这么驱着车,拉着江向阳上路了。 一路上,谢必安跟范无咎的手机都在响个不停。 一开始,谢必安还能好声好气的安排工作,处理处理内部问题,直到后面,江向阳听见他一拍大腿,冲着电话里就开始破口大骂: “我干你祖宗的!捡到一冥币找我加功德?有病是不是!” “还有那个罗酆山居委会的,到底能不能干!不能干撸了,聚众赌阴超,想干嘛?!啊?想升天吗!” “奈何桥有黄牛插队?你找轮回司的去啊!他们放号干我判官司什么事!” “什么?有鬼在望乡台直播跳擦边?牛头马面呢,带队去抓!一定要严打!” “啥?老鬼网恋被骗十亿冥币?还是他舞蹈队的死对头?!抢不过c位就要搞他?” “业主群里,有人顶着秦始皇名字卖老年痴呆保健品???” 江向阳眼睛越听越大,赶紧掏出手机酷酷把关键性信息记下来。 这玩意儿,听着比他直播还刺激。 “老范,我受不了了,我真受不了了。” 谢必安挂了电话,躺在靠背上生无可恋,“我心脏痛。” “你五脏六腑早成灰了。” 江向阳往前坐了坐,扒着前排椅背上,跟他聊起天来: “你们平常很忙吗?” “忙,忙成狗的忙。” 谢必安快被逼疯了,好好一个老实本分的拘魂使,现在活生生干成全能挂,不光自己的本职工作要干,现在还莫名其妙冒出一堆额外加班项。 打工鬼,打了一辈子的工,事实证明不会越打越好,只会越打越多,打不死就往死里打,死了还得继续打。 “那你们地府,没有专门负责这些的部门吗?比如,勾魂的只用勾魂,巡逻的只用巡逻,各种杂七杂八的事都安排下去,分职分责?” 江向阳不问还好,这一问,直接让两位无常当场破防。 “裁员!” 谢必安烦躁抓抓脑袋,“上头下来人,抓到个合同工,大白天趴阎罗殿门口睡觉!就说我们工作太松了,很多没必要的岗位一个人就能解决,不用分这么细,要营造危机意识,学会居安思危。 “你看时判官,都跑去上面冲业绩了,以前他只用坐办公室,我们哥俩只只用跑跑腿拘拘魂的,真的,地府现在真的,又卷又抠。” 而一旁开车的范无咎,脸上表情也没好到哪去。 “判官助理都被辞了,现在成我哥俩兼职。” 谢必安立马附和:“对啊!我哥俩晚上出去抓魂,白天还要给时不……咳,给时判官送文件,上头有啥指标,还得我哥俩跑去各个街道盯梢,去督促,说什么上传下达。” “是啊,最近那个文旅不是起来了吗,你直播,我哥俩还负责现场维持秩序,生怕哪个不长眼的跑去扰乱阴阳,跟阳间人接轨。” 范无咎这句话,突然让江向阳脑中弦一紧。 “我的直播?你们都在?” “不光我们。”谢必安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时大人给的指标,在线观看一小时,就能加一分,满一百分者,综合绩效加五,年中评审什么的,都会优先推荐。” “意思是,我直播间的十万观众,其实是十万阴兵?!” “不止十万。”范无咎打起转向灯,慢悠悠开口道,“想投胎的都在抢绩效。” 江向阳简直像吃到一口惊天大瓜,惊到说不出话来。 而谢必安,却接了一句:“也不止阴兵,恭喜你,你被评为我们地府文旅的驻阳大使了,现在看你直播的,还有顶上几位领导。” “阎、阎罗王?” 谢必安点点头,“北阴大帝也给你刷过礼物。” ……我去。 江向阳的世界观,在此刻,彻底重组了。 “哦对了,北阴大帝ID是那个叫‘枉死城第一深情’的,挺爱演,你应该眼熟。” 更……更魔幻了。 酆都小区。 范无咎一脚刹车,稳稳当当停在小区大门口。 “行,不送了啊,改天有机会约饭。” 江向阳刚下车,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根本不作任何停留,一脚油门,马不停蹄飙回去加班。 “滴。” 一声消息提示,从时不悔手机里传来。 【一见发财】:十八栋十八楼,一号,房间随意选,楼下左拐五百米有超市,想买什么可以用折扣卡刷,能记账。 谢必安的头像是个很简单的黑底白画,上头只有一个“财”字。 【时】:谢了。 【一见发财】:不用客气,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 江向阳收起手机,抬头看了一眼面前小区,跟预想中的居然不太一样。 他原以为地府都是那种黑沉沉的天空,整个世界会像纸扎的那般,艳彩斑斓。 没想到,还挺高档。 人性化的设计,大气典雅的外观,栋与栋之间的距离安排非常得当,根本不存在拥挤这一说,朝向都还蛮好,有花有树,很标准的现代化高端线商品房。 门口还有两个执勤人员,全程微笑服务,每个出入的住户都必须刷卡,安保工作做得挺到位。 走进小区,甚至能看见有在花园遛狗的,凉亭底下几个老汉坐着下棋,周围逗鸟的、散步的,一派和谐景象,看着倒是跟阳间差别不大。 只不过…… 江向阳回头,在他正前方坐着四个人,一个穿着清朝官袍,一个穿着唐朝襦裙,一个穿着北宋大袖衫,还有一个……身上丁零当啷,典型的西海岸式潮男叠穿。 他们正坐在一起,搓川麻。 这场面…… 属实有些诡异了。 第68章 见到亲人 “十八栋, 十八栋……” 江向阳低声念着,目光扫过楼栋上的标牌数字,从进门口一路找到中心地段, 还没找到“十八”的标志。 “小子, 刚搬进来啊?” 一道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 吓得江向阳险些没拿稳手机。 他侧眸看过去,一个穿着暗青色寿衣的老者,正笑眯眯望着他,手上还提了个鸟笼。 那人又开口了:“我从我孙子手机上见过你,你是不是那个天天搞直播的?” 老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过来的,像看稀罕物一般, 绕着他瞧了好几圈, 看得江向阳走也不是站也不是。 “咋死的?” 江向阳尴尬笑笑, “不知道, 不记得了。” “看你年纪也不大。”老者捋了两把胡子, “年轻人啊, 还是少玩点手机,一看就是玩手机玩猝死的, 你看看, 现在连自己咋死的都忘了, 手机害人不浅喽。” 江向阳更尴尬了,只能扯了扯嘴角,“是是, 您说的是,大爷,跟您打听个事儿,十八栋怎么走?” “十八栋?”老者若有所思往后看看, 指着湖中心地段,“那儿。” 江向阳道了句谢,抬腿刚想走,结果被老者一把拦住。 “小子,跟我拍张照,我孙子天天看你,咱俩合张影我拿回去给他瞧瞧。” “……行。” 江向阳僵硬地比起一个耶,他是做梦也没想到,这辈子被粉丝要合影,居然是在地府。 卡擦一下,他那张营业笑脸,就这么出现在了老者纸糊的小灵通上。 老者很满意,捧着手机欣赏半天,末了还不忘邀请一句: “有机会来我们舞蹈队转转?大明星嘛,现在是还叫明星不?我们那时候啊,只要上过电视的,都是明星,抽空过来指导指导?” 指导啥啊,跳广场舞吗? 江向阳皮笑肉不笑的,“大爷,我不是才艺主播。” “不打紧,对了小子,你有对象了不?有过也不要紧,两眼一闭是吧,跟阳间对象的缘分就断喽。 “正好,我们队里杨老太她孙女也刚下来,大家都是年轻人,改天我给你们介绍介绍,小姑娘小伙子的,接触接触对不对。” “一定一定,下次一定。” 江向阳跟逃一样的,朝着湖中心就开始狂奔。 他有预感,很强烈的预感,再多待一会儿,这老头八成要摁着自己在地府相亲。 酆都小区看着不大,可结结实实绕了大半圈后,才从一众花花绿绿的湖心旁,看到“十八栋”字样的标牌。 江向阳赶紧刷开门禁,飞速上电梯。 可刚摁下十八楼,忽然,一双手出现在了电梯口处。 “等一下!” 感应器发出轻响,门又缓缓打开。 江向阳抬起头,呼吸在这一刻骤然停住。 电梯外站着一个女人,约莫五十岁上下,眉眼温和,鬓角处几缕白发煞是晃眼。 她穿着一件淡紫色的针织开衫,手里还拎着几袋鸡蛋,江向阳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他张了张嘴,几乎发不出声音。 女人看见他的脸,也猛然一愣,随后,又歉意笑笑: “谢谢啊。” 待她走进电梯,江向阳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容,久久不能回神。 女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眉眼一弯,“是刚搬进来的吗?以前好像没有见过你。” 江向阳怔怔点头,目光却一直不肯挪开分毫。 “你应该有二十五了吧?” “快、快二十六了。” 女人闻言,垂眸低声念了一句:“我儿子今年……也快二十六了。” 声音几不可闻,神色中,尽是怅惘。 十一楼…… 十二楼…… 楼层数在默默攀升着,电梯里,却安静了下来。 江向阳原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没想到,电梯“叮”一声,停在十五楼之际,女人回过头冲他笑了一下: “我家住这里,1502,有时间的话……过来坐坐。” 江向阳抿了抿唇,只道了句好,便目送着女人出了电梯,视线随她一直往走廊深去。 在电梯门重新合上的瞬间,江向阳想都没想,急忙按下开门键,可1502的大门,已经关上了。 是……她吗? 久违的念头在心底疯狂叫嚣,江向阳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重新按下十八层。 可能……只是长得像吧。 地府这么大,自己连抽卡都池子大保底的运气,怎么可能…… “叮。” 电梯门再次开启,正对的就是1801。 江向阳刷开房门,思绪仍牵在刚才女人的身上,如果妈妈还在,应当……也是她这个年纪。 谢必安家里很整洁,标准的两室一厅,门口只摆着一双拖鞋,柜子上放了一叠未拆封鞋套。 江向阳拆了两个,第一次进别人家,穿鞋套更礼貌些,他刚才在小区里绕圈的时候,看到了超市,一会儿买食材的时候,带双拖鞋就是了。 ……食材! 江向阳猛然反应过来一个很严肃的问题,马上掏出手机,迅速求助。 【时】:地府的菜,我能吃吗? 很快,谢必安那头就回了消息。 【一见生财】:可以,但预制菜别买,有烛油。 江向阳刚敲下一句“那泡面呢?” 但想了想,又删了。 天知道地府的泡面里边有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调料包,还是自己煮安心点。 面前,两间房门大敞着,江向阳精准无误进了次卧,无他,相比于另一间,这边看起来更小些。 地府像是装了天然空调般,明明外面看着光线明媚,室内冷气却无孔不入。 江向阳趴在床上,思绪乱成一团,这几天实在太累,还没理出个头绪,人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梦里他又回到了那部电梯。 女人轻轻唤了声“阳阳”,身后骤然裂开深渊,江向阳慌忙伸手去拉,却为时已晚,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坠入裂缝。 忽然,电梯的灯一盏接一盏熄灭,寒冷不断侵袭,呼吸声在密闭空间中显得尤为沉重,时不悔也出现在裂缝边缘。 他缓缓朝自己伸出手,可同样的一幕再次上演,刚想抓住,时不悔便一下坠入了无尽之中。 “救救我……救救我们……” “这里好黑,好冷……” 黑洞洞的裂缝底下,外婆的声音,妈妈的声音,还有……胖大海的声音。 江向阳无助地站在电梯中,身边朋友、亲人,一个接一个的在他面前坠入深渊,他只能看着,在原地看着,每每想伸手,他们……却下坠得更加迅速。 仿佛,周围只要跟他挨得近的,都会受到诅咒般,不得善终。 浑身血液在这一刻凝滞了。 窗外,一道冷风灌进,寒意刺骨,直接把江向阳冻醒了。 地府是没有太阳的,白天里看见的阳光也不知道用什么东西弄的,看着像太阳,却没有半分温度。 一到晚上,冷风呼啸,地府的气温瞬降十几度。 江向阳从床上爬起来,拢了拢身上外套,他也没带什么衣物,身上这件衬衫跟外套,还是从和平医院里直接穿出来的。 他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窗外早就黑压一片,不见丝毫光亮。 拿上房卡,江向阳循着记忆找到超市。 夜晚的酆都小区更热闹了,有拿着冥币聚众赌球的、斗鸡的,有放着阴乐走T台、跳交际舞的,还有的…… 一股扑面而来的香味,引了江向阳视线。 超市门口,一个身穿少数民族服饰的男子,正聚精会神烤着串,小小摊位前,早已排起长队。 破旧的喇叭,还在不停吆喝: “老鼠肉、蟑螂肉,炭烤蜘蛛买一送一!” “蝎子腿,蜈蚣须,奥尔良蛇心应有尽有!” “全场八折,通通八折,本店今日试营业,老板诚心实意交鬼友,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 江向阳抬头望去,那块挂在小推车前的破布上,好像有几个字。 “恶狗岭老头烧烤……八分店?!” “你到底排不排?往前走走。” 身后,一个眼底乌黑的女人,正不耐烦地催促着。 “你们排你们排。” 江向阳赶紧往旁边站开,面前鬼山鬼海的样子,我勒个乖乖…… 地府夜生活这么多姿多彩的吗。 超市不大,东西倒是齐全,熟食区生食区分得规规矩矩,迎面货架上琳琅满目,不过这些广告语吧,看得江向阳眼直抽抽。 什么“无烟金烛,入口即化,绝不掉渣”; 什么“马面精选,一口仙草让你极乐非凡”; 还有什么“特调孟婆茶(夏日限定版)” “阴超球迷应援衫(酆都队)” “谛听盲盒手办周边全套组” “阎王限量透卡刮刮乐(残盒版)” …… 江向阳扫过这一圈地府特供,老老实实走向生食区。 砍价声、吆喝声此起彼伏,红彤彤的灯光下,牛羊肉倒是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只不过卖肉的这位,严格来说这位鬼老板…… “是要这溜不?放心,上午刚剁的,保鲜。” 老板麻利划了一块丢到称板上,“羊肉二百一斤啊,拢共三斤二两,收您六百四,正好,吃好下回再来啊。” 他乐乐呵呵把肉递给顾客,啐了一口唾沫,坐回躺椅上数钱,而他脑袋上……还顶了个羊头。 羊头鬼卖羊肉?有点地狱笑话了。 老板刚把钱揣好,看见新顾客上门,赶紧擦擦手站起身,羊嘴咧开一个标志性笑容:“先生来点什么?咱家肉都是现宰现送,保证新鲜!” 江向阳看着那颗羊头,又看看摊位上血淋淋的羊肉,实在下不去手,目光一转,指向旁边的牛肉: “牛肉怎么卖?” “牛肉贵些,五百一斤,您要多少?” “来两斤吧。” “好嘞!”老板手起刀落,哐哐几下就把肉剁好,麻利往袋里一装,“一共二斤一两,给您抹个零,收一千整!” 江向阳掏出打折卡:“能刷卡吗?” “能能能!”老板一看见卡,眼睛顿时亮了,赶紧翻箱倒柜找POS机,“大人您稍等,马上马上!马上就好!” 江向阳应了一声,低头正搜着家常菜做法时,旁边,却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妈,面条今天打折,咱们多买些。” 江向阳猛然回头,看见电梯里的那个女人,正推着购物车,而站在她旁边的…… 是外婆! “大人,给您刷好了,好再来啊~”羊头老板笑嘻嘻递回卡片。 江向阳抓起袋子,头也不回地冲向那两道身影。 “瑞琴啊,你今天真看见一个像阳阳的孩子了?” “是啊妈,”女人拿着面条笑了笑,“应该是看错了,但那孩子和阳阳有八分像。” 赵玉珍双手合十,颤声念叨:“菩萨保佑,保佑我们阳阳平平安安……” “妈!” 女人身体一僵,缓缓转过身。 当看清来人的瞬间,周瑞琴手里的面条“啪”地掉在地上。 江向阳再也控制不住,泪水顺着脸颊滑落,瑞琴……周瑞琴…… 是他,是他朝思暮想的妈妈啊。 “阳阳?” 外婆听见女儿的惊呼,浑浊的眼睛望过来,手中的购物袋也应声落地。 “是……是阳阳吗?” 第69章 催婚 江向阳站在原地, 双腿像灌了铅般,他看着妈妈和外婆,喉咙发紧,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 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瑞琴先反应过来, 她快步上前,颤抖着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江向阳的脸,仿佛怕碰碎一个幻影。 “真的是你……”她声音哽咽,“阳阳,你怎么会在这里?” 外婆拄着购物车, 踉跄着走过来, 她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光, 干枯的手紧紧抓住江向阳胳膊, 喃喃道: “是阳阳, 是我的阳阳……”外婆的声音抖得厉害,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瘦了?” 江向阳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妈, 外婆……你们还好吗。” 简单一句话, 却用尽了他全部力气。 周瑞琴突然想起什么, 脸色一变:“阳阳,你告诉我,你是怎么……” 她没敢说出那个词。 没等江向阳回答, 外婆就打断道:“站着干什么?回家,都回家!” 她紧紧攥着江向阳的手腕,生怕一松手人就不见了,“走, 外婆回家给你做红烧肘子吃。” 周瑞琴擦了擦眼角,强扯出一个笑容:“对,回家,回家再说,阳阳,你吃饭了吗?” 江向阳摇摇头,看着母亲和外婆的脸,还有那熟悉的关切声,好像回到了小时候,无论玩到多晚,只要回家,回到家,桌上就会有热腾腾的饭菜等着自己。 他眼眶中,又萦起了雾气。 周瑞琴轻轻抚过他的脸颊,声音里带着哽咽,却又含着温柔笑意:“你这孩子,这么大了,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爱哭。” 羊头老板在远处探头探脑,看着这幅场景,羊嘴忽然咧开一个弧度。 “走,回家!” 江向阳一把牵起她们的手,没走两步,周瑞琴这才想起落在货架前的面条,正要回头去捡,老板已经小跑过来,麻利捡起不说,还额外塞了一袋刚剁好的排骨。 “送给大人的。”羊头老板嘿嘿笑着,“一家人团聚是喜事儿!” 新上任的公务员,可不得赶紧打好关系!这可是送上门的露脸机会,以后摊位还能不能继续租,怎么租,租金多少,就看这次的马屁拍得足不足了。 江向阳显然不知道刚刚那张打折卡,已经给自己无形中冠上体制身份了,只当是人家热心肠,道谢接过。 三人缓缓走向单元楼,影子在昏黄的灯光下渐渐拉长,却透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意。 十五楼,1502室。 门锁“咔哒”一声轻响,周瑞琴先一步进屋打开灯,暖黄的光瞬间倾泻而出。 她自然地接过江向阳手里的购物袋,侧身让出通道,声音轻柔: “来,阳阳,我们到家了。” 江向阳站在门口,有些恍惚。 玄关处摆着熟悉的鞋架,上面有双拖鞋,跟他以前喜欢穿的样式一模一样,客厅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跟记忆中的“家”,逐渐重叠。 沙发上铺着外婆手钩的白色蕾丝巾,电视柜上摆着几个相框,可框里,却没有他们一家人的合照。 江向阳记得,那天妈妈走的时候,长辈都说要把他们生前的东西都烧下去,这样他们在那边,才能团聚,才能重新找到家人。 他几乎把所有能烧的,衣服、鞋子、围巾,被子,甚至外婆以前手勾的方巾,一并烧了过去。 唯独……照片他不愿意烧。 外婆在门外,推着他进去, “别愣着,快换鞋。饿了吧?外婆这就去给你做红烧肘子吃。” 周瑞琴已经系上围裙,利落地把买回来的食材拿进厨房。 水龙头哗哗响起,锅碗轻碰,一切都是最寻常的烟火气,却让江向阳眼眶发热。 很多年了,外婆先走,后来是父亲,再后来是妈妈,真的已经过去太久,久到江向阳几乎快要忘记,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是什么感觉。 “妈,我爸呢?”江向阳声音有些沙哑。 客厅里温馨依旧,却唯独少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周瑞琴正在厨房忙活,水声哗哗作响,她头也没抬,语气如常地接话:“你爸明天才下班呢,先过来洗手,马上开饭。” 江向阳走到水池边,冰凉的水流冲刷过手背,母亲在一旁熟练切菜,跟他念叨着: “你爸啊,跑了一辈子车,到了底下还是闲不住,现在给领导开车拉货,还是天天在路上跑,难得回一次家。” 她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却又透着说不出的温暖。 周瑞琴利落地将排骨剁好,刚下锅加水,江向阳就凑到了旁边。 “妈,排骨汤……病人能喝吗?” “能啊。”周瑞琴下意识应道,随即猛地停下动作,她一把拉住儿子的胳膊,上下仔细打量,声音顿时紧张起来,“阳阳,你伤着哪儿了?” “不是我不是我!”江向阳连忙拍拍自己胸口,表示没事,“有个朋友住院了,不知道啥时候能醒,我想着等他醒了,带点排骨汤看看他去。” “他在哪家医院?” “不知道。” “有忌口吗?” “应该……没有?” “他下来多久了,还能正常吃肉吗?” 江向阳愣了一下,第一天搬进百花小区的时候,时不悔确实煲过汤,但也只是寻常菌菇汤,和平医院里,还全是素菜,这么久了,好像真没见人吃过肉。 一下子,给他搞得也有些不确定了。 “应该……可以吧?” 周瑞琴看着自家一问三不知的傻儿子,叹了口气: “都备着吧,汤带着,我明天去底下买些香烛,到时候你都给人送去。” 不大会儿,饭好了。 周瑞琴把三菜一汤端上桌,江向阳连忙起身盛饭,外婆也放下了手中的毛线团,蹒跚着走过来。 饭桌上,两人都在一个劲的给江向阳夹菜,才眨眼功夫,他面前的碟子里已经堆起小山般的骨头。 “阳阳,你……什么时候下来的?” “今天。” 周瑞琴闻言一顿,手中筷子随之颤了颤,她垂眸,“因为……什么?” 江向阳见母亲会错了意,赶紧擦擦嘴,连连摆手解释:“妈,我没死,活得好好的。” “那你怎么……” 她缓缓抬起头,重新审视着面前的儿子,眼中,满是困惑。 “我跟朋友一起下来的,他……因为我出了点事,我放心不下,跟过来一起看看,等他好了我就上去了。” “朋友?因为你出了点事?”周瑞琴忙将筷子搁下,紧紧盯着他的脸,“阳阳,你老实跟妈说,你在上面是不是犯事了?”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江向阳不敢再兜圈子,一五一十把他当主播,遇到个朋友,又一起收各种魂的经历,都跟妈妈说了个遍。 他觉得这是完美的互利共赢,越说越激动,整个一眉飞色舞的状态,可一旁的周瑞琴却听得心惊胆战,脸色一变再变。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如果不是我贸然把人家拉扯进来,进那个医院,人家也不会出事,所以我就跟着他下来了。” 周瑞琴沉默片刻,低声问道:“阳阳,你说的那个朋友……姓什么?” “时,叫时不悔。” 话音未落,外婆手中的筷子“啪”一声掉在桌上。 江向阳应声望去,却见妈妈微微蹙眉,若有所思地低语起来,“时不悔……这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外婆默默拾起筷子,只冲二人笑了笑,“想不起就不想了,先吃饭,菜都要凉了。” “不是七爷八爷就好,阳阳,妈可跟你说,见到黑白无常要绕道走知道吗,他们干的活,不是你能接得住的,搞不好……” 外婆不同寻常的反应,让江向阳心头悄然生出一丝猜疑。 他不动声色留意起她的神情举止,可方才那段小插曲却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只泛起几圈涟漪便悄然沉底,再不见半点异样。 周瑞琴见儿子半天没反应,喋喋不休中照着他脑袋拍了一下, “妈跟你说的都清楚了没?看见黑白无常要躲远点,在底下低调,一定要低调,别让他们知道你是从上面下来的,这不合法不合规,要扣你魂的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江向阳根本没听清妈妈在说什么,一门心思,全盯在外婆脸上。 “你刚下来那会儿,妈在电梯里看见你按了十八楼,去的谁家?” “谢必安家。” “谁?!” 母亲音调陡然拔高,江向阳一脸不明状况地,“咋了妈?谢必安家啊。” “儿子,儿子儿子!”周瑞琴一把将他筷子放下,拽起人正色道,“听妈的,你现在赶紧回阳,什么也别管了,赶紧走!” “不是,妈,时不悔还……” “江向阳!” 一声厉呵,江向阳立马鹌鹑了。 从小到大,只要妈妈连名带姓喊一嗓子,别管在学校还是在家,是5岁还是25岁,他都是秒怂。 周瑞琴看他这副模样,又心疼得紧,连忙柔下声音: “阳阳,最近地府不太平,好多鬼都是被他们硬抓下来充数的!谢必安让你去他家,肯定是现在忙不过来,想先把你关着等处理。等他腾出手,你小子命就没了知不知道。” “妈……”江向阳算是听明白了,有些无奈地把人重新按回到椅子上,“我是跟他们一起下来的,谢必安带的路,范无咎开的车,既然他们能带我下来,肯定就不能拘我,您就放一百个心吧妈,你儿子福大命大,死不了。” 周瑞琴将信将疑看了他一眼,“当真?” “千真万确。”江向阳赶紧给人盛了一碗汤,温声哄道,“我啥时候骗过你?” “你小学考十九分,拿根铅笔在分数上边画了个半圆,跟我说老师钢笔没墨了,问借你文具补的,十九变九十九,这叫没骗我?” “妈。”江向阳哭笑不得,“这都哪年老黄历了,还翻呢?” “他们……真的不会抓你?” “真不会。” 在江向阳再三保证下,周瑞琴这才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 “阳阳,你在那边……有没有交女朋友?” 江向阳动作一顿,刚进嘴的半口汤差点没呛进肺管里。 “没有。”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妈不是催婚,咱们阴阳两隔了……妈知道,我们也催不着,就是看你一个人在上面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成个家,我跟你爸啊,还有你外婆,九泉之下也能合眼了。” 说着,周瑞琴扯起袖子,装模作样地往眼角揩了揩,还偷偷从指缝里,默默观察儿子的反应。 江向阳看她演了半天,这副干打雷不下雨的样子,还真就二十年如一日,没变的。 只能叹了口气,无奈道: “妈,我跟你说个事儿……” 周瑞琴立刻放下手,耳朵都快竖起来了,眼巴巴看着他。 “我喜欢男的。” 周瑞琴愣了两秒,眼睛眨了眨。 江向阳抿起唇,还在思考该怎么跟母亲解释性取向这东西时,只见她突然又举起袖子,捂住脸,声音从布料后面呜呜咽咽传出来: “男的……男的也行啊……”她一边说一边从指缝里偷偷往外看,“那……那孩子人怎么样?对你好不好?什么时候带回来给妈看看?” “要不……给妈烧张照片也行啊。” 这下轮到江向阳傻眼了。 他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全都卡在喉咙里,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只能哭笑不得地喊了声:“妈!” 周瑞琴彻底放下袖子,眼睛亮晶晶的,哪还有半点哭过的样子。 她凑近几分,压低声音问:“是不是那个……时不悔?” 江向阳一口汤彻底喷了出来。 第70章 一年寿命 “不是, 妈……咳咳!”江向阳呛得满脸通红,连忙摆手,可话没出口, 一激动又咳得更凶了, “咳咳咳……” “急什么, 又没人跟你抢。”周瑞琴起身替他拍拍背,声音里带着浓浓笑意,“妈也不是什么老古板,自由恋爱多好啊,现在倡导的就是自由恋爱,找个合心意的对吧, 比啥都重要, 妈支持!” 江向阳好不容易缓过气来, “不是……我俩就是朋友, 单纯的, 朋友。” “你不是说你俩住一起?” “那也只是室友啊!” 看他急得抓耳挠腮, 周瑞琴噗嗤一下笑出声:“行行行,室友就室友, 人家好歹帮过你, 出院之后, 怎么也得请来家里吃顿饭听见没?” “人家不一定肯来。” “臭小子。”周瑞琴照着他脑袋,又拍了一下,恨铁不成钢道, “诚心诚意邀请啊,你不把态度拿出来,难道要人家上赶着求你喊吗?” 江向阳迅速抱头,连声讨饶:“是是是!妈您歇歇手, 别累着!” “臭小子!” 一旁的外婆始终沉默着,看着母子俩笑闹,她心里的弦,越绷越紧。 深夜。 江向阳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刚才他主动收拾完碗筷,正要走,妈妈却坚决不让他再去十八楼。 “自己有家,干嘛还要借住别人那儿?” 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住哪儿其实无所谓,但外婆今天的举止,实在太反常了。 