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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0

作者:花与灼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1章


    车队很快就乱成一团,谢辛楼带着沈朔一路跑出山匪的地界,拐入一处无人的山涧暂做歇息,并吩咐影卫们在四周布防。


    在车厢里时,沈朔便听见密林里有动静,但不确定对方是普通山匪还是冲着自己来的,干脆让谢辛楼先带自己离开。


    眼下他们并没有追赶过来,可以确定只是普通山匪,有御林军在,福安公公他们不会有危险。


    沈朔下了马,四下走了两步,呼吸新鲜空气。


    谢辛楼将马栓在一旁,拿出水囊递给沈朔:“殿下喝口水吧。”


    沈朔接过水囊,却只是盯着谢辛楼道:“早上为何不等我?”


    谢辛楼眨了眨眼,如实回:“属下昨夜做了个梦,梦见殿下从马上摔了下来。”


    沈朔道:“所以你就先把马骑走,让本王坐车。”


    谢辛楼点点头。


    沈朔上下瞧了他几眼,拧开盖子灌了一大口凉水:“行,本王原谅你。”


    谢辛楼垂了眸,抿嘴一笑。


    他见沈朔心情不妙,不由问道:“殿下瞧着不舒服的样子,他都和殿下说了什么?”


    沈朔皱了眉,望向山涧道:“无非是想勾引本王,本王听都不听。只是很奇怪,他话说到一半,身上忽然就冒出一阵香粉味,本王闻着怪臭的。”


    “香粉,莫不是迷药?”谢辛楼睁大了眼,手不觉握上了刀柄。


    沈朔摇摇头:“除了难闻些,也没什么感觉。”他将水囊递还给谢辛楼,却忽然顿住:“什么味道?”


    谢辛楼茫然地看向他,只见沈朔毫无预兆地向自己靠近,垂首贴到了自己耳侧:“方才我就嗅到了香味,是你身上的?”


    影卫们都在附近,随时会观察过来,山涧地势空旷,唯独他二人只隔了一拳不到的距离,谢辛楼不由攥了手心,想退后一步,却被人握住肩膀不准离开。


    沈朔嗅完他耳边,又沿着脖颈左右寻找香味的来源。呼吸落在皮肤上,像一点点轻柔的嗅吻,痒得人不由停滞了呼吸、紧闭双眼。


    沈朔又顺着脖颈向下来到胸前,只觉香味愈发浓郁,于是上手往他衣襟里摸了一把。


    干净的手伸入又伸出,掌心便多了一层细腻的粉,沈朔将手展示给谢辛楼看:“本王记得你没有用香粉的习惯。”


    后者立即明白了怎么回事,从怀里掏出一盒打开的香粉,快速向沈朔解释道:“松山贿赂我的,路上不小心洒了。”


    不远处的松山莫名打了个喷嚏。


    沈朔看了眼他手中的香粉盒,没有收走,只是笑道:“这小子贿赂成了?”


    “不成,属下只是忘了扔。”谢辛楼脸上浮现淡淡的红,沈朔瞧了愈发想逗:“松山买香粉为了哄姑娘,辛楼打算用这香粉做什么,也哄姑娘?”


    “属下不会给旁人,属下便是自己用也不会给旁人!”谢辛楼认真发誓,而等他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后已经来不及了,瞬间从脸红到脖子。


    沈朔哈哈笑出声,用沾满了香粉的手轻点了下他的脸:“你用着也不错,回头本王给你买一屋子。”


    谢辛楼直接抿嘴不说话了。


    沈朔自觉说错了话,心生愧疚,同他道歉道:“是我失言了,辛楼不曾沾染这些污秽之事,我又怎能这般害你。”


    “殿下永远不会害属下。”谢辛楼缓过了神,恢复了平常的神情。


    御林军击退了山匪,护送盛宣和福安往山涧处赶来。影卫们传回消息,隐匿了身形,山林重新恢复了清净。


    福安找到山涧里的二人,用袖子擦着汗,边跑边问道:“殿下可有被匪徒伤着?”


    沈朔将手背到身后,回道:“本王没事,公公可有伤着?”


    福安缓过一口气:“老奴没事,大伙儿都没事,真是吓死老奴了!”


    盛宣从后方走来,手腕上一圈红印,脸色苍白阴冷:“公公不必急着死,该死的另有其人。”


    “啊?”福安没明白盛宣在说什么,不过很快,盛宣像变了个人似的,恢复了以往美丽温和的模样,微笑道:“大家都没事真是太好了,咱们现在往哪儿走呢?”


    福安唤来下属,得知此地离肃州不远了,还有一日便可到达。


    “那抓紧时间吧,别再出什么岔子。”盛宣微笑着看了沈朔一眼,扭头就走。


    福安不明所以,问沈朔道:“殿下,咱接着上路?”


    沈朔勾唇一笑:“成,辛苦公公了。”


    “哪里哪里。”福安擦着汗,回去重新整顿御林军。


    这回马车不等沈朔就开走了,他状似无奈地看了谢辛楼一眼,后者默默牵来马,两人同乘一匹马上路。  。


    “香水为什么对沈朔不起作用?”


    盛宣在马车里同系统骂了沈朔一个时辰,系统检测了很久都没检测出结果:“香水失效的前提是选择对象心里已经有白月光了,显然沈朔不符合。”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沈朔的意志力强到可以控制身体反应。”盛宣靠在软垫上,点头道:“沈朔不是没反应,只是在强忍。”


    系统道:“没错宿主,沈朔不愿和宿主发生关系,所以才独自跑了出去。”


    “但他把我扔给山匪,还绑我的手不让我跑!”盛宣咬牙道。


    “可是宿主的任务也完成了,目前宿主的积分已有70。”系统温声安慰道。


    “你说的也有理。”盛宣心情渐渐平复下来:“不管怎么说,沈朔的情绪有了波动,总算有了进展。系统,查查现在他对我的好感值。”


    系统回道:“恭喜宿主,眼下是-299,涨了一分!”


