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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

作者:花与灼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31章


    谢辛楼怀疑自己还在幻境里,用力咬了口自己的手腕,抚摸木柜的纹路,听着走廊上传来的丝竹,一切感受都是真实的。


    屏风外,沈朔靠着软凳正舒服,一位名叫红儿的侍女递过来满杯的酒盏,被沈朔撇过眼嫌弃道:“小鲤呢,叫她来见本大爷!”


    红儿赔笑道:“公子莫急,小鲤姐姐去接引旁的客人了,一会儿便会来。”


    沈朔呵呵一笑:“少来这套,本大爷去过的青楼酒肆多了,回回都是这么搪塞人!别以为本大爷不知道,小鲤是被其他人点了去吧。”


    “公子莫要乱说,咱们戏楼是正经地方,姐妹们都是卖艺不卖身。”红儿端着酒盏,从容地同他解释她们的工作。


    来戏楼的客人们原本就有不少误会的,言语粗鄙下流不堪的比比皆是,沈朔这样的还算好的。


    红儿说着,目光不由得往沈朔脸上瞟。


    更何况眼前的公子长得实在俊逸,哪怕被酒醉得红透了脸,软着身子瘫在椅背上,瞧着还是一副的优雅不迫。


    红儿自入戏楼做工以来,还从未见过这般矜贵之人,难免生出了一些异心。


    虽说戏楼与青楼不同,不用被迫做那档子事,可每月仗着那几钱碎银抠抠搜搜过日子,到底累死累活不曾快意,再加之年岁渐长,那颗春意萌动的心若再不开花结果,恐怕就得枯萎在这戏楼里了。


    因此,在看到沈朔这般模样后,红儿主动投身他的怀抱,若是运气好哄得他高兴,说不准下半辈子便能衣食无忧、穿金戴银了。


    但很可惜,有这种想法的不只她一个。


    原本就被沈朔揽着的名叫阿冉的侍女,早在沈朔游荡在走廊时就看中了他,也正是阿冉,在沈朔询问小鲤时,将他带去灌醉,又将他带来这间空屋子,却不想半途被红儿等人撞见,非横插一脚跟来。


    阿冉取来一颗葡萄递到沈朔唇边:“红儿姐姐生性直率,惹得公子不开心,公子请多担待。奴家本就是楼里的下人,公子想下人们做什么,下人们还能有反驳的道理么。”


    沈朔接了葡萄,十分满意阿冉:“还是你明事理,说的话本大爷爱听。”


    红儿闷声吃了瘪,瞪了阿冉一眼。


    阿冉不理会她,素手搭上沈朔的胸口,继续哄着他道:“楼里姐妹们众多,公子缘何只念着小鲤姐姐?”


    沈朔一副陶醉模样,笑着道:“小鲤乃金鳞红鲤所化之少女,世间难寻,自然不同。”


    闻言,在坐的姑娘们都咯咯笑了起来。


    沈朔眉头一皱:“怎么,本大爷说得不对?”


    阿冉笑着道:“那些只是幻术,什么金鳞红鲤,只是一层皮罢了。小鲤姐姐也不是什么少女,她今年都二十六七了!换做常人早就嫁为人妇了。”


    沈朔暗暗掐算着年纪,似乎正好。


    红儿见势,插了一句嘴道:“公子喜欢年轻的姑娘,咱们这儿哪个不比小鲤年轻。奴家和她们三个都是十九,阿冉是咱们几个里头最大的,今年二十一。”


    “多嘴什么,奴家也不想的,可楼里时间一晃而过,又瞧不见前路,奴家心里也难受啊。”阿冉顺势指责了红儿一句,不由得还落下泪来,惹得沈朔亲自哄她:“阿冉瞧着和二八女子并无差别,不说本大爷还瞧不出呢。”


    “公子惯会哄人。”阿冉娇笑着用指头推了他一把,却惹得人愈发搂紧。


    红儿气得要把裙摆生生揉碎了。


    同时屏风后,谢辛楼虽然知道沈朔是故意装醉在套话,但眼睁睁看着这幅暧昧画面,头不免又开始发晕。


    幻境里的房间和眼前的极为相似,跳动的烛火也是红彤彤的,晃得人影重重。


    外头沈朔继续同姑娘们说话,阿冉给他递来一杯酒,沈朔不喝,只用一双多情的眼眸盯着他,指尖隔着衣袖轻轻划过她的小臂:“这么说,小鲤是幻戏楼里最老的女子了?该不会比东海夫人还老吧。”


    “那倒不是,东海夫人是四五十的老妇了,除了她以外,没有人比小鲤老。”阿冉软得骨头都酥了,另一只手想去握他的手,沈朔却转而摘了颗葡萄吃:“可惜了,本大爷原本还想尝尝这东海夫人的滋味。”


    “不过本大爷实在好奇,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妇如何能做起这么大的幻戏楼?她可有人帮衬?”沈朔打听道。


    这回不消阿冉开口,红儿便抢着回答道:“幻戏楼是她和小鲤一块儿建起来的,她们俩的来历没人知道。只据说她们是从外邦得了能迷惑人眼的幻粉,再加上她们极擅做机栝,一结合便成了这亦假亦真的幻戏。”


    “原来如此。”沈朔忽而俯身,凑到红儿面前,用折扇勾起她的下巴道:“什么样的机栝,你可清楚?”


    红儿微眯了眼,连声音也变得娇羞:“公子再凑近些,奴家凭着这一张嘴全都说与公子~”


    吹动的帷幔、摇晃的红烛、暧昧的语调,全都和幻境对上了。


    谢辛楼靠在墙上,燥热难耐,头昏脑涨,分不清现实和幻境。


    他动手扯开衣襟,试图让凉风灌入衣襟,但屋内连空气都是热的,还混杂着浓烈的酒香,屏风外沈朔不时发出的调笑声化为滚烫的水在心口滚来滚去。


    谢辛楼难受至极,他捂住自己的嘴,试图用抚摸抑制住这股难耐。


    彼时红儿和阿冉正针锋相对,使劲浑身解数勾引沈朔,到后来气血上头,连沈朔都不顾了相互动手闹起来,一个不当心俱是摔倒在地,沈朔及时后仰躲过了一劫,但杯中酒也都洒了,顺着他的手背往下淌,场面顿时乱成一团。


    谢辛楼迷乱之际,脚不小心踢到了屏风,“咚”的一声脆响后,屋内所有人当即变得安静。


    幻戏楼规定底下人不得生出异心勾引宾客,一旦违禁,不仅工作不保,还要被罚三年俸禄,张贴布告让其他人引以为戒。


    因此,多年来戏楼里没人敢犯禁,即便有,也得捂得严严实实,秘不发宣地离开。


    听到屋内的动静后,红儿和阿冉方才的气焰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


    “屋里有人?!”红儿挤紧了嗓子,瞪向阿冉小声道:“你不是说这是空屋子么?”


    阿冉也很懵,见红儿把责任推到自己头儿,也没好脸色道:“我来之前的确是空的,你来之后我可就不确定了。”


    “你的意思是我故意陷害你咯?!”红儿攒了一肚子气,立马又破了功。


    “这可是你说的,你承认了。”阿冉呵呵一笑。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要是不犯禁,也没的理由抓你小辫!”红儿一声怒吼,又扯着袖子跟阿冉干了起来。


    沈朔揉了揉太阳穴,听到屏风后的动静,以帮她们掩护为由把姑娘们都赶了出去。


    叽叽喳喳的姑娘们逃也似的跑了,沈朔关紧了门窗,屋内恢复了静谧。


    谢辛楼以为所有人都走了,正松了口气,谁知下一秒屏风被一只大手拉开,沈朔整个人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在被沈朔看到的瞬间,谢辛楼猛地打了个颤。


    “辛楼?”


    沈朔没料到谢辛楼会出现在这儿,更没想到他会藏在屏风后,还是这幅衣衫凌乱、眼尾湿红的模样。


    在沈朔灼人的目光里,谢辛楼情绪激动,不住地往角落里缩,双手紧紧抱住自己,身体不住颤抖。


    “辛楼,是我,可还认得出?”


    沈朔见他眼中满是惊恐,忍不住向他伸出手,然而却被人颤抖着躲开。


    谢辛楼拼命将脸和身子盖住,用力到几乎要钻进地里。


    沈朔见他如此,心口一阵一阵地疼,内疚到手足无措:“对不起辛楼,方才我和她们那样我不知道你在。”


    从前他出入酒肆,有意营造出长平王玩乐无度的形象,也都是预先同谢辛楼打过招呼,不论他在不在场,他都会有心理准备。


    但这次沈朔不知道谢辛楼也在屋里,在没预先打招呼的情况下让他看了这等事,先不说他会不会误会,若是受到刺激惹了病便遭了。


    想到此,沈朔又心急又害怕,硬是将人转过身,用虎口卡住下巴抬起脸。


    看到谢辛楼额头上不知被什么砸出的红印,他心口酸堵得几乎无法呼吸:“她们伤了你,怎么伤的?你都经历了什么?”


    沈朔一再关切,试图安抚他,奈何谢辛楼像被提醒了痛处一般,陡然推开他风一般跑出了屋子。


    “辛楼!”沈朔急忙去追。


    廊外宾客们被他们的动静吸引,纷纷驻足看来,谢辛楼趁此时机灵活穿过众人,猫一般窜不见了。


    被惊动的宾客们吓得阵脚自乱,沈朔追赶时被拖住了脚步,好不容易将人追到尽头,谢辛楼却径直从窗口跃了出去。


    沈朔扒住窗沿正要去追,小鲤忽然握住他的肩膀:“长平王殿下,我家夫人有请。”


    “晚些再说!”沈朔急着追人,躲开了她的手,随即又听得小鲤道:“您的朋友不会有危险,从这里出去就是入城的路。他现在想一个人静静。”


    沈朔停住了动作,回头瞪向小鲤:“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殿下不必紧张,我们没做什么。”小鲤平静道:“夫人让他看见了自己的心,只不过有些无法接受。”


    沈朔凝重了脸色,冷哼一声:“他想要什么本王都能给他,何必靠这些虚幻把戏。”


    “殿下不是想知道松烟坊的事么?”小鲤开门见山道。


    沈朔微眯了眼:“你们早知本王身份和来此目的,还费尽心思捉弄本王这么久,胆子够大。”


    小鲤垂了眸,道:“幻戏楼以戏待客,得拿出真本事才配入殿下的眼。夫人已备了酒宴,这里不便说话,还请殿下随我来。”


    黑夜里,谢辛楼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沈朔往戏楼下看了一眼,对躲在草丛里的轻舟做了个手势,轻舟随即也匿入黑暗。


    小鲤就等在木梯前,沈朔盯着她,问道:“东海夫人是你什么人?”


    小鲤侧身让路,请沈朔入梯:“殿下见了夫人,便什么都知道了。”


    沈朔瞧了眼和先前坐过的一模一样的轿厢,过了一秒,默默抬脚走了进去。


    轿厢缓慢上升,不同于先前的体验,这回沈朔清楚地感觉到轿厢的位置,最终二人来到了幻戏楼的最高一层。


    走出轿厢,沈朔跟着小鲤去往东海夫人的茶室,途中经过戏台大厅,看见了大厅中心的白色圆台以及观景窗外漫天的星辰。


    不知道辛楼现在在哪。


    沈朔缓缓做了个深呼吸,等小鲤在门前站定后,房门自动打开,两人走了进去。


    沈朔抬眸看去,一眼便瞧见对面墙身上镶嵌着的一丈长的雕花空窗。星辰被空窗框成一副画,在画前则立着一位身裹着大红披风的妇人。


    她背对着沈朔,面前是一张镂金刻翠的罗汉床,两盏热茶端放在茶几上,丝丝缕缕的热气往上浮动,恍若流淌在星辰间的水波。


    “阁下便是东海夫人。”沈朔率先开口。


    东海夫人随即转过身来,向他行礼:“民妇纤娘拜见长平王殿下。”


    第32章


    听到东海夫人坦白了自己的身份,沈朔抬了抬眼眸:“果然如此。”


    他回头看向小鲤,只见小鲤不知何时抱了只黑猫出来,黑猫瞧见沈朔便伸长了脖子来闻。


    沈朔伸手揉了揉黑猫的脑袋:“若本王没猜错,你便是樱勺。”


    小鲤点点头:“我与娘亲假死多年,从未想过会有人特意来寻我们。”


    “娘亲?”沈朔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东海夫人,不由笑了一声:“你们还有多少世人不知的内情。”


    东海夫人取下了披风,以原本的模样面对沈朔,道:“殿下若是不介意,还请喝了这茶。”


    沈朔挥袖坐下,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东海夫人没料到他这般爽快,在他喝下茶水后,拍了拍手,屋内顿时生起一阵浓雾。


    “喵~”


    听到一声猫叫,沈朔睁开了眼,浓雾散去,映入眼帘的是松烟坊未被大火烧毁前的模样。


    院中的屋子整齐错落,古朴的屋瓦透露着年岁;庭院中假山环绕,潺潺水波自假山花丛中穿过,在凉亭下汇聚成一汪清池;月光泠泠落在地砖上,投下的交横枝影宛如藻荇。


    黑猫静静坐在沈朔脚边,在他睁眼后在他腿边蹭了蹭,迈着轻盈的脚步,将他的目光吸引去了庭中。


    正是夜深人静时,坊内人都睡下了,只有于墨的卧房还亮着烛火。


    沈朔走近一瞧,见于墨半夜还在桌案前研究着什么,拿着两张纸反复在火光前比对。


    樱勺此时才刚过十七,一张脸还十分稚嫩。她穿着身单衣跪在床边,眼皮重得直打架,身子不时歪倒又重新坐直。


    在于墨歇息前她不敢入睡,只能这么坚持着,实在忍不住才会小声询问一句:“老爷,这么晚了该歇息了吧?”


    于墨却不说话,也不让她先睡,只一个劲研究手头的纸。


    樱勺没了法,只得继续枯坐。恰在这时,自窗外传入一缕松烟味,于墨嗅到后忽然抬起了头:“何人烧纸?”


    樱勺困得头脑晕晕乎乎,不知他在说什么:“大晚上的没有人烧纸,老爷不小心将纸烫了吧?”


    “不是!我嗅得清楚,明明就是有人在烧我的松烟纸!”于墨二话不说就冲了出去。


    沈朔就站在门口,被于墨的影像穿身而过,感觉有些奇怪。


    于墨跑到庭中后,四下没有寻到烧纸的人,随即嗅着味道飘来的方向一路追出了府。


    沈朔动身跟了上去,哪只黑猫忽然出现拦住了他,再一眨眼,周遭变了场景。


    追寻味道的于墨来到了小河边,平日松烟坊的取水之地。


    河岸边正冒着一丝火星,于墨见状立即扑了上去,用身体熄灭了火星,拾起烧得剩下一半的松烟纸,满脸悲愤地大声骂道:“哪个王八羔子烧我的纸!我辛苦做出这些纸不是给你们胡乱霍霍的!”