江向阳细细回想在饭桌上,外婆似乎一直有话要说,可每次抬起头,她都移开视线,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而且她明显是知道时不悔的,甚至可能……认识?睡前自己也问过她,外婆却支支吾吾,左右而言其他。 地府的人认识地府官员不稀奇,可她的反应,实在耐人寻味。 他正想得入神,黑暗中忽然传来极轻的叩门声。 “阳阳,睡了吗?”是外婆的声音,压得很低。 江向阳一愣,立刻起身开门。 外婆站在门外,卧室的光勾勒出她消瘦的轮廓,她朝屋里望了一眼,悄声说: “出来一下,别吵醒你妈。” 江向阳抿了抿唇,悄然关上房门跟着外婆走到阳台。 客厅没开灯,只有月光透过窗户,映亮出老太太有些严肃的侧脸。 “阳阳。”她转过身,声音压得极低,“你知不知道时不悔的身份。” 不是询问,是一种完全不容置喙的陈述。 江向阳没有动作,只盯着她的脸。 “我求过他。” 江向阳一怔,外婆的目光却投向了窗外,黑漆漆的夜里,她满是褶皱的脸上流露出异样神色。 “你改过名,记得吗?” 不等江向阳答话,外婆絮絮叨叨着,自顾接道: “你五岁以前,叫小阳,那时候啊整天在家里哭闹不止,还动不动就生病,你妈妈身体不好,起初我们都以为你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体弱,等慢慢大了,应该就好了。 “可有天晚上,你突然蹲在墙角自言自语,说秀秀过不来,你要帮秀秀一起挖地道,这是你们的秘密基地,记得吗?” 江向阳对她提起的这个人有些记忆,但很模糊,依稀记得是隔壁邻居家的闺女,比自己大不了多少。 “那天,是秀丫头停灵的第三晚,淹死的。” 他瞳孔猛地一缩,只听外婆继续说着: “咱们村口有棵老槐树,你经常跑去底下玩,有一天,你哭着跑回来,说有个老伯伯抓着你,不让你走,要你把身体送给他。 “当时我以为遇上了拐子,马上喊上你三叔,抄着家伙就去了,结果到那一看,村口那棵老槐树,已经被雷劈裂了,顶上还在冒着焦气。” “后来呢?” 江向阳沉着眸,他为什么对外婆说的这些,没有一点印象。 “后来……你就开始高烧不退,请遍了医生都没办法降温,眼看越来越严重,脑袋都耷下去了……” 外婆声音顿了顿,像是沉进了某种回忆里,“当时村口正好来了个先生,实在走投无路了,我便将人请到了屋里。” “不会是……” 一道诡异的猜想,顿时在江向阳脑海中涌现。 外婆垂眸,“是他。” “他说你命格特殊,易招邪物,老槐树成了精,想借你的身子还阳。 “附近有很多脏东西,都在盯着你,你外公一直不肯下地府报道,就怕你哪天被挤了魂去,想护着你。” 外公…… 江向阳对这个称呼很陌生,他只听妈妈提起过,在自己出生前一个星期,外公就去世了,临终前还死死撑着一口气,想等自己出生,到死,眼睛都没能合上。 外婆双瞳黯了黯,浑浊的眸子中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一层雾气。 “可阴间的魂,怎么能在阳间久留,第五年,是你外公的极限,也是你被那些东西……盯得最死的一年。 “他说,他能保你平安,前提是,你外公必须跟他下去。” “然后呢?” “然后……你外公同意了,他也按照约定,在你身上画了道符,能遮邪物眼睛的符,让那些东西再也找不到你。” 江向阳扯起衣服,忙往身上看,只听外婆摇摇头,继续道: “看不见的,那道符画完就消失了。 “他临走前,说你的名字不好,小阳……小阳……太阳小了,邪祟自然就多了。” “所以我的名字……是他改的?” “嗯。”外婆抬起头,深深看了江向阳一眼,“他说……‘向阳而生’,既是逆了阴阳,那便好好活着。 “好好活到……二十七岁。” 阴风,从阳台缝隙里灌进,江向阳陡然抓住了外婆的手, “活到二十七?什么意思……” “你的阳寿,只到二十七。” 冷意,骤然布满全身。 江向阳死死盯着外婆,想从她脸上看出丝毫,哪怕只有一点的玩笑成分,可理智在不断告诉他…… 外婆从不会跟自己开玩笑。 时不悔,也从来不屑于危言耸听。 自己真的……只能活到二十七?。 “我……还剩一年吗?” 外婆擦了擦眼角,声色苍白,“我下来之后,认出了那位大人,就是当年保你的,我求他,求他能不能把我的功德,全部换到你的身上,能换多少年是多少年。 “但他说,每个人的命数,都是定下的,我的功德……给不了你。” 江向阳曾不止一次想过,自己第二天会不会嘎嘣一下嗝屁了,比如突然窜出来的车,又比如起床的时候脑门磕拖鞋,无论多么荒谬的死法,他其实都有想过。 可现在真告诉自己,就剩最后一年活头了,破天荒的…… 江向阳居然觉得挺好。 起码,自己的家人在这里,还都过得不错,朋友也在,也没啥大不了的。 外婆抽噎着,本该惊慌失措的主人公,现在却变成安慰的那一方。 江向阳伸手替老太太擦了擦眼泪,宽慰道: “就像他说的,人都有各自的命数,他都帮过我一次了,哪还有一帮再帮的道理?强求不了那咱就及时行乐嘛,这有啥的? “况且,我还盼着能早点下来跟你们团聚……” “阳阳!”外婆厉声打断,颤抖着手抓住他胳膊,喃喃道,“你跟他不是好朋友吗?你求求他,求求他开恩……” “上天有好生之德,他是判官,能改的,能改的……去求求他,求他拉你一把……” 老太太哭得声嘶力竭,到最后,嘴里只剩干瘪的“求求他”三个字,无助呢喃。 求他……吗? 江向阳挑了挑眉,这念头几乎没在他脑子里存活一秒。 反正早死晚死都得死,人人都会死,时间问题罢了,现在给自己一个提前预告,稳稳当当安排身后事的机会,已经够可以了。 这还让朋友难做?况且这朋友,以前还无意中救过自己一条小命,知恩图报知恩图报,报都没还上,再上去死皮赖脸求第二次恩? 算了吧,他江向阳打死都干不出来这种操蛋事。 窗外月光打下,斑驳在外婆的银发上。 老太太好面子,争强好胜了一辈子,以前连欠几毛钱都会急得睡不着觉,宁愿自己吃亏都不愿意占别人半分便宜的。 “不要麻烦别人,人情这东西只要欠出去了,以后就还不清了。” 这是小时候外婆跟他说过最多的一句话。 江向阳望着老太太佝偻着背,脸上泪水横流的模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或许换成是她,就算知道自己的大限将至,恐怕也做不到这般乞求。就跟她口中的外公一样,明知道留在阳间是死路一条,可也还要争一争,为孙儿争一争。 江向阳扯出一丝笑容,故意把音调往上扬了扬,想分散分散她的情绪: “这可难办喽,人家都是秉公执法,突然给我开个后门的,被抓了算他的算我的?” “谁都不算,算我,算我老婆子的!” “您老现在什么咖位?阎罗王能听你的啊?”江向阳佯装不在意地摆摆手,“求人不如求己,那些判官啊无常的都靠不住,关键时候还得靠咱们自己知道不。” 果然,这话一出,外婆的哭声立马停了。 “阳阳,你……你有办法了?” “有,怎么没有。”江向阳说完,又故作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刚才有,被您老这么一打岔,忘了。” 他搭起老太太的手,一本正经地,“等我好好捋捋,明天,明天肯定就有办法了,走走走,咱先回屋睡觉。” 外婆在他边哄边推下,依依不舍进了房门,末了还不忘叮嘱他,有办法了一定要告诉自己。 江向阳轻轻将她卧室门合上,重新回到阳台。 从十五楼看下去,居然外头的景色仿佛在一条线上般,似乎只要轻轻一跨,便什么也不用想了。 他下意识往兜里摸了摸,却摸了个空。 自己花几百块收的二手zippo,还有没抽完的半包烟,现在全没了。 江向阳忽然笑了。 全没了好啊,全没了好,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整挺好。 “叮。” 一声提示音,手机上传来了一条消息。 【酆都第一医院】:您绑定的“时不悔”已转入高级病房,病患目前情况良好,手术成功。探病时间为:7:00-17:00,其余时间请勿打扰。 江向阳捏了捏睛明穴,关掉手机。 刚才的信息砸得他头昏脑涨,正好,五点了,把汤热热拎过去差不多七点。 对自己要死了这件事,江向阳没什么波澜,好多想做的…… 那就在这一年全做完吧,不留遗憾就行了。 …… 酆都医院。 江向阳到时已经快八点了,刚刚路上打车花了点时间,起初他以为跟阳间一样,站路边随便招招手就能停的,没想到地府出租,实行的是个提前预约制,不预约人家压根不让你坐,给冥币都不让。 没办法,拦下一辆才知道规则的江向阳,就这么跟人家大眼瞪小眼。 “师傅,预约你一分钟以后的行程O不OK?” “包OK的。” 那鬼两只眼睛盯着计时表,江向阳面无表情看他数到第六十秒时, “大哥!上车!” 江向阳:…… 一脚油门轰到底,差点没把后座还没坐稳的人,连人带汤甩飞出去。 这熟悉的推背感,江向阳快吐了。 “师傅,你们驾照是不是统一去机场考的?” 他合理怀疑,只要给一架飞机,这师傅,还有范无咎,踩脚油门就能干波原地拔葱。 “你咋知道我以前开战斗机的!” 鬼大哥一副遇见知音的兴奋模样,那方向盘,俨然甩得更狠了。 “你们地府开慢车犯法吗?啊!!!” 在江向阳的怒吼声中,速度与激情彻底放飞自我。 到站一下车,他扶着栏杆,哇哇一顿胆汁都快吐匀了,当年跟胖大海转场五次,洋的白的混搭到天明后劲都没这么大。 江向阳坐在医院缓了大半天,抽出纸巾擦擦嘴,这才慢悠悠拎着保温桶,去分诊台问路。 “你好,我来探望朋友,麻烦问问住院部在几楼?” “名字。” “江向阳。” 护士啪啪敲了几下键盘,头也不抬,“我问你患者名字。” “咳……时不悔。” 刚刚还气若游丝的江向阳,现在直接被尬精神了,只听他原地咳嗽一声,结果那护士的视线,压根没往他这边瞟过。 一张电梯卡丢在分诊台上,“三十六楼,出来记得把卡还回来。” 说完,转身处理其他病人的问题去了。 江向阳拿着电梯卡看了看,空白的卡面上,只有“36”一个数字。 他抬头望着高耸入云的单层直梯,这一眼还望不到头的气派程度,我勒个老天奶。 高级病房……搞这么高级的吗? 电梯里的楼层键根本不用按,江向阳刷卡一走进去,显示屏上立马跳出了三十六的数字。 紧接着,就听唰一下—— 江向阳呼吸停滞了。 他乘坐的电梯,正以跳楼的速度飞快往下坠去。 “我靠——” 惨叫声,从电梯里飞出,这句“靠”活生生飙出了山路十八弯的音调。 怎么没人跟他讲,地府的电梯是反方向往下降的我靠! 江子维持着最后的体面,连滚带爬跑到扶手边,这速度,他不中了,真的不中了,刚刚坐完战斗机现在坐跳楼机,地府真的不把鬼当鬼,往死整吗? “叮”一声,三十六楼到了。 确切地说,是负三十六楼到了。 江向阳现在只觉得自己的腿……已经不是腿了,仿佛跟假肢刚认识般,不熟,表的,还在处。 他颤颤巍巍着,从电梯里刚走出来,只听身后又唰一下,梯门直接垂直起飞。 那带起的一阵风,出门前精心用摩丝搞的发型,现在已经成一个锥子头立着了,笔直笔直的。 提前适应地府生活,还真你大爷的有必要。 江向阳赶紧薅了薅头发,扶着墙左顾右盼想找护士台,可映入眼帘的,只有一条走廊,还有一间……夸张到无敌的VIP单人病房。 两扇门跟白金似的,亮闪闪又明晃晃,连把手都是双开门直立式,沉木料的。门框处甚至还镶嵌着极细的金属线条,在顶灯照射下,那光泽、那气度,简直可以用一个高贵来形容。 我勒个…… 江向阳倒吸一口冷气,当初自己住进省医单人房,还觉得挺豪华,挺奢侈,可此情此景,这么一对比吧…… 眼前的一面墙上,还嵌着一块薄如蝉翼的黑色电子屏,此刻正显示着三个字“休息中”,墨绿色字体优雅至极,云雾纹路不断在顶上飘动着。 周围根本闻不到一丁点消毒水味儿,连走廊上弥漫的,都全是那种淡淡的,雪松香调。 什么叫高级? 人家这才叫高级! 江向阳突然觉得有奔头了,这一年,一定、一定要多赚点钱,到时候全烧下来! 活着不能当富人,死了怎么着他也要当个富鬼!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0-80 第71章 探病 江向阳轻轻叩响病房门。 “进。” 一道微弱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江向阳眼睛瞬间亮了亮,推开门就是一句: “大哥你……” 屋里,除了病床上半坐起来的时不悔, 还有个西装革履的陌生男人, 正站在他床边。 两人正齐刷刷地, 转头看了过来。 “醒了……”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男人拧着眉,不断打量着门口的江向阳,有些不悦。 江向阳也皱起眉头,莫名的敌意让他很不爽,他眼睛平直看向对方,眼神, 却沉了下来。 “来了?” 时不悔弯眸冲他一笑, 脸上的柔和感是江向阳再熟悉不过的。 “来了!” 江向阳八颗牙齿一露, 那笑意盎然的模样, 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全是错觉般。 “行了, 黑气的事, 后续再跟你聊,我累了。” 时不悔侧头, 声音里透着疏远, 不带丝毫感情的下起逐客令。 男人垂眸, 只低低“嗯”了一声,便朝外走去。 两人擦肩时,他忽然侧目, 深深看了江向阳一眼。 那种莫名的敌意,又来了。 江向阳站在原地,垂眼盯着对方,目光里尽是冷冽, 丝毫没有要让的意思。 “借过。” 男人侧身,两人衣角相擦的瞬间,江向阳头也不回地甩上了门。 再转身时,又换上了那副人畜无害的乐呵笑脸。 “什么时候醒的?” “刚醒不久。”时不悔笑着应道,脸上虽然恢复了些血色,但还是看着虚弱得厉害。 江向阳赶紧把他身后枕头撤开,扶着人慢慢躺下去,“再休息休息,伤筋动骨一百天知不知道?” “我伤的也不是筋骨。”时不悔有些无奈,但也只能随他去了。 “你那伤得比筋骨还筋骨,赶紧躺好。” 江向阳态度非常强硬,给人严严实实把被子盖好了,这才抽张椅子过来坐下。 “饿不饿?我给你带了排骨汤。” 时不悔眉峰一挑,“你还会做饭?” “不会。”江向阳拧开保温桶盛出一碗,献宝似的凑他跟前,“我妈熬的,我给你热的。” “你见到伯母了?” “见到了,他们都过得挺好的。”江向阳舀起一勺,放唇边轻轻吹了吹,“尝尝她的手艺?” 时不悔抿了一小口,江向阳马上很贴心给人擦了擦,眼睛亮晶晶的, “怎么样怎么样!” “好喝。” 时不悔现在嘴里全是药味,吃什么都是苦的,可看他一副甩尾巴求夸奖的模样,还是不忍灰了他的心。 “那多喝点!你不知道,那天你一倒,给我魂都吓飞半截,得亏我身子骨强硬,但凡虚一点,嘎嘣一下,得,都不用黑白无常带了,我自己巴巴就下来了。 “别说,真别说,你们地府啥都好,就是驾校培训不行,我跟你讲,第一天范无咎开的那个车,嚯!那直线窜出去的架势,跟火箭一样!我以为就他是这风格,没想到我今天打车过来,遇到个开战斗机的。 “对,就那个开战斗机的,我去……我人都到了,他说要预约,非让我站门口听他数秒数,不到六十愣是不开门,仪式感的风还是吹到了地府是吧。 “我还遇到个摆烧烤的,以前在恶狗岭摆摊的,烤的你猜猜都是些啥……” 江向阳绘声绘色给时不悔讲述起,自己这几天的所见所闻,在他喋喋不休中,时不悔就在旁安安静静听着,一个讲,一个听,一个手舞足蹈,一个目不转睛。 江向阳讲累了,时不悔还伸手指了指桌上,“那里有水,没喝过的。” “咱俩谁跟谁啊,我又不嫌你。”江向阳毫不在意摆摆手,端起就咕咚咕咚往下灌。 “你这几天……住哪里?” “我妈那儿。”江向阳拧紧瓶盖,从旁边拿了个苹果开始削,“本来住谢必安家,我妈正巧跟他一栋,昨天坐电梯就碰上了。” “你要是嫌远,医院附近我有房子。” 时不悔一句话,江向阳顿时停住了动作。 “怎么了?”时不悔见他模样,有些不确定地开口,“跟家人住也是可以的,如果不好打车,我把钥匙……” “老时,地府的房价贵不贵?” 这下轮到时不悔愣住了。 江向阳问完,继续低头削着苹果,“我想着今年攒攒钱,到时候要下来了,我就全换成冥币,然后给自己烧过来。 “在上面没房,在底下怎么着也得有一套对吧,不然做人失败,做鬼也失败的话,多惨啊。” 说话间,他已经将苹果切成了一小块一小块,“来,啊——” 时不悔下意识张了张嘴,江向阳轻车熟路塞了一块进去。 “所以我就琢磨着,哪个楼盘便宜我先定个位置。” 时不悔若有所思起来,“想买多大的?” “两室一厅?”江向阳想了想,又改口道,“不不不,三室一厅!我爸妈跟外婆过来了也有地方住。 “不对不对,四室的!你到时候过来了也有!” 江向阳算着算着,“要不……五室?胖大海啥时候下来了也有?” 时不悔乐了,“那干脆买一栋楼?” “那不成啊,太贵了。”江向阳苦着脸,“实在不行,等我下来了继续啃老得了,那些几百岁都还跟爸妈住的,我才二十多,不丢人……” “不然跟我住?” 江向阳想当然接了句:“啃你?” “咳。”时不悔轻咳一声,撇开了脸。 江向阳反应了三秒,意识到自己用词有多虎狼后,本想照旧岔开话题,可一见面前那人微红的耳尖,顿时起了逗弄心思。 他趴在床边,撑着下巴,似笑非笑地,“没名没份的,跟你住……不合适吧?万一传出去是吧,判官司的时大人,居然在家里养了个男人。” 时不悔的耳朵,红得更厉害了。 “每天时大人回家,还得给他做饭……”江向阳忽然凑上前,低着声音,“那不然我去找我妈学学?以后我给时大人做?” 时不悔一转头,两人的距离,近乎咫尺。 呼吸声,在耳畔回绕,安静的病房里,杂乱的心跳逐渐躁动起来。 一下…… 两下…… 江向阳连忙退开,将目光瞥向了别处,可又不自主地往病床方向看去。 “那啥……你、你手机。” 他从兜里摸出手机,忙不迭地递过去后就扭开了脸,生怕再有视线接触。 “嗯。” 时不悔也低着头。 手机在床上摆着,两个人就这么尴尬的,一言不发。 “空,空调挺热哈。” 江向阳先开了口,结结巴巴地扯着领口,疯狂煽风,额头上的汗珠早就跟线连似的,顺着脸颊直往下掉。 “嗯。” 时不悔仍旧惜字如金,他的后背处已经汗湿了大片,可手,还在死死压着被子,不见一点动弹。 两个快热昏的,就这么僵持着。 “我,我给你找空调遥控器!” “中央空调,在进门口。” “好……” 江向阳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到门口,对着中央空调的控制面板一通乱按。 “滴”一声,冷风缓缓送了出来。 他长舒一口气,假装研究着控制面板上的图标,就是不肯回头。 时不悔悄悄把被子往下拉了一点,露出半截锁骨,又迅速理了理衣领。 都得救了。 “那个……”江向阳磨蹭半天终于转过身,挠了挠脖子,“汤,你要不要再喝点?” “好。” 江向阳走回来,又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吹了吹,递到他唇边。 时不悔缓缓撑起身子,两人就这么一来一回的,一个机械喂汤,一个机械张嘴,不大会儿小半碗就见底了。 江向阳不敢让他多喝,收拾好保温桶正准备走时,又想起了什么。 “那个……老时,你什么时候出院?” “后天。” “这么快?!” 时不悔点点头,“地府的医院不让久住。” “那你出院之后怎么办?你家里人呢?有没有得空过来照顾你的?” “没有。”时不悔抿着唇,“我家里人……估计投胎都投十轮了。” 江向阳扯了扯嘴角,到底怎么能把死亡幽默,讲得这么轻描淡写的。 “那到时候我过来。” “好。” 江向阳刚要走,转头瞥见他被子下来了,又折返回来给人好好理了理, “空调我开得低,要是待会儿冷,记得让护士过来调一下啊,别着凉。” “嗯。” “如果想喝水或者想吃东西了,按铃喊人知不知道?别硬撑着爬起来,当心伤口。” “好。” “住院期间就别处理工作了,好好休息几天明白吗?” “知道了。” 见他都一一应下,江向阳又忍不住絮叨起来: “要是那些来探病的太烦,你就撵他们走,别陪他们啊,劳心费力的。” “好。”时不悔顿了顿,温声道,“今天来的那人,叫林彦,轮回司的,过来问我黑气的事情。” 江向阳一听黑气,眼神瞬间黯了下来。 “那天伤你的,到底是什么人?” “有点眉目了,但还不确定。” “是冯晋南背后的控棋手吗?” “是。” 江向阳的眼底沉了沉,有什么情绪正在被他无声地压了下来。 当初之所以怀疑到冯晋南的头上,全是他身上那股黑气,他能操纵。 可后面江向阳冷静下来,稍一推敲,恐怕冯晋南只是背后那人放出来的先锋兵,估计和平医院的院长,也跟那人脱不了干系。 “老时,你先好好休息,有消息随时通知我,我跟你一起查。” “路上注意安全。” “没问题,明天想吃什么,我给你带!” “都可以。”时不悔末了,又补充一句,“会不会太麻烦伯母?” “不麻烦不麻烦,我妈乐意。” 江向阳挥挥手,拎着保温桶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作者有话说:林彦不是情敌不是情敌!!!他对老时是工作上的欣赏,那种社畜工作狂的惺惺相惜(比划,单方面的)所以没有no修罗场,咱们标准1v1奥,老时跟江子坚定不移走到底~ 第72章 地域无恶鬼 午后的酆都小区里一派祥和。 江向阳刚下了车, 还没拐几个弯,就看见妈妈跟几个阿姨在楼下谈笑风生。 “琴姐,你儿子听说昨天也下来报道了?” “说的什么话。”周瑞琴顿时不高兴了, “什么叫下来报道了?我儿子长命百岁。” 一个嗑着瓜子, 嘴里还在嘎嘣嘎嘣的阿姨摆摆手, “进了地府可不就长命百岁了,不然还能上去啊?” “对呗,我们都死多少年了,死了就死了,还搞阳间忌讳那一套干嘛。” “你儿子年纪也不大啊,看着像二十出头的, 到底咋死的?” “琴妹子, 不是我说, 早死还好些, 一家人来底下团团圆圆的有啥不好, 你也别太敏感。” “是啊是啊, 死了就死了呗,大家都死了, 这有啥不能说的。” “短命难道还不让人说了?” “啧啧啧, 我儿子今年都八十了, 也没见他下来,还是瑞琴你有福气啊,这么早就能跟家人团圆。” 几个阿姨你一言我一语的, 言辞间反倒成了她小题大做。 周瑞琴把手里刚买的菠菜往旁边一扔,叉着腰开始骂骂咧咧: “狗嘴吐不出象牙的,想团聚要福气是吧?明天你们儿子媳妇、徒子徒孙的全下来,全跟你们团聚, 五世同堂够不够?不够那就下来八世,都围着你们,围个团团圆圆,说我儿子短命?我呸。” “周瑞琴!想打架是吧!” “怎么的,怕你啊?” “什么玩意儿……” 江向阳赶紧跑上前,“妈妈妈!” 周瑞琴见来人,撸起一半的袖子遂又放了下来,冲那几人哼了一声,捡起地上的菜袋子,牵着儿子转身就走。 “妈,你也别生气,气坏了身子没人替是不是,咱们开开心心的,别跟她们一般见识嗷。” 江向阳过来的时候也听见了几耳朵,干架他倒是不怕,他怕的是自己走了,以后妈妈在小区里被人穿小鞋。 还有一年,一年后就算他也要下来,但在这一年时间里,自己没办法随时随地给她撑腰,索性宽慰起人来,现在千万别气出个好歹。 “阳阳我跟你说,刚刚那几个老鬼可气死我了,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看见那个没……” 她指了指后面那个站起来,正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的短发大妈, “生前跟人家抢鸡蛋,插队,有个小姑娘让她好好排,她上去就骂人家不要脸,指着鼻子骂,嫌不过瘾还跑去路中间撒泼,结果被货车轧了的。” “还有那个……”她又指了指另外一个,之前要跟自己干仗的那个泼皮,“以前在阳间作,死作,当恶婆婆,折磨自家儿媳不说,还不准儿子说她一句不是,不然就爬阳台,要跳楼。” 江向阳随她视线望去,那老太太看起来倒是人模人样的,一身素装,气质也没有其他几人那么跋扈。 周瑞琴继续说着:“你别看她现在这样,亏她以前还是干教师的,她儿媳进家第一天,她就让人家跪下,立规矩,说什么她们陈家家法严明,以后要敬她,要相夫教子,还逼着人家把好好的工作给辞了。 “结果真辞了,她又嫌人家没收入来源,说儿媳是什么下不了金蛋的鸡,晦气。” “我呸。”周瑞琴说着说着,简直气不打一出来,“她儿子更是个废的,居然就这么由着她欺负自己媳妇,还没出月子,就让她去给那死老太做饭。 “真的,我要是她儿媳,我非一包老鼠药搅下去不可,死,全死,都给老娘陪葬。” 江向阳连忙给人顺顺背,“那后来呢?她咋死的?” “自己作死的,她有天闹着让儿子离婚,不离就要跳楼,结果爬上窗户没坐稳,从二十楼掉下去了。” 江向阳再度望去,破天荒的,他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荒诞,给他的感觉只有一个词,荒诞。 原本以为这种事只存在于网络段子,没想到段子照见的,皆为现实。 太荒诞了。 周瑞琴缓了几口气,指着一个不停朝他们这边看来,时不时视线一对上,又立马扭头跟旁人叽里咕噜的老太, “还有那个,活着的时候跟人嚼舌根,东家长西家短,只要经她嘴一说,白的全成黑的,听说还逼死了她们村里的好几个寡妇。 “有个小丫头出门打工,三年没回家了,逢年过节就往父母卡里打些钱。她眼红,到处传人家在外面当小姐,陪酒,干见不得人的买卖,拿的钱脏。 “现在死了,还在嚼,下来就被判官司拔舌头的。” “可她不是……还能说话吗?” “买的。”周瑞琴拉着儿子继续往前走,“她嘴里的,现在是狗舌头。” 江向阳又回头望了一眼,神情有些复杂。 或许,地域本无恶鬼,恶人死了,它们也就诞生了。 …… 1501。 刚到家,江向阳一换好鞋,便冲里头喊了声: “外婆。” 屋内,却传出了一道不带任何情感,曾无数次让他发怵的声音。 只见一个男人坐在沙发上,正在慢条斯理地翻着报纸,听到动静,才慢悠悠抬起头,睨了门口人一眼: “回来了。” 江向阳本能一僵。 “江卫东!你儿子回来了你不知道给个笑脸吗!” 周瑞琴本来心里就不舒服,一见丈夫,更来气了,把钥匙一扔,“嘭”地一声: “一回家就耷拉个脸,耷给谁看!” 江向阳梗着脖子喊了句“爸”,江卫东无声点点头,卷起报纸回屋去了。 “活着的时候是个棺材脸,现在死了,还是个棺材脸。”周瑞琴把菜丢到桌子上,冲里屋嚷嚷,“回来坐半天了,不知道煮饭的吗!” “我来我来妈,我来。”江向阳迅速把保温桶放下,连忙掐住大战苗头。 以前他爸出门跑车,十天半个月回不来都是常态,全靠妈妈一个人操持家务,江向阳也会跟着分担,但架不住琴姐心里有气,一见丈夫,那就忍不住想吵架。 江向阳小时候不理解,不懂为什么父母一见面就要吵,但后来慢慢大了,他也懂了。 其实妈妈也不是真的想闹,只是希望丈夫在外赚钱之余,也能多关心关心家里情况,对她、对儿子,能问句冷暖。 可江卫东却是典型的中国式父亲,不善言辞,明明很爱儿子,也很心疼妻子,但就是不会表达。 他出远门,会记得给儿子带模型带拼图,听搭班的徒弟随便提了嘴给女朋友买面霜,他也会记在心里,拿了工资就让人家给他捎一套,带回家给妻子用。 直至后来,江向阳就算搬进廉租房,看遍居民楼里的吵吵闹闹,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每个家庭或许都有自己的一套运行模式,只要伴侣不离心,长辈不离德,怎么样都是独特的,都是具有意义的。 江向阳有些感概,而周瑞琴一见儿子正在刷的空桶,忽然脸色一缓,笑呵呵地凑过来: “人醒了?” “醒了。” “状态怎么样?现在能下地了吗?” “妈。”江向阳有些无奈,“人家刚下手术台,能喝你两口汤都算不错了,还下地,你当华佗再世妙手回春,治完即走啊?” “华佗不是有号吗?没挂上啊?” 江向阳彻底语塞,只埋着头,默不作声继续刷自己的碗。 周瑞琴明显不打算放过他,追问道: “那你请人家来家里吃饭了吗?” “没有。” “傻儿子!”周瑞琴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桶,三下五除二涮了个干净,“你请啊!你不请我怎么见!” “妈……”江向阳擦擦手,实在有些头疼地,“我们真是朋友。” “我又没说你们不是朋友。” “……不急。” 周瑞琴恨铁不成钢地剜了一眼儿子,“你不急我急!明天,明天赶紧请人,听见没有。” “是是是。” 他现在是真有点犯难了,本来请时不悔来吃个饭,挺正常的,也该请,但看见自己老妈这样子…… 周瑞琴心满意足地翻着菜谱,起初还问点人家喜欢吃什么,喜欢汤还是喜欢炒菜,慢慢就演变成了: “阳阳,那孩子多大年纪了?” “他在哪儿工作啊?” “稳不稳定?收入怎么样?” “家里几个兄弟几个姐妹?下来了几个?” “你到时候要上去了,他能跟你一起走不?不会要阴阳恋吧……” “有没有房有没有车?我跟你爸还有点存款,到时候都给你备上,咱不能寒碜知道吧。” “他父母投胎没?要是真喜欢人家,你就穿好看点,改天去请两老一起过来吃顿饭。” “说话一定要有礼貌,要请,如果到时候家里坐不下,那个酆都大饭店,你张姨有人脉,我提前去订个包间的,咱们都坐下来好好聊聊……” 江向阳叹了口气,两眼望天。 …… 病房内。 范无咎正在作近几日的工作总结,时不悔越听,眉头拧得越近。 半个小时的汇报下来,范无咎已经快汗流浃背了。 “大人,业火链已经加固第三次了,伽罗摩清醒次数越来越多。” “其他几只鬼王呢?” “尚无异常。” “人间的黑气,排查得怎么样?” “找到来源了,在泰山。” “云家那边?” “西郊妖群已经稳定下来了,不过……”范无咎看了他一眼,继续道,“您出事后,我们与云家,就再也联系不上了。” 时不悔眸光一沉,“云飞卿要毁约?” “不是……”范无咎顿了顿,“是我们,与阳间的人,联系不上了。” 谢必安在旁补充道:“我们派人上去过,无论云家,还是219局,外围都设置了很强的阵法,我们无法靠近,连手机信号,现在也没办法跟阳间互通。” 时不悔沉思片刻,从通讯录里找到云飞卿的电话号码。 “嘟……” “嘟……” “嘟……”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当前不在服务区。” 又拨打了云枢的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当前不在服务区。” 黑白无常对视起来,一种不妙的念头陡然在他们脑中蔓延。 时不悔抿着唇,目光冷冽,“你们马上派一队鬼卒去泰山,记住,不要让他们靠太近,有任何异常立刻来报。” “是。” 二人领命,当即传出召令。 时不悔盯着手机,又按下了江向阳的号码,照旧,电话那头再次传来熟悉的提示音: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当前不在服务区。” 按理说,他的手机能通阴阳,云家爷孙不在服务区尚可用一个结界来解释,而江向阳,实实在在就在地府里待着…… “你家在酆都小区?” 他抬头,被突然问话的谢必安猛然一抖,忙点头道:“是!” “备车。” “大人!” 这么多年的共事下,范无咎几乎不用揣度,立刻就看出了上司想干什么,他出声制止道, “您身体还没彻底恢复,如果要问话,我们把人给您带过来就是了。” 时不悔只扫了他一眼,声音冷冽: “带路。” 第73章 鬼市 江向阳正给琴姐打着下手, 母子俩在厨房里天南海北的聊着,其乐融融。 忽然,一阵门铃打断了二人的聊天。 “叮咚。” 周瑞琴喊了句“来了”就要放下锅铲, 江向阳赶紧擦擦手, “我去开。” 一开门, 外头风尘仆仆的男人让他一愣。 “方便吗?”时不悔温和笑着,笑得优雅。 “你怎么……” 江向阳看着他身上单薄的病号服,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谁啊?” 周瑞琴关上火,也走了出来,一见门外的陌生男人愣了愣, “你是……?” 江向阳赶紧给人拽了进来, “你先坐着, 我去给你拿件外套。” 周瑞琴一看儿子这模样, 心下瞬间了然, 见江向阳风风火火往卧室跑去, “这孩子。” 她抬头, 笑眯眯地给人请到客厅,倒了杯温水, “是小时吧。” “伯母。” 时不悔喊的得体。 周瑞琴把茶几上的果盘, 全打了开来, “小时,就当自己家啊,别拘束, 先吃些水果垫垫肚子,饭马上就好。” “客气了伯母,我今天过来就是想找江向阳问些事的,冒昧打扰, 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 周瑞琴看着面前这孩子,不光生得标志,言行举止还都特端庄,怎么看怎么满意,于是跟人搭起话来。 “小时,你现在在哪里工作呀?” “判官司。” “判官司好啊,铁饭碗,听说那里升职空间蛮大的,快跟阿姨讲讲,你平常都干些什么活呀?” 时不悔看了一眼江向阳进屋的位置,拿不准他跟家里人说了多少,可在周瑞琴关切的目光下, “……拘魂?” “那你岂不是在七爷八爷的手底下干活!” 时不悔想了想,还是顺着她话接道: “对,我跟着范无咎干。” 谁料,随便扯出来的壮丁,直接把琴姐唬住了。 “八、八爷?!” 时不悔点点头。 相比于谢必安,范无咎外出公干的时间更多些,如果江向阳什么都没说,又或者对家里人瞒了些什么,找一个经常去阳间拘魂的当挡箭牌,左右不会出太大差错,若问起他们怎么认识的,真需要圆的话,也能好圆些。 但琴姐的反应…… 她此刻一把抓起时不悔的手,眼里那叫一个热情满满,桌上的车厘子可劲往人家跟前推, “小时!以后我们家阳阳就靠你多多照拂了,八爷如果以后还招鬼卒,一定,一定喊江向阳一声啊!” “没……没问题伯母……” 时不悔开始有些局促起来了,可琴姐,却越笑越柔和。 “小时你放心,我们家虽然不富,但该有的礼肯定一样不落,只要你不嫌弃我们家阳阳……” “老时!你快试试这件能不能穿。”江向阳抱着一件厚外套就往他身上披,“外头风大,怎么过来不提前说一声?我下去接你啊。” 话未说完,两人被江向阳这么一打岔,时不悔顿时长舒一口气,居然有一种得救了的错觉。 按照平常,周瑞琴要是被儿子这么插话,肯定高低得训两嗓子,结果现在,非但没生气,眼神反倒在他俩身上来回直晃悠。 出息了,她儿子真出息了。 “那你们聊,我先去做饭。” 周瑞琴很识趣给人家让出私人空间,往厨房走的路上,脸上笑得那叫一个欢喜。 “麻烦了伯母。” 江向阳往他旁边一坐,“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直觉告诉他,时不悔现在过来,绝对有事。 “你手机,现在在身上吗?” “在。” 江向阳连忙摸出来,摊开在手心,“我一进地府就没信号了。” “介意我看看吗?” “没隐私,你看。” 时不悔接过,冰凉触感下还隐隐沾上了一丝薄温。 他轻轻划过,眉头,却越皱越深。 “怎么了?”江向阳有些不放心,又问道,“是不是黑……” 只听时不悔一句:“手机方便借我半天吗?” “可以,你随意用。” 见时不悔起身要走,江向阳一把将人拽住,悄然往厨房方向看了一眼后,压低声音: “是不是黑气。” “是。”时不悔回答得干脆利落,随即话锋一转,“不过……我得先确认一件事。阳间的手机在地府没信号很正常,可现在连我也打不通,这情况就有点不对劲了。” “你打算怎么验证?” 时不悔也没瞒着,“去阴阳交汇处。” “你一个人?”江向阳根本不等他回应,直接打断道,“带我一起。” 时不悔眉峰一挑,“可以。” “外面冷,把扣子扣好。” 江向阳说完,便转头冲厨房喊了声: “妈!我们出去了啊。” 琴姐擦擦手,赶紧跑出来,“不吃饭了啊?” “不吃了不吃了。”江向阳三两下蹬好鞋,头也不回地,“你们先吃,我们出去办点事。” “等吃了饭再……” “砰。” 琴姐话都没讲完,门,已经被江向阳甩上了。 “这孩子。” …… 进了电梯,江向阳刚准备按下一楼。 “去负二。” 他转头,只听时不悔轻飘飘一句:“范无咎在停车场等我们。” “好。” 等待电梯下降时间里,江向阳的视线,不停朝旁边瞟去。 “怎么了?” 时不悔看过来的瞬间,正好同他目光,撞了个满怀。 “没怎么。”江向阳摸摸脖子,有些不自在地,“我妈早上刚买的衣服,我穿着小了,还准备下午拿去换,没想到你穿着正好。” “挺好看的。” “是吧,我也觉得你穿着挺好看的……” “我是说,伯母的眼光很好,这颜色很适合你,很好看。” 江向阳心跳,猛然空了一拍。 “叮。” 负二层到了。 范无咎已经在A号出入口等候,一见来人,车门缓缓打开。 江向阳一落座,立刻抓好扶手,整个人绷紧神经,全然一副严正以待的状态。 时不悔看他模样,不免有些好笑,伸手安抚般的拍了拍,便冲范无咎点头道: “去鬼市。” 车,动了。 随范无咎踩下油门的那一刹,江向阳已经做好了要坐飞车的准备,可今天…… 江向阳等了几秒。 咦? 没飞? 他抬头望了望此时正开得四平八稳的范无咎,又转头看了看旁边气定神闲的时不悔。 “大人,车速合适吗?” “可以。” 不是…… 搞区别对待啊??? 江向阳后槽牙都要咬碎了,这就是领导的殊荣吗。 “鬼市那边最近治安不太好,一会儿要不要让牛头马面过来?” “不用。”时不悔闭目养神着,有些疲态地继续开口,“他俩备勤。” “对了大人。”范无咎从后视镜里,扫了江向阳一眼,“这几天文旅局在催,往咱们司里打了好几个电话,问江先生什么时候开播,再不开,他们就要重新选宣传大使了。” 时不悔揉了揉眉心,侧过头,冲江向阳弯眸笑道:“你想当吗?” 江向阳懵了一下,“什么?” “地府文旅宣传大使。” 他沉眸,仔仔细细琢磨起利弊,时不悔也不催,等他慢慢考虑。 良久,江向阳终是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有钱拿吗?” “有,我记得文旅局的工资好像是一年五亿。” “五亿?!!” “冥币。” “……” 江向阳沉默了。 “那你们地府房价,一平现在卖多少?” “三千万。” “意思是,我不吃不喝,一年只能买个厕所?” “如果你想的话,中心地段一平十亿。” “……” 江向阳再次沉默了。 “有没有那种,来钱快的活?” “有。”范无咎在前面听乐了,随口接了句,“酆都酒吧街,最近在招少爷,一晚上五百万。” 时不悔一记眼神凛过去,范无咎呲到半路的大牙,收住了。 江向阳烦躁地抓抓头,“男人再穷不卖身,给个正经点的路子。” 愁,是真的愁。 要照这么算,等他下来了还是个一穷二白的无房族,根本一眼望不到头。 “大人,您聘个秘书吧。” 范无咎把这辈子能想的难过,全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催眠自己现在就是个没有感情的开车机器,只听他面无表情地继续说, “我跟老谢都只适合干外勤,我哥俩对那些文件,真一窍不通,您还是聘个助理什么的,工作效率更高些。” 这话,落到江向阳耳朵里,直接变成了送上门的特招岗位。 只见他乐呵呵地往旁边挪动,悄悄跟大哥挨近挨近又挨近,转头嘿嘿一声: “老时,你缺助理吗?” 时不悔不动声色挑了挑眉,“你想来?” “想!” “那等你下来之后吧,带你办入职。” “好好好!”江向阳心里美到没边,可又怕人家临时反悔,连忙补充道,“那你给我留着啊!我明年就下来了。” 明年? 时不悔见他高兴得只差甩尾巴的模样,也没吭声,唇角微微勾了勾,接着养神去了。 …… 鬼市。 一下车,时不悔不知从哪摸出个面具。 “带上。” 江向阳听话照做,类似影视桥段他看过不少,好像这种地方都得保持神秘感,人手一个面具戴着,貌似还有个什么说法来着。 “老时,鬼市是不是有买定离手,只要到这里,过往恩怨皆要放下的规矩?” 时不悔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此刻,江向阳两只眼睛直放光,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兴奋劲。 “你电影看多了吧。” 说着,就拉人走了进去。 江向阳透过沉木面具,好奇的左看看右看看,嘈杂声浪扑面而来。 左边摊主正和一个蛇头男争得面红耳赤:“三百!少一个子儿都免谈!” 右边,吆喝声嘶哑地喊着: “孟婆茶饮——限定新品——全场九八折,全场九八折。” 人影在昏黄的灯笼光中攒动,队伍从摊位前蜿蜒,竟都排出了长龙状。 他瞥见摊上摆着的东西,有刻着生辰八字的符纸,有油光锃亮的哭丧棒,有小瓶里装着幽幽发亮的不知名物体,甚至还有…… “老时!你签名照!” 时不悔沉着脸,一把给人拽走。 “假的。” 长这么大,他还真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鬼市,各式各样的地府特供,看得人眼花缭乱。 以前也跟胖大海慕名找过,两人去时还个顶个的兴奋,结果一到地,全是一帮子打着手电卖假货的地摊生意,根本没有人家正版这么气派。 那头,一个嚷嚷着卖玉的,引了江向阳注意。 “唐朝货啊唐朝货!小本生意,童叟无欺,全是从我坟里刚刨出来的,正经唐朝货,都来瞧一瞧啊看一看——” 摊子上,一个穿着唐装寿衣的老者,正盘着串,使劲冲鬼群这边吆喝,喊累了就从桌上端茶嘬两口,嘬完继续喊: “全是我从唐明皇时期收来的啊,唐朝人不骗唐朝人,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江向阳拐了拐老时,“真的假的?你说我要不搞两块?上去卖卖。” 时不悔只扫了那鬼一眼,便收回视线。 “假的,他死了顶多三十年。” “咋看出来的?”江向阳惊了,“老时,你是不是看一眼就知道对方阴龄多少?根本不用翻生死簿。” 时不悔示意他看,“他盘的是塑料珠子,茶,也是现代茶,身上那套寿衣,农贸市场几百块冥币收的。” 江向阳随他目光望去,果然,那老者手上的珠子,若仔细观察起来,隐隐间能看见泛起的荧光,桌上茶壶底盘中央……还刻着“劳动光荣”四个红色大字。 得,地摊货不分阴阳界。 从一开始的兴致勃勃,越走到后面,江向阳就越提不起兴趣了,跟阳间的鬼市,还真大差不差。 只不过,一边是人卖,一边是鬼卖,仅此而已。 他一路跟着时不悔走到鬼市尽头,前方,一望无际的浓雾似乎被什么东西隔绝住了,攀绕在不远处,生生辟出两道境地。 时不悔拿出了江向阳的手机,递给他, “你现在试试给云枢打个电话,看能不能打通。” 江向阳依言照做。 “嘟……” “嘟……” 两道忙音后,一阵刺耳的电流滋啦声骤然响起。 “喂?” 通了! “喂?是江子……子吗?喂?” 电话那头,云枢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似乎是信号不好。 江向阳抬头跟时不悔对视一眼,两人往浓雾方向又靠近几步,他试着冲听筒应了声。 “我靠!江子你跑哪儿去了!这么几天电话不接信息不回,你到底干啥去了!” 云枢的声音,陡然变得清晰起来。 “你们比赛结束了?” “还比个屁,全乱了,现在大街上到处能见鬼,特调局专线都快被打爆了!大赛提前终止了,让我们全出来压魂。” 话音一落,时不悔的目光已倏地刺来,与江向阳的视线在半空相撞,两人眉头不约而同紧紧一皱。 “什么情况?你们现在在哪儿?” “在……泰山……” “嘟……” “嘟……” 忙音再次响起,江向阳连连“喂”了几声,急忙重新按下通话键,听筒中却传出一道冰冷的机械女声: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当前不在服务区。” 他赶紧切断,又给胖大海打了一个电话过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当前不在服务区。” 江向阳不信邪,接连打了十几通电话,通讯录几乎被他翻遍,那道提示音都宛如魔咒般不停重复着。 “叮——” 就在这时,时不悔的手机响了。 他刚按下接听键,谢必安惊恐万状的声音便从电话里冲了出来: “大人!不好了!酆都小区……整个炸了!伽罗摩挣脱了业火链,逃……逃出来了!” 第74章 酆都小区爆炸 “什么!” 时不悔惊呼出声, 江向阳几乎想都没想就往外面跑。 酆都小区…… 酆都小区…… 时不悔一把拽住他手腕:“别冲动!” “我爸妈、外婆,他们……他们还在里面……”江向阳此刻,手都在止不住地发抖。 “听着!”时不悔收紧手指, “伽罗摩刚破封, 地府马上要乱了。爆炸原因尚未查明, 你现在过去,不但救不了人,还可能把自己搭进去明白吗?” 手机那头,谢必安急声补充: “爆炸引起阴阳紊乱,那片区域信号全断了!我们的人正在封锁现场!” 江向阳猛地看向时不悔的手机:“谢必安!我家人怎么样了?” “……小区被黑气笼罩,我们进不去。”谢必安的声音艰涩。 时不悔夺过电话:“调遣所有在岗阴差, 立马在酆都小区附近实施包围, 优先疏散周边生魂, 我们半小时后到。” 挂断电话, 他拉起江向阳就往车库跑。 “车上说, 你别慌。” 鬼市交错的光影, 被飞速抛在身后。 刚冲出入口,阴冷的风便扑面而来, 只见范无咎正靠在那辆黑色迈巴赫旁, 眉头紧锁。 看到两人神色不对劲, 他立刻站直身体,一把拉开车门:“出什么事了?” “现在去酆都小区,快!”时不悔语速极快, 几乎是推着江向阳钻进后座,自己紧跟着坐了进去,砰地关上车门。 范无咎反应迅速,瞬间闪入驾驶位, 引擎发出一声低吼,车子如离弦箭般蹿了出去。 “还是之前的位置?”他盯着前方沉声问道,双手稳握方向盘,车子在泥泞的道路上疾驰而过。 “去大门。”时不悔指着前方一个逐渐扩大,泛着幽光的隧道口,“走特勤路,没时间绕了!” 范无咎毫不犹豫,方向盘一打,车子猛地扎进那条光影扭曲的隧道之中。 隧道壁上的诡异符文,因他们的闯入而躁动闪烁起来,江向阳紧抿着唇,目光死死盯着窗外。 时不悔侧过头,看着他绷紧的侧脸,放缓了语气: “会没事的,我已经派人过去了,只要看见跟你家人样貌、身形相似的,他们会第一时间汇报过来。 “再等等……等等好吗?” 江向阳喉咙动了动,声音有些沙哑: “我知道。”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胸腔里不断翻涌而出的恐慌,“我只是……怕赶不上。” 时不悔眉心微动,“赶不上”这三个字仿佛细针般,轻轻扎进他的心口。 在和平医院中招陷入混沌后,意识模糊间,耳畔反复回荡的……似乎也是这人带着颤音的喃喃自语。 阴阳簿,可晓天地万物,判官,能察世间百态。可唯独,他不知道在江向阳的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那道遮阴符,遮住的,也包括他。 “不会赶不上的。”时不悔柔柔笑着,伸出手,越过了车座间的空隙,用力牵住江向阳,“这次,我们都在。” 江向阳垂着头,没有松开,反而用更大的力气回握住了过去。 就在这时,范无咎猛地踩下刹车。 “到了!” 车子戛然停在路边,前方,不再是扭曲的光影,而是一片翻滚粘稠的黑气,如同巨大的墨色幕布,将整个酆都小区笼罩得严严实实。 黑气边缘,隐约可见几个阴差,正艰难地维持着现场秩序。 时不悔率先推开车门,阴冷刺骨的煞气扑面而来,他眼神一凛,回头看向江向阳: “跟紧我。” 江向阳紧随其后,双脚刚踩在地上,阴气便阵阵泛起。 他死死盯着面前已成废墟的建筑,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谢必安转头望见来人,当即匆匆吩咐鬼卒几句,就急忙迎了过来。 “现场情况怎么样?”时不悔拧眉问道。 “不太妙。”谢必安收起哭丧棒,面色凝重,“目前已经拉起封锁线,但还是来得太晚了,我们赶到的时候,十里内的生魂,已全被吸进了黑气内。” “小区情况如何?” 谢必安回头望了眼黑压压的雾气,摇摇头。 “还是进不去。” 酆都小区上方,已经旋起了一个巨大漩涡,黑洞洞的,无数亡灵被提至半空,拉扯般吸入其中,哀嚎声、哭声,密密麻麻从里头传来。 时不悔锐利地扫过面前屏障,指尖凝出一道幽光,刚一探入,顷刻间光亮便被吞噬殆尽。 有几道亡魂看见了外头的阴差,拼了命地爬过来,就这么站在屏障前,双手不停往黑气上拍打,嗓子,还在用尽全力地喊叫着,不断求外头的这些大人们,救救他们,救救他们…… 江向阳认出了几道身影,其中一个,是早上差点跟琴姐动手的老太。 此刻,她正跪在屏障里,发了疯似的朝外面磕头,脸上老泪横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哪还有半分生前“恶婆婆”的影子存在。 “我妈呢!” 江向阳跑了过去,那老太仰头瞬间,也认出了他,随即颤抖着手就想伸出来,但一碰到黑雾,手上立马跟被什么东西灼烧了般,指尖腾起屡屡白烟。 她痛苦着缩回手,扭曲起五官喃喃呻吟着: “瑞琴她孩,求你,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我妈呢!我妈在哪儿!” 可老太现在,哪还听得进去,嘴里只不停重复着“救救我”“救救我”几个字。 江向阳抬头望了望那道漩涡,吞噬速度越来越快,似乎,还有扩大的趋势。 “老时,有办法进去吗?” 时不悔的视线,死死锁着黑雾深处,只听他道了声“跟我来”,便覆手翻出了一块金印。 咒语,从他齿间不断溢出,每一道音节都让周遭气流不断上涌,随他念词加快,金莲,自他额前渐渐显露。 霎时间阴风大作,吹得黑雾翻涌不休。 时不悔眼神一凛,手中金印腾空而起,瞬间放大百倍,印底“赏善罚恶”四字骤然迸发出暗绿光圈。 “开!” 他并指一点,金印如同陨星,直直撞向屏障中心。 “砰。” 一声巨响,黑气聚起的屏障,竟被撕裂出了一道口子。 时不悔维持着施法姿态,额角渗出细密汗珠,语气急促道:“通道撑不久,走!” 他率先跻入缝隙,江向阳想都没想,跟着他就冲了进去,谢必安和赶来的范无咎对视一眼,也紧随跟上。 四道身影没入裂口的瞬间,那缝隙,迅速闭合。 小区内部已是面目全非,楼房扭曲,墙壁不断渗出黑浆,周围充斥着呛人焦糊味,和那股熟悉的土腥气。 时不悔快速下令: “谢必安,你护他去十八栋。范无咎,马上用镇魂伞抢魂!” “是!”谢必安亮出哭丧棒,示意江向阳跟上。 范无咎二话不说,撑开镇魂伞,伞下符文流转,将附近几缕即将被吸入漩涡的生魂,强行拉了回来。 时不悔站在原地未动,判官笔在手,目光凛冽地扫视四周,周身气息冰冷。 江向阳最后看了眼他的背影,转身跟上谢必安,冲向十八栋的方向。 楼体间已被黑雾包裹完全,从外观,根本分不清栋与栋之间的区别。 好在谢必安熟悉路况,挥动着哭丧棒,白光不停扫开逼近的黑气, “跟紧!”他低喝。 江向阳咬牙紧跟,两人一前一后冲进十八栋,电梯,已经处于瘫痪状态。 “走楼梯。” 谢必安一脚踹开摇摇欲坠的安全门。 楼道里一片漆黑,只有应急灯发出的惨绿色微光,还在墙上萦绕着。 空气中那股土腥味,越来越重了。 江向阳爆发出了这辈子最快的速度,一步三跨,几乎用尽了全身力量,朝着十五楼狂奔。 谢必安紧随其后,哭丧棒划出的白光在黑暗中形成一道道轨迹,可刚到十楼,一个扭曲的黑影猛地从上方扑下。 江向阳迅速躲开,谢必安见机朝那东西狠狠一抽,哭丧棒落下的瞬间,黑黢黢的亡魂便在原地消散。 “他们已经被吸干鬼识了,快。” 二人再次加速,在十四楼就听到了楼上传来疯狂的撞门声,还有父亲声嘶力竭的吼叫: “开门!让我进去!瑞琴,瑞琴,里面那个不是我!” “开门!快开门!” “不对,不对不对,我后面怎么还有一个我!” “为什么……为什么……开门!你不是瑞琴!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江向阳心脏几乎跳出喉咙,拼命冲上十五楼。 只见父亲江卫东状若癫狂,用肩膀一次次撞击着自家的防盗门,门板已经变形。 而门内,却传来母亲带着哭腔的尖叫: “不能开!老江你回头看看!那根本不是你!” 眼看父亲提起拳头又要砸门,江向阳一个箭步上前,死死抓住他。 “爸!” “小阳?” 江卫东眼神空洞一瞬,随即,又面露凶狠地盯着来人, “你不是我儿子!说,你是谁!你是谁!为什么要变成我儿子的模样!” 他吼叫着,扑上来就要掐江向阳的脖子。 江向阳早有预料,往旁边一闪,便回身钳住了父亲的双臂,紧接着冲屋内大喊道: “妈!是我!你快开开门。” “阳……阳阳?” “妈,你快开门,马上跟我们走!” 屋内,传来了扭动锁芯的声音,可不到一秒,动静停了。 “妈,没时间了!你快开门!” 江向阳箍着江卫东的手,也不敢太用力,里头却迟迟没有反应,门外与门内一下之间陷入僵局。 江向阳抬头望了一眼窗外,黑气还在涓涌,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妈!” 这一声,谢必安直接敲碎了门锁,把手应声落地。 门,缓缓打开,周瑞琴已经被吓得跌坐在地,面色苍白。 “妈!” 江向阳急切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待看清门外人时,她顿时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阳阳,你真是阳阳!” 江向阳往里头看了看,“外婆呢?” “她不是去找你了吗?” “什么!” 与此同时,另一侧。 时不悔将金印抛向空中,判官笔疾点,一道图案印下之际,霎时幽光腾起,竟化出一层屏障,挡住了外围翻涌不绝的黑气。 “左三。”时不悔冷声下令。 范无咎手中的镇魂伞应声转向,伞下幽光卷往,拉回了左侧三缕生魂。 “前五。” 伞光再现,又将一批生魂被强行拉回。 二人配合着,时不悔每每筑起符墙,范无咎便迅速开伞,循环往复下屏障越扩越大,硬生生在黑雾中撑开一片安全区域。 忽然,漩涡开始回缩,中心点猛然爆发出了一道刺耳的尖啸声。 无数张鬼脸在黑气中浮现又湮灭,它们叫喊着,争先恐后想从雾里爬出来,那漩涡仿佛长了牙般,一口、一口,毫不留情地将亡魂嚼碎。 渐渐的,它的尖啸声,变成了低讽,仿佛故意当着时不悔的面,肆意折磨口下魂灵般,嚼了一半遂又吐出,嘲意昭然。 时不悔脸色沉下又沉,正当他甩出缚魂索之时,一道嘶吼,骤然划破天际。 范无咎僵住了。 顷刻间,黑气如同被无形巨手按住般,连那漩涡咀嚼的动作,也随之停顿。 雾气中无数鬼脸,皆发出惊恐的呜咽声。 楼道里的江向阳,也被这吼声震住,怀中的父亲像是突然被抽干力气般,倒在地上。 周瑞琴赶紧上前扶住丈夫,江向阳跟谢必安对视一眼,纷纷往窗户口跑去。 只见一个形似麒麟,首顶独角的东西,正踏黑云而来,它悬在高空之中,睥睨众生,身上散发着淡淡光晕,被一层金光所笼罩。 “是谛听。” 谢必安面色煞白。 它琥珀色的瞳孔扫过战场,目光最终落在那团漩涡之上,一声低吼,翻涌的黑气瞬间凝固。 不到一秒,那漩涡轰然消散,在众目睽睽之下跑得无影无踪,酆都小区门口矗起的屏障,也随之坍塌。 光亮,重新映入。 江向阳刚松一口气,谛听,却开口了: “时不悔,你可知罪?” “……属下,知罪。”时不悔垂首。 范无咎默默站在他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业火链淬断,伽罗摩出逃,因你等失职,阴阳界秽气倒灌,人间已生灵涂炭。”谛听声音低沉,“现命你七日内擒回伽罗摩,重立界碑。” “属下领命。” “若再失职。”谛听扫过二人,“革职查办。” “是。”时不悔沉声应道。 云层合下,谛听的身影随之消失不见。 周围,再次陷入寂静。 “大人……” 范无咎喉结滚动,额角早已沁出了涔涔汗渍。 时不悔抬手止住他的话头,“先去清点亡魂数量。” 他回眸,望向十八栋方向,“其他的……后面再说。” 江向阳站在窗边,抿了抿唇。 革职查办…… “你们地府,如果位置被撸了,以后还能再考吗?” 他问着,谢必安却叹了口气。 “革职都是小事,伽罗摩……被押了八百年,当初收他的时候,八殿阎罗四大判官都去了,只回来几个,恐怕这次……” “这次能摇人吗?” 谢必安摇摇头,“伽罗摩被俘后,一直归时大人管,他出逃,怕是其他人都不太愿意沾这个烫手山芋。 “这次……只有时大人一个人了。” 这句话,猛然砸向江向阳心头。 “先下去。” 居民楼已经被毁得不成样子,担心再生事变,江向阳背着父亲,几人匆匆下了楼。 楼下,阴差们正在清点数量,安置流离失所的亡魂。 周瑞琴跑了过去,拉住一个还在记册的鬼卒,语气急切:“请问,有登记到赵玉珍的名字吗?” 鬼卒翻了翻册子,抬头道:“没有。” 周瑞琴又拉住了另外一个鬼卒,“请问,我母亲赵玉珍,有登记到吗?” 那鬼卒也摇了摇头。 连着问了十个鬼卒,得到的答复无一例外,全是没有。 江向阳轻轻放下父亲,谢必安抬手招了一个下属过来, “把江先生送去酆都医院。” “是。” 周瑞琴扶着头,脚下踉跄几步,江向阳急忙上前扶住,“妈,你先别急。” 他往周围看了看,见有椅子,赶紧扶着母亲过去坐下。 “妈你先坐会儿,我去问问。” 那头,时不悔正在安排着事宜,见他走了过来,勉强扯出笑意。 “找到伯母了吗?” “找到了。”江向阳深吸一口气,“能不能……” “我可能……” 两人声音撞在一起,皆是一顿,遂同时收声。 片刻后,二人又再次开口: “你先说。” “你先说。” 江向阳笑了笑,示意道:“你先说吧。” “我可能要去泰山一趟,最近不在地府,你想上去或者留伯母身边照顾他们一段时间,都可以,随你意愿来。” “找伽罗摩吗?” “是。” “我陪你。”江向阳回答得斩钉截铁。 他看了一眼焦急的母亲,又转过头,“去之前,我想请你帮我个小忙,可以吗?” “怎么了?” “我外婆不见了。” “什么时候的事?还记不记得具体时间。” 江向阳想了想,“我妈说她出来找我,应该在黑气爆发前出的门。” “好,你先别急。” 时不悔拿出手机,在拨号键快速按下一串数字后,不大会儿,对面就接通了。 “大人。” “三个小时前,进出酆都小区的所有人员名单,马上发给我。” “是。” 挂断电话,江向阳却忽然冲他说了句: “谢了老时,由衷的。” 时不悔一愣,抬头间,只见江向阳笑得坦诚,那笑意,不含一丝杂质般透亮,诚挚而又清澈。 “客气什么。” 时不悔也笑着,“谢谢你愿意陪我,由衷的。” “叮”一声,名单发过来了。 时不悔递给他,“你看看,外婆的名字在不在上面。” 江向阳划过密密麻麻的文档,在末尾处,找到了“赵玉珍”的名字,外出时间,正好在黑气爆发前的最后一分钟。 时不悔截了个图,发了过去。 【时】:查一查,赵玉珍最后出现的位置。 很快,对面传回信息。 【地府信息技术部-小飞】:阴阳界碑。 