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立春,山脚的溪水刚解冻不久,水流中浮动着碎裂的冰块,绿芽新吐,鸟叫声此起彼伏在一片单薄冷淡的雾气里面。
这是隶属于北山药宗的一座药山,有阵法拘束,一应飞天遁地之术都无法施展。
林争渡背着药篓,右手拎一把镰刀,左手拄根绿莹莹的手杖,穿行在山林之中。
山坡陡峭,杂草丛生,薄雾中不时有低阶灵兽的黑影窜过去。而林争渡对这样的环境已经习以为常,遇坡爬坡,遇水淌水,像一头天然生活在山林里的,灵活的鹿。
走到家门口,林争渡看见一名传话弟子正满脸踌躇在她房门口徘徊——林争渡疑惑了片刻,走上前招呼对方。
年轻的师弟被吓了一跳,瞪大眼睛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林争渡:林争渡这会刚从山上下来,包着乌发的头巾上还沾着几片叶子,掖了裤脚的短靴上更是糊满了泥巴。
这身形象太接地气了,乍一眼都没认出这是宗门师姐,还以为是普通的采药女。
林争渡把镰刀放到墙根,摘下头巾拍落上面的绿叶。
传话弟子回过神来,连忙开口:“师姐,佩兰长老让你现在去一趟菡萏馆。”
林争渡:“现在?”
传话弟子点头,又补充了一句:“剑宗那边抬过来一个人,估计是想让你去看看。”
林争渡觉得奇怪——剑宗抬人过来不奇怪,北山剑宗和北山药宗本来就是一个门派里分出来的两支,但是专门喊她过去就有点奇怪。
因为林争渡只有二境修为,而她的师父佩兰仙子却已经是六境医修,更何况林争渡学得杂,医修的法术并不精通,要治疗也不应该找她。
林争渡把头巾卷起来,揣进怀里:“行吧,等我把药篓放了,换一身衣服就去。”
传话弟子闻言,也不敢走。他一想到自己如果提前走,就得自己去面对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剑宗,宁愿站在院门口,等师姐换好了衣服再一起走。
不一会儿,林争渡换了干净的衣裙出来——她乌黑的长发半挽,只用一支已经开了花的刺梨别了头发,除此之外浑身上下再无任何别的装饰,素净得像是一刀白宣纸。
两人通过传送法阵,瞬息之间便抵达了菡萏馆。
以传送法阵为起点蔓延出去的石质连廊,两侧皆为一望无际的巨大水泽。水面上更是铺满了格外高大的荷花与荷叶,那些荷叶比林争渡这个人都要大好几倍,立在两边,投下的影子将连廊完全淹没,只余下一片幽静。
穿过连廊,传话弟子在门外停步,还不忘小声叮嘱林争渡:“我看那几个剑修来者不善,师姐你要小心他们医闹。”
林争渡听了,心里有点犯嘀咕。
她推开门往里走去,目光习惯性的扫了眼情况——屋内情况确实有点不对,人太少了。
平时总在师父身边伺候的师弟师妹们都不在,也没看见传话弟子口中的‘好些剑修’。唯有主位上坐着的师父佩兰仙子,和她左手边坐着的一白衣男子。
地面上还有一个躺在担架上,气息微弱的少年。
林争渡先老老实实的上前见过了师父,然后走到她老人家身边站好。
室内一片死寂,气氛肉眼可见的紧张。地上躺着的那个显然是半死不活,没法说话,而那白衣的青年剑修则是神色冷硬肃穆,满脸都写着‘我心情很差’几个大字。
林争渡看看地板,看看椅子——等到佩兰仙子放下手中茶杯时,她才慢吞吞移动目光,开始看师父手臂间那几条永远无风自动飘逸神采的几条披帛带子。
噢,师父今天换了桃红色的披帛。
妙极,妙极,好应立春的颜色!