    盛宣呵呵一笑。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分数波动这么低,但好歹动了,接下来必须再接再厉。


    “系统,告诉我新任务。”


    马车载着人行驶在队伍末尾,沈朔和谢辛楼则驾马领先在队伍之前。


    谢辛楼负责驾马,沈朔环着他的腰身坐在他身后,嗅着鼻尖充斥的香粉味,心情意外不错,连迎面来的风也格外舒适。


    若非被盛宣搅和一通,他也不会像现在这般惬意。


    等队伍到达肃州,已经是城门关禁的时辰,福安同守城侍卫沟通之后,城门重新打开,放了众人入城。


    正是日落时分,街上行人冷清,家家都闭门亮灯,队伍一路往城内行进,耳边传来的都是烹煮菜食和争吵声。


    天际隐隐有闷雷作响,放眼望去,视野格外清晰,一副将要下雨的征兆。


    谢辛楼望着前路,大街中心的梧桐树,梧桐树西面开着的香粉铺子,香粉铺子斜对面的烧饼摊一旦唤起记忆后,悲凉之意便如虫豸,一点一点咬噬着皮肉。


    沈朔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深吸一口气,握过缰绳:“我来驾马。”


    谢辛楼摇头道:“属下没事。快下雨了,咱们先去驿馆?”


    沈朔松了手,道:“听你的。”


    谢辛楼驱马前行,才越过梧桐树,身后便传来福安的呼唤声。


    二人扭头去看,见福安策马上前,对他们道:“怀陵和盛家冢就在不远处,咱们去驿馆途中便能经过,盛公子的意思是,天离下雨还有些时辰,咱们不如先去祭拜。”


    “他是雨神么,连下雨的时辰都能计算。”沈朔冷声道:“祭拜先人也得好好准备,如此仓皇算什么。”


    福安也知是此意,但盛宣的身份确是众人来此的目的,早看晚看,不如趁着他们才入城,任何人都没有动手时机的时候查看最为稳妥。


    “殿下见谅,一路上殿下和盛公子的相处老奴都看在眼里,早些证明盛公子的身份也好早日解除误会,二位好不容易重逢,自是希望二位能珍惜这份情谊,这也是陛下的想法。”


    见他都搬出了沈阙这尊大佛,沈朔面无表情:“既如此,那就如公公所言。”


    福安垂首道:“殿下放心,老奴已经安排人备好了祭祀之物,无论如何,不会冲撞了先人。”


    不知从哪户传来女人悲凉的哭嚎,在这风凉日暮之中,格外凄惨萧瑟。


    沈朔接过缰绳,谢辛楼驱马向前,二人领着队伍拐进了通向陵冢的路。


    风从身侧刮过,刮一阵停一阵,像魂魄擦肩而过,在一旁驻足停留。


    怀陵建在琥珀山风水最好的位置,一半是王陵,另一半划给了盛家。


    谢辛楼没有来过此地,一路都是沈朔带着他走。


    “瞧见了么,最高的那座是我父王和母妃,两侧都是当初随行的家奴。那边也是一样的布局。”沈朔没有直言,但谢辛楼听得明白,目光落在了盛家墓地最大的墓碑上。


    “肃州五月事变,我六月入京,七月回来处理后事,彼时肃州官府没人有权能动尸首,我到后,一具具的都烂了。”


    沈朔迈上台阶,回头看落在身后的谢辛楼,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盛彦和谢霜的合葬墓,轻声道:“我亲手埋的他们,没有叫任何人帮,土都填得很满,不会冷。”


    谢辛楼没有说话,手紧紧攥着刀柄,沈朔想握他的手,但碍于身后众人终是没有行动。


    “殿下,请暂退一旁,祭祀快开始了。”


    福安请二人让开位置,随后侍从们端着祭祀之物上前,按照规格点香燃纸,吟颂祷辞。


    说起来,这还是皇宫第一次派人来肃州祭拜。


    福安也是伺候过两朝皇帝的老人了,由他作为代表也算补齐了两朝的礼,因而这次的祭祀,流程与准备也是十分繁复,有意外路过的百姓,见了这阵仗也会感叹用心。


    而沈朔站在阴影里,听着头顶渐响的雷声,冷眼看着一群人忙前忙后。


    “我记得先王和王妃喜欢槐花酿。”谢辛楼立在他身侧道。


    “嗯,等有空,咱们买了豌豆糕和槐花酿再来祭拜。”沈朔看着他浅浅一笑。


    两人在树下静静看着,等福安主持祭祀完成,两人一同祭拜完先王和王妃,随后一起来到盛家墓地。


    身为盛家遗孤的盛宣,理所应当是头一个祭拜的人。


    当他在前面燃香时,沈朔和谢辛楼站在后方,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悄悄握紧双手,无声祷告。


    “公公,我祭拜完父母了,可以开始了。”盛宣将香插入炉中,起身便同福安说开棺。


    福安点点头,命人将早就备好的铁锹等一应工具尽数倒在地面上,御林军各自取了工具在“盛宣墓”就位。


    “殿下,老奴这便开始了。”福安回身向沈朔请示,沈朔听着头顶的雷鸣,默默走上前来:“本王亲自开棺。”


    “这”在福安的规矩里,尊贵如沈朔不该亲自动手,但沈朔态度强硬,令人不敢不从:“本王亲自埋的人,也该本王亲自挖。”


    众人于是让开了位置。


    盛宣退后到沈朔的位置,有些紧张地看着地面,对系统道:“系统,我顶替了盛宣的身份死而复生,棺材里应该不会有人,世界会帮我自动修复的对吧?”


    系统回道:“理论上是的呢,宿主不必担心。”


    他默默点头,深吸一口气。


    谢辛楼就立在他身边,同样严肃地盯着埋棺的土地,但看不出他此刻的心情。


    沈朔挑了把最大的铁铲,一铲扎进土里,天际当即爆发一道惊雷。


    闪电照亮所有手持工具的人的脸色,或多或少都显露出一丝不安,唯独沈朔神色坚毅,挖下去的铁铲坚定有力,毫无犹豫。


    经年埋实的土会在棺椁上留下痕迹,沈朔一铲铲将土挖出后,仔细看了露出的棺椁表面,发现竟有三层不一样的痕迹。


    他心情顿时变得复杂。


    他分辨了下每层的土质,最底下的也是最深的那层是他埋的,年头最久,其次第二层看起来也有两三年的样子,最外的那层大约只有一年不到的时间。


    沈朔命人开棺,棺椁被打开后,里边并没有尸体。


    “福公公,盛公子被放入棺材后又被救出,棺材上的土层也该只有两层才是,可眼下看来这冢看上去像被人打开过两回,实在有些蹊跷。”负责开棺的御林军也注意到土层的问题,将发现告知了福安。


    本以为福安会为此感到惊讶,但他的反应比众人预料的要冷静多:“棺中无尸,棺材又确实是被人打开过,殿下,盛公子的身份想来是无疑了。”


    沈朔看向福安:“冢被挖了两次,这平白多出的一次,福公公没有怀疑么?”