时不悔眉头一拧,江向阳忙问道:“在哪儿?” “泰山底下。” 泰山…… 又是泰山…… 江向阳小跑回母亲身边,不知耳语了些什么,他扬手招了招谢必安。 “七爷,能请你帮个忙,帮我把我妈送去医院,让她这段时间跟我爸待在一起,行吗?” 谢必安回头看了一眼时不悔,遂点头道: “小问题。” “麻烦你了。” 江向阳跟母亲又交代了几句,再三保证一定能把外婆找回来,周瑞琴却拉起了儿子的手,泪眼婆娑, “阳阳,注意安全,一定要注意安全知道吗……” 江向阳拍了拍母亲的手,宽慰道:“放心吧妈,你儿子长命百岁。” 他重新站到时不悔身侧,又回头望了一眼如同废墟般的酆都小区。 江向阳忽然笑了,嘴角扯出一道不易察觉的弧度,眼睛眯了眯,冷意加深。 “老时,走,咱们干他爷的伽罗摩去。” “走。” 第75章 泰山 泰山。 219局的人早已在山外拉起牢牢屏障层, 寻常游客是看不见的。 山脚下,人群挤在“景区暂停开放”的告示牌前,怨声四起。 “什么意思?我坐了三个小时高铁过来, 现在跟我说不能进?” “拐杖都买好了, 你们景区能不能靠谱点, 提前通知一声不行啊?” “我真服了,退票!赶紧的!” 值守小哥拍了拍喇叭,顿时,刺耳的滋啦声炸开: “接上级通知,泰山风景区因不可抗力因素临时关闭,需要退票的游客, 请通过手机进行操作, 二十四小时内原路退回票款, 感谢各位的理解与支持。” “再通知一遍, 接上级通知, 泰山风景区因不可抗力……” 乌泱泱的人堆堵在入口处, 吵嚷声几乎要掀翻了天。 江向阳他们到时,看见的就这么一副挤到没边, 根本无法往前挪动, 哪怕一步的盛况。 一个身着道袍的年轻男子, 隔老远就瞧见他们,小跑着从闸机口赶过来: “是时先生和江先生吧?” 江向阳点头。 他们一出地府,时不悔就联系了云飞卿。 说来也怪, 他的手机按理说不受阴阳限制,就算在地府,也能打通阳间的电话,可偏偏跟上了屏蔽仪似的, 出了地府才有信号。江向阳也纳闷,时不悔却猜测道: “估计是伽罗摩影响到了磁场。” 道袍男朝二人一抬手,大方作起自我介绍:“我姓徐,叫我小徐就行,云局长让我下来接应二位的。” 时不悔颔首:“有劳带路。” “这边请。” 小徐出示证件后,三人顺利通过闸机。 身后,却顿时炸开了锅: “他们凭什么能进!” “不是说关闭了吗?怎么放人进去了!” 值守小哥赶紧举起喇叭,忙声安抚: “那是内部工作人员!景区正在积极协调,争取早日开放,请大家稍安勿躁……” 喧闹的人声被渐渐甩在身后。 江向阳抬头,望向云雾缭绕的山巅。 尽管早有耳闻,但亲眼见到泰山的这一刻,他的心,还是止不住猛跳了一下。 这山……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不是单纯的高或者大,而是那种沉甸甸,带着一种不可言状的肃穆威严,压在那里。 云雾则像一层透纱般,半遮半掩着山体,平添了几分神秘气息。 他一边跟着小徐往山上走,一边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喧闹依旧的山门方向,玩笑着说了句: “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拿了什么高级VIP直通票呢,独家特权嘛,今天也是让我赶上了。” 小徐闻言,笑了笑,解释起来:“特殊情况,只能特殊处理,云局长他们在玉皇顶附近,我们得抓紧时间。” 山路显然已被清扫过,沿途不见半个游客,只有一种过于宁静的死寂感。 越往上走,空气就变得越发稀薄,连鸟鸣声都听不见了,只有三人错落的脚步声在石阶上回响。 时不悔一直沉默着,眉头微蹙,目光敏锐地扫过周围树林岩壁。 “有发现?”江向阳压低声音问。 “嗯。”时不悔应了一声,“磁场很乱,而且……有黑气残留的痕迹。” 小徐的表情,也开始严肃起来:“是的,从前天下午开始,这片区域的磁场波动,就变得极其不稳定,云局长也派人来镇过,但收效甚微。” 他看了眼山下,神情凝重,“不知二位……来时有没有注意到街道两旁。” “街道?” 江向阳被问得一懵,转头看向时不悔。 他们来时,是一个圆圈划出的阴阳界,不过一眨眼功夫就直接到了山脚,根本没来得及看清人间现在是什么样。 正说着,前方山路转弯处,风风火火冲下来了一个人影…… “云枢!” “我靠!江子!” 两人皆是一愣。 还没等反应过来,云枢已经一个箭步上前,顺手勾住了江向阳的脖颈,动作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老时,借你家江子用用啊!” 话音未落,他急吼吼地拖着人就往山下走,江向阳被他勒得龇牙咧嘴,脸上青一片红一片,只差快断气的,他死命薅着云枢胳膊: “兄……兄弟……撒……撒手……” “要……要出人命了兄弟……” 时不悔眉头一皱,正要跟上,却被旁边的小徐拦了下来。 “时先生,云少爷只是去山下接点东西,片刻就回,局长正急着见您,咱们先上去吧。” 时不悔还是有些不放心,可小徐,依旧保持着那副“请”的姿态。 树林间,几只盘旋的鸟儿像是被什么东西撞到一般,刚飞至半空,又被弹了回来,扑棱着在原地徘徊。 时不悔看了一眼云家设下的屏障,又望了望山下,终是收回目光,对小徐微微颔首: “带路。” 而另一头。 云枢并没有带江向阳原路返回,七拐八拐的,竟走到了一条小道上,尽头没有闸机,也没有密密麻麻的游客,只有一座孤零零的保安亭,在那儿立着。 刚一松手,江向阳立马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开始喘息起来,连连咳嗽好几下,才勉强缓过劲。 他仰头,照着对面云枢就是一脚, “你大爷!” “喂喂喂,兄弟不带你这么玩的吧!”云枢嬉皮笑脸地往旁边一躲。 “老子刚从地府出来没多久,你小子上来就是一个锁喉。”江向阳难受着又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继续骂道,“差点没把你爷送去二进宫。” “我爷在顶上。” 云枢耸了耸肩,大有一副你有本事就让他老人家跟着一起下去的架势。 江向阳气得牙痒。 他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这种吊儿郎当的公子哥,没有之一! “有屁快放,老子忙得很。” 云枢随便找了个干净地界坐下,拍拍手,“送餐的马上过来了,你待会儿跟我一起搬搬。” 江向阳气笑了,“敢情您老这么大费周章的,给我弄下来,就是求我给你搭把手的?” “自家兄弟,求什么求。”云枢从包里摸出一个物件,看都没看就往他那边抛去,“你在和平医院落的东西,哥们儿给你收好了,怎么样,够意思吧。” 江向阳接过一看,一截通体雪白的东西,正躺在他手心里,这冰冰凉凉的触感…… 是他的美人骨! 那天把这东西一丢,比赛结束时不悔当时那状态,他也顾不上回去收,本来想着法宝丢了,江向阳还心疼了好几天,没想到让云枢这货捡着了。 宝物失而复得,江向阳乐呵呵地冲人道了句谢,那表情,直接发生了三百六十度大转变。 “你知道这玩意儿咋用吗你就丢地上。” 江向阳很实诚地摇摇头,“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当保护罩用都是无意发现的,时不悔也从来没告诉他咋用过。 “挡煞用的。” “那还不是跟保护罩一个道理?” “它能挡的,可不止普通鬼怪,要是使用得当……”云枢扯了一根草叼在嘴里,摆摆手,“算了,具体的你问你家老时去,阴间东西他比我清楚。” 门口除了定时定点出来溜溜弯弯的保安,只剩他们俩在这儿干坐着。 江向阳问:“送餐的什么时候来?” “不知道。”云枢答。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于是乎,云大少百无聊赖地跟他聊起天来。 “你前几天,真跟着去地府了?” “是啊,那儿其实跟我想的不太一样,挺好的,人间有的,那里一样不差,设施啥的都还挺先进,你别说,环境真还可以。” “后面的,你想好了吗?” “什么?” 江向阳愣了愣,明显没反应过来云枢指的是什么。 “你总不能在阳间待一段时间,又跟着他,再跑去地府住几天吧?兄弟,活人进出阴界总归不太好,会折寿。” “折呗,反正也没几个月能活了。”江向阳伸了个懒腰,语气里满是不在乎。 云枢闻言一惊,破天荒收起了他平日里的吊儿郎当。 “什么意思?” “没啥意思,兄弟我吧,就剩一年阳寿了。” “时不悔说的?” “是啊。” 云枢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你生辰八字,还记得吗?具体的。” “公历的行不?” “行。” 江向阳刚报完一串数字,云枢便开始垂眸掐算。 良久,他转过头,见云枢脸色越来越难看,掐指动作忽然一停, “江子,你还有什么心愿不?” 这话一出,江向阳顿时乐了,“怎么的?我改天抽空给你列个临终前的愿望清单出来?” “也不是不行。”云枢拍拍他肩,叹了口气,“人各有命,富贵在天,兄弟你放心,等你下去了,缺啥就来托个梦,我这里烧下去直达。” “行,我缺房子,能烧不?” “要别墅还是大平层?” “一样来一套?” “没问题,我到时候再给你烧几个帅哥下去。” “帅哥别了,你烧点娱乐设备下来是正经事,我发现底下没台球室,哥们儿到时候搞一个。” “行,足疗店要不要?” “要,你记得烧几个技师啊,底下培训不好搞。” “还有棋牌室,你给我烧点麻将机的,要智能的啊,手搓没市场。” “还有……” …… 门口,一辆面包车,缓缓停在了保安亭旁边,司机冲里头打了道双闪,又按下喇叭。 “滴”一声,江向阳连忙拍拍云枢,示意他看外面。 “谁订的餐?” “这里。” 云枢随手签了单,就招呼江子过来一起搬。 “我去……这么多?!” 江向阳看着白花花,铺满一地的快餐盒,傻眼了。 “加你俩,一共五十二盒,赶紧的,待会儿老爷子又要催了。” 江向阳认命地拎起一个大袋子,直接挂脖子上,左右手同时开工,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云枢却眯了眯眼睛。 刚刚的卦相……确为死象没错,但枯木逢春,尚可见一线生机。 而生机出于何处,他目前看不清,也看不见。 …… 玉皇顶。 两人哼哧哼哧把餐盒一放好,累得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了。 玄门大赛被拉来当壮丁的一行人,刚随219局的加固好屏障层,出来就看见了瘫在地上的江向阳跟云枢。 “江江!”林星眠眼尖,一下就认出了他。 江向阳实在没力气说话,抬手晃了晃,算是打了招呼。 “阿弥陀佛!江施主别来无恙。”龙清小和尚也从队伍中站了出来,朝他一行礼。 江向阳也对他晃了晃手。 “来了。”陆见微略一颔首,招呼简介明了。 云枢实在听不下去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寒暄来寒暄去的磨叽话了。 他一起身,顺手把旁边半死不活的江向阳也扯了起来,拍拍手,示意身后: “你们午饭,饿了的就自己拿一份啊,不够再点。” 其他跟江向阳不熟的,都在巴巴等云大少开口,他们可都忙一早上,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令一下,金全贵立马抱起餐盒开始狼吞虎咽,高原过来时,也冲江向阳点了点头,算是无声照面。 一个小姑娘捧着菜,可还没吃两口,她眼睛瞬间亮了: “云大少!这是哪家的菜!好香!能不能给我个链接,我以后外卖也点他家的!” 云枢擦擦手,随口答了句:“云瑕楼。” 众人沉默一瞬,忽然,干饭声更激烈了。 江向阳冲这行人来的地方不断张望着,云枢看他探头探脑地模样,笑骂起来: “你丫的恋爱脑吧。” “不是。”江向阳手上还拿着一盒水果,那袋子里边最大的一盒果盘,“老时还没吃饭。” “我真服了。”云枢乐了,“个不值钱的样儿。” “你值钱你值钱,去去去,边呆着去。” 云枢从他手里抓了个颗荔枝,三下五除二丢进嘴里,“说真的兄弟,谈恋爱啊,不能这么掉面儿知道不。” “滚滚滚,等你爷什么时候能抱上孙子再说吧。” “不对啊,你们啥时候谈的?我咋不知道。”云枢又从他手里,摸了颗荔枝出来,“你俩不会是背着我,去地府偷偷定情了吧。” 江向阳烦躁地摆摆手,“没谈。” “哦——”云枢拉长语调,嘴里荔枝都快笑得包不住了。 “意思就是说,你还在追人家?” “谁?”林星眠像雷达被点醒般,瞬间朝他们这边冲过来,两只眼睛直冒光,“谁追谁?谁谁谁?” 云枢乐到不行,指着江向阳,道:“他,追他未来对象。” “是不是,是不是上次医院见到的那个!跟他一起的那个帅哥!” “对!” “!!!”小姑娘捂着嘴,直接激动到失声。 妈妈,是真的,我就说他们是真的。 林星眠立马叫停颤抖的心,踮起脚,用她那激动的手,使劲拍了拍江子的肩,语重心长道: “江江,帅哥看起来就很难追,你要努力啊!” 云枢也往他胳膊上拍了两拍,学着林星眠的语气,欠儿吧唧地,“要努力啊!” “滚蛋!” 江向阳抬脚就踹,云枢飞速闪身一躲,还不忘从他手里又抓走一把葡萄, “粗鲁!粗鲁!” 江向阳把水果盒一关,鄙夷地看着他:“自己没手?不会去桌上拿吗?” “要大方,懂不懂?要大方!”云枢煞有介事地背起手,“以后你们要成了,我都是坐主桌的,这就是你对主桌贵宾的态度?” “我也要我也要!”林星眠举手,忙不迭报名。 江向阳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没法跟他俩沟通了,索性一扭头,想找个清净的地方待着。 可这两人哪肯啊,眼神一对,贼兮兮地又跑过去再接再厉。 “江江,江江,你快跟我说说,现在到哪一步了?我能给你出谋划策!” “江子,兄弟看过的情情爱爱,比你吃的盐还多,来吧,说说。” 江向阳无语地看着他们。 他很头疼,非常头疼,现在一门心思只想把人赶紧打发走,于是牙齿一碰嘴一张: “单相思行不行。” 两人闻言,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又郑重转头,重新看向他。 “江江,那个帅哥……不喜欢你?” “江子,你是不是……不行?” 江向阳怒了。 “滚你大爷的!你才不行,滚滚滚。” 江向阳推着云枢就要往外边扔,结果这位大少爷,嘴里还在喋喋不休, “不是兄弟,如果真不行咱就说,都是男人,我懂你,有办法治的,这玩意儿也不是绝症,咱们别……” “咳。” 打闹间,一道苍老咳嗽声,打断了众人。 几人齐刷刷抬头望去,只见云飞卿老神在在地杵着拐杖,旁边,还站了个时不悔。 江向阳已经尬到可以脚扣三室一厅,外加一厨一卫了。 而他身侧的云枢,一见来人,乐乐呵呵的就要上去搭话,却被云老爷子瞪了一眼。 “枢儿,不得无礼。” 云枢无声张了张嘴,居然硬生生憋了回去。 “时大人,先吃个饭吧?”云飞卿笑着转头,冲时不悔邀请道,“山上不比家里,先随便对付几口,等解决了,我请你去云瑕楼,咱们再好好庆祝庆祝。” “不必劳烦了,你们先吃,我这里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时不悔往江向阳那边走了过去,云枢“诶”了几声,还想说话,云飞卿一把揪住了他,只听老爷子笑应道: “也好,也好。那下午两点准时出发?” “嗯。” 云枢就这么被老爷子拎了回去,途中,还不忘回头往他们这边张望张望,老爷子一拐杖落下,痛得他又巴巴收回视线。 林星眠早就跑得没影了,这片区域,只剩下时不悔跟江向阳,两个人。 “你吃饭了吗?”时不悔刚问完,就见江向阳在那边磨皮擦痒的。 他实在有点尴尬,也不知道云枢那些跑火车的话,人家有没有听见,挠了半天头,没头没尾冒出来一句: “我行。” “什么?” 时不悔一愣,江向阳随即又重重点头: “我说我行。” 时不悔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了,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掠过嘴角, “这种事……你跟我说做什么?” 江向阳彻底绷不住了,脸上唰一下,红到脖子根,结结巴巴地,“没……没什么,反正你记得我行,就,就行了……” 时不悔上前一步,很自然地从他手里接过水果盒,指尖不经意擦过对方手背。 “知道了。”他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笑意,“你行得很,现在,先吃饭?” “你等等!” 江向阳扭头跑到桌前,抱了两袋未拆封的餐盒回来,他机械地递了一份过去,现在整个人就像处理器加载过度似的,眼看就要冒烟。 “云枢半路劫你,就是拉去当搬运工了?” 时不悔看他这模样,浅浅笑了笑,抽出两双筷子,慢条斯理地磨掉上面的木刺。 “嗯,给他搭把手。”江向阳摸摸脖子,有些浑身不自在,“你们下午要出去吗?” “要。”时不悔将筷子递给他,继续说着,“发现了几处伽罗摩打开的阴界入口,下午得去封住,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他的老巢。” 江向阳抿了抿唇,思绪骤然回笼。 “入口分布,有规律吗?” 时不悔摇摇头,“暂时还没发现。” “我想一起去看看。”江向阳刚说完,遂又补充了一句,“方便吗?” 这小心翼翼的模样,生怕不带他一样。 但江向阳也是真担心,如果说时不悔把自己就扔玉皇顶了,他倒是安全了,门口有云家那么多法阵护着,可…… 时不悔挑了挑眉,示意手中餐盒,“先吃饭,吃完我们一起去。” “好!” 江向阳立刻接过,刚一打开,扑鼻香气就萦上鼻尖。 我去,这就是云瑕楼的威力吗…… 他猛猛吸了两口,太香了。 “老时,你也快吃,忙了一早上的。”江向阳还没动筷,先把菜里的鸡腿夹了过去,“你身体还没恢复,多吃些,别挑食啊。” 时不悔也没拒绝他的好意,弯着眸,半玩笑道:“你不会是吃不完,想让我帮你解决吧?” “你怎么知道。”江向阳佯装懊恼地一抬眼,正好对上他的视线,轻笑哄着,“没办法,食量小,吃不完这个鸡腿,拜托时大人帮我解决解决?” “你求我,我自然是应的。” “是是是——求求你了?” 两人四目相对,兀地,都笑出了声。 “要吃完啊。”江向阳用筷子,轻轻点了点时不悔的餐盒边缘。 “跟谁学的。”他眼底笑意加深,夹起鸡腿咬了一口,“味道不错。” “跟你学的。” 江向阳这才满意地,扒起自己的饭来。 山顶微风拂过,带起几片落叶扫在地上,发出细碎声响。 远处山峦层叠,隐在薄雾里,光线透过稀疏的云层,竟在石阶上,投下了淡淡斑影。 两人没再说话,安静中,只剩下筷子偶尔碰触餐盒,所发出的轻响。 而另一侧。 林星眠正对着桌上牌面苦思冥想。 陆见微进来时,看见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没忍住,便问了句:“怎么了?” “不应该啊……” 陆见微凑了过来,桌上花花绿绿的牌阵她也看不懂,只扭头,茫然地盯着林星眠。 小姑娘指着其中一张牌,“你看啊,这张,明明显示的是两个人心意相通,就差捅破窗户纸了,不可能是单相思啊……” 陆见微听得雨里雾里。 “还有这张。”林星眠又点了点另外一张,“牌面信息很明确,不出一个月,两个人绝对能在一起的,怎么现在会是单相思呢…… “不可能啊,我的牌从来不会出错的。” 陆见微跟着点点头。 “不行,我得再去找云枢问问清楚,我的牌不可能出错的。” 林星眠说着,抱起牌就风风火火出了门。 剩陆见微一个人站在原地,全然懵逼。 “找云枢问?是云枢跟他对象出问题了吗……” 第76章 伽罗摩 下午两点。 一行人整装待发, 外出人员总共分成了五组,一组六个人。 玄门大赛出来的预备役,都由219局老成员带着, 一组经验丰富的, 负责带两个新手。但玄门大赛拢共也只挑来了七名选手, 还不包括江向阳和云枢在内。 云枢人家本来就是219局太子爷,参加玄门大赛纯粹是压阵的,不存在新手这一说。 而江向阳,自然而然是要跟着时不悔一路的。 其他人,也不过分给了四组,剩下的, 都是219局跟云家人。 出发之前, 云飞卿给每一组, 都配备了一个定位仪。不同于寻常的定位系统, 这东西……似乎跟三牙子的命缕丝很像。 上面有六个人的魂条, 只要谁挂了, 魂条便会清零,没挂的, 也能显示出队友当下所在位置。 而且这成色, 一看就不是什么便宜法器。 江向阳抬头望了望, 来的七个人当中,并没有见到三牙子的身影。 “出发吧。” 云飞卿对着众人点点头,屏障, 在他示意下缓缓打开。 靠得近的队伍率先出发,每一队都领到一个特定的坐标,他们的任务,是尽快把对应的阴界口进行封锁, 不管成不成功,都必须在太阳落山前,返回驻地。 等泰山入了夜,可就不太妙了。 当然,这条规矩仅针对其他队伍成立,而对于时不悔来说,他的舒适区,恰恰是黑夜。 除开他们俩,这一组里的另外四人,三个是219局的,还有一个…… 江向阳目光扫过,与那人视线撞上之际。 啧,还真是冤家路窄。 “你好江道友,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陶明杰笑着朝他伸出手,“我还以为入选的七人里,不会出现第八个名额。” 语气间,全是藏不住的傲慢。 江向阳没伸手,只冷冷瞥了他一眼,便转头看向时不悔: “老时,咱们也出发吧?” 这无视的态度让陶明杰笑容僵了僵,眸中掠起的阴霾,转瞬即逝。 但,这抹变化,却被时不悔尽数收在眼底。 “好。” 他淡淡应了一声,目光从对面人脸上一扫而过时,陶明杰只觉脊背莫名发寒。 那三个219局的都是人精,匆匆对视一眼后,便默契跟上。 刚才那点波涛暗涌,他们可看得清清楚楚,这节骨眼,谁都不想惹祸上身,保持沉默才是最佳选择。 被众人隔在队伍末尾的陶明杰,哪受过这种气,看着他们的背影,拳头攥了攥,脸上笑意开始慢慢消失。 他快走几步,试图挤到江向阳身边,语气里带着满满刻意: “江道友,这次任务凶险,你可要跟紧各位前辈啊,千万别拖了大家后腿,不是小打小闹的比赛了,一旦出事,谁都担不起责的明白吗?” 江向阳还没说话,走在最前方的时不悔忽然停了。 只见他回过头,轻描淡写扫了一眼陶明杰,嘴角微扬: “任务凶险,如果中途不小心随便死个人,你们云局长也不会追查的,明白吗?” 陶明杰愣了愣,时不悔抬起下巴,仿佛看垃圾般看着他,声音不含一丝温度: “管好你自己。再废话,就滚回去。” 这话毫不客气,陶明杰表情瞬间变了又变。 那三个219局的老江湖,此刻眼观鼻鼻观心,都齐刷刷别过脸去,看景色的看景色,看脚尖的看脚尖,什么也没听见没看见。 开玩笑?大佬在这儿站着呢,他们是疯了吗,出来跟新人找死。 陶明杰后槽牙都快咬碎,可见他们这模样,也不敢再吭声,只能忍着。 江向阳顿时乐了,解气!太他爷的解气了! 于是乎,悄咪咪冲大哥竖起个大拇指,时不悔挑挑眉,无声应了。 队伍,又重新行进。 他们分到的坐标点,是在玉皇顶以西,一公里左右的位置,但这条路线,远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加崎岖。 越往深处走,林木就越发茂密,光线被渐渐遮挡,周遭暗淡了下来。 空气中,始终弥漫着一股潮湿气,还有一些植物混杂在泥土中,发出的腐烂味道。 隐隐约约间,江向阳嗅到了一缕熟悉的气味,他拽了拽时不悔,低声提醒: “土腥气……闻到了吗?” 时不悔脚步一顿,鼻尖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没回答,但眼神,却沉了几分。 那三个219局的见状,立刻往四周散开,他们的手,都不约而同按在了法器上,各自开启戒备。 始终站在队伍最后方的陶明杰,此时,也掏出了保命符。 突然,左侧的灌木丛无风自动,传来一阵急促的窸窣声。 几乎在异响传来的瞬间,时不悔并指如刃,一条黑线从他指尖迸射而出,“噗”地一声,窜出的黑影应声倒地。 那东西趴在地上,发出了阵阵嘶鸣,那声音刺耳无比,像是婴孩啼哭,又似动物尖啸。 紧接着,它身上开始腾起屡屡黑烟,时不悔甩出一道敕令,顿时幽光大闪,那东西甚至都来不及躲开,只听“轰”一声,猛然炸开。 与此同时,右侧也响起了类似动静,但不等那东西扑出,一个219局的成员,已燃起一张黄符,将其逼退。 “加快速度,阴界口就在前面。”时不悔语气不变,但脚步,明显快了几分。 他能感觉到,此地的黑气正在加剧躁动。 前方一处山壁下,一个被藤蔓覆盖住的洞口若隐若现。 阴恻恻的冷风从里面不断倒灌出来,那股土腥气,更浓郁了。 洞口边缘的空气,正在微微扭曲着,像极了马赛克般,与周遭完全不像一个图层产物。 “布阵!”时不悔快声下令。 两名219局成员立刻上前,从特制背包中取出刻满符文的金属桩、朱砂线,他们绕着洞口缠了小半圈,江向阳认得这图案。 是七星阵。 跟恐怖片里,道士布的那种样式一模一样。 他们迅速操作,每钉下一枚桩子,洞里便传来一道凄鸣,像风声刮过岩壁时带起的喧嚣,呜呜咽咽的,好不瘆人。 时不悔站在一侧,对着洞口前的小水潭望得出神,不知在琢磨些什么,眉头越拧越紧。 “有发现?”江向阳走到他身侧。 追魂针在铜盒中微微转动,时不悔垂眸凝视片刻,冲江向阳点了点头:“我去外面看看。” “注意安全。” 时不悔看了眼还在布阵的队员,翻手取出判官笔,递过去, “你知道怎么用,若有意外……” 江向阳没接,只挑眉问了句:“能捅活人吗?” 时不悔一怔,摇头。 江向阳侧身,示意人往自己左后方看看。 那头的陶明杰正不明所以抬起头,跟两人视线一撞上,立马别开了脸。 “你要是给我。”江向阳一耸肩,“我只想捅他。” “也不是……不行?” 江向阳愣了愣,本来他只是怕时不悔把笔给自己了,没东西护身,才随口诌的句。 没想到人家现在……还一脸正气地,让自己拿笔去捅人。 江向阳瞬间乐了。 “我真捅死了,犯法不?” “没监控。” “那去底下,等你们那个什么过阴籍的时候,他要是告我状怎么办?求阎罗王逮捕我,给我酷酷剁成臊子,然后打入十八层地狱?” “阎罗不管过籍。” “那谁管?” “我管。” 江向阳挑眉,“当心他把你一起告了。” “亡魂伸冤的流程审批,也需要我先签字,才能往上报。” 时不悔知他是玩笑话,也由得他闹,眼底浮起淡淡笑意,“我就在附近,有情况你随时传阴司令过来。” “行,小心啊。” 他们动作很快,不一会儿,便将七星桩全数布齐。 剩下那人,从包中掏出一张黄纸,是出发前云飞卿给的封煞符,只要将它丢入阵中,阴界口便可封压。 就在他凝神聚力,即将掷出符箓的瞬间…… “呼——” 洞口猛地灌出一股刺骨阴风。 这阵风,吹得众人不由得呼吸一滞,连动作,都停住了。 土腥气,正在悄无声息入侵着。 落在最后的陶明杰,动作忽地一顿,像是着了道般,眼神变得空洞起来。 江向阳眯了眯眼睛,他偏头的位置,正好对着队伍末尾。 随即,一抹不属于陶明杰的神色,悄然浮现。 他默默后退半步,像是在做着什么准备一样,右手缩进袖中,一枚刻画着诡异符文的黑色骨锥,渐渐显露。 江向阳见状,心感不妙,随即大声喝道: “陶明杰!你发什么疯!” 这一声,让紧盯洞穴的众人,视线骤转。 大家方才都在全神戒备,注意力皆在洞里不停涌起的黑气上,根本没人留意到他。 就在这瞬息之间,陶明杰的身形,已如鬼魅般往前窜着。 江向阳反应最快,他飞扑过去,一把拽住陶明杰的胳膊,明明是夏日,大家都还穿着短袖,预料之中的体温……却不见了。 陶明杰此刻身上,冰得吓人。 按理说,江向阳比他还高出大半个脑袋,体格也比陶明杰壮实不少,想控制住他,不说轻轻松松,但也绝对不成问题。 谁料,陶明杰现在像是变异了一般,力气大到离谱,竟带着江向阳一同往前栽出好几步。 “中邪了!” 一个219局的迅速跟队友交换位置,“快!老秦!你去看看!我跟羽子先搞封煞阵!” “行!你们抓紧时间!” 江向阳还在死死拖拽陶明杰,老秦从袖中抽出一张黄符,三两步冲过来,迎着他面门就要贴上时…… 陶明杰突然发狂。 他一脚将赶过来的老秦,踹出飞远,他回头,对上江向阳的眼睛,只“咯咯咯”笑着。 这笑声,听得江向阳心底发毛。 阴风骤然袭起,陶明杰像突然开大了一样,浑身黑气暴涌,原本还能勉强周旋的江向阳,现在整个人被突然掀翻,重重砸落在地。 未等他喘息,陶明杰又是一脚踹在他胸口处。 剧痛感倏地炸开,腥甜,瞬间从腔内涌出,江向阳连最简单的咳嗽,这分钟都像是被人扼住喉管般,想咳也咳不出来。 他蜷缩着身体,在地上止不住发抖。 陶明杰动作太快,快到正在施符的两人,根本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 只见他朝着那张封煞符,直直扑去…… “羽子当心!” 手握符纸的那人,刚想侧身避开,岂料陶明杰如同瞧准目标般,冲着那个队员,一骨锥,狠狠扎了下去。 “羽子!” 顿时,阴气冲天。 羽子踉跄几步,捂着心口血洞,呕出了一大滩黑血。 老秦见状,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抽出法器扑过去就要跟陶明杰拼命。 