    他的骂声极富穿透力,不消一会儿,黑暗里的人就被他惊动。


    沈朔不由叹了口气。


    于墨还在心疼自己的纸,小心地展开,看到了上面还残留的字眼:“锦衣司?我**七大舅八大姑!我这纸*%¥&……”


    他指名道姓地骂着,身后骤然冒出一道黑衣人,不消眨眼的功夫,于墨便没了声息。


    沈朔盯着那道黑衣人,见他正准备点火连人带纸一块儿烧掉,却看到了行动的信号,他只得一脚将尸体踹入河里。


    而黑影聚集的方向,正是盛府。


    沈朔心跳加快,攥紧双拳,眼睁睁看着黑衣人消失在幻境尽头。


    画面闪现,樱勺紧接着从暗处现身,在河面上发现了于墨,用竹竿费了好大力气把人挑到岸边,用自己撕下的松烟纸替换了他手中紧握的半枚密函。


    沈朔当即明了。


    樱勺作为目击者,看清了于墨被害的过程却秘而不宣,眼前的幻境便是樱勺的记忆。


    他站在原地,又一声猫叫后,他又重新回到了松烟坊,但和之前见到的有了不少变化。


    庭中的花败了不少,院中的陈设也少了许多,变得格外空荡,像是要随时走人。


    同样是夜深人静时,主卧房漆黑一片,没有人知道坊内发生了什么。


    而从沈朔的视角来看,纸坊此刻的大火已经蔓延到了住处。火燃烧的速度很快,滚滚浓烟席卷了整个府邸,当人们发现失火后,惊恐声叫喊声此起彼伏。


    茅修被浓烈的烟尘呛醒,正准备夺门而逃,却不想房梁毫无征兆倒塌,正砸在他背上。


    断裂的脊骨让他失去了行动能力,痛苦于无声中哭嚎,两只沾满灰土与血的胳膊在地上扭曲挣扎,一点一点拖着血肉模糊的身躯前进。


    沈朔站在庭中,看着茅修身后拖行出的一长道血痕,不免生出一丝同情。


    人在将死时总会激发出想活下去的意志。


    茅修凭着双手将自己拖出了屋子,在台阶上停了片刻,沈朔以为他要求救,下意识去看附近有没有跑出来的人,然而等他再看向茅修时,对方却是调转了方向,让整个人沿着台阶滚了下去。


    “都这时候了还想去哪儿。”沈朔生出疑问。


    却见茅修凭借惯性一路滚到假山边,向假山后隐蔽的洞口爬去,与此同时,假山里现出了衣服一角。


    沈朔跟在茅修后面,清楚地看着假山里的纤娘从洞口出现向茅修伸手,可茅修这时却不动了,只是静静地趴在地上看着她。


    府内哀嚎声一浪高过一浪,假山处却是格外平静。


    “走,带着女儿走得远远的,去过日子”茅修脸色已经十分苍白,说话声音也几乎听不见。


    周围到处都是逃难的下人,纤娘不敢出现,只能尽力伸长手去够,直到茅修彻底支撑不住,大喊一声“纤娘!”,纤娘才狠心扔下了他,躲回了地道。


    松烟坊在大火中烟消云散,火燃尽的那日,纤娘用布裹了脸,偷偷溜到松烟坊外,恰好撞见放火之人回来验收成果。


    那些黑衣人看到池边茅修的尸体,便放了把火将尸体烧干净。


    然而刚放完火,一只黑猫忽然从暗处窜了出来,在黑衣人猝不及防之时叼走了从他怀里落下的腰牌。


    他们追赶黑猫而去,纤娘适时跑进庭中,用袍子扑灭火焰,手臂也被火灼伤。


    黑衣人一去便没有再出现,纤娘带着茅修的尸体离开,从此再无人踏足松烟坊。


    沈朔从幻境中走出,抬眸一看,东海夫人已经将那块腰牌和半张密函放在了茶几上。


    “锦衣司。”


    沈朔看着腰牌上的几个大字,心底好似火烧一般。


    东海夫人开口道:“殿下想知道的,我们已经展示给殿下了。”


    “你们早知本王会来,也早就备好了一切。”沈朔看向东海夫人,小鲤抱着黑猫在一旁就座,眼中并没有多少情绪。


    东海夫人悠悠道:“殿下若不嫌草民之事有辱尊耳,民妇也愿将往日的恩怨说个一二。”


    沈朔道:“夫人若有冤屈,本王的能力之内也可帮上一二。”


    东海夫人微微一笑,没有回应沈朔的承诺,只讲述起了埋藏多年的往事:


    “茅家祖上几代一直是皇室御用的木匠,茅修祖父因某次犯错贬回了民间,举家搬迁至了临县,直到茅修这代,一直生活在此。”


    “我十七岁那年与茅修结为夫妇,多年来,膝下只樱勺一个女儿,疼爱有加,只盼着能一家三口过着永远平静安稳的生活,却不想樱勺及笄那年,被来临县采买木料的于墨看上,连同他的几十名家丁对我们施威,将她给带了走。”


    抱着猫的小鲤在听到这段往事时,眸色也随之黯淡下来。


    “樱勺走后,我和茅修找官府说理,官府不理又找员外贵人求情,多年来散尽家财不得结果,只因那于墨的远方表姐是刺史老爷的夫人,刺史家还与长平王府交好,因此没人敢招惹他。”


    东海夫人说着,沈朔感觉气氛有些微妙,他一抬眼,樱勺快速把怨恨的目光收了回去,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


    沈朔解释道:“盛府与于家根本不来往,什么表亲之系,都是于墨自己散布的。”


    东海夫人淡淡道:“我不在乎他们两家究竟如何,我只在乎造孽之人需要付出代价。”


    沈朔点点头,听她继续说下去。


    “我和茅修自此日渐颓靡,萌生了轻生的念头,可想着樱勺在于府日日受那老匹夫和老妖婆的欺辱,我们便咽不下这口气。”东海夫人沉声道:“所以我们从临县搬来了此地,隐姓埋名,日日在松烟坊附近找寻机会,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


    沈朔问道:“松烟坊管家?”


    “不错。”东海夫人冷哼一声:“于墨是个一心痴迷制纸术的人,对于他的妻妾、下人俱是蛮横无度,管家也早看他不顺眼了。”


    沈朔恍然大悟:“所以一切都是你们和管家串通好的。”


    “我们原本就想对于墨下手,可谁知于墨自己死于非命,我们本想借此将樱勺救出,可那老妖婆硬是不放人,将坊内大权掌握在手。”


    “管家被逼急了,便找了我们商议,在庭院的假山下挖了条通往我家的地道,再不时放出我和他的奸情,待到时机成熟,我们利用机栝幻术,让茅修“砍死”了管家,继而闹上公堂。彼时盛府遭难,衙门也不必再顾忌,便直接抄了于家。”


    东海夫人说起来也十分解恨,抄家之后,老妖婆受不了打击,没多久就投井自尽了,死状着实惨烈。


    樱勺垂眸摸猫,黑猫呜呜了一声,舒服地眯起了眼。


    沈朔却适时沉默。


    东海夫人接着捏了捏手心,语气充满了遗憾:“多年经营,恩怨已了,我们一家有幸再度重逢。本想着等我和樱勺假死之后,茅修将松烟坊卖了,一同回临县继续生活,却不料那伙黑衣人又回来放火杀生,最终还是茅修独自替咱们母女担了这因果。”


    “他走后,我们实在不愿想起伤心事,便和管家一同去了外邦。外邦虽与大燕不同,我和樱勺过得还算安稳,但年岁一过,心底仍有不甘,那伙黑衣人平白夺了我丈夫的命,我们势必要讨回来。”


    东海夫人眼中透露出狠厉,她看向沈朔,面容严肃道:“这伙人在袭击盛府之前杀了撞见他们的于墨,在袭击完盛府后又来松烟坊彻底毁尸灭迹,以为没有人能识破他们的身份,却不想我母女二人看得清清楚楚。”


    “长平王殿下,听闻您父王与母妃也惨死于他们之手,民妇一介妇人没有多的本事,能做的,只有为殿下提供线索。”


    东海夫人幽幽道:“听闻锦衣司在京城,且锦衣司的人个个拥有绝顶身手,我们母女这辈子是没办法亲手报仇了。”


    沈朔听出了她的意思,拾起茶几上的腰牌,指尖抚过上头的纹路:“给本王竹筒的人是谁?”


    东海夫人回道:“是松烟坊的家生奴,出事那日他恰好在外地采买,躲过了此劫。他找到我们,我们便给了些提示。”


    “他从肃州一路辗转寻找殿下,起先我们还知道他的动向,后来却也丢失了,我们以为他在途中不幸遇了难,不想他竟然真的寻到了殿下。”


    沈朔默不作声,用指尖一圈一圈转着腰牌。


    东海夫人也不急着他回复,一面喝着茶静等。


    虽说她面对的是一位爱好玩乐、喜怒无常的王爷,但在血海深仇面前,她不信沈朔不答应。


    半晌后,沈朔指尖一拢将腰牌收入袖中,开口道:“与本王同行的公子,他额上的伤,夫人可还记得?”


    东海夫人被茶水噎了一下,面对他的质问,讪讪道:“民妇只是施展了些幻术,那位公子反应激烈,这才不小心误伤。”


    “伤了便是伤了。”沈朔盯着她,一字一句道。


    东海夫人沉了口气,起身颔首:“既是如此,民妇愿承担后果。”


    一炷香时间后,沈朔由楼里小厮带领着离开了幻戏楼。


    东海夫人则于子时准时登至幻戏楼顶,操纵机栝一圈一圈转着巨大风扇,气流将狂欢一夜的宾客如流云般吹散而去。


    待宾客们都离开后,她默默坐到了台阶上,摸着额头上红彤彤一个新鲜大包,连声叹息。  。


    驿馆内,盛宣一边扇着风,终于将最后一口药喝下去,两眼一翻就要晕倒。


    松山打了个哈欠,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便伸了个懒腰到院子里活动活动。


    “检测到宿主身心俱疲,自动为宿主开启治愈二级,播放‘你真的很不错’广播曲。”系统发出提示音。


    在一阵“你真的很不错,你真的真的很不错”的劲爆音乐后,盛宣满血复活,撸起袖子就要出门同松山干架。


    松山看着追出来的人,将脑袋大的石块举在手中,结实的手臂肌肉把衣服都撑得鼓鼓的。


    盛宣咽了口唾沫,在原地试图将他瞪死。


    就在这时,沈朔忽然从大门进来,守门的御林军满头雾水地对视一眼:“殿下?您怎么从外边进来的?不对,您什么时候出去的?”


    沈朔没理会他们,松山见状赶忙给二人塞了点银子,打过招呼揭过此事,完事后赶忙跟上沈朔:“殿下,情况如何?”


    沈朔看上去有心事,被松山唤回神后,问道:“辛楼回来了吗?”


    “没呢,头儿没跟着殿下吗?”松山疑惑道。


    沈朔也没回他的话,只扔下一句“等他回来了和我说一声”就上楼了。


    松山没明白发生了什么,没过多久,谢辛楼从大门走了进来,两名御林军再次惊讶:“谢侍卫又是何时出去的?”


    松山一个滑铲跑去塞银子,好说歹说让他们按下此事,转而跑去问谢辛楼:“头儿,什么情况?”


    谢辛楼眉眼低垂,面色暗沉:“殿下回来了吗?”


    松山回道:“不久前刚回来,头儿没跟殿下一起是有别的任务吗?”


    “殿下若问起,就说一声我回来了。”谢辛楼扔下这句话也独自回了屋。


    松山狠狠挠头:“不对劲啊不对劲。”


    忽然他看到不远处向大门飞来的黑影,立即飞出石子打中对方,轻舟被迫落到屋檐上,捂着胳膊跳下来:“你打我做什么?”


    “已经有两个走门的了,你再走老子钱包折腾不起。”松山皱眉看他:“殿下和头儿发生什么了,怎么一个两个失魂落魄的?”


    轻舟揉着肩膀,眼神露出清澈:“殿下和头儿咋了?”


    松山:“”


    他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轻舟挠了挠头:“幻戏楼防御复杂,我们一直都没找到机会混进去,后来头儿突然跑了出来,紧接着殿下就让我们去追头儿,但头儿的轻功咱们谁也跟不上,就把人跟丢了。咱们找了一夜,实在找不到就先回来了。”


    说罢,轻舟和松山看着二楼卧房,同步挠着脑袋:“真是奇怪。”


    “殿下和头儿一定有他们的道理,咱们还是别瞎捉摸了。”思考不出问题的轻舟道。


    松山点点头:“左右此事就咱们知道,往后也当不知情,随他们折腾去。”


    达成了一致的二人击了个掌,商量着一起去厨房做点宵夜吃。


    一直站在门口,被众人忽视的盛宣:“?”


    “沈朔又悄悄溜出去了,他到底在做些什么?”盛宣满腹疑惑地回房,对脑海里的系统道。


    他本以为系统会和之前一样说着无关痛痒的话,谁知却忽然触发一道提示音:“检测到宿主的问题触及本世界核心,奖励‘幻戏楼’隐藏剧情。”


    盛宣心脏激动地跳快了一拍,随着隐藏剧本渐渐导入记忆领域,沈朔与东海夫人的对话完整铺陈开来。


    像在艳阳下晒了许久的人突然走进冷库,盛宣寒毛根根竖起:“这个世界的任务是让沈朔爱上我为我而死,所以爱上我是条件之一,但若是没有死局,也不能达成这个任务的后半句话。”


    “锦衣司和先太子遗党,朝廷和反贼,复仇”


    将所有线索串联在一起后,盛宣得出了结论:


    “沈朔要造反。”


    第33章


    松山和轻舟吃饱喝足后犯懒,没有收拾碗筷便回了屋,到了翌日清晨,桌上残留的米饭吸引了晨起的鸟儿,鸟儿一边欢声叫着,一边连吃带拉。


    打着哈欠的厨子一进来瞧见桌上的鸟屎,气得立即清醒,抄起锅铲就赶,不想鸟受惊后迷了方向飞进驿馆大堂,不住在一楼二楼间来回盘旋,叽叽喳喳的声音闹醒了驿馆的大部分人。


    谢辛楼原本就立在柱身前,待鸟飞过时,一出手便抓住了它,引得厨师由衷的称赞:“侍卫大人好身手!”


    没了“鸟患”,厨子拍了拍围兜回厨房抓紧忙活了,谢辛楼默默走到窗边,松手将鸟丢了出去。


    被丢到半空时,这只鸟灵活地张开双翅,及时调整方向,一扑扇就飞没了踪影。


    谢辛楼追寻它走的方向,下意识地失了神,等他回过神,一转身就撞上一张忧郁的脸。


    谢辛楼心口一紧,垂眸颔首:“殿下醒了。”


    沈朔愣愣地看着他,顿了半晌才回应:“嗯。听见动静就起来了。”


    说话这句后,两人又没了动静,僵持了片刻,还是沈朔先开口:“昨夜睡得可好?”


