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洛无尘缓缓抬起左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腕间一串深褐色珠串上。
那手串看起来十分朴素,珠圆润泽,泛着幽微哑光。
但随着他的动作,一缕清幽沉静、带着木质暖意的独特香气,隐隐散发开来。
在柳月疏讶然的目光中,他解下了手串。
“戴上它。”洛无尘将手串托在他掌心之中,递到柳月疏面前。
看到柳月疏有些呆愣,他又解释道:“山中夜凉,真人刚来可能会对观中的清寂有些不适应。戴上这个,能够帮助你静气宁神,快速入眠。”
男子的声音没有起伏,眼眸却在昏黄灯影与清冷月光的交界处,显得深不见底。
柳月疏一时有些懵,他贴身戴的手串……就这么送她了?
夜深人静,月下赠礼?
这剧情发展……实在是有些奇怪……
她下意识地摆手:“洛掌教,这……这太贵重了!不用……”
“不是什么贵重之物,”洛无尘打断她,“只是寻常沉香而已,殿下收下即可。”
他的姿态自然,仿佛送出这串与他形影不离的手串,就如同随手递出一卷经文一般寻常。
呃……可能修道之人都是这么朴实无华?觉得好用就分享给道友?对,一定是这样!就像老中医推荐你泡脚一样!淡定,淡定……
柳月疏望着他看不出情绪的脸,听着他那公事公办的语调,勉强按下心头异样,伸手去拿他手里的串珠。
在拿起串珠的时候,指尖不可避免地再次触碰到男子掌心微凉的肌肤。
她如触电般迅速收手,紧紧攥住串珠,低声道了一句:“……多谢。”
沉香木珠入手温润,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踏实感,那股清冽中透着暖意的木质香气,瞬间将她包裹。
洛无尘不再多言,微一颔首,转身离去。
柳月疏站在院子门口,握着那串还带着男子体温的珠串,望着洛无尘消失的方向,夜风吹动她的发丝。
她未曾察觉,在她指腹无意识摩挲过的木珠纹理深处,映出了一丝丝隐秘的淡金色流光。但那流光只是微弱一闪,旋即便隐没在袅袅沉香之中。
竹影后,并未远去的洛无尘静立于暗处。他的目光穿透黑暗,遥遥落在静心苑透出的那一点微弱的灯火上。
他缓缓抬起左腕,原本应当佩戴珠串的地方,如今空空如也。
夜风拂动着他素白的袍角,那双映着月色的琉璃眸底,此刻看起来思虑重重。
木珠内部以符文加持,能形成微弱屏障,遮蔽她身上逐渐苏醒的龙气。
只是……异数已至……这障目之法,怕也只能遮蔽一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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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内,丞相府一如往常寂静森然。
庭院深深,廊下灯光昏暗,只有书房内亮如白昼。
萧云珩端坐于桌案前,提笔的手悬在半空中,笔尖的墨汁已经在纸上洇作一团。
他还在回忆着今日的早朝,以及朝堂上让人匪夷所思的意外。
那女子给自己安上“天煞孤星”的恶名,到底是有什么企图呢?
而且在听到晋宣帝下旨,让她去清虚观修行时,萧云珩分明看到她唇角露出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一个正在挑选驸马,即将要成婚立府的公主,在听到这样的消息后,为何还能笑得出来?
出家修行、远离红尘、不行婚配……萧云珩眉心渐渐舒展,似是在迷雾重重中,抓住了那根能告诉他真相的线头。
他终于明白,柳月疏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她不想成婚!
在大晋,女子只要过了及笄之年就要婚配,连公主也不能例外。
她应当是知道,直接拒绝成婚的话,晋宣帝必然不会应允,所以才兵行险招……这样的胆识和魄力,非一般人所能及!
可她为什么不愿成婚呢?萧云珩想不明白。
但无论如何,在窥得这些蛛丝马迹之后,他已经可以断定六公主柳月疏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庸碌无为。
这样有勇有谋、行事果决的女子,若是能收归麾下,作为棋子、加以利用,说不定可以事半功倍。
如今大业未成,他正需要一个身份尊贵,但又不易引人注意、方便行事的盟友。
柳月疏拥有皇室身份,现在又身居宫外,是最合适的人选!
看来要想办法,去探探这六公主的底细了……
萧云珩略微思索后,换了一张纸。笔走如飞,一封密信不出片刻就已写完。
他唤来暗卫夜枭:“去,将此信送去钦天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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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虚观的日子,比柳月疏预想的要清冷许多。
每日除了在主殿诵经祈福一个时辰,大部分时间她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洛无尘为她辟出的独立院落虽雅致,却也将她与外界隔绝开来。
她无所事事地看着镜中的自己,虽然衣着素净又不施粉黛,长发也只是松松挽了个髻,但看着依然如神女下凡一般。
果然一张好看的脸,才是最有用的时尚单品……
百无聊赖之际,她突然想起,洛无尘似乎说过主殿右侧有一个藏书阁。
柳月疏来到藏书阁,穿梭于高大的书架之间,看着这一排排经书,琢磨着找点什么东西来打发时间。
终于,她在书架较高的一层,看到一本名为《南岳山水志》的旧书。是一本地理游记,那应该能比经书有意思一些!
她眼睛一亮,踮起脚尖,伸长了手臂努力去够。指尖离那暗蓝色的书脊近在咫尺,可总是差一点点……
忽然,一只男人的手从斜后方伸了过来,修长白皙,但指节处带着一种文人常有的、略显单薄的力量感。那只手轻而易举地就越过她,将那本《南岳山水志》取了下来。
柳月疏一愣,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只见身后站着一位年轻男子,正手持那本书,对她露出谦和儒雅的微笑。
男子穿着崭新青色官袍,头戴乌纱,腰系玉带,面容清秀,眉眼间带着一股刚刚步入仕途、春风得意的劲头。
“在下失礼了。”似乎感觉到两人之间距离过于近了,男子立刻后退一步,持书微微躬身行礼,姿态做得十足。
然而,就在这行礼的空档,他的目光快速地从柳月疏的脸庞滑过,眼中难以抑制地掠过一丝惊艳,随即又迅速被他用温文尔雅的外表掩盖下去。
方才一进来,张知文就注意到了这个女子。虽身着道袍,未施粉黛,却难掩绮丽殊色。
那过于出众的容貌、和迥异于寻常女子的疏离气质,让他立刻断定柳月疏绝非普通修道之人,定是某位来此祈福清修的贵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