陶明杰头也不回,反手一挥,黑雾顷刻凝成实质,如重锤般砸在老秦胸口。 “砰。” 老秦被狠狠拍在岩壁上,滑落在地时,已经没了声息。 “老秦!” 剩下那名队员目眦欲裂,理智,却让他强压了下去…… 不能过去,不能…… 封煞阵还没有完成…… 他爬起来,从羽子手中攥过封煞符,对着中指狠狠咬了下去。 “以血为引,天地正炁,炁合形、神合炁……封!” 他猛然将染血的封煞符拍向阵眼,陶明杰动作一顿,黑漆漆的瞳仁中竟冒起了暗光。 江向阳躺在地上,五脏六腑的错位感延延传来,他捂着肋骨,一张嘴,腥味就从喉咙里不断溢出。 快死了,这次真你大爷的快死了。 那头,碎石簌簌落下,七星阵中央腾起赤红光柱,陶明杰按住那名队员的脑袋,一下、一下的,不停朝着碎石中撞去。 鲜红,染遍了石堆。 那队员,用最后的力气,朝陶明杰啐了一口血沫,他咧开嘴,牙间已被浓血浸透,糊得通红,却带着笑: “封煞已……已成……云、云局长,不会放过你……” “呵。”陶明杰喉间发出一声狞笑,低沉而又沙哑,“云?当年云修远的玄罡阁,都奈何不了本座,他的徒子徒孙,又能如何?” 他一把将人从地上扯起,对准岩壁,眼看要再次落下,江向阳忍着剧痛,慢慢扶着身旁的树干,踉跄着站起身。 “传我阴司令,拘魂使……咳咳咳……” 一口血呛咳而出,江向阳现在连捂的力气都没有了,靠着树干,任由鲜红沾染半边T恤。 而这道声音,却引了陶明杰的注意。 他机械地转过头,两只眼睛,已被黑雾彻底吞噬,连嘴角,都咧到了耳根处。 他松了手,径直朝着江向阳这边走来。 “你方才……念的什么?” “速来……” 江向阳强撑着,念出了最后两个字。 陶明杰一把掐住了他的喉咙,“我问你,方才念的什么!” 江向阳侧头,看了眼生死未卜的队友,只盼着能多拖延会儿时间。 他咧开嘴,笑着:“你……猜……” 就在陶明杰指间发力的瞬间,忽然,一道墨光破空而来,精准切下他的手腕。 顿时,黑气四溅。 陶明杰吃痛后退,猛地回过头去,只见时不悔静立在三步之外,判官笔尖还在萦着光圈打旋。 一身黑衣在阴风中纹丝不动,唯有他的眼底寒意,如淬刃般凛冽。 “伽罗摩。”他声音,冷到了骨髓。 陶明杰喉间发出非人嘶鸣,被斩断的手腕处黑雾翻涌,竟凝出了一只鬼爪。 “时判官……”伽罗摩的声音,从陶明杰腔内挤出,“八百年了……你倒是没什么变化。” 他抬起新生的鬼爪,黑气在指尖缠绕。 “当年你和阎罗联手暗算本座,害我白白受这八百年的镇压之苦。如今阎罗早已魂飞魄散,接下来……就该轮到你了。” 话音未落,伽罗摩指尖凝出了三道黑气,直逼时不悔面门而去。 “小心!” 江向阳刚出声,那股腥甜再次上涌,呛得他不停咳嗽。 时不悔侧身避过两道,判官笔凌空一点,墨迹如蛇般绞碎了第三道。 他抬头看向江向阳,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急迫: “伤得重不重?” 就在这分神的刹那,伽罗摩双臂一振,四周阴气疯狂汇聚,竟凝成数十道锁链,眼看朝着时不悔就要杀去。 江向阳咬牙摸出美人骨,拼尽全力掷出…… “砰。” 白光骤现,屏障硬生生挡住了攻势。 时不悔眼神一凛,判官笔顺势划出一道令符,直刺伽罗摩眉心。 伽罗摩操控着陶明杰的躯体,仓促急退,可身后,江向阳早已摸出了两张符。 是当初在和平医院里,云枢给他的那两张。 也不知道这符到底有什么用,江向阳也没问过,眼下来不及多想,在伽罗摩退过来的一瞬间,他抄起两张符纸就扔了过去。 霎时,雷声大作,伽罗摩还想逃,时不悔的判官笔却迎了上来。 “啊——” 凄厉惨叫声中,陶明杰的肉身,开始抽搐。 他的皮肤,正以惊人的速度龟裂起来,不断渗出黑色脓血,阴气从裂缝中飞速四溢。 “这具肉身……太弱了……太弱了……”伽罗摩的声音逐渐虚化,“时判官,我们来日方长……” 语毕,只见陶明杰的七窍中,涌出一股黑气,随即,便散得无影无踪。 伽罗摩,逃了。 失去支撑的躯体轰然倒地,在江向阳逐渐模糊的视线中,陶明杰的肉身,迅速干瘪下去,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已经化成了一滩腐水,腥臭非常。 “伤到哪了?”时不悔快步上前,一把托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里,带着紧绷。 江向阳摆摆手,还想假装若无其事地,像以前那样冲人扯出笑容,可肌肉一动,痛得他直抽抽。 “现在感觉怎么样?”时不悔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搏,指尖发凉,“哪里不舒服?” 江向阳却指着那三个生死不明的队友,断断续续地,“老时,快……快看看他们,看看还有没有气……” 说话间,他眼皮渐渐耷拉下去。 “别睡,向阳,别睡!”时不悔颤着手,抚上了他的眉心,“痛不痛?你指我看看,跟我说说话,我们说说话好吗……” 江向阳昏沉间,只觉眉心很烫,一股温润的暖意,慢慢晕开。 朦胧中,他仿佛嗅到了一丝烤红薯的香气,暖融融的,细雪不断在周遭飘落着,街灯昏黄,这条路上好黑…… 彻骨寒意自脚下蔓延,轻飘飘的。 好冷……好冷…… 身上,也好痛…… 他很想跟老时说话,可渐渐的,视觉、听觉都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依稀间,时不悔一声比一声的急促低唤,在他耳畔响起: “向阳?江向阳!”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眼前彻底一黑,意识沉入了无尽之中。 第77章 梦魇 玉皇顶。 江向阳醒来时, 已是第二天傍晚。 云枢一行人吵吵嚷嚷回到驻地, “我真他X的服了,这些阴界口, 怎么跟草似的, 烧都烧不完。” “可不, 我昨天才跟着219局的几个大佬封完,得,今天又来了,拼死拼活重新封一遍,服了。” “黑气到底咋回事?有没有人知道内幕的?” 众人摇摇头。 大家都不知道,反正云局长一声令下, 他们全被薅过来当壮丁了。 连为啥封, 封到啥时候是个头, 全跟一帮丈二和尚似的, 完全摸不着头脑。 开口那人, 屁颠屁颠跑过去跟云枢搭话:“诶云大少, 透个底呗?我们封的那东西,到底是个啥啊?” 云枢瞥了他一眼, “你问我啊?” 那人忙不迭地点头。 “不知道。” 众人:…… 云枢按着脖子, 扭了扭, “我是真不知道,老爷子没跟我说。” “那江向阳……”其中一人努努嘴,示意那边紧闭的房门, “他们那组,昨天就两个人回来,到底啥情况。” “是啊,而且跟他一起的那个大佬, 天不亮又出去了,到现在都没回来,云大少,通个气呗?” “通什么气?” “就是那个大佬啊!究竟什么来头!跟我们说说呗。” “是啊是啊,跟我们说说跟我们说说!” 几人眼睛里,纷纷泛起光芒,那求知欲……闪得简直跟龙清开大一样。 云枢按着肩膀,动了动酸胀的胳膊,“问我干嘛?你们问江向阳啊。” “那不是没醒嘛……” “嘎吱”一声,门开了。 众目睽睽之下,江向阳捂着肋骨,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看见门口的云枢,正好,都不用多动了,走这两步,快要了半条老命的。 他虚弱招招手,“大少,给倒杯水呗?渴死我了……” 云枢懵了一下,众人,也在此刻都傻眼了。 昨天扛回来还半死不活的,就一天,一天时间,能下地了?! 云枢最先回过神来,“水!水呢!” 他旁边那人猛然一抖,赶紧把手里刚拿的,还没开封的矿泉水递过去,“这,这呢!” 江向阳靠在门上,拧开咕咚咕咚灌下好几口。 他擦擦嘴,回头间,众人居然就这么齐刷刷的,巴巴望着自己。 “咋了?”江向阳被盯得一脸莫名。 “江,江子……就你一个人啊?”高原说着,往房间里瞟了瞟。 “不然呢?” 他本来就刚醒,脑子都还转不过弯来,被高原这么一问,更莫名其妙了。 “大……大佬呢?” 云枢一巴掌,照着他后脑勺就扇了下去,“滚滚滚,找大佬去网上找,碍眼玩意儿。” 高原被他拍得委屈,抱着脑袋,也不敢发作。 “都滚都滚,没事干是吧。”云枢轰着人堆,“谁再碍眼,明天出任务就一个人去啊。” 这话一出,人群瞬间哗啦啦散了开来。 眨眼工夫,门口就剩下云大少一个人,还有扒在门缝里,探头探脑正嘿嘿笑的林星眠。 “江江,你醒啦~” 江向阳现在一说话,就肋骨痛,索性侧了侧身,让两人进屋。 “老时呢?” 刚坐下,江向阳直接抬眼盯着云枢,开口问道。 “出去了,还没回来。”云枢刚说完,怕他恋爱脑又犯了,赶紧补充一句,“放心吧,他没事,昨天还是人家给你扛回来的。” 江向阳“嗯”了声,一抬手,胸口那钻心痛又来了。 云枢忙把桌上水瓶塞人手里,“兄弟,你断了俩肋骨,这段时间好好养养,别剧烈运动啊。” “江江,你好牛啊!”林星眠从凳子上蹦起来,围着他转了半圈,“我爸之前肋骨断了,都养了三个多月医生才让下地活动的,你才一天!太牛了!” 云枢听她这话,也觉得奇怪,目光重新落在江向阳身上。 “是啊江子,你这有点……夸张了吧?” “胳膊。”他示意示意桌面,“我给你把把。” 江向阳在两人注视下,缓缓伸出手。 云枢老神在在地给他号着脉,“嗯……不错,少侠身子骨挺好啊。” 他号着号着,突然眉心一跳,“不儿?!” 林星眠眨眨眼,顺嘴接了句:“不会是喜脉吧?” 江向阳只觉肋骨处,痛得更狠了。 “喜什么脉喜脉,大男人你喜个我看看?”云枢摆摆手,“去去去,别捣乱。” 林星眠吐了吐舌头,乖乖站在一旁不说话了。 “江子,你躺好我看看。” 江向阳扶着墙,一步一步艰难挪到床边,脸都痛绿了。 “老云,你最好今天真能给我看出点问题,要不然……” 云枢嫌他慢,一把给人架到床上,“要不然一脚踢死我是吧?个狗咬吕洞宾的。” 江向阳极力调整着呼吸,不还嘴……不还嘴…… 云枢伸手在他肋骨处按了按,“痛不痛?” 江向阳五官瞬间皱在一起,咬牙切齿地,“你试试?” “痛就对了。”云枢换了一处,又按了按,“这儿呢?” 见江向阳反应没刚才激烈,云枢收回手,抱着胳膊琢磨起来: “不对啊……我刚刚按的是断裂处啊……” 林星眠探出脑袋,“难不成江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习武天才?仅仅用一天时间,肋骨就自己长好了?” “听哥一句劝,回去把短视频卸了。”云枢叩了叩太阳穴,“不然……对脑子不好。” “你脑子好使,那你说,一个人正常人怎么可能在一天之内肋骨长好!”林星眠不服地哼了一声,“你师承百度呗,不管有没有病,反正上来就是癌晚三件套。” “我去……”云枢瞬间火了,站起来就准备开怼,可林星眠那句话,却在他脑中炸开。 是啊…… 正常人,怎么可能在一天之内肋骨长好? 云枢收回视线,他刚刚,依稀在江向阳的脉象中,探到一丝灵气。 修道之人有灵气不奇怪,他们修的就是气,体魄自然比常人更稳固些,可偏偏……这股气出现在了一个普通人的身上。 江向阳看他脸色一变再变,捂着肋骨,痛得呲牙咧嘴的,还在嘴贱: “怎么着云大师?哥们儿没救了呗?” 云枢也懒得咧咧了,直接把他胳膊一抽,重新细细探起。 这股气……跟他们修道的,还有些差别。 他修的是纯阳术法,脉搏探起来会更强劲些,而一般术士的功法,摸起来也是呈细流状,平缓而又有力。 但江向阳的脉搏,时有时无,甚至连心跳频率,也变慢了许多,更像是…… 鬼气。 云枢凝视着他,破天荒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江子,你老实说,在你受伤后,谁碰过你的印堂穴?” “印堂穴?”江向阳不明所以地,摸了摸额头,“眉心啊?” “对。” “老时啊。” 云枢松了一口气,“靠,你早说啊。” “你也没问我啊。” 云枢白了他一眼,“行了,你屁事没有,自己下床。” “真长好啦?”林星眠张了张嘴,一脸不可思议。 云枢从桌上拿了个苹果,自顾啃起来,“人对象逆天,死了都能给他整活,你说好没好?” “好浓的酸味。”林星眠捏着鼻子,扇扇风,“你也找个逆天对象不就行了。” “哪有他命好。”云枢咔擦一声,咬了一大口苹果,嘎吱嘎吱嚼起来。 江向阳捂着伤处,动一动,还是痛得慌。 他踩着拖鞋下了床,默默坐到云枢旁边,用胳膊拐了拐这位大少爷: “诶老云,你是说……老时救了我?” “差不多吧。”云枢又是咔擦一口,含糊不清地,“人家从鬼门关给你拽回来了,真放你自己养,就你这小体格,没个半年好不了。” “那……对他有没有影响?”江向阳想了想,继续道,“比如什么扰乱因果?或者对他自己,以功德换命之类的?” “你跟她一样,短视频看多了吧。”云枢两三口啃完,擦擦手,“顶多分了你一半心头血。现在鬼气,都在你身上淌着了,算捆绑。” “结契?!”林星眠惊呼出声,一抹姨母笑,悄然攀上嘴角。 “说真的,你实在不行把手机也卖了吧,换点钱,买几斤核桃吃吃,补脑。” 云枢只觉得现在但凡再多说一句话,都是对自己智商的侮辱。 “捆绑?怎么个捆法?” 江向阳倒是没林星眠那种跳脱,只是这个词……隐隐在他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来。 “就是他能感知到你,你也能感知到他呗。” “那还不是跟结契一个道理!”林星眠立马出口。 “结契放玄门,那叫结婚,要呈文书,上禀祖师爷的,他俩现在连恋爱都还没谈,结个锤子的契。” “他俩又不是玄门的……” 江向阳抿了抿唇,“意思是……如果他出现意外,我也能第一时间知道的,对吧?” “bingo。” “那心头血……?” “哦,你要是魂飞魄散了,他也就活不成了,不死也残。” 江向阳心头,猛然一跳。 “有没有办法解决?” 云枢跟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惜点命不就行了?” 江向阳沉下眸子。 云大少百无聊赖趴在桌子上,“说说?昨天陶明杰跟你们去的时候,究竟怎么个情况?死无全尸,太狠了。” 林星眠也凑了过来,连连点头,“我说过,我的牌从来不会出错,但他大难临头……到底是怎么难的?不在现场真的好可惜。” 江向阳抬眸看了她一眼,“可惜?你如果在现场,估计只会多一个人祭天。” “说说?”云枢瞬间来了兴趣。 江向阳也不卖关子,用最快速度,三言两语把他们遇到的事情概括个遍。 可当听到伽罗摩这个名字时,云枢表情微变。 “云修远……是你什么人?” 他依稀记得,伽罗摩提到过这个名字。 “我祖宗。”云枢默了默,又继续说着,“不知道多少代的祖宗,反正我家祠堂里,最高的那块牌位,就是他的。” “那你知道玄罡阁吗?” “219局前身。”云枢顺口答道,随即,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你从哪知道的?” “伽罗摩当时提了一嘴,好像是八百年前吧,你祖宗……咳,你家那位云老前辈,跟他交过手?” 云枢点点头,遂收回了目光,撑起下巴, “具体的我也不是很了解,小时候就听我爷提过几句,玄罡阁以前专门给皇帝干事的,钦天监知道吧,好像就是钦天监的外派组织。 “南宋时候吧,伽罗摩出来为祸人间,挺傻逼的,我家载册上边写,伽罗摩当年想一统阴阳,不知道还以为妖界秦始皇。” “妖?”江向阳怔了怔。 “是啊,一开始是个骷髅精吧。”云枢怕两人听不懂,特意解释了句,“就是你们看的那个,唐僧遇到的白骨精,跟他一个品种。 “后来不知道被谁打散了,我家册子上边没写,反正他魂一逃出来,就开始修鬼道了。 “其实妖跟鬼,最大的区别就是个载体而已,肉身没了,魂如果想再修,难度只会更大。 “因为它们妖呢,在修炼路上,会有妖丹来聚灵,一旦妖丹没了,相当于好不容易考上清华北大,给你一脚踹回小学,告诉你,九年义务教育变了,你得重新学,重新考,而且模式全变。 “抓不抓狂吧就问你,反正给我,我想一头撞死的心都有。 “这伽罗摩也是个人才,人家不仅重新学了,还考上了斯坦福,牛不牛吧。” 林星眠听得眼都瞪大,她张了张嘴,半晌,声音才出来: “那,他为什么会被你们家……追杀呢?” “谁追杀谁?他追杀我祖宗还差不多。” 云枢撑着脑袋,继续道: “我也觉得这鬼挺励志的,就是脑子,不太好使。 “你说说,都修到鬼王级别了,安安心心找个地界过太平日子,它不香吗?结果,人家不想当土皇帝,人家想当真皇帝。 “那时候的人间,跟这几天差不多吧,大马路上见鬼,伽罗摩四处开阴界口,把阴啊阳啊的,全部搅到一起,魑魅魍魉全放出来开party。 “当时那个皇帝就不行了,下令,下死令,一定要我祖宗把伽罗摩就地正法。 “我祖宗也是个头铁的,还真去了,得,给人几下就干回来了,他那个玄罡阁,差点没死光。” 江向阳听得一愣一愣的,如果他们云家列祖列宗有在天之灵,绝对,绝对能一道雷劈下来,给这个不孝孙劈个黢黑。 结果人家云枢压根不在意,还在喋喋不休给二人讲着故事: “后来啊,地府的也出手了,对,当时你家老时也在。” 他说着,还拍了拍江向阳的肩。 “几个阎罗几个判官的,我忘了,反正来的阴差数量还挺多,听说地府那边下的也是死令。我祖宗当时就跟他们联手了,横竖都要干,光杆司令跟谁干不是干。 “他们围剿了伽罗摩七天七夜,逼到泰山脚下。传闻在泰山底下,是地府最大的一个阴界口?不知道,我也没去过地府,他们这么说,我们就这么听。 “别看当时伽罗摩被围得像只困兽,他实力,可比现在要恐怖得多。 “就单论那个阴界口,我们现在看到的都是小山洞,但我家册子上边写啊,当时,他开出来的口子有河床那么宽,一次可召千万亡魂。 “后来,阴差被伽罗摩打得所剩无几,眼看要全军覆没,人间即将再次陷入无休无止的杀戮中,一个判官跟一个阎罗,出手了。” 他又拍了拍江向阳的肩,“对,那个判官就是你家老时,除了他,没人这么疯。” “他们合谋,把伽罗摩骗进地府,用毕生功力打通了十八层炼狱,伽罗摩一下去,直接栽进岩浆里,好像用什么业火链的,就把它绑住了。 “但伽罗摩实力多强悍啊,链子压根困不了多久,阎罗一看情况不对,就自爆,准备献祭。 “投到那个火里面,拿自己当阵引,想用命,去困住鬼王。 “队友全没了,连最后一个,都当着他面祭天,你家老时受不了这个打击,疯了。 “眼看伽罗摩挣扎着,要破封,他不管不顾直接冲上去,把人家鬼骨全抽了出来,抛到业火中。 “业火啊,那东西不管鬼不管神,只要沾一下,都得扒层皮的。 “估计你家老时,也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吧。 “他足足在伽罗摩身上,打了九九八十一个洞,对,当时领命的阴差,就八十一个,他把自己也算进去了,没打算出来。 “伽罗摩也贱,还在不断跟他描述着,他那些同僚们濒亡前的惨状,怎么折磨的,怎么挫骨扬灰的,还有……那些阴差在魂飞魄散前,怎么喊的他的名字。 “说一次,他就疯一次。 “最后,他把伽罗摩的眼睛……也给剜出来了。狠,实在是狠。” 云大少叹了口气,“听我爷说,你家老时,差点没从业火里边出来,当时被手下活生生从里面抢出来的,魂都散掉半截。 “疯了有百年吧,一直在地府养着,我太爷爷被将臣追杀那会儿,他才刚刚重新上任。” “将臣?!”林星眠简直听得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你、你家为啥老是被追杀啊……?” “这我哪知道,我当时又没生。”他摆摆手。 “你家老时的胸口,据说有那么大一个疤。”云枢像个看客般,冲他们比划着,“要是给一般阴差,绝对活不了,估计魂都散三界之外了。” “江子,你可得当心啊,这男的,有疯病,疯起来不是人。” 江向阳沉了沉脸,一巴掌拍开自己肩上的手,“我看你不像个人。” “嘿,狗劲又犯了是吧……” 就在这时, “咚咚。” 房门,被敲响了。 三人齐刷刷抬头,只听门后,一道男人的声音响起: “方便进来吗?” “方便!” 几乎同时,江向阳站起身,朝着门口就奔过去。 “滋啦”一声,门,开了。 时不悔立在房间前,风尘仆仆的,衣服上,还蹭了些许泥渍,他笑着, “醒了?身体还有没有难受的地方?” 印象里,时不悔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宛若白檀般,矜持、贵气,可现在…… 他浑身沾满了狼狈。 江向阳有些心疼,抬手擦了擦他脸上灰渍,眉眼一弯, “有。” 云枢连声啧啧,指着那人,冲林星眠挖苦道:“看看,现在腰不疼了腿不麻了,连肋骨,都好利索了。” 林星眠连忙拽起云枢,二话不说就往外走, “你们聊你们聊!” 时不悔进了屋,外套都来不及脱下,眼睛,却在他身上扫视着,担忧呼之欲出。 “是哪里……” 江向阳突然一把抱住了他。 “不舒服……” 时不悔的声音,戛然而止。 江向阳弯下腰,抵靠在他肩上,声音有些闷闷地, “都不舒服,哪里都不舒服,你让我抱抱。” “好……” 时不悔僵硬地抬起手,揉了揉他发顶。 刚刚云枢的那番话,像魔咒般,不断在他脑中盘旋。 江向阳收紧两臂,将时不悔牢牢锢在怀中,一分,一毫,都不肯懈下。 这人明面上淡淡的,看模样,对谁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可他知道…… 时不悔,最重的就是感情。 他不敢想,伽罗摩在业火中,不断刺激他的那些话…… 烈火灼伤在皮肤上,那种无助、悲凄、愤怒,近乎绝望的失控感,理智溃如穷堤,随时濒临崩塌…… 江向阳真的不敢想。 时不悔一下、一下的,轻轻顺着他背,柔声开口:“怎么了?” 他没说话,只是抱着。 窗外夕阳渐渐落下,观景灯,从院外照向了玻璃,窗口处,投射出一小片阴影,笼罩在地板上。 江向阳用脑袋,在他颈间用力蹭了蹭,慢慢抬起头来, “老时,这次对付伽罗摩,你有办法了吗?” 时不悔看着他雾蒙蒙的眼睛,哑然失笑。 “对付不了,就要哭鼻子了吗?”他抬手,揉了揉江向阳乱蓬蓬的头发,“有,放心。” “还是……业火吗?” 时不悔一顿,可在江向阳执拗的目光中,他终是点了点头。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江向阳急了,声音,都染上些许哭腔,“有的,对不对?老时,咱们不去业火好不好,咱们不去……” “你听我说……” 江向阳猛然抬起他的脸,一个吻,封住了时不悔后言。 “求你……咱们不去。” 时不悔怔住了。 “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江向阳靠在他肩头,不停喃喃着,“我们来得及,来得及……” 时不悔心口,像是被什么揪住了般。 他轻轻拍着江向阳的后背,“好……咱们不去。” “能赶上的,能赶上……”江向阳低声呢喃着,“都在,我们都在……” 这两句话,不断在时不悔耳畔回绕。 他搂着江向阳的手,微微一紧。 第一句话,是江向阳的梦魇。 而第二句话,是他跟江向阳说的,都在,我们都在。 ……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传来细微均匀的呼吸声。 时不悔轻轻将人放平在床上,抖开被子,缓缓为其盖上。 他在床边坐下,替江向阳仔细撩开额前碎发,月光下,那张睡梦中的脸,却渐渐蹙起了眉头,脸色,也一点点苍白起来。 时不悔伸出手,掌心覆在他的眉心处,意识……逐渐交融。 梦境中,他看到了十岁的江向阳。 跟南河村幻境中见到的,不太一样,这时候的江向阳,个子更高些,周围环境不再是老宅,而是城区里最普普通通的商品房。 “阳阳,作业做完了吗?快点,咱们晚上要去外婆家。” 周瑞琴的声音响起,江向阳趴在床上,正不停摆弄着手边玩具,嚷嚷道:“不去!我晚上要去大壮家看奥特曼! “反正外婆在那又不会跑,我下次去!” “你这孩子。”周瑞琴无奈看着他,“行,那你睡前把门窗锁好啊,我跟你爸明天才回来。” “知道了!” 江向阳兴高采烈从床上蹦起来,从墙上的袋子里,取下钥匙,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啪一下,甩上卧室大门。 时不悔站在房间里,周围,静得出奇。 各种奥特曼海报,在衣柜上贴得满满当当,床头,还摆放着一张全家福。 时不悔凑近看了看,照片里,江向阳笑得灿烂,连门牙,都豁了一个口子,对着镜头还在使劲比耶,个头,甚至才到他妈妈的腰间。 小小的书桌上,收拾得格外整齐,在一系列摊开的数学作业里,只有个“答”字,孤零零地蜷在题框。 一个破了皮的篮球,安安静静躺在桌下。 “啪——”“啪——”“啪——” 门,再一次被打开,江向阳拍着篮球进了屋。 他书包一甩,把篮球丢进书桌底下,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开始看漫画。 看他装扮,应是到了冬天。 周瑞琴在屋外喊着:“阳阳!这周末咱们回外婆家!” 江向阳看得入神,根本没注意到外面喊了什么。 周瑞琴一推门,“阳阳,妈妈跟你说话听见没?” “什么?” “这周末,咱们回外婆家。” 江向阳枕着花布狗,往旁边挪了挪,“我跟大壮约了打球,下次去啊,下次跟你们去,反正外婆在家,又不走哪儿。” “你这孩子。”周瑞琴叹了口气,“别躺床上看书,当心把眼睛看坏了。” “知道了知道了。”江向阳翻了个身,充耳不闻。 在书页翻合中,他身上的衣服,悄然发生了变化。 从毛衣,又慢慢变成了春装衬衫。 周瑞琴猛地推开门,这一次,她的脸上全是惊慌。 “阳阳!快,快穿鞋,你外婆……快不行了。” 江向阳从床上弹了起来,“什么!” 他着急忙慌套着鞋,连颜色,都穿错了,左右脚一只黄一只蓝。 时不悔跟着他出了门,一抬头,江向阳已经到了医院。 他站在走廊上,低着头,周瑞琴在里面撕心嚎哭着,两个护士,从他面前经过。 “这个老太太,哎,临终前连家里人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可不是嘛,揪心,快闭眼了,嘴里都还在念叨孙子的名字。” “她孙子呢?今天过来了吗?” “喏。”护士努努嘴,示意她看墙边站着的小孩儿。 “连哭都不见哭一声的,白眼狼。” “算了算了。”护士叹了叹气,“走吧,反正也不是我们家事,别管这么多。” 江向阳小小的身躯,在夕阳下,被拽得老长。 时不悔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抬手揉了揉小朋友的脑袋。 周围人来人往,却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 只有时不悔看见了,男孩紧咬嘴唇,攥着拳头,眼泪正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掉着,无声砸在地板上。 他手里,还有一张一直没用出去的车票。 场景倏转,一晃,江向阳上了初中。 他在军训队伍中,站得笔直。 班主任接到电话,急匆匆赶过来,“江向阳同学,麻烦出来一下。” 江向阳还在跟同学嬉笑着,一抬头,就撞进了班主任严肃的神情中。 “江向阳,你爸爸……出了很严重的车祸,现在在省医抢救,我给你批假,你赶紧过去看看。” 江向阳笑容,凝住了。 “不要着急,你妈妈已经到了,医生那边现在还没有下通知,现在赶过去还来得……” 班主任的话,在他耳边不断盘绕着,可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小。 江向阳脑子里的弦,断了。 像是电视机里,闪起的雪花点般,周围的嘈杂、推搡,仿佛只将他一个人隔绝在外。 听不见……也看不见。 他浑浑噩噩站在病房外,里头,还是妈妈的哭喊声。 小小一方玻璃窗前,唯有男孩苍白无助的倒影,在缓缓颤动着。 昨天,他还跟父亲打电话,讲这次升学摸底考,自己拿了年级前十,分去A班!是尖子班! 江卫东很高兴,说,要给他买球鞋,等跑完这单,就带他去买,就买他心心念念的那双。 “嫂子,节哀……昨晚,本来不是老江的夜班,是他自己临时跟人调的。他说……想多拿点夜班补助,好带儿子去买鞋,我们也……” 后面的话,江向阳听不清了。 声音,也消失了。 母亲的呜咽,周遭的杂音,顷刻间,都退了回去。 他盯着病房里,那道被床单裹住的,白色的轮廓…… 江向阳贴着墙,一寸寸的,滑坐到地上。 时不悔看着角落里,那缩成小小一团的身影,无声的,揉了揉他发顶。 梦境,再次扭曲。 这一天,是江向阳十五岁生日。 他坐在教室里一言不发,周围同学都在打闹着,只有他,埋着头,正在刷题。 墙上,贴着“距离中考,还有30天”的字样,同桌拐了拐他胳膊。 “诶,江子,你今天生日过不过啊?阿姨做饭是真的香,什么时候的,再让我们去你家搓一顿呗?” 旁边一个男同学,也搭上了他肩膀,附和起来: “是啊是啊,阿姨好久都没来给你送饭了,能不能让她改天来一趟,给我们也解解馋啊!” 江向阳没说话,手中的笔,还在不停书写着。 班长拍了拍那两人的头,示意闭嘴。 “下节课老师要用器材,走,你俩跟我去搬搬。” 时不悔站在教室门口,那三个男生从他旁边路过时,交谈声,传到了他耳中。 “啥情况班长,你刚刚让我俩别讲话,是不是有什么……” 班长瞪了他俩一眼,“就你们话多。” 他回头,看了看还在刷题的江向阳,又转过来,压低声音: “江向阳他妈妈,肝癌,晚期,已经进医院了。” “那他爸呢?” “没了,你初二才转来的不知道。”班长默了默,“咱们军训那会儿,他爸……就没了。” 那男生,从兜里摸出几个硬币,“我这周,就剩五块钱了,班长,要不咱们给江向阳组织个捐款活动?” “班主任找他聊过,他不要。” “那……”男生挠了挠头,“我让我妈请客的时候,多去他家饭馆照顾照顾?” “你蠢啊!他妈都进医院了,饭馆谁来开?”同桌偏头看了眼,随即压低嗓子,“就算开着,肝癌,你敢吃?” “走了走了,赶紧搬器材,马上上课了。” 三个男生推搡着,往器材室跑去。 江向阳的笔,停了。 他回头看了看,空荡荡的走廊上只有时不悔一个人,可在梦里,他看不见。 下课铃声响,班上同学都成群结队地,往食堂冲去,只有江向阳孤零零的,收拾好书包,走出校门。 病房里,他用最后十块钱,给妈妈打了一份病号餐。 “阳阳,最近在学校还好吗?” 江向阳笑着,跟时不悔记忆中乐乐呵呵,没心没肺的样子,渐渐重合。 “好着呢妈,你快尝尝,今天医院煲了排骨汤,我看着挺新鲜的,就打了份。” “你吃了吗?” “吃了吃了!嚯,我们学校食堂下午包了饺子,白菜猪肉馅的,我一个人干了三碗,他们都让我住嘴,快住嘴,给他们留几盘!” 江向阳讲得绘声绘色,手上,还在给妈妈盛汤。 周瑞琴苍白着脸,扯出一丝微笑,“好,好,咱们阳阳还在长身体,要多吃些。” “妈,快尝尝,好吃我明天再给你打!” 周瑞琴舀起一勺,可刚送进嘴里,就立马咳了出来。 江向阳赶忙上去给她顺顺背,边拍边哄着,“妈,慢点喝,我又不跟你抢。” 周瑞琴现在瘦的,只剩下层皮兜着,一笑,面颊便凹了进去。 “阳阳,你马上要中考了,安心学习知道吗?妈妈这里,都好,都好……你别挂着啊,听话。” 江向阳的眼睛里,已经悄然蒙上了一层水雾,他背过身迅速揩了揩,再回头时,又是那副灿烂笑脸。 “行,妈,等着收你儿子的重高录取通知书吧。” “好……妈等着。” 江向阳给她餐板擦了擦,带上垃圾,这才背起书包挥挥手。 “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啊阳阳。” “知道了!” 江向阳跑得很快,时不悔刚出医院大楼,就看见他一个人坐在路边,从校服里掏出只剩下半截的馒头。 连水都没有,他掰着,一口、一口的,塞进嘴里。 眼泪,无声地砸在手背上,十五岁的年纪,已经知道什么是懂事了。 时不悔在他身侧坐了下来,抬手,轻轻替少年擦去泪痕。 可梦里,真真切切发生过的这些,从来只有他一个人。 病房中,周瑞琴颤抖着手,拨出一个电话。 “小莲,姐想拜托你一件事……行吗?” 手机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琴姐,咱们多少年的关系了,还什么拜托不拜托的,有什么你说。” “我跟阳阳他爸,这些年拼拼凑凑,攒了二十万,我知道……我快不行了……” 周瑞琴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强撑着继续说, “阳阳还有三年才上大学,姐能求你,帮我……帮我照顾他这三年吗?等他成年,留五万给他读书就行了,剩下的……就当姐谢谢你的,你留着,行吗?” 电话里,沉默了一瞬。 女人叹叹气,“行,琴姐,阳阳喊了这么多年的莲姨,他也是我亲侄子,你放心吧。” 周瑞琴含着泪点头。 …… 梦里,这时候的江向阳,跟时不悔印象中,出入很大。 跟谁都不说话,每天一个人在课桌前坐着,周瑞琴没了。 在江向阳给她送排骨汤的第二天中午,人就没了。 从赵玉珍、到江卫东,再到周瑞琴,外婆、爸爸、妈妈,似乎每一个人,每一个离他亲近的人,都只差那么几分钟。 江向阳拼了命的跑,从学校,到医院,明明只有二十分钟的路程,可偏偏那天,这截路出了事故。 每一辆出租车都不接,他只能跑,发了疯的跑。 赶到医院时,周瑞琴刚刚盖上白布。 他被送去了莲姨家,周瑞琴生前,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求她远房表妹。 但每天晚上,江向阳过去时,只能听见无休止地争吵,表弟哭闹着,不让他进门。 “这是我家!你出去,你出去!” 起初,莲姨还笑着出来解围,说,“小超,这是你阳阳哥哥,以后他就住在咱们家了,哥哥成绩很好,你要好好跟他学习知不知道。” 可渐渐地,莲姨烦了。 “闹闹闹,闹什么闹!他妈死了,你妈也死了吗?再哭,再哭就滚出去。” 江向阳坐在饭桌上,像个局外人,姨夫每次喝完酒回来,都找他撒气。 “吃白饭的东西,老子养一个都够了,还养你?滚滚滚。” 江向阳受着,他也只能受着。 寄人篱下,起码还能有口饭吃,他要读书,他只有读书这一条出路。 莲姨拽着丈夫,悄悄比了个“二”的手势,还转头看了眼背后, “姓许的,二十万,这可是二十万!你能拿二十万给我?” “人家不是让你留五万出来?你有个屁的二十万。” “留个屁,到了老娘口袋里,还能给他吐出来喽?梦呢。” 江向阳在她家住了两年,两年间,他连饭,吃的都是隔夜糙米。 有时候,莲姨带表弟出去开小灶,就给他打包剩菜,将就着,又是一天。 直到那一晚,表弟剪了江向阳的照片,他唯一一张留下来的,一家四口的照片。 江向阳发了疯的,从他手里夺回来,表弟吓得哇哇大哭。 莲姨进来,不由分说扇了他一耳光。 “江向阳!老娘养你两年,两年,少你一口吃的一口喝的了吗?你敢动我儿子!” 江向阳缓缓站起身,少年身形长得快,如今已比莲姨高出一大截。 他一步、一步地,朝女人逼近,投下的阴影渐渐将她笼罩。 “怎么?你要打老娘?来啊!你打啊!”莲姨叉着腰,指着对面就开始撒泼。 少年没吭声,只冷冷道:“把我妈的钱还给我。” “要钱?门都没有!”女人抄起江向阳的东西,不断砸向门外,“个婊养的,滚!今晚你就给老娘滚蛋!” “砰”一声,江向阳被撵了出来。 少年走在街头,寒风瑟瑟,父母的房子已经被收走了,他现在……无处可去。 老乞丐见他可怜,一个人蹲在墙角孤零零的,如弃犬般冻得浑身发抖,就朝他招招手。 “小子,跟爸妈吵架,跑出来啦?” 江向阳没有吭声,老乞丐掰了半边馍馍,颤巍巍递过去,“你们现在这些小孩儿啊,动不动就闹离家出走。” “我……没家。” 少年声音很闷,闷到说出的话,都变了腔调。 老乞丐抖着手,从身后抽出几张纸壳铺在地上。 “孩子,好好读书,等以后啊……” 他笑着,拍了拍少年的肩, “会有家的。” …… 时不悔收回了手,在江向阳额前,轻轻落下一吻。 “以后,我们有自己的家。”—— 作者有话说:万字大章来啦~提前祝小宝们假期快乐呀!!! 嘿嘿,马上就要完结了,应该还有几章吧……(掰着指头算)快了快了! 小宝们如果有想看的番外,欢迎评论点菜~砚师傅有时间就来炒![哈哈大笑] 第78章 地下情 半梦半醒间, 枕边一股淡淡檀香,悄然钻进江向阳鼻尖。 窗外,几只麻雀飞上树梢, 站在枝头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初阳透过玻璃, 斑驳着打在地板上, 映出点点光晕。 几个小道童打着哈欠,三三两两从走廊上经过, “真服了,都是一起来干活的,凭什么就我们还得上早课啊。” “你问我我问谁去。” 小道童两眼黢黑,一脸的生无可恋。 “不是, 就不能让云局长跟师父说说?起这么早, 很影响我们下午出任务啊!” “要去你去, 我可不想跪香。” “怂包!” “你不怂你上, 但凡你敢去, 以后供果好吧, 全你的。” “我缺你那俩供果?!” 推搡间,廊外的声音传进了屋内。 江向阳挣扎着, 抬了抬眼皮。 好累…… 真的好累…… 浑身像被人从床上薅起来, 梆梆锤了两拳一样, 累到没有知觉。 意识还未回笼,肋骨处,那种酸爽到起飞的痛感先来了。 ……靠。 江向阳呲牙咧嘴地捂着胸口, 一瘸一拐拉开房门。 阳光照进屋内,他下意识伸手挡了挡,却听一道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醒了?” 时不悔手里拿了个木质小方盒, 正笑着,朝他这边走来。 “早啊!” “早。” 时不悔今天的穿着,跟平常很不一样。 一身淡灰外套,宽松的里衣衬得他身形清瘦,说话间,眉宇处总透着一抹清雅的矜贵感。 他招招手,将掌心里的盒子递了过去,“先去吃点东西,待会儿有任务给你。” 江向阳刚接过,忽然清风拂起,从远处挟着金桂,正源源不断飘向廊间。 时不悔站在迎风口,那股睡梦中的檀香气,又来了。 “行,你吃了吗?要不要一起?” “吃过了。”时不悔抬手,自然地从他发梢处摘下零星残桂,“我先去找云飞卿商量行程,半个小时后,我来找你。” “好。” 江向阳把盒子往兜里一揣,弯着眸,替人拢了拢外套。 “晨间风大,把扣子扣好。” 临时餐区设在院西角,离走廊很近,此时,众人正在啃着油条。 两人的动作,不偏不倚,就这么完完整整地,落在他们眼中。 高原扯下一截油条,嚼了嚼: “我之前就想问,江向阳跟那个大佬……到底啥关系啊?” “地下情呗。”金全贵咽下豆浆。 一抬眼,结果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落在他身上。 “老金,你知道内幕?” 高原刚出口,旁边几人立马凑了过来, “什么地下情?我靠我靠,快快快,什么瓜快说说。” “我不困了兄弟,真不困了,快说快说!” 金全贵瞟了瞟对面萎靡不振,随时准备要一脑门砸桌上,睡到天荒地老的云大少。 他收回视线,特意压低声音:“那个大佬,是云枢他表哥。” “什么!”一个小道童惊呼出声。 旁边当即飞起几巴掌,“叫什么叫!小点声!” 众人下意识放缓了呼吸,小道童自知失言,连忙捂住嘴巴,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放到云大少身上。 结果云枢现在,已经困到不知天地为何物了,压根没听见他们在讲什么,脑袋一歪,直接趴到桌上梦会周公。 众人见状,纷纷长舒一口气,瞪了那道童好几眼,又把目光落到金全贵的身上。 “然后呢?云家那边……知道不?” 金全贵神秘兮兮地朝他们勾勾手, “我跟你们说,云家啊,不仅不同意这门婚事,还嫌江向阳是个小网红,没本事,没出息,要大佬跟他分手!” 他视线一瞟,示意大伙往对面看, “连云枢,都看他不顺眼,想方设法要整他呢。” “我去!这么劲爆!” “老金,真的假的?瓜保熟不?” 金全贵白了几人一眼,胳膊,往胸前一环,“江向阳自己跟我说的,能有假?” “不对啊。”高原越听越糊涂,挠挠头,有些百思不得其解,“我看云枢那样子……也不像是在针对他的啊。 “不然玄门大赛,凭啥给他解那么多次围?” 旁边几人连连点头。 金全贵嗤笑出声:“你什么位置,人家又是什么位置?再怎么样,人关上门都是一家的,你得罪江向阳,不就是得罪他们?不就是打他们脸?云大少能忍?云家能忍?” 他冷哼着,指了指高原,又把指尖,对准了另外几人。 “当初得罪江向阳的,看看陶明杰,那下场……你们还不懂吗? “我偷偷跟你们讲,姓陶的,死得那叫一个惨,为什么我们出去屁事没有,唯独就他出事? “而且你们想想,那大佬,看着像菜的?如果真有邪啊妖啊鬼啊的,大佬会不出手?云家能不出手? “品,你们细品。” 这一番发言,不仅高原,连带在场众人,皆倒吸一口冷气。 高原冷汗都快出来了,结结巴巴地,“意思是……我第一天,就把云家人给得罪了?” 金全贵点点头,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在讲屁话”一般。 “我,我还能活着出去吗?他X的陶明杰,真害死我了……” 高原默了默,随即一拍桌子,吓得云枢一个弹射起飞。 “卧槽!谁他爷的发瘟!” 众人连忙低头,啃油条的啃油条,喝豆浆的喝豆浆。 “有蚊子有蚊子。”高原佯装着,朝空中又拍了几下,笑得那叫一个不值钱,“给您拍拍。” “你有病啊。” 江向阳揣着木盒朝餐区走来,见云枢满脸黑线地,按着高原就要锤, “哟,大少好兴致啊,大清早健身呢?” “健个锤子。”云枢一巴掌呼高原脑门儿上,“发病就去医,再管不住手,老子给你剁喽!” “咋?高原揩你油啊?”江向阳跟看乐子一样,拿起两个包子,啃得津津有味。 众人对视一眼,纷纷起身就走,金全贵在他过来的瞬间,早就溜之大吉了。 高原叫苦不迭,硬生生挨完好几个巴掌,才灰溜溜跑路,临走前,还不忘捎几个卤蛋。 “他敢?”云枢从桌上扯了张湿巾,擦擦手,“这孙子手贱,老子睡得好好的,他一巴掌抡桌上。” “不儿,兄弟,你这火气有点大啊。” “你也通宵试试?你到时候看看你火气大不大。” 江向阳看他眼下一片青黑,再配上那副生无可恋的小表情,顿时乐了。 “怎么着?偷狗了?” “偷你大爷。” 云枢没好气地从他面前抢过包子,“你家老时,领他那帮阴差搜了一晚上的伽罗摩,我爷说,要拿出诚意,人家搜,我们怎么也得派个人跟着,当代表。” “那情况怎么样?” 云枢摇摇头,“没什么进展。” “老云你说,如果想封住伽罗摩,除了业火……还有其他地方吗?” “不知道,我又不是地府的,我上哪儿知道去。” 江向阳从果盘中拿了个李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起来,“比如……锁妖塔一类的平替? “又或者……能镇住亡灵的特殊区域? “再或者,十八层地狱有终极形态吗?能结结实实关住伽罗摩的……” 正琢磨着,云枢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然一拍桌子, “有!真有!” “什么!” “我家册子上,以前记载过一个地名。”云枢把果盘一挪,从杯中蘸了些水,开始在桌上书写。 江向阳跟着他动作一看, “归墟……柩?” 抬眸间,眼底满是疑惑。 云枢点头,“十八层地狱plus版,传说能纳万物,只要进去,就别想出来了的地方。” 江向阳闻言,眼前瞬间一亮,“在哪!” “不知道。”云枢皱了皱眉,“这个地方到底存不存在,都是未知数。” “你家册子上不是写了吗?”江向阳有些激动。 “写是写了,但……”云枢望着他,面色,却沉了下来,“没人见过。” 就在这时, “向阳。” 一声轻唤,打断了二人思绪。 他们回过头,时不悔正朝这边走来,身侧,还跟着一个陌生男人。 江向阳的目光在男人脸上顿了一瞬,眉头微蹙。 云枢看看对面,又瞥了眼身旁的兄弟。 这气氛……怎么突然就微妙起来了? 他用手肘轻拐江向阳,低声问:“谁啊?” 江向阳还未开口,那男人已径直走向云枢,伸出手, “你好,林彦。” 云枢一脸懵逼,只伸手,跟人礼貌握了握,“你好。” “轮回司的。”时不悔在旁补充了句,“上来监工。” “不悔,你这话可就让我寒心了。”林彦扭头,全然一副受伤样地,慢慢拉起他手,“我可是为你上来的。” “松手。”时不悔眼底倏冷。 林彦一怔,立马撒开手,可视线,却还黏在对方身上。 江向阳脸色越来越难看,云枢见状,深吸了一大口凉气。 ……我勒个祖师爷啊,修罗场吗? 破天荒的,云大少闭麦了,眼睛不断在两边来回瞟动着。 “你很闲?”时不悔侧眸,语气不善,“如果你们轮回司的没事做,我可以帮你找点正事。” 林彦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冷意,反而凑近半步,笑道:“我的正事不就是看着你?” 话音未落,江向阳忽然上前,一把将时不悔往后拦了拦,居高临下看着面前男人。 “监工就好好监工。”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十足的警告意味,“站远点,看得更清楚。” 场面瞬间凝固。 云枢第一次在战地前线吃瓜,心里早就翻成了惊涛骇浪。 ……这哪是修罗场,这分明是二战分界线啊。 林彦的目光,在江向阳和时不悔之间转了一圈。 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拦于自己身前的手臂上,嘴角一勾,非但没退,反而迎上半步。 “怎么?你还要继续拖累时不悔吗?” 他一步一步地,朝着江向阳不断逼近。 “为你伤一次还不够?工作也不要了,业绩也没了,连命……现在都要给你了。” 林彦灼灼地盯着二人,“呵,共生契,堂堂地府判官,把阴气留在一个将死之人的身上,不丢人吗?” 话音如刀,狠狠劈开了滞凝的周遭。 江向阳瞳孔骤缩,拦着的手臂上青筋绷紧。 “林彦。” 时不悔的声音淬着冰,猛地将江向阳向后护了一步,他周身气压陡然降下。 “我判官司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轮回司的来过问?”他盯着林彦,每个字都带着层层威压,“你,逾矩了。” 时不悔上前一步,戾气随之蔓延。 “再多说一个字。”他眼底暗纹,悄然浮起,“我不介意让轮回司少一位监工。” 林彦被逼得连连后退,脸上笑容彻底龟裂。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被护在身后的江向阳,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 “好,好,时不悔,你真是好得很。”林彦的语气,冷了下来,“为了一个将死之人,做到这种地步,但愿……你将来不会后悔。” 说完,他不再看二人,转身便走,身影在走廊尽头很快消失,只留下空气中尚未散去的寒意。 “不儿,什么情况?” 云枢张了张嘴,指着那边背影,话都不过脑子的,扭头就冲江向阳贱道, “你情敌啊?” 时不悔轻飘飘扫了他一眼,“如果你也闲,我不介意让你爷,送你来地府打工。” 语气间,不含丝毫温度。 云枢闭麦了,得,惹不起躲得起。 他从桌上拿起果盘转身就走,没有一点犹豫的,生怕走慢了,这尊大佛跑去给自家老爷子洗脑,那他才是真正的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 微风拂面,荡起的金桂翩翩落下,餐区此刻只剩下二人。 时不悔转身,拉了拉面前人的手,他都还没说话,江向阳先开口了。 “老时,我就一年阳寿了,你耗阴气在我身上……亏。” 时不悔一愣,忽然笑了。 “谁说的?” “林彦不是说的,你放了阴气在我身上。”江向阳低沉着嗓子,“云枢也说了,他说这个叫捆绑,我魂飞魄散了你也会跟着没。” “我是问……”时不悔弯眸,捏了捏他侧脸,“谁说你只剩一年阳寿了?” “不是你说……”的? 江向阳懵了。 “我可没说。”时不悔挑眉。 江向阳彻底懵了。 “你确实剩一年阳寿不假,但你帮我收的那些魂,阴德也是往上加的。”他动作轻柔地,替江向阳撩了撩额前碎发,“自然你的阳寿,也会跟着涨。” “是我外婆……” “是也不是。” 时不悔轻声道:“你外婆找过我,但她的功德转不到你身上。 “如果你当时不愿意跟我收魂,我就算想帮,也没办法处理。” 江向阳望着眼前人清浅的笑意,心口微动,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周围纷扬的金桂,都不及这人半分好看。 “谢谢你,老时,由衷的。” “谢什么,都是你自己挣的。” 时不悔指尖下滑,勾住他领间散开的几颗扣子,“不是之前还在跟我说,晨间风大,要把扣子扣好?” 江向阳乖乖低头,从喉间滚出一道轻笑: “那你帮我?” 时不悔抬眸,对上他含笑的眼,指腹微顿,随即从容地为他系上第一颗纽扣。 “过来点。”他声线平稳,动作却不疾不徐。 江向阳依言凑近了些,温热的呼吸几近交织。 他能清晰地看见对方垂下的睫毛,在晨光中染上一层浅色金晖。 第二颗纽扣即将扣上时,时不悔的指节不经意擦过他喉结。 江向阳呼吸一滞。 廊间的风,似乎也在这一刻也静止了。 “叮。” 一道消息提示音,打破寂静。 时不悔扫了眼手机屏幕,指尖还悬在纽扣上,眉头,却悄然拧起。 他抬头看向江向阳,眼中笑意,逐渐消散。 “怎么了?”江向阳立刻察觉到不对劲。 “有你外婆的消息了。” 江向阳瞳孔一震,紧接着,时不悔把手机递了过来。 页面上,备注只有一个“范”字。 消息显示,范无咎在泰山脚下发现了她的行踪。 “她不是从阴阳界碑出来的。”时不悔声音沉了下去,“而是从……伽罗摩的阴界口。” 江向阳脸色一变,立刻把手机塞回他手里:“具体位置发我。” 他转身欲走,又猛地停住,想起件事。 “你之前说要给我个任务,如果等我回来,还来不来得及?” “路上再说,先去找外婆要紧。” 时不悔迅速收起手机,目光扫过他周身,“我给你的那个木盒,在身上吗?” “在,一直揣着。”江向阳拍了拍外套内袋。 “好。”时不悔点头,已率先转身,“我跟你一起下山,联系云枢,让他今天先别带人去封阴界口。” “明白。” 江向阳迅速给云枢发了条消息,两人不再多言,匆匆朝院外走去。 第79章 表白 山下, 已成了炼狱。 浓密的黑雾如有实质般,遮蔽天光,将整个山峰笼罩得如同无间炼狱。 起初还能听见依稀鸟鸣声, 可越往下走, 周遭就变成了无数亡魂歇斯底里的尖啸声, 哭嚎声。 它们像一把把骨刀,在不断刮擦着耳膜。 江向阳皱紧鼻子,才到半山腰,那股漫天的土腥气已经熏得人几欲作呕。 数具残缺的阴差躯体,散落在枯树底下,时不悔伸手探了探。 “还有救吗?”江向阳走到他身侧, 看着七零八落的残骸, 开口问道。 时不悔摇摇头, “他们的魂火, 已经灭了。” “伽罗摩干的?” 他没有吭声, 只收回手, 抬头望向远处。 先前来的闸机口,此刻已无人迹, 空荡荡的, 仿佛一座末世标牌, 孤零零立在原地昭示颓然。 短短几天时间,山上山下,恍若隔世。 刚踏出泰山口, 眼前景象就让江向阳脚步一顿。 亡魂。 密密麻麻的亡魂。 整条街道上,都飘荡着各式各样,残缺不堪的鬼魂。 它们身上东一片、西一块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放进嘴里嚼碎、撕扯, 又囫囵吐出来一样,浑浑噩噩的,魂火在颅顶中央摇摇欲坠。 可在江向阳踏出来的一瞬间,那些东西,却齐刷刷扭过头来,以极其怪异的姿势立在原地不动了。 “跟紧我。” 时不悔话音刚落,一股无形威压自他周身煞起。 顷刻间,亡魂如潮水向两侧退去,可那些眼睛,无数双漆黑瞳孔,依旧死死钉在江向阳身上。 “香……” “好香……” 一个只剩半边身子的老妪,低声喃喃着,她的嘴角,还挂着一串剔透珠渍,黏糊糊的,看起来像是某种不明分泌液体。 那眼神,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把江向阳生吞活剥般赤裸。 旁边的那些亡魂,状态也跟她差不多,都情不自禁围拢过来,碍于威压,只能站在外围虎视眈眈着。 但它们面上那副痴醉模样,江向阳甚至能幻视张实千发癫。 当初在南河村祠堂,老鬼破罐子破摔,看他的眼神就是这种,露骨、贪婪,如鬣狗寻到将死之物时的垂涎欲滴。 都在馋这樽器皿。 江向阳被它们盯得头皮发麻。 他伸手拽了拽前面人的衣服,“老时,范无咎给的定位远吗?” “不远。” 时不悔侧眸扫向周围越聚越多的亡魂,目光微沉。 “把木盒打开。” 江向阳立刻照做,掀开盖子的瞬间,一股幽香气,从盒中蔓延。 亡魂停了。 它们停在了离江向阳还剩几步的地方,脸上表情纷纷变得难看起来。 “呕——” 那老妪没撑住,一口腥臭从喉咙里喷涌而出,江向阳赶紧往旁边躲了躲。 “这什么东西?怎么它们反应这么大!” 时不悔只一句:“举好。” 便拉住他手,快步往街角跑去。 江向阳又凑近嗅了嗅,明明他闻到的,只有淡淡木香气,像是陈年家具散发出来的木调香,不说好闻,但也绝对没有那些东西表现出来的这么猛烈。 “这宝物……到底是什么?” 二人一到小巷中,江向阳立马从盒里取出小泥丸仔细翻看。 “秽土。” 时不悔头也没抬,手指在屏幕上不断滑动着,来回调试导航定位。 “能戴吗?” “什么?” 时不悔动作一顿,只听江向阳若有所思地,继续说着: “威力这么猛,要不我晚上回去找根绳子?串一串,挂脖子上辟邪?” “你……确定?” 时不悔表情有些复杂。 “怎么了?这东西开过光?” “开光不至于。” 时不悔欲言又止,可看他宝贝兮兮的模样,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你喜欢……就行。” 江向阳怎么不喜欢,喜欢得很,只要是辟邪的,他都喜欢。 当场捧着小宝珠,吧唧吧唧亲了两口,随即又小心翼翼揣进包包里,还美滋滋拍了两拍。 “没注意事项吧?比如什么……洗澡的时候不能戴?房事不能戴?杂七杂八的禁忌有没有?” 时不悔沉默了。 到头来,千言万语汇总后,只剩下一句: “你……随意。” 江向阳往他手边看了看,“导航怎么说?” “前面路口右转,三百米。” 时不悔收起手机,两人再次踏入街道。 这一次,沿途中的亡魂虽仍旧窥视着,但江向阳身上的东西,却让它们望而生畏。 都只在几步之外逡巡着,再无一鬼敢上前来。 江向阳见状,又喜滋滋拍了拍衣服袋口,别提有多满意了。 好用,辟邪宝物就是好用。 越往前走,周遭建筑损毁得就越是严重,断裂的墙壁上残留着清晰爪痕,甚至ATM机前,还有几个鬼疯在□□试银行卡。 “怎么回事?为什么用不了?” 它拔出来,又重新怼进去,机械电子女音不断播报: “您的卡识别无效,请重试。” 它再次拔出来,又怼进去。 “您的卡识别无效,请重试。” 那鬼烦躁抓抓脑袋,“老子刚存的一百万!一百万!” “我试试。” 另外一只鬼上前,掏出卡推了进去…… “您的卡识别无效,请重试。” “靠!这东西吞我们钱!” 几只鬼抄起板砖就要砸,可一旁的柜台里,迎面走出一个清朝男子。 “ATM用不了,走人工。” 他手上,抱了满满一沓冥币。 那几只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二话不说朝着柜台拔腿就跑。 路过两人时,江向阳看见它们手里拿的东西,眉心跳了跳。 “天地……银行?”他侧眸,有些好笑地看着时不悔,“你们业务挺广啊,阳间现在都能取冥币了?” 时不悔步伐未停,只瞟了那边一眼,便收回视线。 “阴阳正在交融,再过几天,你直播间刷的估计都是冥币。” 江向阳笑容凝滞了。 人民币变人冥币?要不要这么搞。 二人绕过银行,继续前行。 明明导航显示就在附近,可这条街道像是走不完一样。 而且越往里,周围场面就变得越发怪诞起来。 正前方,一个穿着病号服的老头,正执着地把自己的假腿,不停往自动售货机里塞,试图换一瓶可乐。 另一头,几个不同朝代装扮的鬼魂,围拢在一辆小电驴旁,展开激烈争论。 “这铁马,为何无鞍?” “这模样瞧着怪得很,实在怪,无嘴又无腚的,它如何食草?” “它脚下,怎么有两个轮毂?摸着还有点扎手。” “莫不是唐门暗器!专待我等自投罗网!” 明朝鬼说着,一巴掌呼在电驴上。 “哇——哇——滴嘟滴嘟——叮叮叮叮叮——” 刺耳的防盗声乍起,破天哇啦声,把一帮老鬼吓得抱头鼠窜。 而不远处,一个古风老鬼正站在一家网红打卡地前,对着店家新搬出来的立牌,上去就是一鞠躬。 “小生不才,不知姑娘芳龄几许?” “姑娘为何不与小生说话?” “小生家住三生石旁,上有一姊下有一妹,不知姑娘籍贯何处?” “小生冒昧,想邀姑娘于三日后游逛忘川,不知姑娘允否?” 江向阳看得眼角直抽抽。 “你们酆都医院……有没有精神科?” 时不悔还在划着定位,头也不抬地,“伽罗摩开的阴界口,其中一处,就是酆都精神病院。” 江向阳扯了扯嘴角,“怎么?阴间病友,上阳间团建来了?” 右侧方,陡然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只见一个穿着现代外卖服的年轻鬼,在不停朝一个官袍古代鬼,焦急比划着。 “大人!这单真的要超时了!您就签收一下吧!不然平台要扣我钱的!” 那官老爷模样的亡魂,捻着胡须,慢条斯理地看着手机屏幕。 “急什么?待本官细细观摩这‘饿死了么’的平台条款……” 江向阳站在他们中间,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异类。 他算是明白云枢说的那句,现在满大街鬼,219局的电话都快被打爆是什么意思了。 给他,他要下楼看见这幅场景,能原地升天,可不就天天坐家里猛打热线吗。 就在这时,时不悔忽然眸光一沉。 “找到了。” 江向阳闻声刚转头,可随他话音落下,周遭的光线倏地变暗。 像是有人骤然拉下电闸般,那些亡魂,那些荒诞,都如褪了色的电影胶片,尽数沉入酒精溶液当中,迅速模糊、消散。 不过眨眼功夫,喧闹的街道不见了,亡魂,也随之消失。 紧接着,一条幽深、死寂,阴风阵阵的小巷,出现在二人面前。 巷子尽头,隐隐矗立着一个公交站牌,上头锈迹斑斑,而站牌的正下方,一道熟悉的,佝偻着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 江向阳几乎瞬间就认出来了。 “外……” 时不悔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摇摇头,示意先别说话。 