    他没有问他几时回来的,谢辛楼便如实回答:“属下休息得很好,谢殿下关心。”


    沈朔点点头,像是听了阵风,没情没理的就过去了,他想再问,却也知道对方不会给他想要的回答,干脆转身下了楼。


    他走后,谢辛楼反而松了口气。


    “头儿怎么起这么早,莫不是压根没睡?”松山精神不错地从屋里出来,看到谢辛楼独自在窗边站着,勾着他的肩就走。


    “殿下怎么也起得这么早?”他拉着人下楼,见沈朔坐在堂中,赶忙收了手恢复正经,一个快步就跑了下来,恭敬立在沈朔身后。


    谢辛楼就这么被扔在楼梯中央,不上不下,尴尬得很,最终还是沈朔看了他一眼,开口道:“来同本王一块儿用膳。”


    谢辛楼只得依言坐到他身侧。


    厨房很快端来热乎乎的早膳,整齐摆满了一桌,香气四溢。


    松山摸着肚子,指着餐桌对谢辛楼挤眉弄眼,沈朔看破不说破,只差他去打桶水来。


    “殿下,水来了。”松山手脚麻利,很快就拎了来,沈朔眼也不抬道:“井水太凉——你举着这桶水在太阳底下晒,晒热了再端来。”


    一听这话,松山一颗心沉了下来,看向谢辛楼求助。


    “殿下为何突然罚他?”谢辛楼看着松山的背影,不由问了一句。


    “真算起来,理由可不止一条。”沈朔瞥了松山一眼,后者不再抱有侥幸,默默去院里受罚了。


    “你昨晚去了何处?”沈朔把目光转回到谢辛楼脸上,便是他脸上再怎么波澜不惊,眼底的淡青可说不了慌。


    谢辛楼垂眸道:“在河边坐了会儿。”


    “小鲤说幻药会影响人的神志,通常离开幻戏楼后两日会乏力嗜睡,但多饮清茶,很快便会减退,对身体无甚大碍。”沈朔看着他道:“不过你意志强,东海夫人给你施幻术时用得多了些,恐怕身上反应也强,本王从她那儿要了三包外邦茶,晚些来我房里取。”


    “谢殿下。”谢辛楼道。


    沈朔打量了他一会儿,道:“你不问问后来她们和我都说了什么?”


    “殿下想告诉属下,自然会开口,无需属下多嘴。”谢辛楼道。


    沈朔似笑非笑:“要不说你是他们的头儿呢,君臣有别的规矩,你比谁都遵守得紧。”


    谢辛楼不说话了。


    沈朔给自己盛了碗粥顾自吃着,一切仿佛如常。


    在快用完膳时,福安寻到二人:“殿下,盛公子的身子已无碍,再过一日,老奴便带盛公子一块儿回京了。”


    沈朔惋惜道:“到了肃州后就一直遭贼人侵扰,公公都没好好歇息过,也不曾领略肃州山水,如今贼人退去,公公不再多留几日?”


    福安笑着婉拒:“殿下先前说得在理,算下来咱们来肃州也半月有余,若是耽搁太久,怕圣上怪罪。这肃州的山水,便请殿下代我等享用了。”


    突然间房门被打开,盛宣从屋里出来,一路“噔噔噔”下楼来到众人面前道:“我与澜夜才重逢不久,这便要分离实在不舍,不如澜夜也随我们一块儿入京。”


    “盛公子,封地亲王无诏不得入京,殿下恐怕是无法同行了。”福安对盛宣解释道。


    谁知盛宣忽然取出一封密函,递给福安道:“我已向圣上奏请,圣上同意了。”


    “什么?”福安展开密函一看,居然当真是沈阙的亲笔,他惊讶地看向盛宣:“盛公子怎会圣上何时这”


    盛宣背过手,歪了脑袋对沈朔微微一笑:“现在就看殿下愿不愿意陪我了。”


    谢辛楼握着双筷,慢慢搅动着热粥,直到沈朔开口应下了此事:“成,本王也许久不曾入京了。”


    盛宣双眸弯成了月牙,开心道:“我就知道澜夜一定会答应我的!”


    谢辛楼默默停了筷,喉间莫名哽住,指甲一点点刻入筷身。


    “殿下这便应下了?”


    不对啊不对,之前说好的不是这样的!


    福安摸不着头脑,他看看沈朔,又看看盛宣,最后看向谢辛楼。


    一袭黑衣的冷面人放下碗筷,向沈朔告退后,自行离开去安排上路事宜。


    他从福安身边擦身而过,福安张了张嘴,终是没敢开口叫住他。


    怎么感觉今天大伙儿都奇奇怪怪的。


    福安还没回过神,身后沈朔也用完了膳,一声不吭起身回房。


    轻舟刚醒,收拾收拾出门后正好撞见沈朔:“殿下好早啊。”


    沈朔看了他一眼,道:“你去打桶水来。”


    轻舟挠头:“殿下用水做什么?”


    五分钟后,前院太阳底下站了两个顶着水桶的人。


    轻舟:“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松山:“”  。


    “沈朔知道了锦衣司和遗党有关,必然会亲自调查证实,绝对会想办法入京,我不如趁机助他一臂之力。”


    盛宣同系统解释为何他会主动给圣上传信:“沈阙先前给了我一只信鸽,说有事可传信于他,左右有这条大腿,不用白不用。”


    “沈阙给宿主的待遇会不会太好了,连福安都不知道信鸽的事。”系统道。


    “你什么时候还关心这个了?”盛宣反问道:“我有大腿抱,更有利于任务,难道不值得庆祝吗?”


    系统提醒道:“本世界对沈阙的介绍并不多,简单来说他只是个npc,不应该有多余的情绪。”


    盛宣反驳道:“你最开始不是说本世界的具体内容要靠我自行发掘?你又不清楚沈阙实则是什么样的人。”


    系统沉默了,半晌后回道:“宿主说的对。”


    盛宣质问道:“这么看来,你对本世界的情况也不是很清楚。你不像是世界意识创造的系统,你是谁?”


    脑海里陷入一片寂静。


    盛宣威胁道:“你不回答我,我立即自杀。”


    “我是总局员工06,这是我退休前的最后一项工作。”系统开口了。


    盛宣道:“为什么是你,我记得局里没有用员工指导员工的先例。”


    系统回道:“今年就我们俩退休,行政觉得我们一起干活更方便,何况这个本活跃度太高,系统跟进有延迟,跟不上反而捣乱。”


    “说得好像你没捣乱似的。”盛宣瘪嘴道。


    “当然,宿主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即便我有失误,宿主也会力挽狂澜。”系统道。


    “挺会说话,到底是老员工。”盛宣被哄高兴了,便也不计较他是人这件事:“话说回来,既然有死局,咱们就得保证沈朔一直在局里走下去,直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宿主说的是。”系统附和道。


    所以他们的目标应该和沈朔保持一致,并且过程中尽量跟他待在一起,在危险黑暗中互相扶持行走,产生的感情也最为浓烈。


    盛宣和系统敲定了接下来的方向,随后问道:“新的任务是什么?”


    系统看了眼面板,回道:“灌醉沈朔,让他误会与你春风一度。”


    盛宣为难道:“依他的酒量很难醉吧。”


    系统道:“可以加点东西。”


    盛宣点点头:“顺便还能从他嘴里套点话。”


    两人一拍即合,盛宣很快去取了坛好酒,从商城兑换了一款“酒醉的蝴蝶”真心话药水掺了进去,准备去沈朔房里找他。


    沈朔的房里亮着灯,盛宣准备先观察里边的情况再敲门,谁知才走到屋外,发现门开着,屋里只有谢辛楼一个人。


    谢辛楼手里拎着三包茶叶,听到动静后,无神的双眼往门外望了望。


    盛宣也没遮掩,大大方方问他:“他人呢,怎么只有你在?”


    “这话我还想问你。”谢辛楼语气冰冷。


    “问我?”盛宣以为他脑子出了问题,莫名其妙道:“你不是一直和他待在一起么?他在哪儿你不知道?”


    他这般问,谢辛楼的脸色愈发阴沉,他偏过脸去,脸上阴影更重。


    盛宣见他手里拎着茶叶,忽然福至心灵:“殿下没告诉你他的行踪,你失宠了。”


    谢辛楼兀的抬眸瞪他,盛宣便知自己说中了:“哎呀——侍卫终究只是侍卫,是走是留不过殿下一句话。”


    “闭嘴。”谢辛楼冷声道。


    “我只是开个玩笑,不要这么情绪化嘛,侍卫大人。”盛宣笑得畅快,虽然不知道谢辛楼为什么突然被冷落了,但他就是莫名解气。


    他拍了拍怀里的酒坛,转身道:“我去寻殿下了,侍卫大人可要一起?”


    “你知道殿下在哪?”谢辛楼惨白着脸道。


    盛宣没回答他的话,勾着唇兀自走了。


    听着他欢快的脚步声,仿佛有尖锥一下下扎着心脏,热血自扎出的洞快速喷涌流失。


    谢辛楼凝滞在原地,他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四肢冰凉麻木。


    殿下,不要我了吗


    第34章


    为了路上安全,福安打算借用府兵和御林军在三日后一起护送众人回京,他从第一日便开始找沈朔商议此事,但不是人不在就是人已经歇息,直到出发前的最后一日都没碰见人。


    福安很是着急,生怕沈朔那儿又出了岔子,于是满驿馆地找人。


    谢辛楼从房间出来,被风吹着往前移动。


    松山从房梁上“唰”地落下来,挡在他面前问道:“头儿,这几日咋没活干,殿下呢?”


    谢辛楼摇摇头:“歇着吧。”


    “突然给我放这么久的假,还有些不适应。”松山感觉怪怪的,但说不上哪里怪。


    谢辛楼没回应他,绕过他继续向前,没几步路就碰见驿馆的驿卒:“侍卫大人,殿下这几日的饭菜都没动,可是不合胃口?”


    谢辛楼看了眼他手中冷掉的饭菜,没有回应,绕过驿卒继续下楼梯。


    等到了堂中,他又被一早等候在旁的福安逮了个正着,眼见着上了年纪的福安一脸憔悴,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对谢辛楼道:“谢大人,明日便要启程了,敢问殿下在何处?一路上的兵马护送还需殿下过目呢。”


    看着福安期盼的眼神,谢辛楼眼中无光,声音沙哑:“我不知道。”


    话音未落,福安以及楼上的松山、驿卒俱是露出忍不住笑了出来。


    “谢大人可是殿下的心腹,如何会不知道殿下的行踪,大人莫要说笑,定是殿下不让大人外传吧?”福安悄悄留了个心眼。


    谢辛楼干涩道:“我真的不知。”


    福安点点头:“我懂,我懂。为主子办事,夹在中间为难是常事。这么着,大人看看册子,成的话就这般安排了,回头大人转告给殿下即可。”


    他熟练地抖开册子,像事先练习过多次,将路上行程都仔细说与谢辛楼。


    后者人在神不在,听得一串蚊蝇声嗡嗡自耳边过了,便顺势点了个头。


    “如此,我便不打扰大人了。”福安如释重负,收起册子麻利走人。


    驿卒见状,求助地问了声:“那饭菜?”


    “照常吧,头儿没说就是默认。”松山拍了拍驿卒的肩,让他先下去吧。


    驿卒也如释重负,麻利退走了,生怕再惹出什么麻烦。


    松山撑着栏杆,默默注视着堂下之人,轻舟忽然从背后窜出来,拍他的肩问道:“头儿和殿下咋了?”


    “吵架了吧。”松山道。


    轻舟点点头:“我还从没见过他俩这般疏离过,看来情况有些严重啊。”


    松山叹了口气。


    两人说话声音不大,但被谢辛楼听得一清二楚,他心口被两块巨石压住,透不过一丝气,喉咙被像火烧一般。


    他忽然感觉驿馆变得格外空旷,仿佛木石砖墙都不存在,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一人。


    风又推着他走,走出驿馆来到街上,买了豌豆糕和槐花酿,一个人独自去了盛家墓。


    今日天上多云,才刚过了未时不久,地上的阳光便被屋檐遮挡得七零八落,在阴影里走着,风格外寒凉。


    谢辛楼买完了祭拜之物来到琥珀山,还未走近便嗅到一阵香火味道,他加紧脚步跑至陵墓前,没有看到人,只有每座墓碑前摆放的祭品以及烧尽的黄纸灰。


    殿下来过了。


    谢辛楼来到先王爷与王妃的墓碑前,长长地泄了口气。


    墓碑前已经摆满了,但有一角恰好空着位置,仿佛是有意留给他的,谢辛楼呼吸一紧。


    他俯身将带来的供品放到位置上,又取出黄纸和香准备祭拜,发现带来的火折子被压在刚从冰窖取出的槐花酿下,已经被水浸湿。


    正准备去临铺借火,一抬头却在石砖缝隙里看到了一只火折子。


    谢辛楼愣了片刻。


    他缓缓拿起火折子,轻轻一吹,火星便在眼前跳跃起来,点点星火泛着光辉,他一时看得失了神,脱口而出:“殿下。”


    毫无意义的一声唤,谢辛楼猛地惊醒,面上保持着镇定,心底却混乱如麻。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完成的祭拜,等他回过神时,他已经跪在父母的合葬墓前,一点一点小声诉说着。


    林间的沙沙声带走他的啜泣,他对爹娘说的话也一并被天地带走。


    等到太阳重出云层,阳光洒在他后背,他的脸上已是湿润一片。


    “爹,娘,孩儿走了。”


    谢辛楼抹了把脸,将情绪习惯性收起,最后磕了个头,恢复成往常模样,转身离开了琥珀山。


    回驿馆还早,便是回去也没事做,也没有想见的人。


    谢辛楼独自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看到不远处的梧桐树下,有一对夫妇正带着孩子在阳光下玩闹。


    小童一手攥着拨浪鼓,一手攥着糖葫芦,迈着不稳的步子嗒嗒乱跑,父亲在他身后追赶,同时伸长手臂防止他摔倒,母亲则在不远处拿着糖糕,时不时捏一块冲他招招手。


    被屋檐割碎的阳光恰好在他们脚下形成一方舞台,看上去既真实又梦幻,像某个痛苦不堪之人迷离时的幻想。


    谢辛楼忍不住向他们那儿走近,走到一半,忽然注意到大树对面的凉亭下那道熟悉的身影。


    凉亭下的阴影十分厚重,与外部是极端的两个世界。


    沈朔就坐在台阶上一言不发,双眼直勾勾盯着玩闹的一家三口。


    有路过的人无意间瞥见他,都被吓得打了个机灵快步离开,唯独谢辛楼看见了,心底是一阵酸涩翻涌。


    “殿下!”


    谢辛楼不顾一切地跑到沈朔跟前,单膝跪地仰头看向他。


    沈朔没有眨眼,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


    谢辛楼坐到了他身边,只不过还刻意保持着半尺距离,他望着沈朔,小心问道:“殿下在瞧什么?”


    沈朔淡淡开口:“看那一家三口。”


    谢辛楼问道:“殿下在想什么?”


