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西暖阁时，夜色已沉，冷风卷着湿意扑面而来。回至福安堂正厅，灯火通明，暖意融融，却仍不见韦宗的身影。
候着的小厮连忙上前，躬身回话：“许是安王与侯爷相谈甚欢，方才差小的来候着，说请夫人与娘子们先回。”
李氏闻言，神色微动，旋即敛去所有情绪，换上一副温婉笑容，仿佛方才在暖阁里的暗潮涌动从未发生。
“既如此，那我们便先回吧。”她语声柔和，却不失当家主母的从容气度，“柔则，等会儿与我同乘，我有话与你说。”
韦柔则垂眸应下，纤长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将所有心绪都敛入心底。
马车缓缓驶离安王府，夜色如墨，月华似水。
窗纱低垂，案几上的青瓷茶盏里，残茶微温，氤氲着一缕若有若无的水汽，车内燃着安神的檀香，香气清幽。
李氏端坐对面，看着低着头的韦柔则缓缓开口：“今日永宁郡主邀你礼佛，是桩美事。你性子本也沉稳，此番又是与镇国公府的女眷同行，到时切要与二爷的几个姨娘庶女打好关系。”
韦柔则心中冷笑，她知道，李氏的每一句话都暗藏深意。
与镇国公府二房女眷打好关系？这分明是在为她嫁给顾乾楚铺路。
“女儿谨记母亲教诲。”她语声轻柔，一如往常的温顺恭谨。
李氏满意地点头，又压低声音叮嘱：“听闻清平公主属意永宁郡主为世子良配，日后你们便也是一家人。虽说你嫁的二爷，可到底是皇家女，你更要谨言慎行，好生伺候公主与郡主，莫要失了礼数。”
她抬眸，眼中波光一闪而逝，手不禁握紧了袖角，唇角却依旧挂着得体的微笑：“母亲放心，女儿省得。”
“我便知道薛姨娘将你与惜则教养得极好。你要知道，府里的娘子，唯有聪慧机敏的，方能荣华不尽。”
荣华不尽？
韦柔则抬眸，静静望着李氏得意扬起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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珞珈山绵亘于云州与南州之交，烟雨溟濛，常年不散。十年前，圆明大师遍历四方后于此坐化圆寂，此后，世家贵族便纷至沓来，皆为礼佛，少则栖居十日，多则羁留数月。
韦柔则与芍药同挤在末辆载箱的马车里，路途虽算不得崎岖颠簸，可车内空间逼仄，即便车帘半启，外面雨丝连连，仍觉沉闷。
从京中到珞珈山需两日路程。今晨登车时，段乐雅却以车中位置有限为由，命她与芍药坐至最末一辆载箱的马车。
“娘子……”芍药瞧着倚靠着车壁、双眸紧闭的韦柔则，终是忍不住轻声唤道。
韦柔则徐徐睁开双眸，唇角微扬，轻声道：“我无大碍，想来也快至驿站了。”
话音刚落，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有人勒马停在了车队前。
“娘子……”芍药压低声音，“前面好像有人拦路。”
韦柔则掀开车帘一角，微微愣住。
雨雾中，一名玄衣男子立在路中。他的身形清俊，眉目如画，却像被一层寒意笼罩，整个人像雪后初晴的山峰，清而冷，远而高。
是顾驰。
他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目光却像穿过了雨幕与重重车马，精准地落在了她这一辆毫不起眼的箱车上。
那一瞬，韦柔则仿佛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她很快垂下眼，将帘角放下。
最前端的宝盖车内，清平公主与永宁郡主正闲坐说话，闻听前方骚动，遂掀帘而视。
见是顾驰，两人神色各异。
“云川，此来何干？”清平公主声音淡淡。
“母亲，儿臣正欲赴云州公干，恰好追上，故请同行。”顾驰言罢，翻身下马。
段乐雅掀帘而出，目光在他身上一转，唇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既如此，那表哥便上车同行吧。
顾驰却不动声色地立在车辕外：“骑马足矣。”
清平公主掀帘看了他一眼，眸光微闪，最终只是淡淡道：“随你。”
段乐雅笑意不变，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悦。她轻轻一哼，放下车帘，不再多言。
车队重新启程，顾驰的坐骑却悄无声息地落到了队尾，与那辆载箱的马车始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
“娘子，世子爷一直在后面。”芍药悄声附在韦柔则耳边道。
韦柔则再次掀帘，雨丝被风一吹，斜斜地打在她的手背上，凉得她微微一颤。
顾驰穿着的玄衣在春雨中泛着冷光。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抬眸，清冷的眼底仿佛掠过一抹极淡的笑意，快得像错觉。
韦柔则收回目光，靠着旁边的楠木大箱，微微阖眼。
芍药见状，压低声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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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世子爷此举，怕是引人非议。”
韦柔则闭着眼，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他要的，就是这非议。”
她知道，他这是故意的。
既如此，她便将计就计。
芍药一愣，还欲再问，却听韦柔则轻声道：“嘘，前面快到了。”
果然，不多时，车队便抵达了驿站。驿站的檐角上还挂着水珠，滴滴答答，敲在青石板上，碎成一地微凉。
驿丞早已恭候多时，见众人下车，忙不迭地迎上前，躬身笑道：“各位贵人一路辛苦，小的已将上房备好，请随小的来。”
清平公主淡淡点头，与永宁郡主并肩向内走去。
韦柔则随着众人一同往驿馆内走去，目光不经意间瞥向身后，瞧见顾驰也下了马，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心中不禁一紧。
“八娘子。”不知何时，段乐雅绕至她身后，声音温柔得像一汪春水，却凉得能浸到骨头里。
“前面的马车实在挤得紧，”她唇角含笑，语气温和而体贴，“只能委屈你坐那辆放箱的车了。这一路颠簸，想来是累坏了吧？”
韦柔则缓缓回身，福身一礼，姿态恭顺：“多谢郡主体恤，能随侍同行已是柔则的福分，不敢言累。”
段乐雅看着她，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指尖却不经意地拂过鬓边掉落的一缕发丝，像在掸一粒看不见的灰：“八娘子蕙质兰心，巧语连珠，但可别真以为要进了镇国公府的门，也能三言两语就能打发了，你可知……你前头那几个可都是顾乾楚的姨娘和女儿。”
“郡主说的是。”韦柔则声音轻软，“只是……”
她抬眸，眼底像有一汪水，清得能照见人影，“只是我想，我与她们，并无妨碍。”
段乐雅像是被她这副温顺模样取悦了，唇角的笑更柔了些，声音依旧冷淡：“有无妨碍，不是你说了算。”说罢段乐雅便转身追上了最前头的清平公主，带起了一串细碎的笑声，在夜晚的驿站竟显得有几分诡异。
韦柔则目送她离开，垂下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淡淡的阴影。她抬起手，轻轻按了按眉心，像是真的被这一路颠簸累着了。
芍药在一旁看得真切，心里替自家娘子不平，小声嘟囔：“什么打紧，明明是……”
“嘘。”韦柔则轻轻摇头，指尖在她手背上点了一下，“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