佩兰仙子冷不丁开口:“争渡——”
林争渡下意识答应了一声,并抬头挺胸作出我有在听的乖巧模样。
佩兰仙子指了下躺在地上的少年:“你去看看他。”
林争渡走到少年身边半蹲下来,目光将病患从头扫到尾;这骨头长得真好,比她收藏的任何一具骨架都要对称漂亮。更难得的是他修为似乎很高,修为高的人骨头会受到灵力影响,发生一些特殊的变化。
她忍不住在少年手腕上摸了摸,等摸到对方虽然微弱,但还没断气的脉搏——林争渡遗憾的想:唉,是个活的,那就没用了。
她缩回手,站起来回答师父:“此人中了疫鬼之毒,毒素已经深入心脉,不过他修为极高,所以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但是,师父,疫鬼之毒我不会解噢!”
林争渡好心提醒——佩兰仙子瞪了她一眼,她老老实实闭上嘴巴,假装无事发生。
佩兰仙子偏过脸,神情自若的与白衣剑修交谈起来:“疫鬼之毒,即使是医修独有的治愈灵力也无法化解。就算是让我来,我也顶多只能保住你徒弟的性命,但他醒来之后是否还是你那个天赋卓绝引以为傲的天才弟子,那可就不一定了。”
“争渡是我药宗最擅长解毒的人,但你也看见了,她只有二境修为。你若想赌一把,就选她,若只想保住徒弟性命,便由我亲自动手。”
白衣剑修眉头紧锁:“就没有两全之策吗?”
佩兰仙子:“如果有,疫鬼一族也不会令众多修者闻风丧胆了。”
白衣修者沉默不语,很有压迫感的目光在佩兰仙子和林争渡之间徘徊。他修为很高,即使没有刻意释放威压,只是目光也让林争渡感觉压力很大,所以林争渡默默往自己师父身边挪了挪。
看起来对方还要纠结好一会,林争渡趁机低声和师父咬耳朵:“这谁啊?”
佩兰仙子也低声:“剑宗的云省长老,地上躺着的是他唯一的亲传弟子,谢观棋。”
林争渡:“等等,是那个距离成仙只有一步之遥,但已经杀过很多个仙人的云省长老吗?!”
佩兰仙子点头。
林争渡小心翼翼的把声音又压低了一点:“如果,我是说如果啊,要是他选了我,然后我又,有那么,一点点,超级特别小的一点不小心,把他徒弟给治死了——他会不会把我砍成八块?”
佩兰仙子嫣然一笑:“小宝,没有那么大块。”
林争渡:“……”
白衣剑修面无表情:“我听得见。”
林争渡先是一惊,然后尴尬的继续看自己师父手臂上飘来飘去的披帛。
佩兰仙子:“在说你坏话,开心吗?”
云省长老并不接她的话,凌厉目光锁定在林争渡身上——但是佩兰仙子手臂上的披帛带子浮了起来,恰好将云省长老的目光挡住。
佩兰仙子:“我已经吓过我家徒儿了,你要选就选,不要对她问什么几成把握的废话。就算是九成把握,也还有一成可能会死,医者尽人事,剩余看天命,我们医修又不是女娲,还能把泥巴捏成活人。”
云省长老并不死心:“我听说九境医修可以点化草木之躯……”
佩兰仙子:“你徒弟天生大圆满的剑心,你要把他换成草木之躯?反正我是没意见,你记得写一封同意书,往上面按好手印,这样等你徒弟醒了,日后修行艰难有所怨怼之时,以书信为证,冤有头债有主,可别来找我们药宗的麻烦。”
作为一个经验老到,处理过数千起患者闹事的成熟医修,佩兰仙子三言两语就堵死了云省长老的奢想。
云省长老沉默——趁着他不说话的时候,林争渡悄悄从师父手边的桌上拿了一块点心偷吃。
她来得急,还没吃早饭,肚子早饿得要命,爬山可是很耗体力的!
自从知道躺在地上的少年,是云省长老的亲传弟子之后,林争渡就立刻死绝了图谋对方骨头架子的贼心。她想云省长老也不可能把唯一的亲传弟子交给自己,最后还得交给师父,遂安心当起了摆件。
云省长老:“如果能成功解毒,他就能和以前一样——无论是修为还是剑心,都不会受到折损?”