江向阳脑子都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跟条件反射似的,率先绷紧神经。 许是长期培养出来的默契性,根本不用多言,只要彼此一个动作,对方立马懂水。 两人迅速找了个遮蔽物,悄悄躲起来。 只见外婆静静站在那里,她的目光,频频投向头顶上方红色发车表,手上,还拿着一张表单,不知道在写写画画些什么。 “404路公交车,即将到站。请各位乘客有序排队,先下后上,文明乘车。” 电子声从前方响起。 片刻,一辆摇摇晃晃的公交车,朝着站台缓缓驶近。 外婆仔细核对起车牌号,“哐当”一声,门开了。 乌泱泱的黑影从车厢内倾泻涌出,所过之处,地上皆留下一片灰烬,风一吹,足迹便散得干干净净。 它们通体猩红,像是被什么东西常年灼烧般,连手上,都还能看见零星火苗正在腾燃。 隔老远,江向阳已经闻到一股子呛鼻的焦糊味了。 尚且能称为衣服的东西,也宛若几道布条,悬拽拽地挂在那些鬼魂身上,江向阳拐了拐时不悔的胳膊, “老时,这都什么玩意儿?” 站台中,鬼魂井然有序地排成一列纵队,它们没有说话,只低着头,每当外婆从名单上念到一个名字,便有一鬼举手上前。 “张三?” 那鬼眼神空洞,只僵着脖子慢慢点头,随它动作,身上灰烬簌簌落下。 “签个字。” 它似乎听不懂外婆在说什么,歪着脑袋。 赵玉珍指了指名单,比划着,“签、字,会写吗?” 那鬼还是不动,外婆唰唰写下一个名字,摆摆手,“下一个。” 才几分钟时间,车上下来的鬼已经清点大半,它们模样都是呆呆的,嫌少有能主动握笔签名的,几乎都是赵玉珍代签。 每当她签完一个,就会有一个鬼魂原地消失,外婆这雷厉风行的模样,江向阳简直看得目瞪口呆。 “老……老时,这……这到底……” 他一扭头,身侧人的眉宇,早已蹙作一团。 “是伽罗摩的旧部。” “什、什么?!” “你外婆……”时不悔声音沉了沉,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在帮伽罗摩接引恶魂。” “我,我靠?” 江向阳人傻了。 他不敢置信地转回头,重新审视起站台底下那个动作麻利的老太太,世界观,塌了。 这意思是…… 眼看马上要组队开团了,结果干架前临时通知他,看见了吗,对面boss麾下那个得力干将,对,是你婆。 ……这你大爷的,太玄幻了。 “那个,老时……” 江向阳努力斟酌起用词,时不悔刚侧头,就听他一句: “俘虏有优待政策不?” 时不悔愣了愣,还没说话,江向阳小心翼翼地继续开口道: “如果弃恶从善,我是说如果,如果我让我婆临阵倒戈了,加入咱们队伍是吧,你们底下能少判几年不?” 他说着,还不忘时刻留意身边人的脸色, “七旬老太对吧,活着的时候被人忽悠买保健品,死了吧,还被鬼骗来当接待员,你们有缓刑吗? “或者,你们底下有戴罪立功这一说不?我去劝劝,争取……从宽处理?” 时不悔盯着他看了半天,江向阳脸都快笑僵了。 “绝对没让你徇私舞弊啊!咱们就当……提前了解了解底下政策?” 时不悔收回目光,将视线重新落到站台方向, “她身上还没有伽罗摩的烙印,先观察观察。” “好说好说。” 江向阳笑着,心里早就不能用七上八下来形容了,根本形容不了,那是一万只水桶,千上万下,晃得人脑仁直发懵。 不大会儿,那车鬼已经全部登记完毕,又剩外婆一个人站在那里,眼巴巴盯着发车表。 江向阳等不了了,冲过去一大声:“婆!” 赵玉珍顿了顿,转过身瞧清来人时,立刻慌张地,将手上单子往兜里一藏。 “阳阳?你怎么……” 都不等她说完,江向阳一个箭步上前,“走走走,回家,咱赶紧回家。” 赵玉珍甩开他手,脸上还是那副记忆中的柔和模样。 “阳阳,外婆还有点事要处理,听话,你先回去,等事情办完了我就回来。” 江向阳哪肯听,现在满脑子的都是绝不让七旬老太走上弯路。 “婆!咱不能当叛徒!” 琴姐的脾气,遗传的全是她妈,也就赵玉珍年纪上来了,开始信佛,要放年轻时候,十里八村的媳妇们,没一个能吵过她的。 一听孙子嘴里这词,老太太立马炸了。 “小兔崽子!谁是叛徒?我看你饭涨多了找抽是吧!” 如果在家里,他是有病吗,没事跑来找打,可现在,这伽罗摩的地盘啊靠! 江向阳“啪啪”挨完好几个巴掌,可手,还牢牢拽在老太太的胳膊上, “婆,婆,要打咱回家打的,走走走,先回家。” “小兔崽子。”赵玉珍也没真使劲,只是在他手上轻轻拍了几下,“我还有事没办完,别耽搁我,下一班车马上要来了。” “婆,我要考公!” 江向阳没办法了,真的没办法了,如果给她讲伽罗摩不是好鬼,她也听不进去,天知道那东西怎么骗老太太的,有没有答应她什么。 眼下他也没时间去细问,反正老人家都喜欢编制,但凡考个编制都觉得是光宗耀祖,那最快的办法,现在只有这个。 “如果你跟伽罗摩混,不光我,还有我妈,我爹,咱们全家都端不了铁饭碗!” 这话一出,果然,赵玉珍不动了。 “真……真假?!” 现在变成她,紧紧攥住孙儿的胳膊, “瑞琴,卫东,咱们全家……都吃不上官家饭了?” “对!”江向阳咬着牙,狠狠点头,“我爹现在不是给地府领导开车吗?如果被查出来,他这工作也得打水漂。” 原以为赵玉珍会被唬住,谁料,她听完却垂下了头,低声喃喃着: “没了就没了吧……能换二十年,值的……值得的……” 江向阳眸色一凝,反手抓住外婆,追问道:“什么二十年?” “是伽罗摩跟你说,它能给江向阳二十年阳寿,对吗?” 赵玉珍猛地抬头,只见时不悔正朝这边,徐徐走来。 “时……时大人……” 她攥紧江向阳的手,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时不悔冲她笑笑,“如果你觉得伽罗摩能越过地府,给凡人随意增加阳寿的话,那为什么求他的人,只有你一个?” 赵玉珍咬紧牙关,沉默地低下头,只是攥着江向阳的手,却更加用力了。 “求……他?”江向阳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外婆,“给二十年阳寿……是什么意思?” 时不悔环视着站台,眼神,落在那不断闪烁的发车表上: “是伽罗摩让你在此等候,对吗?用你的功德,接引他的旧部,而报酬呢,就是让你孙子多活二十年。” 外婆呼吸一滞,眼中满是惊诧。 显然,被说中了。 “那他有没有告诉你,每接引一辆阴车,你的功德就会耗下一寸?你在用自己的命,乃至后世,替鬼王铺路,明白吗?” 赵玉珍枯槁的手,紧紧攥住衣角,攥得指节泛白。 “值的,值得的……”她声音低沉,浑浊的眼睛里浮上希冀, “他说只要在这里等满七七四十九天,就能把他的福报,还有他部下的阴功,全部转给阳阳,换二十年阳寿……” “阴功?”时不悔冷笑出声,“伽罗摩麾下皆是嗜血恶灵,何来阴功?你每接引一个,身上功德便淡一分,等到功德散尽,你觉得下一个被消耗的会是什么?” 他目光落在老太太即将透明的魂体上, “是你的魂魄。” 江向阳紧紧握住赵玉珍的手,深吸一口气,努力扯起一丝笑容: “外婆,我不是说了嘛,我有办法,咱们不用求人。” 他此刻,已经没法思考更多,老太太为他,现在连命都不要了。 “有什么办法?能有什么办法!” 赵玉珍的声音里,已经悄然染上几分哭腔,她颤巍巍抚上孙儿的脸,“阳阳,听话,你先回去,外婆认得路,等把车接完了我就回来。” 眼泪,从她消瘦的面颊中滑过。 “婆,你听我说……” “有,怎么没有。” 两人同时出声。 江向阳顿了顿,时不悔不知何时递过来一张餐巾纸,他俯身,冲老太太柔声道: “如果你信我的话。” “啪嗒”一下,最后一滴泪珠砸落。 赵玉珍连忙抬手擦了擦,生怕这位大人后悔般,赶紧应道: “信!我信!” 她抓起孙儿的手,有些激动地望着时不悔,“阳阳的名字都是你取的,没有你,他连五岁都活不过去,谢谢……谢谢大人!” 说着,她躬身就要行礼,时不悔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扶起。 “言重了。” 数十道黑影,在他们身后悄无声息地聚拢起来,几人说话功夫,大小阴差已在站台外静候。 为首的范无咎,先上前一步,“大人。” 时不悔略一颔首,“谢必安送她回地府,其余人封锁阴车线路,一时辰后玉皇顶汇合。” “是。” 众阴差领命散去。 赵玉珍一步三回头,嘴里还在不住地念叨着感谢,又嘱咐江向阳要好生跟着时大人,万事当心,千万要注意安全。 江向阳挥挥手,“婆!走正道啊!” 赵玉珍先前那点子情绪,给他这一句话,全捣了。 她瞪了孙儿一眼,“小兔崽子。” 待一切安排妥当,两人重新回到街道。 江向阳侧过头,在望向身边人的眼神中,挟着浅浅笑意。 时不悔见他模样,先开了口:“道谢就免了,你外婆已经把你的例份说完了。” “不是道谢。” 江向阳乐呵呵在他面前伸出手,时不悔笑了笑,将手也放了上去。 “我是想说……名字,我很喜欢。” “只有名字?”他挑眉。 江向阳愣了愣,时不悔却轻轻勾起唇角,“走吧,先回……” “老时。” “嗯?” 江向阳猛地将人拽回来,紧紧搂在怀里,“我喜欢你。” 第80章 危机 玉皇顶。 一帮人围在院子中间吵吵嚷嚷。 “云大少, 今天不去封阴界口,那啥时候去?” “我哪知道,坐着, 等通知。”云枢不耐烦地摆摆手。 “我们总不能干等吧, 一天就增七八个的, 囤两天,十多个下来我们还怎么封?” “是啊,封一个都费劲,到时候一天封俩,还咋封得完!牛马都不是这么使的。” “云局长那边怎么说?” “他怎么说?你去问他不就行了。” 云枢被吵得脑瓜疼,这群人跟帮蜜蜂一样, 吵起来没完没了的。 “那……”一个小道童默默举手, 眨巴眨巴眼睛, 弱弱道, “能不能回屋睡觉啊?” “睡呗, 又没人给你眼皮上锁。” “那……” “江江!” 林星眠一声惊呼, 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时不悔抬眸扫了一圈,冲江向阳轻轻点头, “准备准备, 半个时辰后出发。” “好。” 江向阳抠了抠手, 有些心不在焉地垂着脑袋。 刚才两人上来时,全程没有一句交流,往常都是他乐乐呵呵找人家侃天侃地, 当然,那是窗户纸没捅破之前。 现在真戳破了,他们之间,气氛反倒变得微妙起来。 时不悔弯眸, 摸了摸他发顶,柔声道:“那我先去找云飞卿拿地图?” “行。” 他拿不准,真的拿不准,不知道时不悔到底是什么意思。 自己脑子一热,该说的不该说的反正全说了,关键是,对方也没表态,如果是其他事情还能追着问问,可这事儿…… 能怎么追! 等人走后,江向阳站在原地烦躁地抓抓头发。 但凡能联系外界,他绝对,绝对先给胖大海一个电话敲过去,高低取上个把小时的经,问题就是联系不到。 别说处对象了,活了将近二十六年,他连恋爱电影都没看过几部,鬼知道这玩意儿能这么难,比数独一百关还难! 要早知道有今天,胖大海屋里那些书啊刊啊的,他肯定熬更守夜,当文献读,逐字逐句地捧着读,读他个七天七夜,读他个山崩地裂,都不至于像现在这么…… “靠靠靠!到底他大爷的啥意思啊啊啊啊——” 江向阳无能狂怒了。 云枢一见他这状态,跟旁边林星眠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莫名其妙战友情,此时,又搭上了。 “咋了江子?钱丢了还是对象跟人跑了?” “不儿。”江向阳生无可恋地抬起头,“你能不能盼我点好?” 云枢直接乐了,一把给人薅过来,“那就是表白被拒绝了呗。” 说着,还在人家脑袋顶使劲搓,跟撸狗似的。 “滚蛋。” 江向阳被这一句话,扎得直接当场破防。 “江江,你脸怎么变绿了?” 林星眠歪歪头,云枢闻言,也盯着他脸看了半天。 “我去,还真绿了。” 江向阳脸色变了又变,当即,一巴掌给云枢抡了过去, “滚蛋。” “哟,还动手?”云大少贱嗖嗖揉爪,身上配饰随他动作一晃,丁零当啷地响到没边。 “听歌不?哥给你唱。” 也不管江向阳答不答应,反正他甩手一搭,搂着人家肩膀就开嗓:“我爱的人——不是我的爱人~他心里每一寸,都属于另一个人~” “他真幸福——幸福得真残忍~” “让我又爱又恨,他的爱——怎么那么深~” “你大爷的!” 江向阳咬牙,气得没被当场送走。 “不喜欢啊?等着,再来一首。” 云枢清清嗓子,深情款款继续嚎:“还要多远才能进入你的心——” “还要多久~才能和你接近——” “咫尺远近~却无法靠近的那……” “云枢。” 云大少喉咙一卡:“啊?” “死得去不。” 江向阳笑眯眯看着他,拳头,捏得梆硬。 …… 会议室内。 时不悔从云飞卿手中接过地图,他抬眼,“还剩几处?” “十二处。”老爷子慢条斯理抿了口茶,“加上今天早上又新出现两道口子,一共十二处。” “局长。” 众人闻声看去。 只见坐在最后排的北道长,此刻面色凝重,她从袖中摸出了一个定位仪,“第九处,有些奇怪。” “哦?” 云飞卿放下茶杯,“拿过来我看看。” “弟子们去封了几次,一开始还能封住,可每次封完……”她顿了顿,将手中定位仪呈上前时,深深看了那位地府大人一眼,遂又继续说着, “那第九处都会在原基础上,越变越大。” 云飞卿眉峰一动,迅速接过看了看,随后对照起地图,仔仔细细查阅坐标。 他们封的阴界口,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封住了就是封住了,就算新裂出来,但也绝不会裂在同一处地界。 况且,还越变越大…… 云飞卿沉眸,望向了时不悔。 “周围黑气,可有不同?”时不悔问。 北道长依声点头,“据弟子上报,第九处的黑气远比其他地方更加浓烈。” “洞口前,可有发现水塘?” 北道长闻言愣了愣,一道猜想,悄然在他心中翻起。 时不悔抬手,身后的范无咎随即上前一步,“大人。” “你且速去查看,有任何异况随意来报,切记,不可轻举妄动。” “是。” 范无咎领命,垂首后退几步,手持锁链挥下的瞬间,消失了。 云飞卿轻轻抚着指间扳玉,眸子微眯,“时大人,依你的意思……” “尚无定论。” 他瞳中,溢起斑驳幽光,波纹悄然在眼底滑过。 而另一侧…… 云枢坐在餐区前,嘴里还在哼哧哼哧啃着雪梨。 几人围江向阳旁边,听他讲完山下经历后,云枢动作一顿。 “你的意思,你这条命……都是老时给的?!” “算是吧。”江向阳也顺手挑了个梨子,拿在手里把玩,“名字他取的,没有他,估摸着哥们儿现在死两回了。” “这是什么养成文学!!!” 林星眠激动了,抓着旁边陆见微的胳膊使劲摇晃起来,整个眼里都在疯狂冒出小心心。 “江子,说真的,你分清了吗?” “什么?”江向阳一怔。 云枢往前凑了凑,正色道:“你确定跟他表白,是因为你确确实实喜欢人家,而不是为了什么感激?” 他表情严肃,“我劝你最好想想,想清楚,他帮你这么多次,英雄情结谁都会有,但你要分清,分清自己到底是喜欢还是仰慕。” 一贯只听不说的陆见微,这时,也破天荒开口了: “他没回应,或许也在等你自己想清楚,毕竟从你现在说的看来,感恩多于爱慕。” “对。”云枢沉下脸色,“时不悔跟你,如果真按辈分算,你喊声祖宗都不为过的,比你大起码几千岁的人,他会不懂?” “就算分清了,真喜欢是吧,你小子愣头青一个,喜欢就说了,情啊爱啊的轻飘飘就能出口,可他不一样,人家看过多少?经历过多少?你想过没有。” “他什么地位,你什么地位?况且活了几千年的人,早看淡人间情爱了,说不定人家谈过的,比你吃的饭都多,你觉得,他真会把心思放一个普通人身上?” 陆见微点了点头。 “或许,他根本没把你当……呜!” 林星眠一把给人嘴捂住,“小微,嘘!嘘!”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向江向阳头顶。 是啊,他真的会把心思……放到一个普通人身上吗? 对时不悔而言,钱,有了;权,也有了;阅历,更不知道比自己高出多少,人家什么都有了,那凭什么,愿意去赌一条连未来,都看不清的路。 不论地府还是阳间,甚至说只要他出来,只要人家肯走出来,他就像个神灵般,信众、追随者,前仆后继,捧他的大有人在。 而自己,不过是受照拂的万千之一,帮这么多次还不够吗?哪来的胆子去亵渎,甚至…… 去奢求,奢求人家陪自己赌? 早上讲出那句话后,时不悔只拍了拍他背,说,“我知道了。” 是了,他知道了,知道了然后呢?蒲团前那么多信徒全在叩拜神明,难道都能一一得到回应吗? 这等殊荣……可真够敢想的。 江向阳一勾唇,自嘲着垂下头,“是我逾矩了。”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兄弟。”云枢叹了口气,拍拍他肩,“我就是劝你想清楚,如果真喜欢,那就拿出态度来,让人家看到你的诚意,别让自己的感情,太廉价了,懂了吗?” “我明白了。”江向阳起身,轻轻将梨子丢过果篮里,他笑着,“谢了兄弟。” 说话间,一行人浩浩荡荡从会议室里走了出来。 除开云老爷子,旁边站的那四个人,都是玄门大赛的评委。 他们对着时不悔微微行礼,“请?” “请。” 时不悔略一颔首,他身后,十大阴帅已全数聚齐。 外围,林彦也在跟几个219局的攀谈着,隐隐间,似乎提到了“归墟柩”三个字。 “那就有劳时大人了。”云飞卿一拱手,客气道。 “应该的。”时不悔垂眸,淡淡应着。 几番寒暄下,两方各自准备起来。 云飞卿站在最上方,他抬手,唤了唤云枢,爷孙二人耳语几句后,就见云枢转回了身。 “都过来一下,开个会。” 院中人纷纷围拢,江向阳也跟着他们上前,时不悔却在另一侧,冲他招了招手。 “向阳。” 他脚步一顿,回头看了眼云枢,云大少忙不迭给他使眼色,示意他赶紧过去。 江向阳抿着唇,最终,还是走向了时不悔。 见他过来,时不悔习惯性地伸手,想揉揉人脑袋,可这次,手刚伸出去一半,江向阳却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几步。 时不悔僵在半道的手,停住了。 “要出发了吗?” 江向阳神色还如往常那般,而语气间,却有着不易察觉地疏离感。 时不悔盯着他的脸,似乎想从上面探查出任何嬉笑成分,但,没有。 “他们要去封锁阴界口,我们这边有另外安排,你想……跟着哪边?” “都行。” 如果放以前,江向阳几乎想都不用想,时不悔走哪儿他走哪儿。 而现在,他只当自己是下属,上司吩咐什么,他听着照做就行了,人情能还,一辈子不够那就两辈子,反正总有还清的那一天。 其他的别有,也不能有。 “你……”时不悔出神地望着他,将声音,又下意识放轻了些许,“不想跟着我吗?” “听组织安排。” 时不悔呼吸一乱,连他自己都没觉察到的局促,逐渐蔓延。 “那跟我们走吧,有任务需要你。” “好。” 那边,云枢把手中符纸依次分发完毕后,两队人马分道扬镳。 江向阳并不知道他们这边的任务是什么,他也不问,就站在一帮阴差中间,很有自觉地跟着大部队往前赶路。 时不悔站在队伍最前方,他等了半天,甚至有意放缓脚步,都不见江向阳过来。 林彦回头看了好几遍,笑道: “怎么?和你那个小跟班分手了?” 他脸上,写满了幸灾乐祸,一副“我早就说不靠谱”的表情。 时不悔剜了他一眼,冷冷开口:“舌头如果不需要,可以拔了。” “拔舌刑吗?有意思。”林彦皮笑肉不笑的,又回头看了一眼队伍中央,“这么有意思的刑罚,你不抽空带那个小跟班看看,涨涨见识?” “哦对,我怎么忘了,你们判官司最有意思的,不就是施刑吗?我想想啊……”林彦掰着指头,一个一个算着,“什么刀山地狱、油锅地狱、血池地狱、石磨地狱……” “要我说,那个刀锯最有看头,从裆部啧啧一路锯到头部,血淋淋呀,连肉沫都在刀尖上横飞。” 他越说越来劲。 “改天,带小跟班也一起下来看看?问问他,他最喜欢哪个?” “林彦。” 时不悔眼神骤沉。 “开个玩笑喽,这么紧张干什么?” 林彦吊儿郎当地撑起手,“你不是就喜欢他乖巧听话?我也听话,大人不如来心疼心疼我?” 为了跟这位高高在上的判官大人套近乎,他当初,可是使了百般解数,就盼着能跟人家蹭蹭业绩,把轮回司kpi拉一拉。 时不悔?那可是地府神一般的存在,试问哪个公职人员不把他当导向旗的,卷王中的卷王,大佬中的巨佬。 结果导向旗,就这么跟一个凡人跑了,林彦能不气?气得滤镜都碎一地。 江向阳站在队伍后方,看见前排两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心里闷到不行,索性跟旁边阴差换了个位置,眼不见为净。 “管好嘴。”时不悔警告道。 “再有下次,我不介意让你也试试刀锯。” …… 不一会儿,领头人停了。 一片湖泊出现在众人眼前,为首阴差冲时不悔一点头,“大人,到了。” “布阵。” 他沉声下令。 霎时间,所有阴差分至四列,以湖心为中轴,东、南、西、北各据一队,他们从手中抛出令旗,那些黑压压的旗帜飘向半空,竟盘绕着,汇拢了起来。 片刻,旗帜旋出一道波光粼粼的结界,牢牢将整片湖面,笼罩其中。 江向阳站到时不悔身侧,“需要我做什么?” 时不悔看了他一眼,语气软下来:“不气了?” 这句话,把江向阳问懵了。 他气什么?他有什么可气的,顶多想开了,清楚自己定位了,自觉保持该有的身份罢了。 时不悔收回视线,指了指湖心中央,“待会儿等阵升起来,我带你上去,你往阵眼滴一滴血。” “明白。”江向阳应道。 随阴差动作,湖中央腾起了一道水柱,周围狂风骤起。 林彦从怀中摸出一块通体漆黑的令牌,朝着水柱方向扔了过去, “快!” 时不悔侧眸,“准备好了吗?” 在江向阳点头的一瞬间,他搂紧身侧人的腰,足尖轻轻一点,直往高空而去。 迸溅的水花在空中四溢,江向阳根本来不及擦眼,二人就已经站到由令旗编织出的结界上方,时不悔指着底下水柱,道: “咬破中指,滴进去。” 江向阳没时间多想,本能的驱使下让他立刻照做,信任,早就刻进了骨子里。 血珠从他指尖滑落刹那间,水柱猛然回缩,湖平面顿时凝出一个巨大的圆形漩涡,像是要将周遭陷进去般,体积越来越大,速度,也越旋越快。 时不悔见准时机,从身后取出一席文书,随他念词阵起,文书中央慢慢萦起斑斑光点。 江向阳听不懂他在念什么,只听一字“开”,他手中朔起金光的文书,迅速坠入湖中。 “嗵——” 湖面,静了。 紧接着,他们的倒影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在水流涌动下,湖面竟升起了一面镜子,而镜子中央投射出的景物,却是荒芜。 只有漫天黄沙,和一望无边的死寂。 时不悔将他重新带了下去,落地的一瞬间,江向阳反手拽住他袖子, “能告诉我,开的……是什么吗?” “归墟柩。” 江向阳眸光一烁,“能不能关住伽罗摩!” “能。” “大人!” 范无咎匆匆赶了过来,刚要说话,却见他们身后升起的巨大水镜,他瞳孔微震,“开、开了?” “第九处情况如何?”时不悔问。 范无咎收回了目光,神情,倏地变得严肃起来: “那里……确为伽罗摩老巢。” “可有探查仔细!” “他藏得很好。”范无咎的声音,渐渐沉了下去,“伽罗摩惧水,那附近没有一处积水地,洞中黑气缭绕,我能嗅到,是他的气味没错。” 时不悔当即下令: “马上联系云飞卿,全体前往第九处汇合。” “是!” 众阴差领命。 以往要开团了,最激动的都是江向阳。 可现在,他却一言不发,沉默着,跟随队伍转身走了。 时不悔侧头,望了望他背影方向,指尖,还残留刚才二人短暂接触后的余温。 伸出的手,又再一次放下——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 老时背过身就开始发帖:对象表白完又跟自己保持距离是怎么回事?在线等,急。 江子:(晚上九点,准时准点开始水星记)原来他说的知道了,是拒绝我,原来我的告白,都是他的负担。(点烟)(望天) 云大少:(叉腰)(撩发)我就说吧!情感大师不是吹的,下次咨询得收费啊! 林彦:(隐忍)(捏拳)我雷江时。 林星眠:叽里咕噜说啥呢?(星星眼)嘿嘿嘿,养成文学,好嗑!爱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81章【VIP】 第81章 发火 第九处阴界口。 江向阳到时, 洞口前已站满了人群,密密麻麻的。 隔老远,云枢就朝他招手:“这儿呢!” “目前情况怎么样?”江向阳环视一圈周遭, 开口问道。 “其他口都封完了, 就差这一处。” 云枢翻出仅剩的几张符纸, 递给他,“驱邪的,拿着,保命用。” 江向阳往他空荡荡的口袋里,看了好几眼,“你呢?” “你比我脆, 拿着。” 云枢也不管, 直接往他怀里一塞, 来回张望:“老时呢?没一起过来?” “来了。” 江向阳抬头看向不远处, 只应了这句, 就不再多言。 那头, 时不悔正跟云飞卿低声交谈着,林彦, 也立在一旁。 219局公职人员、地府阴差, 皆站至两侧, 时不悔在人群中间被簇拥着,对每一个人,甚至说对林彦, 眉宇间都是一贯的平和。 江向阳看着他们。 他看着时不悔与旁人轻声耳语的模样,看着那抹惯常的,似乎对谁都是一模一样的温润神色,好像自己才是那个局外人般, 融不进去,也靠近不了。 不知他们说了什么,林彦忽然掩起唇,笑得嗔怪,往时不悔身上越靠越近。 眼看手还有一寸,就要搭上腰间,云枢顿时急了,“我靠!你去啊!赶紧去宣主权啊!” “能用什么身份宣?”江向阳扯了扯嘴角,只垂眼,从口袋里摸出烟盒,低头咬了一只,“追随者吗。” 打火机咔哒一声,烟雾弥散开,模糊了他片刻视线。 云枢沉默着,看看那边,又看看旁边一脸落寞的好兄弟,“你就甘心,把人这么让了?” 江向阳没有搭话,烟草在他指间缓慢燃烧着,烟灰积了寸长,将落未落。 云枢叹了口气,重重往人肩上一拍,说: “万一呢,好男怕缠郎,万一以后还有机会呢?看开点。” 江向阳吐出口烟,雾后的眼神让人看不真切,但自始至终,他的目光都在那处滞留着。 “以后的事。”他声音很淡,“等活着出去再说吧。” “干活了。” 江向阳掐熄烟蒂,随手将外套往肩上一甩,冲云枢摆了摆手,“走了。” 他转身,朝人群中走去。 天色灰蒙蒙的,阴郁之下将他影子拖得很长。风过时,衣摆晃动,那影子便在地上轻轻摇曳着,竟生出几分说不清的寂寥。 “哎。” 云枢抄着口袋,嘴里忍不住啧啧两声:“爱情啊,苦,真他爷的苦。” 林星眠不知何时也站了过来,巴巴望着那道背影痛心疾首:“我磕的cp不准be!给我锁,锁死!” “锁死?”云枢似笑非笑地摇摇头,“难喽,现在连名分都没有,拿命锁。” …… 那头,云飞卿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拐杖,眉间紧蹙。 “时大人,我们当真……要如此冒险?再无其他法子了吗?” “伽罗摩还没完全破关,但再过几个时辰,恐怕连归墟柩都困不住他了。”时不悔神情严肃,“现在只有我带人进洞,先封住它的阴脉,你们半时辰后,去归墟柩前开聚阴阵,引它过去。” “假如半个时辰之内……”老爷子顿了顿,花白的胡子被风吹得潦乱,“你出不来呢?” 聚阴阵一旦开启,方圆百里的阴煞会在短时间内全部聚集过来。对鬼王而言,只要有阴气的地方,无异于移动补给站。 他们一贯的捉鬼路数,那都是先灭后手,把周围阴气如果提前压制住,就算伽罗摩真出来了,也还有一战之力。 但现在这么孤注一掷,成功固然好,引来归墟柩一网打尽,省时省力。可万一时不悔失败呢? 等伽罗摩吞噬完煞气,也就意味着……鬼王将再无敌手。 更何况,倘若他们在任务中发生意外,洞内就是绝地,无人能救,亦无人敢救。 云飞卿看着时不悔,知道自己动摇不了这位大人的心思,只好问:“那进洞有合适人选了吗?如果没有,我让枢儿……” “云枢是修行之人,伽罗摩对术士气味很敏感。” “那带我怎么样?”一旁的林彦挑挑眉,往时不悔旁边又凑近了些,“带上我,我能保护你。” 江向阳走近时,迎面而来的就是这一幕。 时不悔连眼皮都没抬,指间却已悄然翻起数道黑线。 “再往前半步。”他声音冷冽,“你知道后果。” “不悔,你这话真叫我……” 话没说完,江向阳已经箭步上前,一把攥住林彦伸出来的手腕,将人硬生生隔开半米。 “社交距离,没人教你吗?” 他冷着脸,将时不悔完全挡在身后,居高临下睨着面前男人,眼神沉了下来。 “……伤心啊。”林彦揉了揉手腕,皮笑肉不笑地补完后半句。 江向阳侧眸,“我跟你进去。” “好。” 时不悔心头一动,刚想伸手,可又怕人再次躲开,他指节攥得发白,而脸上,却还是那副柔和模样。 云飞卿适时咳了一声,打起圆场:“事不宜迟,那咱们都收拾收拾,各就各位吧。” 他抬手,唤了唤云枢。 “十人同枢儿在此守住洞口人,其余人,随我前往归墟柩!” “是!” 众人领命散去。 甬道狭窄,刚进洞时两人几乎贴着岩壁侧身而行。 江向阳在前,时不悔紧随其后,黑暗中,彼此的呼吸声交错可闻。 一路无话。 衣服摩擦岩壁时发出的窸窣声,在甬道里回响着。 时不悔微微垂眸,前方那人身上传来的淡淡烟草味,不断在他鼻尖萦绕。江向阳却始终保持着一个身位的距离,不远不近。 走出大约三百米,面前道路变得开阔许多,而冲天的土腥气也随之袭来。 江向阳蹙了蹙眉,不着痕迹地将手放到鼻子下方,“到了?” 时不悔轻“嗯”了声:“美人骨在身上吗?” “在。”他迅速从包里摸出东西,递过去,“需要我做什么?” 时不悔看了一眼并没有接,只低着头,追魂针在他手中飞速转动。 “坎五、离七。”他沉声报出两个方位,“用美人骨,在这两处墙上各刻一道‘敕’字。” 江向阳愣了一下,时不悔随即抬起头,“正北,十二点钟方向;正南,六点钟方向。” 江向阳毫不犹豫转身,立即按指示行动,刻完最后一笔,就听时不悔声音再次响起: “东南,四点方向;西北,十点方向。” “捺”笔刚落下, “东侧,三点方向。” “西侧,九点方向。” “西南……” 足足报了十二组坐标,正当江向阳刻完最后一处,霎时间,黑气猛然从洞底深处喷涌而出。 时不悔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拽到岩石后,忽然,一道狰狞的嘶吼声,自黑气中逐渐传来。 江向阳眉心一跳,他听过,听过这个声音! 是那日酆都小区爆炸,上空不停盘旋的声音…… 伽罗摩! 二人对视一眼,时不悔已将指间黑线抖出,江向阳也快速摸出云枢给他的那两道符,紧紧握在手中。 “吼——” 伽罗摩咆哮着,飞石不断在狭璧间撞动,时不悔快声交代:“我去斩它阴脉!你留在这里躲好!” “老……” 江向阳话音未落,他便已经冲了出去。 伽罗摩宛如一只无头苍蝇般,在岩壁间乱撞着,先前刻那几道“敕”字似乎将它激怒了,只见那东西掀起硕大的爪子,狠狠拍向石壁。 一下、一下的,不停往字上砸去。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 时不悔阖起眼,双手翻印,清冷咒言在洞穴中骤然荡开。 随他周身幽光越来越盛,江向阳耳畔猛地灌入万鬼泣诉,它们嚎叫着、哭喊着,争先恐后想要从声音里窜出,尖啸刺得几乎要将所有东西撕裂。 就在这时,一道仿佛自虚空而来的梵音响起: “阴阳敕令,万煞归尘,诸鬼伏藏,魂堕九幽……” 渐渐的,他身上萦起的光斑,已由幽绿转为金璨,江向阳已经听不懂他后面的咒言了,到最后,时不悔的声音渐渐变成了两个、三个,甚至无数个…… 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他身上汇聚起来的阴煞,仿佛比伽罗摩还要重百倍般,戾气横生,只杀不渡。 额前莲印彻底绽开,金芒灼灼。 这是江向阳第三次见他开大,而这次,那莲印已全然绽放,每一瓣上面都流转着血色纹路,散发起威压,所过之处皆为肃杀。 伽罗摩的黑气被他层层溃击,鬼躯在金光中剧烈扭动起来,万千白骨,自它脚下穿梭,在狭窄的洞中,竟凝出一道锁链。 时不悔倏然睁眼,眸中金纹浮现。 伽罗摩的骨链破空袭来,带着刺耳的尖啸,时不悔身形一动,判官笔从他手中顺势飞出,精准刺入对方眉心。 笔尖触及的刹那,金光迸现。 “时、不、悔——” 伽罗摩彻底暴怒了,声音震得整个山洞都在摇颤,碎石顺着岩壁哗哗直下,随时都有倒塌的可能。 它被这一笔,伤得不轻。 时不悔刚想乘胜追击,江向阳却看见伽罗摩的黑气,正从他身后慢慢凝起黑刃,刃尖,对准了他的心口处…… “老时!” 江向阳一个飞扑,根本来不及多想,猛地抱着时不悔就往侧方翻滚。 这黑刃,就是当初和平医院遇到的那东西! 伽罗摩痛苦地捂住眉心,指缝间,黑气不断逸散,它怨毒地瞪视着洞中二人,猩红瞳中升起恨意。 洞关已毁,阴脉受损,伽罗摩拖着残躯如困兽般,嗅到了一丝生机…… 聚阴阵,开了。 它低吼着,猛然挣开骨链,不顾一切地朝着洞口方向直冲而去。 江向阳慌乱给人擦去脸上灰渍,他的手,此时都在发抖。 “伤到哪里没有?” 刚刚那一瞬间,他慌了,是真的慌了。 他很怕,很怕再晚一秒,怀中人又像上次那样,那样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只在他怀中……慢慢变冷下去。 时不悔额前莲印逐渐隐淡,眼底浮纹,也随之消散。 他抬手,如愿以偿揉了揉面前人的头发,望着江向阳快急哭的模样,忽然笑了。 “现在……不躲我了?” “不知道跑吗!”江向阳吼着,连声音都变了一个调,“你背后有东西看不到吗!” 时不悔低笑出声,“我背后又没长眼睛。” “感觉不到吗!”江向阳眼睛通红,“那么大坨黑气感觉不到吗?啊!” “感觉不到。” 时不悔唇角的笑意,越漾越深,他伸手,一把搂住了江向阳,“别躲我了,好吗?” “我躲个……” 话还没说完,时不悔直接吻上去,封住了他的后言。 “不是你说的,喜欢我,那为什么告完白,又要跟我保持距离。”他语气中,满是委屈。 江向阳懵了,这一瞬间,大脑跟突然宕机一样,全是空白。 他张了张嘴,已经忘了此刻自己还在发火,只结结巴巴地说着:“不是你……你说你知道了?” “是啊,我知道了。”时不悔埋在他怀里,声音有些闷闷地,“我知道你跟我的心意……一致了。” 欣喜还未上涌,江向阳就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他立马捧起时不悔的脸,认真问道: “你没哄我?” “哄你做什么。”时不悔弯眸,抬手替他细细擦去下巴处沾到的灰。 “那……你就是同意了?”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时不悔轻轻凑近他耳畔,压低声音,“少跟云枢玩?” 温热的气息擦过耳垂,江向阳整个人都快绷直了。 只听他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会变傻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大结局) 第82章 爱人(大结局) 洞口外。 伽罗摩嘶吼着冲了出来。 云枢见状, 连忙将刚画好的符咒掷出,谁料那符打在鬼王身上,竟像颗小石子般, 轻飘飘的, 连根毛都没轰下来。 “我草!什么皮糙肉厚的玩意!” 云枢暗骂一声, 其余十人也纷纷祭出法器。 可伽罗摩根本看都不看一眼,它眉心处的黑气还在不断外散,四周白骨也开始聚拢。 219局的特勤人员立马摸出铜钱剑,还没靠近伽罗摩,一股冽风已然袭来,强劲煞气朝着那人脖子眼看就要刺下…… 云枢来不及考虑, 一把扯下脖子上的挂坠, 迅速丢了过去。 “砰。” 一道撞击, 煞气被生生打散, 离那人脖颈还差一毫米的位置, 挂坠也应声碎裂。 血痕, 在他颈上逐渐蔓延。 伽罗摩无心恋战,转身朝着聚阴阵方向径直飞去。 “别追!”云枢厉声呵止正要追击的同伴, “先检查伤员情况!” 那队员双腿发软, 晃了几下, 被旁边队友及时扶住才勉强站稳。 地上,那枚护身玉佩已经碎成几瓣。 云枢看他浑身冷汗,大口大口喘息着, 全然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重重按了按他的肩膀, “缓缓。” 随即转头对其他几人吩咐:“你们先去归墟柩汇合!我确认完洞内情况,随后就来。” “明白!” 众人齐齐点头。 除开那名惊魂未定的队员, 余下人,皆朝着湖泊方向快速赶去。 云枢望着黑漆漆的洞口,拧起眉。 既然伽罗摩都出来了,那洞中两人…… “江子?老时?”他冲里头大喊,“还活没活着?活着你们就吱个声!” 等了几秒,见无人应答,云枢又继续喊道: “死没死?死了也吱个声。” “死了。”江向阳身上脏兮兮地,跟时不悔手牵手走了出来,“暂时没死透。” 云枢在他二人脸上来回逡视着,视线最终很不巧的,落在人家十指紧扣的手上。 “我靠,你们……你们!” 江向阳冲他一挑眉,还故意拉起时不悔的手,放到唇边轻轻一吻。 云枢:…… “靠,死了得了。” * 归墟柩前。 冲天煞气,已将整座湖泊牢牢包裹。 高原擦了擦嘴角的血渍,他翻手,将怀中纸人全数放飞, “老金!你仙儿呢!快点!我撑不住了!” 他们已经跟伽罗摩鏖战了三轮,按理说,这么多大佬镇场,再怎么也轮到他们这帮小虾米出来挑大梁,可问题就出在…… 伽罗摩太逆天了! 脑门儿上顶那么大个黑窟窿,还能一挑十!不对,一挑百! 219局的,云家的,地府的,跟车轮战似的,轮番上阵,结果上去一个送一个,差点没把裤衩子都送出去喽。 “你再等会儿!我仙不需要休息的吗!”金全贵啐了一口血唾沫,里面,还夹杂着一颗碎牙。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摩诃迦卢尼迦耶……” 龙清小和尚在那头敲起木鱼,佛光以他为中轴,散出范围起码有五十米开外。 伽罗摩有没有受佛光普照不知道,反正站他正对面的林星眠,此刻已是泪流满面。 陆见微操纵灵蛇的手一顿,回头望了望她。 “星眠,你是……听悟了吗?其实现在,可以不用那么感动的。” 小姑娘眼泪花花止都止不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还在往阵角里酷酷倒灵石。 “我服了呜呜呜,凭什么他每次开大,就我站在灯泡正对面……” 牛头、马面相互配合着,不断甩出锁铁,站他们旁边疯狂折纸人的高原,飞一个,吐一口血,飞一个,吐一口血。 血槽都快吐空了,但人家,还在顽强折着小纸人。 虽然没啥用吧,每次飞上去甚至连伽罗摩的指甲盖都还没碰到,就被黑气一巴掌给扇了下来,但高原同志,就是这么励志。 马面实在看不下去了,把他往自己身后一拉,“你站我哥俩后面吧,省点血。” 聚阴阵虽将方圆阴煞尽数收拢,可伽罗摩身上的白骨,还在源源不断增长着。 忽然,众人脚下开始剧烈颤动起来。 数以万计的鬼手,生生将地面扯开,尖啸着,从缝隙中爬出,它们所过之处,草木尽枯,只余灰烬。 谢必安手中的哭丧棒停了,跟身侧范无咎对视一眼…… 伽罗摩的部下,来了。 它们扭曲着,以极其诡异的姿势,一排排站了起来。 手脚内翻,都呈现出不同的怪感,身上还在泛着幽幽火光,跟群变异变到一半,突然卡壳的奇行种一样。 它们咆哮着,朝着人群就发起进攻。 “小,小微……我,我们这是遇到丧尸了吗……” 林星眠被吓傻了。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恶心的东西。 那些血淋淋的,满脸狰狞的东西,连一块完好的肉,不,应该说皮,连一块完好的皮都没有! 全吊着,就这么悬拽拽地吊在颧骨上,一吼叫,分不清是口水还是血沫的东西,就从它们腥臭嘴中喷溅出来,跟毒液一样,漫天四射。 “愣着干什么!打啊!” 金全贵冲他们喊完,立马趴在地上念起咒词。 随他念词越来越快,样貌开始变了,脸上渐渐浮现出了一张狐面,只“咯咯咯”笑着,声音尖细无比。 一只火鬼咆哮着,朝他这边冲了过来。 金全贵竖瞳睁起,只纵身一跃,便稳稳坐在了那东西肩上。 三人到达时,正好看见这一幕。 金全贵一口咬住了它的脖颈,轻轻一扯,竟将整条经脉硬生生扯了下来,火鬼甚至连嚎,都来不及嚎出一声,躯壳便轰然倒地。 他站在火鬼身上,嘴里,还叼着那块经肉,喉咙中不断发出“咯咯咯”地笑声。 如果隔近些,还能依稀看见肉团上的细微跳动。 金全贵喉咙一滚,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居然将那东西吞了下去。 “呕。” 云枢扒着江向阳,差点没一口吐出来。 这画面……实在是太过冲击了。 他们不是没见过金全贵吃鬼,上一次在和平医院,他也是这么请仙上身,把“假院长”心脏生剖出来活吞了的。但那时候…… 没这么近距离感受啊! 这操作,看得众人胃里直反酸水。 江向阳也没好到哪去,本来鼻子就灵,那股子血腥气一冲过来,险些逼得他比云大少还先吐一步。 “他身上的野仙嗜腥。”时不悔默默摸出两张纸,给旁边二人分别递了一张,“如果不趁早请个正道仙家过来压着,早晚会被反噬。” “老时,你手机有网吗?” 时不悔一愣,点点头便将手机递了过去。 江向阳擦了擦嘴角,接过手机扫了一眼:“借我开个直播。” “不儿?!江子,这节骨眼你还直播!”云枢刚灌两口水下去,听他这话,眼睛都瞪大。 “那怎么了?” 江向阳点进平台后台,目光在【加班加到孟婆桥】的ID上停顿片刻,随即登录了自己的账号。 “这么好的素材,不播白不播。” 一上线,直播间瞬间涌入了100w观众。 【AAA孟婆汤代购】:我去!地府文旅驻阳大使开播了! 【我不听大悲咒】:等会儿江子!你旁边那个帅哥是谁!!!是新的受害嘉宾吗,快快快,给个特写镜头! 【妈咪妈咪哄】:这是哪儿?321,上背景故事! 【手机用户12345】:哟,这哪个主播,胆子这么大?现在还敢去户外啊,牛啤,真牛啤。 【布加尼进化版】:666,要钱不要命。 …… …… 刷屏的礼物弹起,弹幕更是一条接一条,江向阳匆匆瞟过几眼,就着手开始调弄镜头参数了。 【酆都二河沟潘安】:woc!时时时判官! 镜头前,时不悔正好凑了过来。 以往在他直播间,观众们只知道有个蒙面大佬,貌似还是榜一大哥,但谁也没见过真容。这陡然一下子全脸出镜…… 阴间的炸了,阳间的,也炸了。 一秒上千条“帅哥给个WeChat”的队形,疯狂飞起。 而直播间里的地府公民们,则是默不作声,咔咔一顿截图,鬼友圈今日份霸屏素材有了。 “你不开美颜?”时不悔见他把瘦脸磨皮直接拉到最低,侧头问道。 “别一会儿给伽罗摩整成大眼萌妹了。” 江向阳迅速操作,把所有数值全部关上后,调好机位,开播! 那头,云飞卿正跟一帮玄门大拿,守在聚阴阵前。 老爷子攥紧拐杖,目光死死盯着伽罗摩,沉声下令: “起卦!” 北道长率先掷出一张网状法器,那东西飘在空中越变越大,细网逐渐由黑色变为了白色,当它悬停的一刹那,华副局也抛出了手中玉坠。 玉石接触到线脉的瞬间,竟严丝合缝嵌进了网格中央,白色变成了金色。 齐大师浮沉一甩,那张网朝着伽罗摩方向慢慢盖下,澄一大师随之念起经文,网收拢的速度越来越快。 慢慢的,网周四角交融在一起,呈一个茧般,牢牢裹住了伽罗摩。 “吼——” 震天啸声响起,那网的边缘开始出现斑斑裂痕。 江向阳对准那处,直接拉了个10.0版超大焦距,画面糊得跟胚胎一样,但架不住伽罗摩长得太猎奇了,观众礼物刷到爆表。 “困不了太久。”时不悔皱了皱眉头,他侧眸,迅速交代起二人,“你们快去清点伤亡人员,凡魂识不稳者,全数转移!” “伽罗摩马上……”时不悔眼底的寒光,悄然掠起,“要反扑了。” 话音刚落,他已冲了过去。 江向阳刚要跟上,却猛地刹停脚步,反手往云枢胳膊上一拍,语速极快: “兄弟!你去找金全贵,嫌恶心你就找高原,反正你随便逮个人,转移交给你了啊!” “不儿……” 江向阳左手举着手机,右手飞快摸出时不悔给他的小泥丸,抛了过去, “辟邪的!先借你!待会儿记得还我啊!谢了兄弟——” 他挥挥手,掉头就跑。 身后,云枢待看清了手里东西,直接发出杀猪般的咆哮声: “江向阳你他X的有病啊我靠!狗屎你丢给老子!” 当然,江向阳压根没听见。 他举着手机跑到聚阴阵时,伽罗摩已经将天网撕碎。 北道长被反噬,踉跄着退后几步,随即呕出一大滩黑血。 云飞卿立刻递给她一个瓷瓶药丸,“快调整心神!” 随后,他扔出一道法咒,八卦阵图在空中凌起,八条锁铁全数捆向伽罗摩的手脚。 “时大人!还需撑多久!” “待它体内残存的阴脉煞气散尽。”时不悔手上动作不停,黑线瞬间绞碎两只扑来的火鬼,“半刻足矣。” 他领着众差,在阵前杀出了一条血路,凡近身者,杀无赦。 江向阳找了块石头放好,调整完机位,默默将镜头对准了他。 判官笔所过之处,黑气溃散,哭丧棒挥动间尽是鬼哭狼嚎,众阴差结成战阵,如同一面盾般,严严守在阵前。 范无咎的锁链,缠住三只火鬼的脖颈猛地收紧,谢必安的铃铛,在鬼群中频频炸开,牛头手持钢叉,马面平举勾魂索。 整个战场以时不悔为锋矢,硬生生将鬼潮挡了出去。 他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伽罗摩,冷声道: “谢必安!开地府入口。” “大人不可!”黑白二差齐齐上前,“如果现在打开,亡魂将再也控制不住,况且,伽罗摩的煞气还未……” 另一侧,江向阳固定好全景镜头,就投入了战斗。 疯狂往周围丢起符纸,反正从云家那儿领的,不要钱,他直接揣了一沓。 来一个鬼他就丢一张,来一群鬼他就丢一片,跟老农播种似的,埋头就是酷酷扔,主打一个量大管饱。 林彦站他旁边,两个人跟较劲一样,你打一个我就打俩,你打四我就打五。 江向阳走哪儿他跟哪儿,跟狗皮膏药差不多,还自带嘲讽的那种狗皮膏药。 每次江向阳没扔准,林彦就来一句: “就这?” 当林彦自己扫完一片,他就趾高气昂地一哼鼻: “这才叫实力。” 循环往复几次,江向阳忍不了了,开口就骂: “姓林的你有病是不是!” “有,疯病,你跟时不悔分手我就吃药。” “你大爷的。” 江向阳把符纸一把全扔了,扑上去摁着林彦就锤。 林彦结结实实挨了几拳也炸了,“草!你他X的比我疯得还狠!” 他跳起来就要还手,谁料,拳头还没落下,时不悔的黑线已然飞出。 林彦被震开的瞬间,整个人在地上滑出数米远,他捂起胸口,狠狠啐了口血沫。 爷的,差点没被打出内伤。 “开!”时不悔沉声下令。 谢必安垂首,只道一句“是”后,便拿出哭丧棒,朝空地处划了一道口子。 顿时,阴风霎起。 万千亡魂争先恐后从那里头钻出,时不悔一鞭抽过,口子越裂越大。 江向阳眯了眯眼,从地上拿起手机跑了过去。 “大人。”范无咎急声道,“云家阵法最多只能困住十分钟。时间一到,伽罗摩若是挣脱,地府入口必将成为它的养料。” “如果设道屏障墙呢?” 江向阳话一出口,几个阴差齐刷刷转头看过来。 “如何设?”范无咎追问。 “不知道成不成立。”江向阳摸出美人骨,冰凉的触感在他指间蔓延,“你们把火鬼,还有聚阴阵的东西,都引过来,美人骨充当媒介,做个屏障墙,伽罗摩不就……”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犹豫着开口: “不过我不确定这东西有没有这么大威力,就当提供个思路,你们参考。” “有。” 时不悔从他手中接过美人骨,笑道:“记不记得之前我跟你说过,这东西有大用,它挡的不光是煞。” 江向阳眉心一动,“还有什么?” “鬼识。” 那边,伽罗摩像是嗅到了补给般,挣扎动作越来越激烈。 大敞着的地府入口,还有那上千上万只亡魂,给它的冲击不亚于在一头饥肠辘辘的困兽面前,放了一只活羊。 它眉心处的黑气,散得愈发快了。 随谢必安手中魂幡摇动,大批鬼魂皆朝着地府入口涌去,但奇怪的是,阴差们却站在火鬼群正前方,不准它们踏近一步。 “老时,你们地府不收俘虏啊?”江向阳随口调侃道。 “底下鬼口多,户籍早不够分了。”时不悔侧眸,示意他看湖面上的镜子,“归墟柩可没鬼口为患这一说。” 他乐了,“放逐呗?” 时不悔挑了挑眉,“聪明。” 镜头中,两人的笑容意味深长。 地府口还在源源不断纳入亡魂,聚阴阵早就收起,成片成片的鬼魂站在一处。 如果放到平常,都不说平常了,如果放的不是这个地,没有这些阴差守着,江向阳直接不敢想能鬼哭狼嚎成什么样。 他发现,这些鬼都有个通病,没事就喜欢乱嚎,也不知道在嚎什么,反正是个鬼就要嗷,不嗷两嗓子仿佛对不起自己身份似的。 “吼——” 一声嘶叫,半空中的那八条链子,一条接一条的开始断裂。 时不悔脸色骤沉,迅速取过江向阳手中的美人骨,只见那剔透骨体在他掌心里泛起微光,咒语乍起。 江向阳依旧听不懂他在念什么,手中镜头,却很自然地对准了他。 周围只要是玄门的,用咒言来加持术法的不占少数,不管哪门哪派。 而且无论是云枢还是龙清,甚至那些大拿,江向阳就算不懂他们在念什么咒、施什么法,但依稀也能辨出几个字,中文字。 可唯独,时不悔念的咒,他听不懂。 除非有意变成普通话,不然他一个字都听不懂。 后来江向阳也问过云枢,问他们的咒语是不是还分方言跟国标,云枢只说…… 那叫鬼话。 直播画面里,时不悔轻轻将美人骨抛至空中,白雾倏地,把正片区域所笼罩。 伽罗摩滞了一瞬,额前即将殆尽的黑气,已经容不得它多做考虑。 地府口泛起的森森幽光,在不断引诱着,引诱着困兽走入深渊。 它一头,扎进了雾里。 底下众人严正以待,都纷纷掏出家伙事,准备等伽罗摩一窜下来,立马开打。 但等了片刻…… 天,还是天,雾,还是雾,唯独伽罗摩不见了踪影。 众人你看我,我看看你,竟一下子谁也搞不清现在到底是怎么个状况了。 而江向阳却注意到,那雾中,分明还有一团黑影在不断窜动着,随时都有冲出的可能。 “把火鬼全部逐进归墟柩!”时不悔厉声下令。 “是!” 勾魂索挥出道道白光,四处逃窜的火鬼被尽数逼向湖心漩涡。 谢必安与范无咎各守一方,形成包抄之势,将哀嚎的鬼群,驱向那片荒芜的水镜之中。 就在这时, “咔——” “咔——” “咔——” 三声脆响接连传来,悬浮在半空的美人骨,碎了。 手机镜头猛地一晃,画面霎时被翻涌的黑气充斥包裹。 伽罗摩狰狞的鬼面,在屏幕前急速放大,它从白雾中冲出的瞬间,利爪几乎要破屏而出。 直播间的弹幕戛然而止。 所有观众的呼吸,在这一刻,都停住了。 就在它离镜头还有几米的位置,忽然,一道烁起幽光的屏障,凭空升起。 只听“砰”地一声,伽罗摩最后一丝煞气也将散尽。 “快!伽罗摩快不行了!” 不知谁喊了这么一声,众人齐刷刷仰头。 只见它不甘地匍匐在地上,似乎……真应了那句“快不行了”的话语。 时不悔的金印,在屏障外屹立着,不断翻起光纹。 高原见状,面上倏地浮现出一抹贪婪神色。 219局,219局…… 只要自己把伽罗摩杀死,那么219局的正式编位,就是他的! 反正就差一击了,最后一击…… 高原像下定决心般,突然发狠,抢过旁边人的铜钱剑,一个箭步朝着伽罗摩就要捅去。 “我靠!你发癫啊!” 江向阳话音未落,伽罗摩已一口嚼碎了那人的头骨,就在高原冲出屏障的刹那,鬼王垂死迹象浑然不见。 鲜血四溅。 喷在屏障上糊了所有人的视线。 伽罗摩眼睛发红,它嘶吼着,奋力跃起,一掌拍裂金印,众人眼睁睁看着自己头顶的屏障…… 缓缓褪去。 他们最后的避难所,也消失了。 时不悔在金印落下的一刻,踉跄着,险些跌倒。 “老时!你怎么样!有没有事!”江向阳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扶稳。 时不悔摆摆手,脸色煞白,“快!他身上残存的煞气快散了……快!” “草!握草!” “刚刚那颗耗子屎是谁!” “要了命了要了命了……” “啊啊啊啊——” 他们身上的法宝,早就在之前车轮战里,全部耗光了…… 现在再来一次,拿命打吗?! “救,救命……” “啊啊啊云局长救命!” “大佬救命啊啊啊!” “师父救救我——” 场面陷入混乱。 伽罗摩冲入人群之中,大家都跟耗子见了猫似的,手上要啥没啥,嘴里全在喊起救命,惊慌失措的四处逃窜。 时不悔强撑着站好,刚才金印的破损,起码反噬了他大半鬼力。 原本计划靠金印撑过最后三分钟,三分钟时间,伽罗摩的煞气一旦散尽,便可轻轻松松封入归墟柩中。 谁料,半路杀出个找死的主,打乱了所有节奏。 好在谢必安最后时刻,把亡魂全部扔进地府,入口关闭了。 伽罗摩愤恨地在原地怒吼着,它额前的黑气,却在悄然发生变化,逐渐从黑色慢慢过渡到灰色。 云枢提早就把伤员全数转移,伽罗摩想生吞活人作为补给,现在也有心无力。 那帮求爹爹告奶奶的,随便挑出来一个,身体素质都能吊打普通人,虽然模样看起来狼狈不堪,但脚下逃命速度,一点没见虚的。 就怕时间战线拉长,伽罗摩只要恢复一点,再召些鬼兵鬼将出来…… 那就可不妙了。 江向阳正琢磨着,忽然,一个点子,涌入了他脑海中。 他迅速把手机,往旁边人怀里一塞,也不管认不认识, “别手抖,拿好,待会儿记得全程拍我,拍好!” 那人哆哆嗦嗦的,还没回话,只见江向阳冲伽罗摩吹了一记响亮的口哨。 “喂!阴魂没了,阴体要不要?” 他翻出云枢给他的那两张符纸,对准伽罗摩,就是一扔, “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啊!” 鬼王的目光,从一开始,就锁在江向阳身上了。 天生阴体……可比这些术士补得多。 可碍于旁边站着时不悔,它一度不敢轻举妄动。 见江向阳自己作死,伽罗摩低吼一声,朝着他这边就要扑来。 时不悔反手将人拽住,“别冲动!” “去归墟柩。” 江向阳单眼一眨,安抚着拍了拍他手背,拔腿掉头就跑。 “伽罗摩!你这鬼王当得可真够丢人的!”他边跑边回头喊, “这么多观众都看着呢,连个普通人都追不上,你不如把鬼王这名头给我得了!我过户你的阴兵你的阴将,让他们全部换个老大跟!” 确认伽罗摩就在自己身后,紧追不舍时,江向阳继续高声挑衅: “听说你当年被一条野狗叼走骨头了啊?难怪怨气这么重,要不要我帮你找找那狗的后代,让你们祖孙几个是吧,团聚团聚!” “你那陈年老骨泡酒肯定不错!”他一个急转弯,躲过袭来的黑气,“等我把你坟刨了,第一件事就是拿你骨头泡酒喂狗喝。” “不对,狗不能喝酒。”江向阳又一个闪身,朝着远处湖泊跑去,“那就磨成粉撒花盆里,给我家仙人掌补补钙!” 他回头瞥见伽罗摩气得黑雾翻涌,继续火上浇油: “你说你活着时候是不是缺钙啊?死了都这么骨质疏松,怪不得你祖宗白骨精不认你。” 伽罗摩气炸了。 “找——死——!” 它爆发出最后一缕煞气,整个鬼躯瞬间膨胀百倍,像一座小山版,抬起脚,就朝江向阳踩去。 “这就破防了?”他灵活地往旁边一躲,“破防你也上一边领号去,排队。” 时不悔一行人早就候在了水镜前,见伽罗摩终于散尽煞气,几个阴差对视一眼,接连甩出锁链。 结果那鬼王,此刻眼里已容不下任何东西了。 就算四面八方的锁链,都在朝它这边捆来,但它的目光,还死死钉在江向阳身上。 恨不得将这个小虾米…… 生、吞、活、剥。 江向阳拍拍衣服灰尘,冲着那头,还在直播的手机愉快比了个耶。 “逐。” 时不悔一抬手,各方锁链应声收紧,将伽罗摩拉拽着,生生拖向正在翻涌的水镜中去。 庞大的身躯,在漩涡中逐渐消融,它连最后一声嘶吼,喊的都是: “我、要、杀、了、你——” 最终,被彻底吞没。 “你杀呗,又不是不让你杀。” 江向阳抱着手,站在湖边往下看,“去梦里杀,一晚捅我八刀。” 水面恢复平静,只剩几缕黑气在湖泊上空盘旋消散。 伽罗摩,被逐进荒芜之中。 “结、结束了……?” “我们……我们活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个个面上都是鼻青脸肿的。 忽然,人群中,有人大喊了一句: “鬼王没了!我们赢了!” 安静了两秒。 顿时,全场炸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好!好——” “赢了!我们赢了!” 林星眠搂着陆见微,哭得撕心裂肺。 她刚才,刚才真的以为再也见不到父母了,伽罗摩第一道黑气打下来的时候,离她真的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陆见微安慰着,摸了摸她头发,轻声哄道: “没事了,我们都没事了。” 金全贵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上去抱住龙清,冲着人家后背啪啪就是两巴掌。 小和尚一句“阿弥陀佛”,直接往后退了不知道多少步, “金施主,自重。” 大家都在欢呼着,云枢见旁边的林彦还坐在地上,被伽罗摩轰得,全身上下连件像样的装备都不剩了,只有几道布条,还可怜巴巴地挂着。 于是,云大少好心的,一把给人拽起。 “谢了。”林彦虚弱地靠人身上,视线,却仍愤愤挂在对面两人中间,“伽罗摩怎么没把姓江的一起弄死?” “啪嗒。” 林彦一屁股又跌回了地上,云枢拍了拍衣袖,慢条斯理地, “伽罗摩怎么没把你轰死?” 湖泊前,光晕撒向波光粼粼的水面,风推起涟漪,一圈一圈的,缓缓向外荡开。 时不悔轻轻拉起江向阳的手, “我们回家?”他柔声问。 指尖传来的温热,让江向阳心头,猛然一动。 “回家!” 他笑着,阳光下,他笑得灿烂。 江向阳牢牢反握住时不悔的手,握得生紧,“回我们自己的家。” 烈阳,白得晃眼。 两人十指紧扣着,一步一步,走向了人群。 他其实一直很想问,为什么在万千人海中,你偏偏一眼就选中了我。 许是天赋异禀,许是灵光乍现,又许是…… 江向阳扬了扬唇角,望着身侧宛若渡上了一层金晕般的,耀眼的爱人。 也许在悸动中,一切溯源,都没有意义了。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正文到此,就正式完结啦! 非常非常感谢看到这里的小宝,辛苦啦!几个月以来,你们就是我敲键盘的最大动力!(鞠躬) 这一本其实有很多不足,因为是第一本嘛(挠头)就……没有存稿。 全靠每天晚上生死时速,对,有时候白天工作,晚上才回来写,一天时间还写不完,分两天ddl…下一本!下一本一定要存啊啊啊,不存到十万绝不开坑!!! 好虚,肾好虚…… (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 番外会有的!包有~就是什么时候有,等我缓缓,缓缓马上来!!! 下一本上小甜饼!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20w左右篇幅的~不长(っkisssssss 那咱们就,下本见呀!(挥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