    “多少次并不影响结果。”福安淡淡道。


    “公公早就知道墓是空的。”沈朔的手不由握拳,紧紧盯着福安,后者面不改色对他微笑颔首:“只是为了解除疑惑,如今疑惑解开,殿下不必多想。”


    他这般回答,众人再明白不过。


    这多出来的一次是圣上的手笔,朝野间的流言到底还是给他埋了疑心。


    棺材里没有尸首,说明人还活着,紧接着盛宣突然冒出来证实了身份,在福安看来,一切都对得上号。


    而在盛宣的角度,世界帮他消除了尸体的bug,伪造了一层自己爬出的痕迹,再加上升上求证的一次,也是正好对上数。


    一切都是合理有据,倘若沈朔依旧不承认,便是他有问题了。


    盛宣来到沈朔面前,用胜利的目光看着他:“澜夜,这下你我之间再没有误会。”


    沈朔面无表情盯着他,半晌后,嘴角单单扯出一丝笑:“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为了你,再辛苦也值得。”盛宣握住他的手,深情倾诉。


    伴随着轰隆的雷鸣,雨水终是再控制不住,倾盆而下。


    福安下令让众人赶紧把场地复原,以最快的速度赶去驿馆。


    盛宣打着伞,拉着沈朔站在树叶底下,肩膀紧挨着胳膊,像依偎在一处的宿鸟。


    谢辛楼独自立在台阶上,雨水淋湿了身体,黑衣与昏暗的雨雾融为一体。


    明明是不愿看到的画面,但他偏偏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双眸直勾勾盯着树林下的两道身影,将盛宣和沈朔的一举一动清晰刻进脑海。


    喉间的甜腥味没有之前那样浓了,但心口却比之前痛上百倍。


    御林军火急火燎将土重新填好,准备撤离时,沈朔趁机将人推给了福安,先一步离开陵墓。


    盛宣才不会任由他离开,同福安打过招呼后就要去追,谁知才迈出陵门,就被一只胳膊强硬拦住去路。


    盛宣定眼看向浑身湿透的某人,露出本就无情的目光:“谢大人不去追殿下,拦我做什么?”


    谢辛楼沉声道:“殿下不喜你跟着。”


    盛宣呵呵笑了:“刚刚我跟澜夜一直待在一处,我怎么没听见他有说这句话。”


    “无需殿下开口。”谢辛楼倏地抽刀出鞘,仅仅半寸刀刃,便将落下的雨珠一削为二。


    看他这幅威胁护食的模样,盛宣愈发觉着好笑:“影卫的职责是保护殿下,我一没害他二没伤他,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你是什么身份敢替殿下做主?”


    身份。


    谢辛楼忽然定住了。


    影卫的职责是守护殿下的安全,可殿下现在并没有遭到攻击,盛宣也只是在追殿下,为何自己会感到生气、会感到害怕。


    天际惊雷猛地炸响,大地随之震动,人的灵魂也随之振彻。


    谢辛楼回神时,墓地已经空无一人,盛宣也早已不见身影。


    他独自立在茫茫大雨中,伸手狠狠捂住自己的心。


    第22章


    沈朔既已选择与攻略者斗到底,便也做好了被人时刻纠缠的准备,但当他真的被迫承认了盛宣的身份之后,发现事实没有想象中那般轻易。


    在客栈休整了一日,沈朔决定出门上街逛逛,在没有兴师动众的情况下,盛宣就跟提前知道他要出门一般,早早等候在门口。


    “离开肃州多年甚是想念,正巧今日天气好想出门逛逛,澜夜陪我一起吧。”盛宣换了身翠竹轻衫,站在微风中格外飘逸动人。


    沈朔没有理由拒绝,看了眼他的马车,只淡淡道:“本王走着去。”


    “那我陪你一起走。”盛宣说着,叫人牵走了马车,撩起下摆跑下台阶,硬是跟上了他。


    他越过谢辛楼时故意撞过他的肩,还不忘回头给个警告的眼神。


    谢辛楼面无表情对上他的目光,看着他越过自己,占了沈朔身侧的位置。


    “澜夜你瞧,好多卖风筝的人。”盛宣跟在沈朔身边,兴奋得像没来过一样。


    沈朔心里烦躁,没理会身边人的叽叽喳喳,只沉默着往西面的街市走去。


    盛宣见他没有阴阳怪气,以为他果真变了态度,话变得愈发多:“从前吃住在太学,祭酒管得严,咱们少有机会能出来逛,可唯独澜夜你时不时借着在院子反思的机会偷偷跑上街玩,还不忘给我带些小玩意儿。”


    “还记得有一回,我提了一嘴也想上街玩,第二日你便故意惹祭酒生气,被罚到院子里站两个时辰,在我们都以为你又要趁机溜走时,你却折返了回来偷了我的课业,让祭酒也把我罚走,趁机带着我跑出太学,在外头玩了个尽兴。”


    盛宣的这些记忆,都是系统调取给他的,他描述得十分细节且生动,像是他亲身经历过一般,饶是沈朔都听不出异样。


    “过去的事太久,本王记不清了。”沈朔道。


    “记不清没关系,眼下我们不就在逛街么,在我心里,从前多少欢乐都比不过眼下你我并肩。”盛宣莞尔道。


    沈朔没有应声,反而迈着大步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盛宣被落在身后,一直跟着他的小太监也忍不住感叹了:“盛公子当真痴情。”


    “恕小的多嘴一句,这一路上,小的并未瞧见殿下对公子多好,反倒是公子不嫌弃殿下的冷酷,只捧着一颗真心去捂——小的是当真不明白公子为何喜欢殿下。”


    盛宣望着沈朔的背影,在心底呵呵一笑:“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情爱本就没有理由的,认定谁便是谁了。”


    用人话说就是:0个人喜欢他,狗男人根本不配!