    沈朔道:“我在想,他们虽生活清贫却也幸福。”


    谢辛楼了然,道:“殿下是否在想,倘若我们并非王公大臣之后,也会如他们一般,亲人尚在,生活平淡幸福。”


    “你也是这般想的?”沈朔看向他。


    谢辛楼点点头。


    沈朔笑了笑:“我还以为是我太过执念,始终被困在往事里。”


    谢辛楼垂眸道:“此乃人之常情,殿下不必苛责自己。”


    “辛楼。”沈朔却换了个话题道:“既然你也时常受困,可有想过走出去?”


    谢辛楼沉默了片刻,道:“属下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本王想过,在王府每一个夜里都想过。”沈朔轻笑一声:“以为过了这么多年,时间会带本王走出去,可偏偏在本王快要迈出去时,又被一双手给推了回来。”


    谢辛楼皱眉:“何意?”


    沈朔从袖中摸出腰牌递给他,“锦衣司”三个大字就这般映入谢辛楼眼眸。


    听沈朔将前因后果讲述了一遍后,谢辛楼脸色算不上多好,若锦衣司与遗党真有合作,那他们的仇人便要算上宫里


    沈朔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壶酒,狠狠灌了自己一口,道:“我时常怨恨父王,以为他们做了个错误的决定,一开始只是为了你我,如今还要算上民间无辜惨死的百姓——”


    “到了眼下也明白了,党争不绝,始终会有无辜之人丧命。此次进京,若能查明当年之事确与皇宫有关,这债,本王定要讨回!”


    天下不容二主,若他们当真是凶手,沈朔也不介意放弃原本的隐退计划,将皇位从沈阙手里抢回来。


    但造反一事总归是将脑袋挂在腰间,沈朔不愿谢辛楼跟着自己涉险,可他也清楚,谢辛楼是绝不肯走的。


    “属下誓死追随殿下。”谢辛楼目光坚定道。


    沈朔静静看着他,半晌后,忽然向他伸手。


    两人间的距离骤然消失,谢辛楼猝不及防被抱了个满怀,身体被两只有力的胳膊紧紧抱住,沈朔的脑袋埋在他颈窝,深深吸了口气。


    沈朔抱得十分用力,似乎要将整个人都嵌进胸骨。烫意贴着胸膛,隔着数层衣襟传至心脏,谢辛楼几乎要透不过气,用手轻轻抚摸着沈朔的背:“殿下。”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沈朔打断:“说什么誓死追随都是扯谎!”


    谢辛楼一听,登时急了:“属下对殿下从无虚言。”


    “那你这些日子为何一直躲我?”不知是否是错觉,沈朔说话带了些鼻音,谢辛楼听得心头一软。


    “本王问你你也不和肯说实话,只会用些无情的话搪塞我。”


    “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连本王生气都看不出来?我看你分明就是不在乎。”


    “谢辛楼,本王恨你!”


    沈朔不时吸着气,将这些日子的委屈难过一句一句发泄,他不明白谢辛楼为什么要这么对他,所以他一定要问个清楚。


    谢辛楼越听越感到无力,他不敢回答沈朔的问题,只能一个劲保证自己绝不会离开他。


    腰间的胳膊依旧箍得紧紧的,丝毫没有信任他的意思。


    沈朔的气还没消,想惩罚他什么又不忍心,只得在他颈边、胸前用力蹭。


    谢辛楼被他蹭得愈发燥热,抬手推着他的肩膀反倒被人握住手腕,蹭得愈发凌乱。


    忽然,一小截衣角从他怀里冒出,沈朔疑惑地扯了出来,发现十分眼熟:“这好似是本王的中衣。”


    来不及阻止怀里的衣物就被抽走,谢辛楼的心一下沉到谷底。


    由于这几日见不到沈朔,他每晚都是抱着衣服入睡,却不想自己何时忘了取走。


    “本王的中衣为何在你怀里?”


    面对沈朔惊讶疑惑的神情,谢辛楼像是浑身着火,猛地挣脱了他的手,不顾一切跑走了。


    “辛楼?”


    “又跑。”


    沈朔从喉间沉沉哼了声,将手里的衣服一圈一圈搅成索。


    收敛的目光将远去的背影深深困锁在内,再跑不掉。


    第35章


    “辛楼最近怎么了?”沈朔找来松山。


    松山挠挠头:“殿下想问什么?”


    沈朔倚着桌案道:“本王觉得他很奇怪,似乎有事瞒着本王。你身为他的副手,可知道缘由?”


    队伍离开肃州两日,行经庆南县,众人在官道上的茶馆里歇脚。


    彼时天气炎热,众人各自寻了个阴凉处歇息,谢辛楼则头带斗笠,独自待在车辕上。


    风卷着落叶在地上打了个旋,他的五官藏在漆黑的阴影里,唯独那双眸子淡淡瞥过那片落叶。


    沈朔坐在窗边望了他许久,同时对松山道:“瞧,连你都厚着脸皮躲在本王身边乘凉,他独自一人待这么远,便是本王唤他也不肯进来,很不正常。”


    松山嘴角抽了抽:“殿下,头儿这是给您放风呢,是职责所在。”


    沈朔摇头:“不一样,本王感觉得出。”


    松山总觉得沈朔在点自己,快速动了动脑子,道:“属下想起来,前几日还在驿馆时,盛宣似乎找过头儿。”


    沈朔一下来了精神:“细说。”


    松山趁机拉过椅子,拿了两只茶盏,绘声绘色道:“当日殿下不在,头儿来殿下房里没寻到人,一个人在屋子里待了很久,而后盛宣忽然拿着一坛酒来,恰好跟头儿撞上。随后就听见盛宣同头儿说了什么,头儿很伤心的样子。”


    沈朔向他侧耳:“说了什么?”


    松山用手拢在嘴边,压低了声音道:“属下没听全,只听得什么‘失宠’‘走人’‘不要你了’之类的话,想必是盛宣说了什么,叫头儿误会了。”


    闻言,沈朔有些明白了,但仍有不解:“本王和盛宣没什么,辛楼是知道的,既如此又怎会被他的三言两语影响。”


    松山道:“这属下便不清楚了,头儿好像那晚从幻戏楼回来后就不对劲了。”


    沈朔想起了这事,把当晚发生的事简单叙述了一遍,松山一拍大腿道:“这就对了!”


    沈朔被他一惊一乍的反应弄得立马看向屋外,幸好没引起谢辛楼的注意。


    “对什么对?”沈朔给了松山一掌,叫他小声些。


    松山捂着脑袋,小心翼翼八卦道:“殿下这么多年未曾娶妻,如今可是有心上人了?”


    “胡说八道什么。”沈朔又抬掌,松山及时喊住他:“便是没有人,殿下也有念头!”


    “啪”的一声脆响,松山终究还是没躲过这一掌。


    他委屈地皱起脸,沈朔嫌弃地盯着他:“本王避情爱如避蛇蝎,休得造谣!”


    “冤枉啊殿下,属下以过来人的经验保证说得都是实话!”松山捂着脑袋,躲去了另一把椅子上:“便是殿下不自知,头儿也感觉到了殿下的心思,所以才有意和殿下保持距离的。”


    “这和本王保持距离有何关系?”沈朔气得都热出了汗,用折扇不住扇风。


    “自是因为授受不亲,倘若被殿下的心上人见了殿下和他暧昧不清,不仅殿下的心上人会伤心,殿下也会跟着伤心。”松山苦口婆心解释道。


    “绝无可能!”沈朔觉得他这套言论十分荒谬:“辛楼是本王最亲密的挚友,哪儿有为了旁人要与他避嫌的道理。”


    他才不要和辛楼有距离!


    沈朔气到极点后反而冷静下来,思索了这段时日谢辛楼的举止,不由回到了某个问题上:“他藏本王的衣服做什么?”


    松山道:“定是头儿舍不得殿下,走之前留个纪念吧。”


    他说完的刹那,周遭忽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沈朔盯着他眉眼不动,转而望向窗外的身影。


    庆南县距京城不远了,出了县后便不再有城镇,因此福安决定在茶馆内再多休息一个时辰。


    马匹被底下人牵去喂食,谢辛楼没了照看的东西,正不知该去何处,窗后,沈朔适时向他招手:“辛楼,进来。”


    沈朔以为谢辛楼进来后会寻个理由离开,但他却是听话地来到自己面前。


    “还有一个时辰才动身,先坐会儿。”沈朔拍了拍右手边的位置,谢辛楼却婉拒了:“茶馆人多,还是小心为上。”他没有入座,而是默默站到了他身后。


    虽然疏离,但至少人还在身边。


    沈朔也没说什么,只暗暗定了心,一步一步慢慢来。


    在另一旁观察许久的盛宣趁此时机抢占了原本属于他的位置,对着沈朔微微一笑:“殿下~”


    沈朔心里一阵发毛,回头看看,谢辛楼面上却没什么反应。


    “有事?”沈朔瞥了他一眼。


    盛宣扯了扯自己的领口,一边聊着闲话道:“这天儿热得很,殿下不觉得么?”


    沈朔淡淡道:“北地的冰窖正缺个活人镇寒气,你这身虚火正合适。”


    盛宣委屈瘪嘴,那透着水光的红唇格外醒目:“殿下话里话外的不欢迎我。”


    “知道就好。”沈朔道。


    盛宣:“”


    他脸上的热情肉眼可见地消退,默默在心底回怼了一句,面上仍旧回道:“殿下小气,明明某些人有事没事能一直缠着殿下,到了我这儿就是另一套说法。”


    这话指向便很明确了。


    谢辛楼闻言走到盛宣背后,默默盯着他。


    盛宣被盯得脊背发凉,转换了话题道:“险些忘了感谢殿下,到肃州后我时不时感觉头晕,喝了殿下的药后身子果真舒服不少。”


    沈朔想起了那碗故意做得很苦的汤药,淡淡道:“祛寒的汤药罢了,你茶喝多了,受寒是常事。”


    “殿下这般关心我,连平日我喝什么都知道。”盛宣脸上浮出淡淡红晕,微微低下了头。


    轻舟适时从门外端着食盒进来,回禀沈朔:“殿下,您要的梅花汤饼。”


    沈朔点点头:“盛上来。”


    话音未落,轻舟便将一盏白瓷盅端至沈朔面前。


    梅花汤饼是将洗净的白梅花和檀香末一并掺入面团,压成一朵朵梅花片放入鸡汤炖煮而成,鸡汤的咸香和梅的清香,在打开盖子的瞬间扑鼻而来,立即勾起食欲。


    盛宣脸上惊喜难掩。


    这几日天气炎热,加之车马颠簸,他一路上都没吃东西,胃早已麻木,眼下被汤饼的香味一勾,肚子登时发出了咕噜噜的声音。


    “殿下怎知我不曾进食?”


    他被香得恨不得立马拿筷子,尽管记得保持形象,但声音却控制不住得高昂,一时间将周围的人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什么味道这么香,梅花汤饼?这得县东才有吧,咱这儿是县北啊,一来一回可费功夫了。”


    “这汤饼一看就是新鲜出炉,饼都没坨。”


    “这么多汤,愣是没洒,好技术啊。”


    茶客们被引得食欲大开,无奈茶馆并不提供饭食,连面前的茶水都不香了。


    人们看得胃空眼热,好奇问道:“这汤饼是给谁买的?是给自家夫人吧?”


    闻言,盛宣不由仰起了头,大方展示自己的美貌。


    在系统给他的介绍里,梅花汤饼可是“盛宣”儿时最爱吃的食物,他起先并未吃过这类面食,不想居然能有这么香。


    他看着眼前的白瓷盅,头一回对沈朔有了丝好感,含羞道:“殿下这般费心,着实令人”


    他话没说完,沈朔却忽然打断了他:“辛楼,过来坐。”


    身后之人忽然回神,茫然地眨了眨眼。


    盛宣也懵了,只见沈朔不待人反应,起身将谢辛楼拉到左手边,让他和自己坐在同一条长凳上,将瓷盅推到他面前:“你一直没吃东西,路上如何受得了,快趁热吃些。”


    茶馆的空气瞬间变得安静,众人的目光如化实形,不停地在盛宣和谢辛楼身上游走。


    盛宣脑袋顿时“嗡”地发烫。


    后背承受了来自所有人的目光,谢辛楼望着沈朔殷切的目光,不由萌生了退意:“多谢殿下,属下去别处吃。”


    他想走,却被沈朔一只手按下:“就在这吃,本王看着你吃完。”


    身旁之人气息强烈,谢辛楼的双腿一时间像没了知觉,只得依言拿起汤勺,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舀起一片梅花合着汤放入嘴里。


    梅花汤饼还是记忆中的味道,空虚已久的胃在接触暖意之后,将一路上刻意忽视的感受加倍传递给他,谢辛楼控制不住,一勺接着一勺吃了起来。


    汤饼四溢的香味愈发浓郁,茶客们为了不折磨自己,纷纷挪开了眼睛不去看他。


    盛宣阴沉着脸,紧紧盯着谢辛楼,却被沈朔故意挡住了视线。


    他一只手搁在桌上,撑着脑袋弯着嘴角注视谢辛楼,将一方桌面间隔出了属于二人的天地。


    谢辛楼脸皮本就生得薄,平日里风雨来去偏又晒不黑,咀嚼时脸颊轻易便会鼓起,平日冷峻的面目变得柔和不少。


    沈朔看着心头愈痒,暗暗压下想伸手戳弄的心思,不由看入了神,以至于对方吃完了汤饼都没反应过来。


    许是天真的热,谢辛楼吃完后脸颊微红,析出的薄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殿下,属下去看马车。”谢辛楼始终不敢看沈朔,吃完后立马跑出了门。


    沈朔回过神来,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嘴角还残留着一丝弧度。


    盛宣将二人的反应深深看在眼里,眸中情绪变得复杂,谢辛楼走后,他沉思着一言未发地离开了。


    剩下的半个时辰沈朔耳边格外安静,不曾有人来打扰他。


    直到一个时辰之后队伍启程,他回到自己的马车上,在出发前将车辕上的人唤了进来:“辛楼,本王的靠枕为何怎么放都放不对?”