佩兰仙子:“前提是成功解毒。”
云省长老站起来,绕过佩兰仙子,竟然对着林争渡一个晚辈行礼。
林争渡迅速把嘴巴里剩下的糕点咽下,惊慌失措看向佩兰仙子。
佩兰仙子对她微微一笑:“把人带回你的院子里好好治吧。”
云省长老郑重道:“凡有所需药材,你只管提,就算是要东海老龙的肝胆,昆山凤凰的脊髓,我们剑宗也一定能给你弄来。”
林争渡揪住师父手臂上的披帛,擦了擦手,小声:“万一,我是说,那个,万一真治死了……我是不会给您徒弟偿命的噢。”
虽然这句话很破坏气氛,但是林争渡觉得自己最好还是和对方说清楚。
云省长老额角青筋跳了跳,但是并没有暴怒,而是缓缓闭上眼睛:“如果治死了,那就是我命中不该有徒弟,绝不追究你的责任。”
得到保证,林争渡才敢让小弟子帮忙把病患抬回自己住的院子里。
这座药山归林争渡一个人管,所以山脚的院子也是林争渡一个人住,空房间很多。她找了个通风好的侧卧,铺了床褥之后,让病患躺了上去。
之前在菡萏馆里,林争渡没把对方当做自己要负责的病患,所以只搭脉匆匆一瞥,看出是疫鬼毒后就马上撒手了;毕竟疫鬼毒这种东西她也只听过没见过,据说传染性很强,人剑宗亲传弟子,修为高深,都被毒得半死不活,她要是染上了那还得了?
她修为又不高,魂魄也没那么强悍,能禁得住离魂再造的苦——就算她师父想给她重塑肉身救她性命,估计术法还没施展完,林争渡的魂魄就碎成茶叶蛋的蛋壳了。
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这个被毒得半死不活的倒霉剑修是她要负责的病患了。
林争渡站在床边观察了一会对方脸色;只见病患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如山间晨雾,脖颈上外露的皮肤则攀爬着细密的黑色丝状痕迹。
她打开腰间搭包,从里面取出一双雪白的丝绸手套戴上——手套外形完全贴合着林争渡的手掌和手指,材质薄到可以看见她掌心纹路。
这种手套既能隔绝各种毒素,又能保证手感最大限度的不受影响。
戴好手套之后,林争渡先扒开病患上衣:对方的身体果然同她刚才目测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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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遍布黑色网状痕迹的躯体修长健美,线条起伏的肌肉紧贴着那副完美的骨架。
虽然他的皮肤上有不少伤疤的痕迹,不过因为他的骨架过于完美,那些刀剑的疤痕已经自动被林争渡的双眼删除。
她摸了摸少年胸口:“嗯,薄肌,软的,肋骨长得真对称啊,也没听说练剑就能让人骨头长得好看啊?难道是天生的?不过心跳有点弱,毒素居然只游走到这里?那你的灵力很会保护你了。”
把少年身上的经脉摸了个遍,林争渡确定疫鬼毒不会穿透皮肤传染给自己之后,转而从自己搭包里取出一把薄如柳叶的短刀,在少年心口划了一道十字。
浓黑血珠立即从伤口处溢出,还冒着白气,看起来就很热。
林争渡有点意外:“火属性单灵根?我不太喜欢火灵根的人唉。”
她将掌心贴上那道伤口,伤口处外溢的血珠颤了颤,在林争渡的操纵下重新流回少年体内。
林争渡是水木双灵根,这两种属性的灵根都很适合当医修。不过她天赋点得有点歪,治愈术法学得一般般,操纵江河雨水草木也学得一般般,唯独在操纵血液这件事情上得天独厚,甚至没有专门去学,刚入门的时候就已经能熟练利用此技能制作毛血旺了。