    小太监听了,似悟非悟:“情之一字果真深奥,小的这辈子怕是没机会感受了。”


    身后,谢辛楼将二人的对话听得真切,渐渐慢下步子,在盛宣和小太监快步去追沈朔后,他独自一人在原地失神。


    前头沈朔越过了几家胭脂坊,在经过卖文房四宝的店时,有意无意地驻足。


    店家很懂游人心思,抓紧时机,邀请沈朔进店逛逛:“客官想买些什么,我家的文房四宝都是上好的,客官随意试用。”


    沈朔摇着折扇,在一众笔墨纸砚前扫视,目光落在摆放最显眼的宣纸上。


    店家赶忙推荐:“这纸是平康坊制造的,以青檀树皮为主要原料,没有多的杂质,润墨极佳,既能存放百年不腐,又耐折叠,客官可以试用一二。”


    沈朔拿起笔沾了点淡墨,在纸上划了一笔,效果确实如店家所说。


    “在下欲购两车纸走水路运往京城,你这纸可耐湿?倘若不慎湿水,晾干后可能恢复?”沈朔问道。


    店家笑了笑:“纸总归是能不沾水便不沾水,为了润墨性,咱们的纸改良了许多,客官说的湿水后还能恢复如初,恐怕只有松烟坊的纸符合要求,只不过这样的纸用着总归比不上平康纸,客官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用的也该是最好的。”


    沈朔点点头:“平康纸我要,松烟纸也要,都给我包上一车。”


    “客官见谅,那松烟纸早就不产了,松烟坊七年前就被大火烧没了。”店家道。


    沈朔眉心微皱:“没了?是出了何事?”


    “这事说来话长了。”店家请沈朔到一旁就座,吩咐伙计去包一车平康纸,期间同沈朔解释道:“九年前刺史府被歹人洗劫的那日,松烟坊主于墨的尸首也被人在河边发现,于墨死后,松烟坊没了做主的人,于墨的大房和二房便开始争松烟坊的归属。”


    店家给沈朔沏了一杯茶,沈朔端起茶盏浅抿了口:“这事我倒是不曾听说。”


    “客官是京城人吧,松烟坊还在的时候,松烟纸因这遇水不烂的特性也有不少被朝廷征用,客官想必也是因此才来肃州的吧。”店家微笑道。


    沈朔顺势接话:“店家所言甚是,本官执掌大燕与诸国外交,平日通传消息,最好用的便是这类纸,近日库存用尽,这才来采买,不想松烟纸竟不产了。”


    “原来是大鸿胪大人,失敬失敬!大人日理万机对肃州的事不了解也是正常,采买这等小事怎还劳烦大人亲自前来,若大人需要,小的可专为大人划出十座造纸坊,替大人制松烟纸。”店家如是道。


    “店家想做皇商,这事本官一人可做不了主。”沈朔放下茶盏道。


    店家微微一笑:“小人与东曹也有些交情,大人若是愿意,小人自可向东曹修书一封。”


    沈朔挑了挑眉:“你叫什么名字?”


    店家回道:“小人常珺。”


    “常掌柜。”沈朔指节轻叩桌案:“本官有一丝疑惑,不知掌柜可否替本官解答。”


    常珺颔首:“大人请问。”


    “松烟纸的制作可算于家的不传秘术?”沈朔问道。


    常珺不紧不慢道:“从前是,可当茅家大郎茅修接管松烟坊后,不懂经营,竭泽而渔,为了钱就把松烟纸的制作法大肆卖了,人人都能做,人人都不做了。也只有小人,在松烟纸的基础上改良了平康纸,也算是谋一份生计。”


    “茅修是何人,如何接管松烟坊?”沈朔问道:“此人同松烟坊的大火可有关系?”


    “正是因为他,松烟坊才不幸被大火烧没的。”常珺收敛了神色,认真道:“是被他害死的冤魂,来寻他索命。”


    正在此时,沈朔忽然嗅到淡淡的燃烧纸张的味道,常珺也嗅到了,起身去后方看了一眼,很快回来,苦笑致歉:“大人安心,是底下人在库里装纸的时候不小心撩过了烛台,这才烧了一些,不碍事,只是恰巧遇着小人说起大火,倒霉小子吓坏老子。”


    沈朔笑了笑,也没当回事:“平康纸燃烧的味道倒是好闻。”


    常珺坐回他对面,道:“松烟纸烧时烟味呛人,小人便做了改良,方便贵人们毁灭消息时不呛着自己。”


    沈朔不由挑眉:“你倒是考虑周到。”


    “生意嘛,顾客为本。”常珺笑了笑,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讲述:“这事要从于墨死后说起。于墨死后,大房娘子和二房娘子争权,府里闹得不可开交,娘子们在彼此那儿受了气,转头又将气洒在下人头上,时间久了下人们也压抑,于是于府的管家就不知怎的勾搭上了茅家娘子。”


    “茅修发现自家娘子同于府管家有奸,一怒之下杀了于府管家,闹上了公堂。之后他又和当时咱们的郡守大人合作,趁机瓜分了于府,钱归官府,茅修则霸占了松烟坊。”


    “松烟坊被占,茅修人也性情大变,不仅日日羞辱娘子,还强迫于家大房和二房侍奉他,茅家娘子不堪羞辱自尽,于家大房二房被茅修辱后杀害,女子凄厉的喊声传遍了整条街。”


    “人人都道茅修罪孽深重,直到七年前松烟坊起火那日,有下人宣称当晚在院子里看到了茅家娘子的冤魂,是她放火要烧死这个男人和这座纸坊。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天亮之后坊内的一切都成了灰烬,徒留一场空。”


    常珺叹了口气道:“好好的两户人家,因为于墨坊主的死,就落得这么个下场,真是造化弄人。”


    沈朔听完,也由衷生出悲凉之意:“往往一念之差,不知会害多少人。若是于墨提前知晓后事,当晚可还会选择去河边?”


    常珺摇摇头:“旁人不是于墨,也不知他当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总归发现时他的脖子已经被拧断了,手里捏着一半他此生最爱的松烟纸。”


    话至此落尽,两人对坐良久,各自消化感慨。


    很快,盛宣自外头跑进,对着沈朔松了口气:“我寻了一整条街,可算是寻到你了。”


    常珺见此人容貌出众,生得如花美眷,不免问了一句:“这位是大人的相好?”