    谢辛楼依言进了车厢,沈朔让开位置,方便他帮自己将压扁了的软垫靠枕重新规整好,堆成舒服的斜面。


    看着他熟练地将东西规整完毕,沈朔眯了眯眼:“瞧上去舒服得很,不知靠上去是否如此。”


    谢辛楼正要起身为他腾位置,不想沈朔径直俯身压了下来,他整个后背靠倒在软垫上,沈朔双手环抱住他的腰身,将脑袋埋进了他怀里。


    “殿下!”谢辛楼小小惊出了声,一时间心跳如鼓。


    沈朔却只是挪了挪脑袋,寻了个合适的位置,长舒一口气:“辛楼的胸口比什么靠枕都要舒服百倍。”


    第36章


    沈朔一向不喜肢体接触,别说旁人,和谢辛楼的拥抱次数也是一只手数得过来。


    以往他看着谢辛楼在眼前晃,明明并不觉得冷,却总觉得身上少穿了件衣服,直到现在他才找到了缘由。


    在一种恍然捡到宝的惊喜中,沈朔收紧了胳膊,让彼此贴得更紧。


    谢辛楼像被沉甸甸的炽石压着,不敢怀抱也不敢推拒,两只手无助地撑着坐垫,试图钻出沈朔的桎梏。


    沈朔对他的挣扎感到不满,抽出一只手压住了他乱动的手腕,一边调整重心,将他整个人压制得死死的,咬着他耳垂道:“不许动。”


    身下之人抖了一下,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随即反抗愈发激烈:“殿下,快要启程了,属下需驾车。”


    沈朔见他反应有趣,又用唇故意蹭了他明显升温的耳垂:“本王安排了车夫,外头用不着你。”


    他看着已经红透了的耳根,不禁笑了笑:“南洋有一奇玉,触之可变色,色彩由温定。本王五岁时有过一枚,放在手心捂热了,也同你这耳垂一般,红得可爱。”


    谢辛楼控制着气息道:“属下怕痒,殿下莫再戏弄属下。”


    沈朔挑了眉:“怕痒?我怎么不知道,我再试试。”


    谢辛楼自然不能由着沈朔,但他习惯了听命,让他真反抗又无论如何动不了手,结果还是被沈朔毫无阻碍地得逞。


    谢辛楼的发多且密,平日挡了不少阳光,耳朵白嫩得像刚点好的豆腐,沈朔含在嘴里,竟害怕它化了一般不敢用力,只轻轻一下一下咬着。


    谢辛楼一阵一阵地发抖,再这样下去迟早出事。


    于是他用尽平生力气,大着胆子推开沈朔:“殿下!马车外有人随行,若是被人瞧见”


    “辛楼,本王难受。”


    “”


    沈朔轻轻一句,谢辛楼又没了反抗的力气,被人压了回去乖乖当他的人形靠枕。


    队伍启程了,车夫驾着马车挥动缰绳,车厢随之颠簸起来,车轮声将车厢内的动静遮掩了不少。


    “殿下如何难受?”谢辛楼问道。


    “头晕,头疼,发寒,心口空落落的。”沈朔枕着他的肩窝,有气无力道。


    谢辛楼用自由的那只手从一旁拽出薄毯盖在他身上,轻轻抚着他的背:“这样可好些?”


    “嗯。”沈朔从鼻腔里哼出声,脑袋在他胸前蹭着,随后又蹭去了他的下巴、脖颈,结果又绕回耳后。


    谢辛楼被刺激得受不了,头一歪躲开道:“殿下不可再戏弄属下。”


    “生气了?”沈朔表面上担忧,语气中又暗含着期待。


    “属下没有。”谢辛楼偷偷做了个深呼吸。


    沈朔凑近到他眼前,对上他水亮的眸子,看到他微微泛红的眼尾:“瞧着是生气了。”抬手去揉他的眼尾,指腹却沾上湿润。


    “别气,我不闹你了,我只要待在你身上就好。”他说着,当真放过了那只通红的耳朵,侧着脑袋枕在谢辛楼肩上,舒服地闭上了眼。


    罢了,好歹也算是安静了,不会再做什么出格的事。


    谢辛楼缓了口气,身子陷在软垫里,随着车厢的悠悠摇晃,忍不住睡了过去。


    行路途中多梦,他梦见自己躺在碧绿的草坪里,身子被一只猛虎压住,脸上、脖颈上被他的舌头舔得发痒,推都推不动。


    猛虎的脑袋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将他整个人翻了个身,用粗重的爪子压上他的后背,尖牙衔住了他的手,仿佛随时就能咬断。


    谢辛楼忽地惊醒,意识恢复的同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和沈朔调换了位置,变成自己躺在沈朔怀里的姿势,而对方正单手解着自己右手护腕上的系带。


    “殿下这是做什么?!”谢辛楼慌了神。


    沈朔早就知道他醒后会挣扎,预先用右手制住了他:“闲得无聊,寻些趣事做做。”


    正说着,他捏着系带的一头用力一扯,护腕当即脱落,他将松开的衣袖捋至手肘处,露出常年不见光的莹白的小臂。


    “殿下!”谢辛楼撑着坐榻欲起身,不想因此暴露了小臂上紧绷的肌肉,沈朔眸色一暗,大手覆上了他的小臂:“慌什么,只是看你手上的痣而已,又不是咬你一块肉。”


    看痣?


    谢辛楼脑海里画面一乱,一个不留神,沈朔的大拇指腹便按住了他小臂内侧的红痣。


    “旁人皆知你肩上胎记,却不知小臂上也有颗不寻常的标记。”沈朔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指上或轻或重地按着。


    这颗红痣是谢辛楼儿时不小心被沾了朱砂的针刺的,于身体无碍便没有医治,沈朔从小就喜欢看,用他儿时的话来说,就像是茫茫大雪里的一轮红日。


    那时他爱不释手,得了机会就喜欢揉玩,惹得谢辛楼不高兴,偏藏起来不给他,久而久之沈朔也就忘了这癖好。


    如今不知为何被他想了起来,借着两人的身份,光明正大地把玩。


    明明只是一颗微小的痣,可随着他的按弄,谢辛楼身体另外几处好似受到了同样反应。


    他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忽略手臂上那一点点无关痛痒的力道,直到沈朔心血来潮,抓着他的手臂举到唇边,轻轻吻上了红痣。


    “!!”


    谢辛楼下意识收手,反被人握得更紧,对方微微张嘴衔住了红痣附近的肤肉,用牙尖轻轻磨着。


    他呼吸一滞,紧咬着牙不敢出声。


    太阳逐渐西沉,热气散去的同时,凉风也重归大地。


    车帘时不时被掀开一角,松山驾马并行在车厢旁,从他的视角看去,一时间还分不清车内两人是个什么姿势。


    他悄悄侧耳去听,无奈车厢内没了动静,风也停了。


    松山失望地打了个哈欠,继续盯着前路放空。


    等危机解除后,谢辛楼才放松了些,不想小臂上忽然一道轻微痛意叫他发出了一声闷哼。


    “殿下”谢辛楼想叫沈朔不要再闹了,对方却是露出狡黠一笑:“你走神了,这是惩罚。”


    做这种事,和我走不走神有何关系?


    谢辛楼无法开口,只得在心中喊冤。


    原本漫长的时辰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拨动,眨眼的功夫就流逝而去。


    队伍困顿且疲乏地来到了官道尽头,在城门快要关闭之前,总算抵达了京城。


    众人等候在城门外,由福安同守卫交接,高大城楼内扑面而来的皇城气息,叫不曾入京过的下人们都看愣了神。


    等到御林军护送三辆马车一路到达宫门外,盛宣率先下了马车,回头看向身后的车厢,就见谢辛楼脸色怪异地掀开车帘走了下来,沈朔紧随其后,站在仪仗队前一脸的餍足。


    “此番进京仓促,行宫尚未整顿,圣上特命殿下居住宫内。”福安交接完回来告知沈朔。


    沈朔从容接旨:“谢陛下。”


    谢辛楼则立在他背后,借着他的身形,偷偷整理仓促系上的护腕,身上的热度尚未褪去,只感觉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殿下这般不明界限,也不知该用什么办法叫他知道。


    与此同时,福安也悄悄看了眼他,提醒沈朔道:“殿下,等入了宫,您万不能和谢侍卫再同乘了。”


    谢辛楼被说得脸上又是一烫,深深地埋下了头。


    此番进京,为了他们的安全,沈阙没有大肆宣扬,只命仪仗队在宫门前等候。


    沈朔缓步上了轿辇,依着地位被抬到队伍最前,谢辛楼随行在侧,盛宣则乘着轿辇跟在身后。


    盛宣看着眼前的两道身影,在脑海里唤出了系统:“系统,我觉得他俩不对劲。”


    系统回道:“我也觉得,他俩好得如同做了夫夫一般,这对宿主很不利。”


    “不仅仅是不利,我甚至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宿主有何猜测?”


    面对系统的疑问,盛宣刚想说,却又咽了回去:“还不能确定,我必须找到更多证据。”


    他不动声色地将目光落在沈朔的手边,只见他用指节轻叩扶手,在谢辛楼经过时悄悄勾了勾他的发。


    仪仗队很快到达宫殿外,九十九级玉阶上,沈阙一身龙袍坐在龙椅上等候着众人,在看到轿辇上的人后,他起身走下台阶。


    沈朔从轿辇上下来,快步向他迎去:“臣拜见陛下。”


    “多日不见,你怎么一点儿没瘦。”沈阙伸手扶他,免了他的礼,笑道:“从那帮穷凶极恶之人手中逃脱,还在京外辗转这许久,若换做朕早成一副瘦骨了。”


    沈朔微笑道:“脱得肉身成仙去,陛下乃天地共主,还用得着将几个凡人放在眼里么。”


    “朕若不放在眼里,你们几个还有命回么。”沈阙戏谑一句,越过沈朔看向盛宣,眸色随之温和下来:“福安都告诉朕了,遗党的追杀不是一日两日可解决的,这些日子你们便住在宫里,有御林军守着,他们绝不会靠近宫门半步。”


    盛宣眸子水亮,笑得美艳:“多谢陛下,不用再担惊受怕,总算可以睡个好觉了。”


    沈阙面露心疼,温柔道:“朕记得你胆子可没那么小,这么多年流落在外,怕是吃了不少苦吧?”


    盛宣垂了眸,眼中不经意划过一丝神伤:“能活下来再见到陛下,吃些苦算不得什么。”


    沈阙的心仿佛被挠了一下,他向盛宣伸出手,后者眨了眨眼,有些犹豫地将手放入他掌心。


    “朕已备好了酒宴,先进去给你们接风洗尘。”沈阙牵着盛宣,转身往殿内走。


    盛宣回头看了眼沈朔,后者似乎才回过神,回头向谢辛楼伸手:“走,用膳了。”


    谢辛楼看着面前的手,一道道或浅或深的掌纹在温暖干燥的掌心交错,乱人心神。


    他小小地动了动手指,手臂如同灌了铅一般,终究是没有伸出手去。


    第37章


    “殿下先行,属下会紧随殿下。”谢辛楼垂首回应。


    他的目光落在地面上,只看得见沈朔衣摆上绣着的金线云纹。面前沈朔没动,仿佛过了有一个世纪后,他才收回手,若无其事道:“宫里的路你不熟,莫要跟丢了。”


    “属下遵命。”谢辛楼道。


    沈朔背身踏上台阶,由太监领去殿内,谢辛楼低头跟随,一路上沈朔没有再同他说一句话。


    待入了大殿,脚步声在殿内回荡得无声无息,没等数清人数,沈朔便已在席后入座。


    天子近侧,防卫往往严密许多,因此沈朔在宫里的这段日子,只有谢辛楼一人随身近侍。


    沈朔一向用不惯外人,也不喜近侍退避三丈的规矩,便将喝酒布菜的活儿都交给了谢辛楼,以便他留在身侧。


    福安一边伺候着沈阙,尽量不去看那边,偏偏沈阙兴致上头,时不时同沈朔说话:“肃州景色如何?”


    沈朔回道:“山野之地,不比京城。”


    沈阙不信道:“少来,你就是仗着朕没功夫像你这般游山玩水,尽说些风凉话。”


    盛宣替沈朔辩护道:“我走过大大小小不少城镇,也觉着京城最好。”


    “哦?那你觉着京城好在何处?”沈阙转而看向他,盛宣微微一笑,直勾勾看着他道:“好在有陛下。”


    沈阙兀的勾起一抹笑:“这话朕听着耳熟,朕后宫那些女人经常这么说,只不过从你嘴里出来,朕倒像头一回听似的。”


    沈朔喝了杯酒,冷笑道:“陛下头一回听自是悦耳,往后听得多了,陛下怕就戒了茶了。”


    “怎么,这些话他常对你说么?”沈阙笑了笑道:“朕怎么还听出了些许酸意。”


    沈朔没再开口,倒是盛宣替他回了话:“澜夜容易害羞,我觉着有趣便时常逗他。”


    沈阙收敛了些笑意:“朕倒是不知此事,看来澜夜在朕面前还藏了另一幅面孔。”


    “殿下若是动不动便红了脸,免不了旁人非议,也是为了陛下的颜面。”盛宣解释道。


    沈阙打量了他一眼:“你倒是护着他。”


    盛宣垂了眸道:“我与澜夜总角之交,他若说错了话,陛下降罪,我愿与他一同承担。”


    沈阙闻言,缓和了脸色:“席间说笑罢了,什么罪不罪的,朕最多罚他多喝三盏。”


    他于是看向默默吃菜的沈朔,后者谢过陛下宽恕,径自喝了三大盏。


    盛宣陪着喝了一盏。


    一场宴席,沈阙将二人反应看在眼里,吃饱喝足尽兴后,他提出让二人陪他去御花园散步。


    圣上的命令,二人自不会拒绝。


    喝了半肚子酒的沈朔,被谢辛楼扶着出了殿外,冷风一吹,脚步便有些晃了。


    沈阙没有注意这些,和盛宣在前头走着,领着他看宫里新栽的虞美人、蜀葵。


    “瞧,那片开得最艳,平时李昭仪就喜欢在那儿赏花。”沈阙认出了其中最大最好的一朵,动手摘下来给了盛宣。


    盛宣拿着花在头上比了比,被自己逗笑的同时,不忘问沈朔:“殿下看,我戴着可好?”


    沈朔眉眼不动,嘴角扯了扯,无甚感情道:“很好,很适合。”


    沈阙将盛宣的身子掰过来,仔细打量了一番,却是径直将花给摘了随手扔走:“这花妖艳太过,反倒污了你。”


    盛宣双眸轻颤,红了脸颊道:“陛下过誉。”


    “朕的审美无出其右,你也不必自谦。”沈阙笑着,又拉着他继续往桥上走。


    御花园大得很,除却大片的花丛外,内里还有活水引灌的池塘。池上有水榭连廊、白石拱桥,两侧杨柳低拂,置身其中,仿若到了烟雨江南。


    盛家本就在江南淮扬府,长平在淮扬府西面,因而当二人走入这般景致后,熟悉感油然而生。


    沈朔在河岸边停了步,呼吸着新鲜空气,酒意缓和了不少,谢辛楼适时便松了手。


    不远处,沈阙带着盛宣立在桥上,指着水中成群的锦鲤道:“这些锦鲤是今年外邦进献的,生性活泼好动,稍有动静便会散开,很快又会折返。”


    盛宣莞尔:“听上去很是有趣。”


    “来人,将那盒东珠取来。”沈阙一声令下,很快太监就捧着一紫檀木盒上来,打开盖子,露出满盒莹白璀璨的珍珠。


    “哇,好东西啊——”盛宣没忍住,在脑海里和系统感叹了一声,同时沈阙随手捡起一颗拇指大的珍珠,挥手扔进了池中。


    珍珠“咚”的一声落入水中,瞬间惊起鱼群摆尾躲闪,一时间无数金红色的彩虹在水里交错变幻,水花四溅。


    “如何,可有趣?”沈阙得意地看向盛宣。


    作为见多了娱乐方式的盛宣,默默心疼那颗珍珠,面上依旧回道:“有趣,很有趣。”


    “来,你试试。”沈阙信手抓了一把珍珠到他手里,盛宣犹豫道:“珍珠这般贵重,扔进池里未免可惜。”


    沈阙笑了笑:“无妨,池水没有多深,叫他们捞起来便是。”


    不好拂了圣上的意,盛宣便依言往池中丢珍珠,池鱼被一个又一个珍珠砸得晕头转向,拼命在水里挣扎,池塘成了一池沸水。


    就在盛宣将手里的一捧珍珠一次性全都扔下去后,身边的太监突然惊叫一声:“陛下,东珠也在里头!”