虽然天赋点得有点歪,但是鉴于林争渡修为不高,平时顶多也就操纵普通动物的血做个毛血旺,或者利用血液流经内脏经脉的特性,给一些病人做个身体检查之类的。
距离成为挥挥手就抽干他人鲜血的大魔头有十万八千里之远。
换成平时,像少年这样修为高深的剑修,就算在他手腕脚腕上割满放血的口子,林争渡也没办法操纵他的血液。
但现在嘛——他被毒得半死不活,躺在床上的战斗力和林争渡昨天炖进锅里的鸭子没什么区别,根本无力阻止林争渡的灵力操纵他的血液。
血液流动的速度很慢,林争渡站累了,干脆盘腿坐到床上,一边借由血液检查少年体内的情况,一边盯着他苍白的脸发呆。
日光从支开的窗户外照进来,笼罩着少年爬满黑色纹路的皮肤。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只有规律但微弱的心跳声不断响起,昭示着对方还不是死人的事实。
云省长老并没有交代病患是怎么中的毒,师父也没多说——所以林争渡只知道对方是剑宗寄以厚望的天才弟子,名字叫谢观棋,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不过刚才摸他胸口的时候,林争渡摸出了他的骨龄,十七岁。
林争渡的灵力融在对方血液中,将他体内经脉逛了个遍。对病患的身体情况有了初步判定之后,她收回灵力,用拳头大小的玻璃瓶装满一瓶谢观棋的血后,她帮谢观棋将上衣衣襟掩上。
回到配药房,林争渡架起坩埚,往坩埚底下的阵法中投入两块火属性的灵石。
至精至纯的火灵窜起蓝焰,等到坩埚里的水烧开之后,林争渡才开始往里面扔药材。
她身后就是巨大的药材柜——并不需要林争渡起身去拿,哪个柜子里放着什么药材,林争渡早已将位置背得滚瓜烂熟。
她只需要勾勾手指,施展两个小法术:药材柜子就会自己打开,里面的药材飞出来跳进沸水之中。
很快那锅沸水就变成了深深的紫红色,并飘出一股酷似火药的味道。虽然气味不像传统中药那么难闻,但是火药的味道令人更加难以下口。
林争渡就没有这个烦恼,她取过勺子尝了一口新调制的药水,眼睛眯起来。分辨了片刻之后,林争渡倒了一点病患的血进坩埚。
随着一声巨响,坩埚非常爽快的炸了。
林争渡虽然躲得快,但脸上仍旧不可避免的被糊了一层黑灰。她抹了抹自己的脸,习以为常的收拾现场,同时掏出小本,将毛笔尖含在嘴里润了一下,往上开始记她刚才配的药材。
“看来疫鬼虽然生活在雪国,但它们的毒却不是水属或者木属一类的啊,接下来再试试别的吧。”
那一天,山脚的小院里频繁响起爆炸声,将附近的小兽吓得四处逃窜。从院子里冒起来的黑烟,也惊走了时常在屋脊上栖息的麻雀。
*
谢观棋恍恍惚惚的睁开眼——视线所及的一切都很模糊,就连身体也好似不是他的一般。
他躺了好一会,才渐渐恢复了些许知觉,能闻到空气中飘荡着的那股奇怪味道。
有点像草药味,但又似乎有点腥甜,像陈年兵器上攀爬的铁锈。
视线慢慢变得清晰,谢观棋看见了陌生的屋顶,屋顶正中间那根横梁上不知为何,站着许多不同种类的鸟。他茫然片刻,想要起身,但是身体不听使唤——就连转动脖颈都难以做到。
他只能转眼珠子,竭力左顾右盼,看出自己仿佛躺在一间平平无奇的农家小屋里,床边还坐着一个年轻女子。
对方单手支着脸颊在打瞌睡,手指的影子落在雪白莹润的脸颊上。
谢观棋脑子还不清醒,愣愣的盯着那年轻女子。
好奇怪,他是中毒了,要死了,又不是成仙了——怎么两眼一睁,就看见仙女在自己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