    “常掌柜的话有时候太直接了,且并不准确。”沈朔揉了揉眉心:“只是认识。”


    常珺见他不悦,了然:“单相思,可惜了美人。”


    沈朔扫了一眼门外,问道:“辛楼呢?怎么不见他人。”


    谢辛楼如果没别的事,沈朔永远是一回头就能看见他,哪怕自己做事太投入忘了他的存在,他也会自己默默找个地方待着,可眼下,谢辛楼却是一声不吭地消失了。


    沈朔登时冷了脸色,上前一步将盛宣逼至台阶边缘,硬声道:“本王出门时他便一直跟着,怎的一会儿功夫人就不见了,你对他做了什么?”


    盛宣睁大了双眼:“殿下问我,我如何知道?”


    沈朔倏地掐住他的脖颈,盛宣整个人在台阶上摇摇欲坠。


    “盛公子!殿下您息怒,我们当真不知道谢大人去哪儿了!跟盛公子无关啊!”小太监在一旁急得大喊。


    盛宣被掐得脸色涨红,说不出话,一双手紧紧抓着沈朔的胳膊,同时在心里拼命骂娘。


    沈朔一双眸冷若冰锥,将盛宣一张脸扎成了筛子:“辛楼跟了我九年,在本王心里比任何人都重要。不管从前你与本王如何,现在,你最好给本王记住这一点。”


    “咳咳咳”盛宣几乎无法呼吸。


    你他娘倒是让我说话啊!


    眼见着二人胶着在此,忽然从十步之外传来谢辛楼的声音:“殿下!”


    沈朔立即松了手。


    “啊!”盛宣不可避免往后摔去,幸好小太监眼疾手快,将他接住。


    谢辛楼赶忙来到沈朔面前,垂首道:“属下方才迷了路,没能及时跟上殿下,请殿下降罚。”


    沈朔看着他析出了汗的额和尚未平缓的呼吸,又瞥了眼大呼小叫的小太监和欲哭不哭的盛宣,平复了语气道:“无妨,下回莫要再跟丢了。”


    “瞧见什么了,失神到连路都不看。”沈朔有些担心道。


    谢辛楼道:“只是被几个地痞缠了会儿,没什么。”


    沈朔半信半疑地点头:“既如此,咱们早些回去吧。”


    “是。”谢辛楼道。


    沈朔同常珺打过招呼后,带谢辛楼走回驿馆。路上行人不小心将谢辛楼撞上了沈朔的身侧,谢辛楼一下顿住脚步,等沈朔离开一段距离后才继续跟上。


    沈朔注意到他的举动,觉着古怪但想不出原因,脑袋里正被松烟坊和坟的事搅和得烦躁,暂时将这份古怪感受放去了一边。


    回到驿馆,沈朔还未开口,谢辛楼便端来了水和布巾。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沈朔将手洗净,递了布巾擦干,随后才道:“殿下若无别事,属下先行告退。”


    沈朔觉着奇怪,从前没有自己的吩咐,哪怕在卧房内谢辛楼都不会主动退下,为何今日这么急着离去。


    他走后,沈朔独自在屋里发闷,到了晚上他没有心情用饭,准备出门找谢辛楼,谁知没走两步,就看到盛宣端着食盒在外等他。


    第23章


    盛宣像是故意拦截他似的:“殿下这是去哪儿?”


    沈朔看到他就头大,随口应付了一句就要越过他,谁知盛宣杵在原地不动:“既然殿下无事,不妨一起喝一杯。”


    盛宣举起食盒晃晃,里面传来酒水晃动的声音:“上好的槐花酿。”


    沈朔拒绝道:“本王没兴趣。”


    “殿下是没兴趣,还是不愿想起先王和王妃?”盛宣追问道。


    沈朔瞥了他一眼:“嘴巴太闲就缝起来,也好过在本王面前惹嫌。”


    “殿下承认了。”盛宣挑了挑眉,丝毫不惧他的威胁:“殿下总是话语如刀,可我知道,殿下不过是说说罢了。”


    “看来是本王低估了你,你不仅面皮厚如城墙,还过于自信。”沈朔冷声道:“你真以为本王不杀你是不忍心?”


    “殿下今夜与我共饮一杯,届时便知是忍还是不忍。”今日若是不达目的,盛宣绝不会放他走。


    沈朔冷笑一声,越过他往楼下去,盛宣紧随其后。


    暮色下,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在驿馆内来回穿梭。


    沈朔面无表情想甩掉他,盛宣则凭借系统每回都能找到他。


    直到在驿馆内绕了有半个时辰体力渐渐不支,在拐角时不小心看漏了一眼,让沈朔消失在走廊后,追上去后直接没了人影。


    “系统,沈朔呢?”盛宣问道。


    “沈朔就在驿馆内。”系统道。


    还在就好办,迟早能被他找到。


    盛宣顺着走廊一路向里,绕去了别处。


    与此同时,沈朔翻出窗外,用轻功飞上了屋顶。


    风中递来一盏青梅香。月光下,沈朔抬眸望去,就见谢辛楼支着腿倚靠着檐脊,端着陶壶引酒入喉,月光在他眸中汇聚成一汪晃动的酒泉。


    原来在这里。


    沈朔找到了人,但不知为何没有立即过去,只是静静待在原地,看谢辛楼一下一下喝着酒。


    酸涩的酒水化作小刀划过喉咙,带起的痛意让意识在沉醉的间隙反复清醒。


    若情不知所起,为何脑海里又总是出现不可计数的清晰画面——


    太学两人远离人群,彼此相依的点点滴滴;


    逃亡途中,沈朔背着昏迷的自己跋山涉水,便是双脚红肿到每走一步都如踩在刀口上也不曾停歇;


    王府的下人被外人欺凌时,才十五岁的沈朔顶着被天下人耻笑的压力,以长平王的名义入宫为下人讨公道,请求帘后昏睡的陛下恩准他承袭爵位,带领王府众人回到封地;


    多年经营筹措,不论遇到何种困难,沈朔总能咬牙挺过,让世人不得不对王府产生敬畏;


    谢辛楼作为陪伴沈朔历经、亲眼见证这些的人,一遍一遍被这些回忆催动感官,眉宇随之放松,嘴角也勾起好看的弧度。


    然而在顷刻之后,他的眉宇再次因悲伤而蹙起,双唇紧抿,双眸失神。


    ——也许在沈朔亲口说出真相后他就应该明白,一直以来他对沈朔的情愫,早就不止是责任这般简单了。


    “从前你值守的时候,也是这样待在屋顶喝酒赏月么?”沈朔忽然出声,踩过片片屋瓦来到他身后。


    谢辛楼忍下情绪,双眼看着天上的月,淡淡道:“当值期间禁止饮酒,今日是轻舟值守。”


    沈朔在他身旁的屋脊上坐下,也学着他的模样抬头看月:“你很难过,为何不与我说?”