    盛宣被他惊了一跳,沈阙立即瞪了太监一眼:“东珠扔了便扔了,叫唤什么。”


    太监一脸惶恐,立即下跪道:“那颗东珠是陛下取来送昭仪娘娘的礼,若是丢了,奴该如何同娘娘交代?”


    沈阙淡淡道:“李昭仪仁慈大度,一颗东珠而已她不会说什么,何况她还怀着身子,珠宝首饰沉重不宜多戴,便是迟些给她也无妨。”


    太监自是不敢多嘴反驳,盛宣听完,却紧张起来:“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都把珍珠扔下去的。”


    “无妨,是朕叫你扔的,叫人再拾起来便是了。”沈阙安慰了他,随即命人去底下将东珠捞起来。


    池水再次沸腾,过了一会儿,太监们湿着裤子来到沈阙身前请罪:“陛下,水里鱼群太多,东珠又落在池中心最深的地方,奴才们实在难以靠近。”


    “废物,将那群鱼捞上来不就得了。”沈阙皱眉道。


    “锦鲤不可离开水太久,鱼群数量太大,若是现在捞上来,恐怕捞到东珠后它们就都死了。”


    盛宣适时阻止了沈阙,并提出一个建议:“谢侍卫身手矫健,轻功一流,请他落至池中顺手将东珠捞上来便是了。”


    听了他的话,沈阙命人去叫沈朔和谢辛楼过来。


    沈朔一直站在靠河岸的这边,在得知沈阙的传召后,他回头看了眼谢辛楼,后者点点头。


    这么多年下来,谢辛楼早就有了应对之策。


    石桥与水面还有些距离,桥面也不窄,通常情况下只要保持看着地面就好。


    谢辛楼始终镇定,一切如常地来到桥上,却在听到盛宣的提议后,身体下意识紧绷起来。


    “东珠而已,你若真喜欢,我给你再寻一颗来。”沈朔护在谢辛楼身前,替他挡住盛宣和沈阙的目光。


    沈阙挑眉道:“东珠由外邦进贡,私下不允交易,澜夜去何处寻?”


    “池水太深,东珠陷在淤泥里也极难寻找。”沈朔看向盛宣,算是商议道:“我王府的宝物随你挑,何必同一颗珠子过不去。”


    盛宣悄悄瞥了眼谢辛楼,又做出一副委屈模样:“殿下误会了,捞取东珠非是为了我,那东珠是陛下送给昭仪娘娘的礼,全天下仅此一颗,是旁的宝物无法比的。”


    “那便多派些人将鱼转移到别处,再命人慢慢捞就是,何必急着今日。”沈朔道。


    “只是捞个珠子而已,谢侍卫轻功这么厉害也费不了多少功夫,殿下为何不肯同意?”盛宣追问道。


    沈朔忍了忍心中燥热,寻了个理由道:“他近日染了风寒,不宜入水。”


    “既染了风寒就该去驿馆好好歇着,殿下那么多侍卫不带,偏喜欢使唤谢侍卫,真不知殿下是心疼他还是不心疼。”盛宣委屈质问。


    “这与你无关。”沈朔冷脸道。


    两人这般争执着,倒是叫沈阙反应了过来,他疑惑地看着沈朔:“儿时你不是最护着阿宣么,如今怎的为了区区一个下人与阿宣这般生分?”


    沈朔呵呵一笑:“同窗不过三载,相逢也才不到一月,陛下指望我与他有多少交情。”


    听他这般回答,沈阙并未多生气,心底反倒有一丝窃喜。


    盛宣却是被他这番寒心的话伤到:“殿下这话,倒是我不识好歹了。”


    沈朔懒得陪他演,给了他一个“知道就好”的眼神,直接把人气得落泪。


    沈阙看着盛宣泪眼婆娑的模样,一时间入了神,连方才在想何事都忘了。


    “澜夜这般薄情,阿宣往后莫要同他说话了。”沈阙火上浇油,但出人意料的,盛宣反倒止住了泪:“罢了,是我不该丢珠子的,昭仪娘娘若怪罪便怪罪我,与旁人无关。”


    沈阙被他的态度惊到,十分感动:“阿宣莫要这么说,东珠的事朕会处理,李昭仪也不会为难你。”


    “多谢陛下。”盛宣轻轻拭去了泪,唯独眼尾还泛着些水光。


    沈阙对沈朔道:“朕也逛累了,你自行回房歇息吧。”


    “臣告退。”沈朔巴不得如此,他行完礼,带着谢辛楼大步流星地下了石桥,远离这是非之地。


    不想盛宣不死心,追上来,用只有沈朔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道:“倘若同窗不过三载的人是他,殿下也会这般冷漠吗?”


    沈朔脚步一顿,不自觉往谢辛楼那边偏了偏,却是一句话没说,只给他留下一个背影。


    “他喜欢谢辛楼。”系统在脑海里对盛宣斩钉截铁道。


    “3s+级的攻略目标会自行喜欢上他人,这不符合常理。”盛宣疑惑道。


    系统茫然道:“若对方是白月光身份,也是有可能的。但这个世界显然不是,他的白月光应该是你这说不通啊。”


    “系统,帮我换窃听道具,然后告诉我沈朔今晚歇在何处。”盛宣想到自己还有坛酒没用,沉下声一字一句道:“我能解释清楚缘由,若我的猜测没错的话。”


    沈朔回到了歇息的兰舒殿,将太监们屏退,倒了杯凉水下肚,缓解了些许燥热。


    他靠在椅背上,无甚手法地按着发涨的太阳穴。


    谢辛楼默默来到他身后,伸手代替了他的指尖,在太阳穴上或轻或重地按着。


    头疼纾解了,沈朔随即抚上他的手背,将自己的温度传递给他:“手这么凉,还未缓过来?”


    第38章


    谢辛楼的手也随之停住,低声回道:“属下惶恐。”


    沈朔捏了捏他的手,安慰道:“没事了,池塘离这儿远得很。若盛宣再找事,本王就亲手把他扔到水里。”


    “这是在皇宫,殿下这么做怕是不妥。”谢辛楼道:“圣上对盛宣甚好,殿下对他动手会引火烧身。”


    沈朔歪了歪脑袋:“只是给他个教训而已,又不是要他的命。圣上顾全大局,犯得着为此迁怒本王?”


    “在宫里需万事小心。”谢辛楼语气严肃道:“虽然殿下不曾落人把柄,但若为了一点小事冲撞了圣上,埋下祸根,加之百官的恶意揣度,不等殿下复仇便会身陷囹圄,万般落空,实在可惜。”


    沈朔仔细听着他的警示,沉默了半晌后,开口道:“你怪本王不该在石桥上与盛宣争辩?”


    谢辛楼收回手,对着他单膝跪地,垂首道:“属下不敢,只是提醒殿下。”


    沈朔拉下脸,道:“你自己的心症自己清楚,若本王不护着你,后果如何承受?”


    谢辛楼从来不会与沈朔唱反调,可这一回,他却抬起头对上沈朔的双眼,认真道:“属下愿意承受落水的后果。”


    “谢辛楼。”沈朔咬着牙,压低了嗓音质问:“你如今是翅膀硬了,觉着本王不该干涉你的决定?”


    谢辛楼道:“属下的命是殿下的,殿下可以让属下做任何事。”


    沈朔喉咙一紧:“你怪本王越界,是不是?”


    谢辛楼沉默了,垂下脑袋,如同接受指令。


    桌案上,烛火燃得笔直,一动不动,若非烛泪在落,怕是以为火光本就这般安详。


    谢辛楼瞧着沉稳不动,却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层黑衣下的身躯在如何颤抖不止。


    他的血液如同沸腾之水在皮下灼烧,他的心跳声闷响如雷在胸口狠狠撞击。


    沈朔的脾气他了解,自己的那般话伤到他的心,他定会怒意冲天,指不定会变本加厉,做出更可怕之事。


    但谢辛楼不后悔,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必须在两人之间铸起一道牢不可破的城墙,保护沈朔,也是保护自己。


    想清楚之后,谢辛楼鼓足了毕生的勇气等待沈朔的反应,然而身前之人却伸出了手,将他从地上扶起。


    谢辛楼抬头看向沈朔,对方却出乎意料的面色平静:“你想让本王与你保持距离,本王依你所言。”


    “殿下当真同意?”谢辛楼有些难以置信,以为沈朔在说反话,但沈朔却认真道:“本王方才仔细想了你说的话,觉得不无道理。若本王的靠近让你觉得不适,为咱们的处境带来不利,不如及时收手。”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没了用处,在顷刻间荡然无存,谢辛楼感觉身体快速流失着什么,以至于原本满负的自己,突然间只剩下空荡荡的躯壳。


    原本期待的轻松愉悦没有出现,反倒是莫名的空虚包裹了他,理智将早就准备好的话不甚流利地背出了口:“谢殿下谅解。”


    “不必如此。”沈朔对他微微一笑:“你是本王最信任的影卫,所思所想都是为了本王,本王从不怀疑你的忠心,更不会误解。”


    “谢殿下。若无旁事,属下先行告退。”谢辛楼恍然道。


    “嗯,路上也辛苦了,好好歇息。”宫里戒备森严,无需影卫守夜,沈朔便也没挽留他。


    谢辛楼躬身退下,像一缕残影般溜走了。


    在房门合上的刹那,沈朔慢慢收敛了笑,嗅了嗅握过谢辛楼的那只手,捡起茶杯倒扣上落泪的蜡烛,一点一点下压,直到火光熄灭,杯沿与烛台彻底严丝合缝。


    谢辛楼回到卧房后,便脱了鞋直接钻进被窝,用被子将自己裹得紧紧的。


    眼下正是夏季,宫人准备的被子都不是很厚,谢辛楼觉得被子太轻,便去柜子里翻出几床被子全都盖在了身上,闷得他快要透不过气,却还是无法入睡。


    他于是丢开被子,唤来太监打来了一大桶热水,整个人泡了进去。


    烫意从四面八方无处不在将他包裹,皮肤生出一层红,他的心随之平息了一些,很快,另一层恐惧又麻木了他的神经,反倒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畅。


    谢辛楼始终踩着浴桶底部,浮出水面后大口呼吸,锁骨兜住的两汪热泉随着他的呼吸,划过月牙状的伤疤,淌落回水面。


    平静下来后,他长舒了一口气,靠在浴桶上闭目养神,却忽然察觉到了人的目光。


    他迅速睁眼,看向窗户开着的一小道缝隙。


    外面什么也没有。


    “莫非是我感觉错了?”他疑惑地继续盯了一会儿,双眸渐渐的又失了神。同时,一道看不见的身影悄悄从窗边溜走。


    半晌后,谢辛楼擦干了身子穿上里衣,来到廊外,本想看看夜色平复心绪,却不想在院内看见了沈朔。


    “殿下?”谢辛楼有些意外,同时下意识攥了攥衣袖。


    沈朔始终站在院中,没有向他靠近:“锦衣司就设在宫内,只不过除了圣上之外,没人知道具体位置和人员。本王想寻个时机探查一番,便来找你商议。”


    谢辛楼点点头道:“殿下有何计划?”


    沈朔张了张嘴,却是话锋一转:“你刚沐浴完,还是先歇息吧,探查之事明日再议。”


    谢辛楼想说自己不困,但沈朔却没有再继续的意思,他看了眼窗户对应的走廊拐角,确定后背的冷意消失了才转身离去。


    谢辛楼静静立在庭中,目光一路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自始至终没有回头,彻底消失在那扇房门后。  。


    沈朔在宫里住了有三四日,沈阙忙于朝事不曾有空,便让福安安排人陪着他四下逛逛,沈朔也借此将几处宫殿的位置记下。


    锦衣司被刻意隐藏,仅是从外表看不出任何差别,正是一筹莫展之际,沈朔忽然收到几位宫女的传信。


    原来是宫里的几位老太妃,特意派人来请他前去说说话。


    “太妃们终日无聊,十分期待殿下能与她们说说宫外的生活。”宫女言辞恳切道。


    沈朔点头道:“太妃们也算本王的长辈,本王合该拜见,是本王疏忽了。”


    宫女闻言很是高兴,与沈朔约定了日子,带他去到后宫太妃们的住处。


    自从太后薨逝后,沈阙也不再尊奉某一位太妃,让太后之位一直空着。


    但太妃们总归得选出一个话事人,于是便选了原是昭仪之位的葛太妃当了太妃之首。


    葛太妃见沈朔来了最是高兴,连着几日留他用膳,迟迟不愿他走,说话之余还喜欢领着他玩一些孩童游戏。


    沈朔虽不反感,但到底觉得幼稚,陪太妃游戏时便也没那般认真。


    他静静躺在躺椅上,晒暖阳、吹微风,看着葛太妃将一张宣纸放在桌案上,认真地叠着:“娘娘为何喜欢这些孩童玩意儿?”


    “深宫孤寂,一个人寻些乐子罢了。”葛太妃将叠好的纸展了展,叫沈朔伸出手。


    沈朔依言伸了手,下一秒掌心便落了一枚小船:“我瞧太妃宫里摆了不少棋面,也可与其他娘娘博弈取乐。”


    “别看有这几位太妃在,我到底跟她们说不上什么话,还是你母妃在京城时,我与她说得来。”葛太妃又取出一张宣纸,看了一眼后,对沈朔道:“我眼睛花了,你帮我在上头画朵花儿吧。”


    沈朔手里已经有不少玩意儿,回头唤了声谢辛楼:“本王不擅作画,还是让他来。”


    葛太妃也没反对,弯着眉眼看向谢辛楼。


    谢辛楼俯身跪到蒲团上,将宣纸用翠玉镇纸压住,镇纸的边缘与纸沿紧密贴合,随后用笔沾了墨汁,挺直了脊背,低头问葛太妃:“太妃娘娘想要何种花?”


    “咱们玩儿个游戏,你随意作画,我来猜。”葛太妃莞尔道。


    谢辛楼眨了眨眼,随即在纸上落笔,一气呵成。


    葛太妃见了这行云流水的技法,不由喜出望外,她看着纸上的花道:“你不仅画技优越,还有心考验本宫。”


    闻言,沈朔把目光落在了纸上:“何意?”


    “宫里多牡丹、秋菊、虞美人等艳丽荣华之花,咱们平日里瞧的也是这类居多,却也不代表本宫不识得你这宫外的小小青梅花。”葛太妃笑着看谢辛楼道:“是不是?”