    谢辛楼眸子颤了颤,随即又隐入暗处:“属下很好。”


    “你不必瞒我,你我一起长大,本王若是看不出你的情绪,也该从这儿跳下去。”沈朔夺过他的酒壶,也灌了一口,被酸得嘴角一抽:“因为盛宣?”


    谢辛楼不说话,算是默认。


    他盯着沈朔手中被夺去的酒壶,小声开口:“殿下,属下是谁?”


    “你是谢辛楼,是陪着本王从年幼无知到功成名就的挚友。”沈朔认真回答,同时猜测道:“你问这个,是担心盛宣取代了你?”


    谢辛楼垂眸道:“殿下与属下之间,自是有旁人无从得知的回忆,属下也曾以此自满,可当我亲耳听到盛宣将昔日太学旧事一字不差地说出时,我开始怀疑,他对‘盛宣’的取代不仅仅是身份的顶替,而是将我的人也取代了”


    “姓名不过是符号,可如果他拥有我的全部记忆和所有人的承认,他是盛宣,我又是谁,我又算什么。”


    沈朔听得心里一紧,放下酒壶,揽过他的肩:“你就是你,没有人可以取代。”


    谢辛楼脸上浮着层醉意,摇摇头道:“棺中的尸首是殿下亲自放入的,一具死尸如何能从墓里逃出。盛宣能做到这一切,就能完全取代我。”


    “他做不到。”


    沈朔握住他冰冷的手,一字一句道:“这几日我一直在思考,还不曾将结果与你说,现在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棺椁第二层土迹形成只有两年左右,而活人从棺中逃出的时间不会超过七日,从这一点上看,盛宣的说辞就和事实对不上。”


    谢辛楼回过神,看向沈朔:“殿下可以确定?”


    在墓地时他站得远没有上前观察,后来又因陷在情绪里,从头到尾不曾怀疑过此事。


    沈朔点点头道:“显然这一点连盛宣自己也没料到,他应该只是听说了个大概,才会借此来圆他的谎,却不想反倒作假。可若是先太子遗党干的,即便他们有这个能力认出棺中那具被划烂的尸首不是真的盛宣,也没有必要把尸首带走留下个空棺。所以我在想,坟墓一共被挖了两次,一次是福安,那另一次又是谁?”


    “不是福安,不是盛宣,不是遗党还有谁会在意‘盛宣’死活?”谢辛楼不解道。


    “不清楚,但一定有我。”沈朔看着他道。


    晚风将青梅酒的香味吹散,谢辛楼清醒了瞬间,紧接着脸上便生出烫意,心似坠入了陈酿酒坛。


    这是他的殿下,随口一句就能让自己恨不得立即为他而死。


    沈朔见他喝多了酒,细瞧起他脸上的红晕来:“本王说过,你有任何事都可与我说,不许再憋在心里,我不愿看你独自承受。”


    谢辛楼的眼眸不再清澈,更掺杂了不少复杂的情绪,然而在这些情绪中,有一片亮光比任何情绪都要坚定,他对着沈朔认真点头。


    沈朔欣慰一笑。


    谢辛楼忽而开口问道:“殿下会爱上盛宣吗?”


    沈朔斩钉截铁道:“本王不会爱上任何人。凡人能过好自己的日子已经不错了,缘何还给自己找不痛快,咱们如今这样活着就很满足了。”


    谢辛楼缓缓眨了下眼。


    殿下不会爱上任何人,自己永远是殿下的心腹,这就足够了。


    谢辛楼将多余的情绪尽数锁入笼中,深深沉入心潭。


    “今日你没跟着本王,漏了不少信息。”沈朔想着,既然把坟墓的事告诉了他,也顺道把松烟坊的也一并与他说了。


    “常珺说松烟纸七年前便不再生产,但那个男人却拿着松烟纸来找咱们,其中定有故事。”沈朔道:“世人传言松烟坊是冤魂放火作祟,本王也一向不信神鬼之说,更愿相信是有人刻意为之。”


    谢辛楼道:“既然茅修与官府勾结,那官府的卷宗也没了意义,咱们要查,只能去烧毁了的松烟坊看看。”


    沈朔点头同意。


    正在这时,二人背后忽然传来一阵爬梯子的动静。


    两人回头看去,只见盛宣扶着梯子的两边颤颤巍巍露出脑袋,看到沈朔后缓了口气:“殿下何时跑来的屋顶,叫我好找。”


    谢辛楼面无表情盯着他,身边沈朔却站了起来,踩着屋瓦走到梯前,蹲下身看着盛宣似笑非笑道:“你能找到本王也不赖。”


    盛宣瘪嘴道:“殿下早说喜欢在屋顶赏月,何必框我在驿馆里跑这么久。”


    “这不是瞧你畏高,怕再吓坏了你。”沈朔边说,顺手把空了的酒壶塞到他手里:“本王赏完了,走了。”


    说罢,他转身回到谢辛楼身边,向他伸手。谢辛楼领悟,握住沈朔的手腕,带着他一同跃下屋顶。


    “殿下?!”眼看着两人就这么拍拍衣袖走了,盛宣想追,被手里的酒壶碍住了动作。


    他一时间上下不得,反应过来后,把酒壶扔在了屋顶上,又顺着梯子爬回地面。


    等他追回驿馆大堂时,就见福安和一众御林军在堂中神情紧张,而沈朔和谢辛楼则立在楼梯上,一脸严肃地对众人道:“驿馆周围发现刺客踪迹,本王已向肃州官府申调府兵,这几日为我等安全,任何人不得离开驿馆。”


    福安急切道:“殿下,盛公子在何处,老奴寻不见他人,该不会被刺客捉去了吧?”


    沈朔没有回答,往盛宣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众人跟随他的目光看到了不明所以的盛宣,福安立即迎上前:“盛公子您去哪儿了,幸好没事,可吓死老奴了!”


    盛宣来到堂中,见众人都是一副全副武装的模样,道:“所有人不得离开驿馆,其中也包括殿下吗?”


    “自然,本王还没有狂妄到不惜命的地步。”沈朔如是道:“本王知民间有流传易容之法,可伪装成任何一人潜伏身侧,为防止被刺客近身,即日起本王守在房内再不外出,由本王的侍卫们轮流值守屋外,有任何事都先经他们通传,若无要事,任何人不得进入。”


    盛宣听明白了,他这是明摆着不想让自己靠近才故意找的借口。


    他在心底呵呵了一句,面上装作关心,走到他面前道:“殿下独自在屋里怕会闷坏,我那儿还有一副棋子,空余时我来同殿下下棋解闷。”


    “为了盛公子与本王的安全,非生死攸关的要紧事,你我都得待在房内。”沈朔冷漠地拒绝了他,又转头对福安道:“福公公以为如何?”


    福安出于安全考虑,也赞同沈朔的要求:“殿下考虑周全,盛公子还是安心守在屋里为好。”


    盛宣没了话。


    见不再有人有异议,沈朔随即转身上楼:“如此,本王回房了,福公公也早些歇息。”


    盛宣的房间也在二楼,只不过与沈朔的隔着半座回廊。


    他跟在沈朔身后,眼看着沈朔开门进了屋,自己正待离去,余光却瞥见谢辛楼欲迈进沈朔的屋子,旋即顿住脚步挡在了他面前:“殿下说过任何人不得进入,谢侍卫这是要违抗命令么?”


    谢辛楼缓缓垂眸,目光停在他的脖颈上,与此同时,房中的沈朔开口道:“辛楼是本王的贴身侍卫,无需遵循方才的命令,这些日子他会守在本王身边。”


    就知道是这样!


    盛宣狠狠咬着牙,有理没处说。


    谢辛楼则微挑了眉,径直越过挡路的人,用肩膀将人撞去一边。


    房门被他无情关上。


    谢辛楼恢复如常神色后,如先前商量的那般,和沈朔一直等到夜深人静。


    “殿下,差不多了。”他一直守在窗边,见外头没了行人,小声提醒了沈朔一句。


    沈朔换了身夜行衣,自屏风后走出,吹熄了桌上的蜡烛,和谢辛楼对视一眼,二人从窗户翻出。


    与此同时,系统向盛宣发出了提示。


    第24章


    驿馆有松山他们监守,沈朔和谢辛楼离开后,后窗被轻舟关上,佯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松烟坊在白露街的尽头,原本是最大的一处造纸坊兼宅院,如今只剩一片火烧后的废墟。


    因为冤魂索命的传言,这片宅院至今也没人敢买,因此还保留着当年的模样。


    门头已经被虫和岁月啃蚀了大半,站在门外可以望见里头灰蒙蒙的一片。


    沈朔不打算走门,运起轻功越过墙头,不轻不重地落在了一堆蜘蛛网里。


    他眉头一皱,抬脚摆脱蛛网,身边忽然亮起火折子的微光。


    “殿下莫动。”


    沈朔立即停了动作抬眸看去,只见谢辛楼拿着火折子俯身,从一旁捡了根树枝,单膝跪在自己脚边,将缠在靴上的蜘蛛网都仔细挑了去。


    火焰在他眼前跳动,如同长了心脏一样。


    沈朔俯视他的脸,直到对方扔了树枝重新起身,向自己投来清澈的目光:“殿下,可以走了。”


    “嗯,走吧。”


    沈朔将这股莫名的心绪压下,将注意力恢复到正事上。


    谢辛楼用火折子的光照亮前路,在一片漆黑的废墟中找到可以通往别处的道路。


    两人从墙边一路往宅院的中心靠近。


    昔日大火肆虐过的地方,多年过去,到如今还残留着一股松烟味,满地都是不可辨认的焦黑残骸。


    谢辛楼拾起一根大腿骨,在前方给沈朔清路。


    两人一路寻到宅院的中心,一座带池塘的花园,原本错落有致的假山石已经倒塌成一堆乱石。


    沈朔立在假山石上环视四周,发现了一个问题:“从整座宅院的烧焦程度来看,和常珺所说‘冤魂放火复仇’似乎并不吻合。”


    谢辛楼也跳上假山石站在他背后:“整座松烟坊,西南角的制纸坊烧毁得最为严重,其次是东西厢房,再次是庖厨、马棚。”


    “说明起火点并不在茅修的卧房。”沈朔借着月光,辨认出卧房的位置。


    卧房有半座烧成了灰烬,剩下一半的横梁架在地面和梁柱上,形成倒塌的三角状。


    据常珺所说,当年茅修就是被倒下的横梁砸断了脊骨,用两只手硬是爬到了池塘边,没等下人赶来,他却高声惊呼一声“纤娘!”,随后就没了声息。


    冤魂复仇的说法也因此愈发被笃定。


    谢辛楼猜测道:“冤魂一说并不可信,茅修许是临死前出现了幻觉。”


    沈朔不确定道:“池塘离卧房并不远,被砸断脊骨,一时半会儿不会咽气,说是临死会不会太早。”


    谢辛楼道:“重伤后意识模糊不清,生出幻觉也是有可能的。”


    沈朔点点头:“本王也有过几回濒死的体验,意识模糊倒是有,其余的多是些杂乱无序的回忆。何种情况下才会生出‘看见一个人出现在眼前’且‘明确是谁’的幻觉?”


    “杀了人后的愧疚?但依茅修的所作所为,可以看出他并没有这等良心。”沈朔摇摇头,想不出答案,但谢辛楼却开口道:“或许是另一种刻骨的情感。”


    沈朔不解回头,后者却一动未动。


    沈朔等了一会儿,也没听谢辛楼回答,想来他也只是随口一说。


    毕竟辛楼一直跟在自己身边,除了忠义外,对于俗世的情感也知之甚少。


    “咱们再去别处看看。”沈朔正准备跃下假山石,忽然察觉到脚底传来的细微颤动,立即反手握住谢辛楼:“有东西!”