    谢辛楼垂首:“太妃娘娘认得不错。”末了还补充一句:“属下并非有意。”


    “无需如此小心,本宫喜欢你。”葛太妃欣赏地打量着他,随即对沈朔挑了挑眉:“随意落笔便画得这般好,拿给你家殿下瞧瞧。”


    谢辛楼微微抬眸,取下宣纸捏着一端递给沈朔,对方自然地避开他的手,捏住宣纸的另一端接过来,欣赏了下画作:“确实不错,不愧是本王选的人。”


    “他作的画,你倒是把功劳都揽到自己身上了。”葛太妃揶揄了他一句,拿回宣纸叠成另一枚小船,放进了谢辛楼的掌心,道:“来,咱们去水渠上把它放了。”


    葛太妃拉着他起身,谢辛楼下意识看向沈朔,后者却是懒得动:“娘娘放吧,本王累得慌。”


    “一日到晚不是吃就是坐,哪儿累着你了,快来。”葛太妃一手拉着谢辛楼,另一只手向沈朔不住招手。


    沈朔推拒不过,把手里一堆玩意儿放下,拿着小纸船来到葛太妃身侧,被拉着一起去到水渠边。


    太妃宫里的水渠不深,只到普通人的小腿处。


    谢辛楼稳了心神,依照太妃的意思,将纸船轻轻放在水面上。


    他看着纸船随着水流轻轻晃着远去,神思也好似登上了甲板,稳稳地远去,一切感官仿佛就此关闭。


    突然间,沈朔的船不知为何速度比他快,从后方直挺挺冲来,船头一下撞上船屁股,两只船一块儿歪歪扭扭地卡在石缝里。


    “你这孩子,怎的还欺负人家。”葛太妃拍了沈朔一掌,提起裙摆去石缝里解救可怜的纸船。


    谢辛楼胸口像压了块石头,喉咙又紧又酸,默默起身退后。


    等葛太妃提着两只纸船回来后,甩了甩上边的水,对谢辛楼道:“来,咱们再放。”


    沈朔偷瞧着谢辛楼,一屁股坐在岸边,无甚兴趣道:“船底浸过了水就破了,再放也只有沉的份,娘娘不如再叠个新的。”


    葛太妃得意一笑:“这你便不懂了,本宫用的是松烟纸,就是沾了水也不会破,这一只纸船玩上百回也照样能浮。”


    谢辛楼回过神,忽而抬眸:“太妃娘娘从何处得到的松烟纸?”


    葛太妃被他的眼神惊了一下,沈朔适时开口:“他的意思是,娘娘又不缺纸用,为何还专用这种有特殊作用的松烟纸。”


    葛太妃缓了缓,解释道:“本宫眼睛花了,叠纸船也很费功夫的,自然是能省便省。况且叠纸船也是有技巧的,一般人本宫不告诉他。”


    “本宫原本不认得什么松烟纸,是你母妃在时偶然在尚食局发现的,本宫便悄悄藏了一些,用到如今只剩下这几张了,再去尚食局那儿本宫也没寻到。”葛太妃叹息道。


    “母妃喜好烹饪,缘何对纸有所研究?”沈朔道。


    “许是盛御史的夫人告诉她的吧,听你母妃说谢夫人是个有趣之人,若非宫规约束,大臣家眷无法入宫,本宫也能见见她。”葛太妃惋惜道。


    谢辛楼眸色暗了暗,静静看着那两只纸船。


    “松烟坊被烧毁,松烟纸也不会再有了。”沈朔道。


    葛太妃点点头道:“可惜了。”


    三人又在池边说了会儿话,到了沈朔他们该离开的时辰,宫女和太监便来催促。


    “这两只船你们带走吧,人间的面,见一面少一面,权当是不忘了我这个老妇。”葛太妃命人用布包了纸船,交给沈朔带走。


    沈朔点点头:“本王会回来看望太妃。”


    “这话你母妃也说过,本宫最听不得承诺。”葛太妃挥了挥手,叫他们赶紧走。


    沈朔揣着布包,回到住处后,寻了个箱子将纸船放好。


    “殿下打算何时行动?”谢辛楼问道。


    沈朔看了眼天色,道:“宜早不宜迟,今晚便去尚食局。”


    第39章


    谢辛楼早就将宫内御林军巡逻路线摸清,当晚二人换上夜行衣后,悄悄藏在寝殿暗处的草丛里,等待眼前这一队御林军交接。


    二人找准时机,趁着队伍背身时快速掠至对面的暗角,然而就在落定的刹那,沈朔后背突然一凉,同时肩膀被人拍了一把。


    “你们做什么呢?”盛宣冷不丁在他背后现身,沈朔和谢辛楼俱是一惊。


    他们来时根本没注意觉察到周围有人,盛宣定然不是用常人的办法跟来的。


    “你又为何在此?”沈朔皱了眉,压低嗓音质问道。


    黑暗中看不清盛宣的神色,只听他低声道:“睡不着出来走走,恰好就瞧见你们了。”


    沈朔冷漠道:“对面御花园风景更好,慢走不送。”


    “皇宫有宵禁,殿下想害我,就莫怪我拉殿下一同下水。”盛宣如是说着,攥住了他的衣袖。


    忽而一道寒冽如刀的眼光落在他手上,沈朔像避虫鼠一般甩开盛宣,那道眼光也随之消失。


    沈朔状似不经意地回头,谢辛楼如常站在他身后,但在沈朔看来的瞬间明显低了头。


    他微不可查地勾了唇,正待转身时却被盛宣拦住了去路:“我跟你们一起去!”


    “辛楼。”沈朔一声令下,谢辛楼径直出手掐住了他的脖子,正待将他打晕,盛宣赶忙道:“没有我,你们找不到锦衣司的!”


    沈朔抬了抬手,示意二人噤声。


    角落外,一队御林军逐渐靠近,在路过三人藏身的地方后,沈朔等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带上他,先到地方再说。”


    谢辛楼于是钳制住盛宣,带着他和沈朔一路悄悄潜去尚食局。


    火光在黑夜里不时来回穿梭,看得多了晃眼,容易辨不出方向。


    盛宣被人捏在手里,还不忘提醒一句:“走反了,咱们从右边绕过来的,尚食局该在左边。”


    沈朔重新判断了位置,带着二人翻入高墙之后。


    尚食局夜晚无人,周遭很是静谧,待落地之后,沈朔才有空试探盛宣:“你怎知本王要找尚食局,还对路线这般清楚?”


    谢辛楼松开了盛宣,后者揉了揉脖子道:“殿下当真想知道?”


    “少废话。”谢辛楼拎住他的后脖领威胁,盛宣也不卖关子了:“我自三年前便得了一种能力,可以梦见所有关于殿下的事。”


    沈朔点点头,示意他继续编:“所以你今晚出现在此,是梦见了本王的行动。”


    盛宣顺着他的话往下道:“不错,我梦见殿下会有危险,特意来保护殿下。”


    “为何?”沈朔道。


    “因为我对殿下的一片痴心。”盛宣深情道。


    沈朔冷笑一声:“数月前,你故意引本王去行宫救一名刺客;肃州时不惜以身涉险,将遗党带至本王面前;如今你又差一点害本王被御林军发现。你说你在保护本王?”


    盛宣微笑道:“但殿下完好无损不是吗。没有我,殿下会更糟。”


    “”对他的厚颜无耻感到无语,沈朔眸中闪过一丝狠厉:“你最好知道锦衣司的确切位置,敢耍本王,多得是让你生不如死的法子。”


    盛宣想起了那个该死的暗室,心里咯噔的同时,面上保持冷静:“殿下放心,我一定保证殿下的安全。”


    这话沈朔倒是相信,毕竟自己还没有爱上他,他不可能先把自己害没命。


    既然盛宣知晓许多信息,也不妨利用他来达成目的。


    双方达成一致整理好情绪后,从墙角悄悄挪向屋后,从窗户翻了进去。


    屋内没有人,沈朔和谢辛楼吹亮火折子,光线照出屋内的几方灶台,以及四处堆叠的锅碗瓢盆。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食香以及柴火味,沈朔借着火光掀开蒸笼,在里头发现了几只个大饱满的白面馒头。


    谢辛楼在屋内四下转了转,回来禀告沈朔:“殿下,没有明显通道。”


    沈朔放下了笼盖,对盛宣道:“带路。”


    “稍等,殿下怕是误解了我的意思。”盛宣往后退了几步,保持距离道:“我知道锦衣司的位置,但不代表我知道入口在哪儿。”


    沈朔的脸色登时阴沉下来,盛宣赶忙补充:“锦衣司就在尚食局底下,那些锦衣士白日伪装成后厨藏在尚食局,到了晚上才恢复身份。也就是说,眼下他们和殿下只有这一地之隔。”


    盛宣指了指脚下的地砖,沈朔纹丝不动,瞥了眼地砖又盯向他:“本王给你一盏茶的时间把入口找到。”


    感觉到背后抵上的匕首,盛宣咽了咽口水,向沈朔伸手:“烦请殿下给个光。”


    若入口就在这些地砖之中,定会有气流在通道的缝隙里流转。


    因此,盛宣拿着火折子蹲在地上,看着火焰晃动的幅度,一块砖一块砖地尝试。


    “本王还以为你有什么高明的办法。”沈朔嫌弃地皱眉。


    “最简单的办法往往是最有效的。”盛宣最讨厌干体力活,没找一会儿就累够呛,嗓音也夹不住了:“殿下想快些找到入口,不妨帮着一块儿找。”


    匕首被人轻松抛起,在他头顶打了个圈又接住。


    谢辛楼立在他身后,将匕首收回袖中,向沈朔请示:“属下也去。”


    沈朔立在屋子中央,看着盛宣和谢辛楼在彼此对角努力找寻入口,而尚食局外,御林军一趟又一趟地巡逻,也不知是否是错觉,他感觉御林军的脚步声愈发靠近了。


    “罢了。”


    沈朔去右边的柜子上取了支用作计时的香。


    香点燃后生出的烟雾也同样能判断气流的涌动。


    谢辛楼听到动静抬头,见沈朔拿着香,右边两步就是举着火折子的盛宣,随即又默默低下头。


    他装作没有察觉的模样继续盯着火折子,然而下一秒却听到头顶传来的声音:


    “借个火。”


    没等他回神,一支檀色的香忽然伸入了手中的火焰,谢辛楼倏地抬头,沈朔的侧颜撞入眼帘。


    在谢辛楼眼中,普天之下没有再比沈朔长相更完美的人。


    火光给他的面部镀上一层烫金线条,将优越的轮廓勾勒清晰,五官的起伏与光影配合得恰到好处,连垂下的发丝都似精心雕琢。


    这张脸带来的冲击太强,以至于他半天没回神,他不曾想到沈朔会选择来自己这边。


    “怎的点不着?”


    沈朔任由香烧了一会儿后抬起,却发现火焰烧掉了一小截香首,却没有将剩下的点燃,只得再次将香伸入火焰。


    在他的动作下,谢辛楼举着火折子一动不敢动,像是不敢惊动来吃食的鸟雀:“许是火不够旺。”


    “莫动。”沈朔在他耳边出声。


    看到火焰因着自己握火折子太用力而微微发颤,谢辛楼脸上立即浮起一阵烫意。


    他抬起另一只手企图稳固火折子,手肘却意外擦过沈朔的膝,他心头倏地一紧,竟不知沈朔靠得这般近。


    “还是点不着。”沈朔嘟囔道。


    “殿下歇着吧,属下很快就能找到的。”谢辛楼轻声道。


    “再试试看。”


    “要再试试吗?”


    沈朔一句话道了两个意思,还不给人反应时间,谢辛楼思绪一滞:“殿下想试,便试吧。”


    “也许是离得太远。”沈朔借着点香的动作,身子慢慢向白兔挨去。


    距离从一拳逐渐缩短到一指,沈朔的下颌堪堪要碰到谢辛楼的额发,偏偏在这时,他屏了屏呼吸,就此停住不动。


    “有些燃起来了。”沈朔语气微微放松下来。


    “嗯。”谢辛楼微不可查地哼了一声。


    恰好的停顿留给了他思考的时间,感受着身旁传来的温度,体内压抑长久的冷意被溶解了些许。


    饥饿的野兽尝到了一点蜜,他不该的念头便开始作祟。


    香首在火焰中心燃烧,丝丝白烟飘散成欲念的模样。


    谢辛楼揣度着沈朔起身的时机,膝盖一点一点靠向沈朔,也许恰好的时机能让他们不期而触,然而沈朔意外地打乱了节奏,在他靠近之时忽然起身。


    他晃了晃手中的香,遗憾道:“烧了几次都燃不起来,这香怕是坏了。”


    谢辛楼如梦乍醒,身体晃了晃,又及时稳住重心。


    沈朔假装没看见他的反应:“我再去换一根。”


    “好。”


    谢辛楼单膝点地,头深深低下,羞愧感将他拽入深渊。


    自己方才都在想什么?


    疯了吗!


    他将火折子举得远远的,让黑暗吞噬自己,无声地承受着心底的潮涌。


    而沈朔背对着他,却压下了嘴角的弧度,不禁回味起方才靠近时的暖意。


    舒服,满意。


    仅仅只是靠近而已,他不懂为何就会产生这种美妙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这几日的刻意疏远,但他现在有些迫不及待想要更多,也清楚手段一旦用过一次,再用就会被人察觉。


    欲望没办法满足,心情也随之变得烦躁。


    沈朔独自在柜台边出神,而不待他选完线香再回去找谢辛楼,盛宣便寻到了入口:“殿下,找到了!”


    盛宣的出声暂且打破了方才的氛围。


    沈朔将情绪暂且压下,将线香放回原处,来到盛宣的位置。


    谢辛楼抽出匕首嵌入砖缝,将地砖整个撬起,发现了底下被锁住的铁板。


    盛宣看了眼铁板上的锁孔,道:“这个入口并不常用,想必是应急逃生时用的,也能进去就是了。”


    “钥匙在何处?”谢辛楼问道。


    盛宣在脑海里问了问系统,摇摇头。


    沈朔沉默了片刻,回身走到蒸笼边,拾起里边的馒头掂了掂份量,最终掰开了某只格外沉重的馒头,找到了里边裹着的钥匙。


    “酷。”盛宣没有理由怀疑沈朔的敏锐,把位置让给了他。


    沈朔将钥匙插入锁孔一转,随着孔道发出的机栝声,铁板缝隙开始松动,谢辛楼在旁边搭了把手,将整块板掀起,露出底下的木梯。


    木梯不是很宽,能容纳两个人同时通过,盛宣探头看了看底下透出的微光,一抬头发现沈朔和谢辛楼都盯着自己,兀的提了口气道:“你们该不会想让我探路吧?!”


    虽然有系统道具的帮助,但他本身没有武功buff啊,两个狗男人!


    “本王自然不会让你打头,容易坏事。”沈朔冷笑一声,看了眼谢辛楼道:“我先下去,你带他跟上。”


    “是。”谢辛楼颔首。


    盛宣眼见着沈朔来到入口前,嘟囔一句:“不就是下梯子么,我手脚麻利得很。”


    然而他话音未落,就见沈朔撩起衣摆纵身跃了下去,片刻后轻巧落地。


    压根没用到梯子。


    盛宣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在他转身欲跑之前,谢辛楼一把揪住他的后衣领扔进了入口,同时也跟着跳了下去。


    自由下坠的速度很快,没等盛宣叫出声,他屁股就落了地。


    谢辛楼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来到沈朔身后:“殿下。”


    “把人带来,本王有话问他。”沈朔道。


    第40章


    盛宣还没缓过来,就又被人从地上提起,沈朔转过身看着他道:“你可知本王来锦衣司是做什么?”


    盛宣一边在心底暗骂二人,一边摇头:“殿下做事定有道理。”


    他以为沈朔在试探自己,然而对方却直言道:“锦衣司与先太子遗党有关。”


    谢辛楼松开了他,转而握紧匕首警惕四周。


    盛宣稍稍回神一些,问道:“殿下是说当年盛家惨案是宫里干的?”


    沈朔见他似乎并不清楚,便将前因后果,包括东海夫人给的线索一并告诉了他,道:“你有本王无法理解的厉害手段,想必能帮本王找到锦衣司的证据所在。”


    盛宣闻言,懵了片刻,在脑海里问系统道:“我们得帮沈朔走向造反的路,他要的证据你知道在哪儿吗?”


    系统搜索了一下资料,道:“他要的东西在锦衣司存放密函的地方,当前直线距离为五百米,已为宿主开启追踪模式。”


    盛宣于是回答道:“梦里我记得有一封密函,应该就在不远。”


    沈朔点点头:“带路。”


    地底通道狭窄,任何声响都会被放大,但好在回声会模糊位置。


    盛宣不会轻功,走路时尽量放轻了力道。


    通道的对面灯火幢幢,有不少锦衣士来往走动,找出的阴影不时被墙壁折射到三人面前。


    盛宣稳住心神,依据系统的指示给二人带路。


    谢辛楼跟在沈朔身侧,小声问道:“殿下信他?”


    沈朔回道:“试试也不亏。”


    谢辛楼看向站在十字路口的盛宣,只见他先是面朝某个方向,随即原地向左转了一圈,由向右转了半圈,随即指着某条路回头对二人道:“从这里走,一定是了。”


    谢辛楼一脸不可置信,沈朔眉毛一挑,给了盛宣一个“敢耍本王就死定了”的眼神。


    盛宣招了招手道:“放心,不会错的!”


    沈朔示意他继续,观察了下四周后,迈步跟上了他。


    通道里十分安静,三人经过时都没有撞见任何一个锦衣士。


    沈朔和谢辛楼跟在盛宣身后,注意到左右墙面上的烛台有些年岁了,凝固在底盘上的烛泪也积年累月得发黑,但蜡烛本身却还剩下一大截。


    看来这条路平日来的人不多。


    存放机密档案的地方,来得人少才是常态,也许还真给盛宣猜对了。


    通道烛台稀疏,光线晦暗,和尽头透进来的光形成清晰的分割线。


    眼看着直线距离快速缩短,盛宣一鼓作气钻出了通道,打算最先拿到密函同沈朔证明自己。


    谁知在仅剩一尺的距离时,他无助地立在一堵厚实的墙壁前,四肢冰凉。


    沈朔和谢辛楼紧随着进入洞穴,看了眼四周没人后,来到盛宣背后:“密函呢?”


    盛宣沉默了,抬手弱弱地指了指面前的墙:“在后面。”


    谢辛楼扫了眼堆放在洞穴内的武器箱,皱了皱眉:“连接这处洞穴只有方才一条通道,你说在墙后面,岂非带错了路。”


    “呵。”沈朔耐心耗尽,看向盛宣的眼神如看死人。


    既然这厮无用,他已经决定将他打晕了丢去锦衣士眼皮底下吸引注意,也好给他们寻找密函争取点时间。


    盛宣为自己争取道:“至少方向是对的!咱们赶紧回到刚才的十字路口,往右手边的通道走,莫要浪费时间!”


    “不急,丢你也是顺手的事。”沈朔似笑非笑,命谢辛楼提了人立即折返。


    然而就在此时,通道里传来不止一人的脚步声。


    几乎是同时,沈朔和谢辛楼改变了策略,在盛宣反应过来之前,二人就已经躲进了其中一只空武器箱。


    “不是!”眼看着就要来人,盛宣原地转了几圈没寻到藏身的地方,情急之下将隐身道具最后一次机会用了。


    在他消失的刹那,两名锦衣士从黑暗中走出,其中一人目光闪了闪,疑惑道:“奇怪,刚才好像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另一名锦衣士笑了:“就这么大点地方,我怎么没瞧见,是你眼花了吧。”


    对方点点头,揉了揉眼睛:“许是这几日看卷案多了。”


    他道:“那咱们赶紧挑了匕首就走吧,早些回去歇息。”


    两人将手上的卷案随手搁在最大的武器箱上,转身去小的武器箱里翻找。


    沈朔躺在箱中,谢辛楼在他上方,双手和双脚都撑在武器箱边缘,身体崩得板直,以一种违背重心的姿势强行支撑着,与他保持最远距离。


    外头两人似乎没寻到合适的兵器,开始在一众小箱子里翻找,从动静来看,怕是还要费上些时辰。


    沈朔睁大着双眼,直勾勾看着上方的谢辛楼,尽管箱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谢辛楼憋着气涨红着脸的样子仿佛就在眼前。


    谢辛楼咬紧牙关,快速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气息落在沈朔的眉间,仿佛与人面贴着面。


    沈朔忽而试探地伸出手,想摸摸谢辛楼额上是否有汗,却不想位置歪了一些,指尖点在了他的颈上,对方整个人一晃,及时撑住身子。


    “累么?”沈朔用气声问道。


    谢辛楼咬着牙,从缝隙里挤出两个字:“不累。”


    沈朔抹了把他颈上的薄汗:“本王与你换换。”


    谢辛楼躲开了一些,坚持道:“不必,殿下躺着便好。”


    “坚持不住不用硬撑,可以压在本王身上。”沈朔贴心道。


    谢辛楼紧抿着唇,双手撑得愈发直,马尾从肩上垂落,柔软的发尖扫过沈朔的唇瓣,痒意和香味几乎将他麻痹。


    箱内的温度似乎一瞬间上升。


    莫名的焦躁感让沈朔忍不住挪动着身体,不时碰到谢辛楼的手和腿,惹得人忍不住道:“殿下,莫要乱动。”


    “抱歉,属实有些热。”沈朔恢复了安静。


    而被沈朔这么一搅和,谢辛楼原本按捺住的心念再次躁动。


    他的手臂酸胀到麻木,身体不由自主地往下落,几乎快要碰到沈朔,与此同时,外头两人还没挑选好,甚至还打起了哈欠。


    “怎么都是些破烂货,没一把能用的。”


    “只是撬个木板而已,稍微锈点的也能用吧。”


    “问题在于咱们挑出来的这些都快锈没了。”


    两个锦衣士说着,忽然从角落里掉出来一把还算可以的匕首,二人疑惑地四下看了眼,将其拾起抽出刀鞘看了眼:“这把倒是不错。”


    听到他的话,谢辛楼似乎看见了曙光。


    坚持一下。


    再坚持一下就能结束这一切了。


    耳听着两位锦衣士准备起身离开,谢辛楼微微弯了膝盖,拱起后背。


    而就在这时,沈朔忽然揽上他的腰,谢辛楼一下失了重心,被他摁到了身上。


    沈朔的手捂住了他的嘴,唇吻上自己的手背,两具炽热的身躯叠在一起,谢辛楼瞬间意识全无。


    头顶冷不丁被一只匕首扎穿,刀尖正对着谢辛楼的后脖,与此同时,箱子外传来锦衣士的肯定:“呦,还挺利的,这么厚的板子都能扎穿。”


    “行了行了,快走吧,我都困死了。”另一名锦衣士取走了箱上的卷案,拉着他一起转身离开了此地。


    谢辛楼惊魂未定,他坐在沈朔小腹上,鼻尖抵着鼻尖,脑袋热到快要爆炸,在箱子被人掀开的刹那,他猛地一颤,触电似的弹起了身。


    “殿嗯??”


    盛宣看见一道残影瞬间从眼前掠过,再一眨眼,箱里只剩下一个汗涔涔、衣衫凌乱的沈朔。


    盛宣用力眨了眨眼,就见沈朔眸光很快恢复清明,起身迈出武器箱,若无其事道:“人走了,咱们也得赶紧离开。”


    他不经意地理了理衣服下摆,找寻了下谢辛楼的身影,随后去到角落,隔着一地的破铜烂铁,拍了拍蹲在里边的人,关心道:“没磕着脑袋吧?”


    谢辛楼背对着他,摇了摇头,抱着膝盖闷声道:“殿下先去找密函,属下随后跟上。”


    沈朔明白他需要时间恢复,便道:“莫要耽搁太久。”


    谢辛楼蹲在角落,听身后沈朔带着盛宣离去,想起方才**的硬,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盛宣:“”


    这两人都做了些什么???


    在他一脸的震惊中,沈朔动作利落地拎着他折返回去,从另一条通道绕进去,总算找对了地方。


    密函室外有两名锦衣士看守,沈朔当机立断将二人打晕潜入室内。


    这处洞穴比方才见到的要规整很多,室内挖出了四方墙壁,角落摆放着堆满卷案的书架。


    沈朔在书架前寻觅,盛宣则根据导航来到书案前,在一堆案卷中抽出一张纸:“东西在这儿。”


    沈朔立即被吸引了过去,接过那张纸,看到上头绘着的两份图腾。


    盛宣好奇地凑过去瞥了眼,只见那两份图腾看上去并没有区别,俱是四爪金蟒的样式,他于是愤然道:“这是先太子遗党的纹身,所以是锦衣士冒充了遗党的身份,杀害了你我全家!”


    “我起先便怀疑,先太子遗党不过数千人,当年夺位时便剿灭了大半数,后来如何能凭一己之力躲过府兵潜入盛府,又如何能逃窜这许多年还不曾势微,如今一切都说通了。”


    盛宣借此时机狠狠唾骂了皇帝,他悄悄打量着沈朔,对方听着他的骂声,眉头紧皱,眸中横过肃杀之气。


    “殿下。”谢辛楼从门后走了进来,沈朔将纸递给他:“将上头的图腾拓下来。”


    谢辛楼面色已恢复如常,接过纸定眼一瞧,面上有些许反应,但什么也没说,依他的话来到书案前,将图腾一丝不差地转绘到白纸上。


    盛宣默默观察着谢辛楼的动作,只见他用镇纸压住白纸的上端,习惯性将镇纸的边缘和白纸边缘贴得严丝合缝,心下已然确定。


    “系统,我已经确定了我的猜想。”他在脑海里唤出系统:“盛宣从一开始就没有死,谢辛楼就是盛宣。”


    “这不可能啊,这是怎么做到的。”饶是系统也对他的结论感到不可思议,这些日子盛宣对谢辛楼的试探,他也都看在眼里,却仍然不得解。


    “儿时盛宣和沈朔一同落过水,起先在护船上时沈朔称自己对深水有阴影,但事实证明有阴影的并不是他,而是他不惜触怒龙颜也要护着的谢辛楼。”盛宣分析道。


    系统试着解释:“此事也可以用别的理由可以说通,譬如沈朔就是看不惯你呢。”


    盛宣呵呵道:“谢辛楼左肩上的疤痕和我的胎记位置相同,可以推测是他为掩盖身份将胎记硬生生剜去留下的。”


    系统有些迟疑:“这倒是有可能。”


    盛宣接着道:“你给我传的资料里包括了盛宣以往的人物特点,除却‘倔驴’‘反骨’‘能言善辩’等性格之外,还有一些他平日的习惯,其中包括在太学时的记录。”


    “祭酒此人平素端方严厉,不仅教学一丝不苟,甚至连提笔坐姿等也要求甚严,从他门下出来的弟子,都有镇纸必须严格与纸张对缝的习惯。”


    他用目光示意系统看谢辛楼面前的镇纸,系统无话可反驳:“可若谢辛楼便是盛宣,为什么他能躲过世界意识的探查?”


    “我想是因为沈朔。他的自由意志已经超出了规定的范围,达到了可以影响世界意识的地步,所以他才能帮谢辛楼掩盖身份。”


    盛宣感叹一句:“小世界里的角色意识能量太高,世界的毁灭便仅在他一念之间,这就是他非死不可的理由,也是我们来这里的原因。”


    系统沉默了片刻:“他确实是我见过的最不受控的角色了。”


    盛宣站在一旁,颇有深意地看着谢辛楼停笔,将画完的图腾交给沈朔。


    在确定任务出现了bug后,系统为难道:“盛宣没死,宿主的身份起不了作用,还怎么攻略沈朔?”


    “或许咱们可以换个思路。”盛宣沉思片刻道:“沈朔对谢辛楼的好感值是多少?”


    系统试着查了一下,还真给他查出来了:“98。”


    盛宣:“满分多少?”


    系统:“100。”


    盛宣:“”


    他默默闭了眼。


    系统安慰他道:“没关系宿主,虽然离满分只有两分之差,但这两分已经卡了好多年了。”


    盛宣:“哦?这是为什么?”


    系统也不明缘由,和他一起陷入沉思。


    与此同时,沈朔将拓下来的图腾收好,让谢辛楼清除了痕迹后撤回入口处。


    然而等他们快接近十字岔路时,忽然大批锦衣士从通道里鱼贯而出,俱是往一处方向汇集。


    “发生了何事?”沈朔暗暗疑惑,目之所及处,三人来时的入口被几名锦衣士占据,似乎发现了有人潜入。


    他藏在角落,一回头,谢辛楼寻到了另一条路正同自己招手。


    “那是锦衣司的腹地,这么过去不是撞人枪口上吗?”盛宣躲在二人身后,虽然嘴上质疑,但还是老老实实跟着。


    “锦衣士发现有人潜入必会四处搜查,此时腹地无人最为安全,等他们寻不到人回来时,咱们再趁机从出口出去。”谢辛楼有条不紊道。


    他独自一人在前方五步外开路,身形矫健如燕,沈朔目光紧随。


    正如谢辛楼所预料的,锦衣司很快传来一阵骚动,而等骚动渐息后,三人转移去出口,一路上成功躲过锦衣士的视线。


    锦衣司设置在地下,出口是一条采用之字形的结构的斜坡,越往上,火光越亮。


    沈朔边走边估算着方向,出口的位置怕是在沈阙平日处理政务的太极殿附近,出去也许有可能会遇到他。


    他这般想着,心念一动,忽然察觉到了问题。


    “回来!”


    沈朔一出声,谢辛楼条件反射地停下脚步,下一秒被人拉住手快速往回撤。


    盛宣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然而没等他回神,就见沈朔拉着谢辛楼反而躲来他的身后:“你说过会保证本王的安全。”


    “殿下突然说这啊!”盛宣话至一半,后背就感受到一股大力,整个人被推了出去。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面朝地摔个狗吃屎时,他忽然撞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被一双有力的手接住。


    盛宣抬头一看,沈阙的脸当即映入眼帘。


    他浑身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回头,发现沈朔和谢辛楼早就没了踪影。


    盛宣无声地骂了三个字,手腕忽而传来力道,沈阙低沉的嗓音随之传来:“阿宣为何会在此?”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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