    谢辛楼抽刀出鞘,寒光落在脚底窜出的一团黑影上,沈朔眼疾手快,往空中一掏,手里就多了个扭动的毛团。


    两人纵身落回地面,用火折子照亮这团从乱石堆里窜出来的黑猫。


    这只黑猫看着有两岁大,被沈朔一只手拎着后脖子,尾巴紧紧贴着肚皮,两只滴溜溜的圆眼睛无辜地看着他:“喵嗷~”


    “呦,还穿着身夜行衣。说,埋伏在暗处,像对本王做什么?”沈朔用手指了指猫的小鼻子,黑猫“嗷呜”了一声,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指尖。


    谢辛楼收刀入鞘,看着沈朔笑着将黑猫抱在怀里,大手盖住整颗猫头,他也面色柔缓道:“这猫亲人,像有人养的。”


    “我倒觉得,是它屈服于本王的威武。”沈朔颇有技巧地揉着猫头。


    沈朔的手指不算细,绷起时能看到明显的青筋脉络,瞧着健壮有力。


    他抚了会儿猫的脑袋后,顺着毛发抚至下巴处,宽大的掌心整个托着猫下巴,四根手指在下巴上来回揉搓,玄色的毛发在分明的骨节上随着节奏不时隐没。


    脑海里莫名多了奇怪的想法。


    谢辛楼的呼吸停滞了一瞬,继而空气变得灼热,他不由得将目光瞥去别处。


    黑猫在沈朔怀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声,沈朔揉着猫,忽然停了动作看向谢辛楼。


    “嘘。”


    在谢辛楼开口之前,沈朔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后俯身放走了猫,抓过他的手将他带至假山后。


    谢辛楼被沈朔摁到地上,一时慌了神:“殿下发生了何事?”


    沈朔小声道:“他要来了。”


    “谁?”谢辛楼并没有听到周围有何动静,而在沈朔做了个手势后,院外忽然传来声响。


    沈朔对攻略者有着特殊的感应,每当攻略者出现,他的后背便会发寒。


    就在刚刚,盛宣利用道具传送到了松烟坊外,在门外钻研了许久该怎么爬过门上的大洞。


    “系统,就不能直接把我传送到里面吗,这么高我怎么爬,我又不会轻功!”盛宣扒着破门,试图用他那对小细胳膊将自己拽上洞口。


    “老子干了这么多年白月光,就没干过这种辛苦活!”盛宣从前也不是没进入过异世副本,但那些小世界里他不是有超能力、就是攻略对象对他爱护备至,还从未像这回这么狼狈。


    系统安慰他道:“坚持住宿主,沈朔他们就在里面,等见到沈朔,他们会护住你的。”


    “呵呵。”盛宣垂直吊在门上,半晌没有动静。


    “算了”


    盛宣正打算放弃,决定换个方法进去,周遭忽然掠过数道冷风。


    此时,脑海里系统突然出声:“宿主快蹲下!”


    盛宣下意识松了手,整个人直直摔到地上,与此同时,三道尖利的飞箭“咚咚咚”地钉入他头顶的门板。


    “夭寿了!”盛宣疯狂在脑海中大喊:“系统,开启防御二级!”


    “收到宿主请求,开启防御二级,百分百躲避袭击。”系统提示音完成的同时,周遭数名黑衣人提着刀出现,二话不说就往盛宣砍来。


    “框!”的一声响,盛宣躲过了袭击,大门随之被劈得粉碎,他趁机往里快速奔逃。


    沈朔和谢辛楼安静躲在乱石堆后,从缝隙里看外头的情况,只见盛宣跌跌撞撞往这边跑来,身后则追着几名持刀匪徒。


    二人不动声色,见盛宣跑到一半被地上的大腿骨绊倒,倒下的同时大刀从头顶掠过,堪堪削落一缕黑发。


    随即盛宣滚至一旁,想利用池塘和黑衣人拉开距离,谁知黑衣人直接用轻功飞至他面前,盛宣脚下一滑摔入池塘,溅起的水糊了黑衣人的眼睛。


    盛宣不敢上岸,黑衣人呈包抄式,从岸边一跃而起,对着盛宣劈头砍下,然而后者体力不支沉入了水底,黑衣人们彼此撞上彼此的刀,脚下没落脚处,也落入水中。


    下一秒,盛宣从岸边冒出来,提着湿淋淋的衣服往假山这边跑。


    身后黑衣人气急败坏,撸起袖子抄起石头就往他头上砸。


    “殿下,这些人似乎有些眼熟。”谢辛楼对沈朔悄声道,沈朔借着月光看见了黑衣人的手腕的纹身:“是先太子遗党。他们听说盛宣没死,来寻仇的。”


    眼看着盛宣独自一人面对四面危险的刀刃,沈朔不免生出一丝情绪,紧了紧拳头,对谢辛楼道:“这么危险,咱们千万不要出去。”


    “嗯。”谢辛楼就待在他身边,哪儿也不去。


    黑衣人扔来的石头没有一块砸中盛宣,纷纷惊讶于盛宣的躲避能力,几人相互看了一眼,从背后抽出弓箭,对准盛宣准备来个百箭齐发。


    盛宣情急之下回身看了一眼,飞箭袭来时,他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倒,像在后背抹了泡泡水一样,飞快滑过乱石堆底下的洞口。


    箭矢全被乱石挡住,他像一条咸鱼钻过了洞口,愣是停在了沈朔和谢辛楼脚边。


    盛宣睁开眼睛,迎面就是他们俩带着三分疑惑三分不解四分惊诧的表情。


    当沈朔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他赶紧用眼神警告盛宣别出声,谁知对方好死不死喊得特别大声:“殿下!救我!”


    沈朔想拔刀的心都有了。


    “辛楼,跑。”


    二人正想离开,一回身,黑衣人已经将乱石堆整个团团包围。


    “你们一个也跑不了!”为首的黑衣人放下狠话,随即百箭齐发。


    谢辛楼抽刀上前,将迎面飞来的箭矢尽数砍下,与此同时,沈朔把盛宣往石堆里踹:“进去!”


    周遭黑衣人越来越多,谢辛楼将长刀挥舞得如同旋风,快到残影连成一片。


    沈朔将盛宣踹进乱石堆后,立即熄灭了火折子,趁着夜色拧断了一名黑衣人的脖子,接过他的刀,同谢辛楼一起正面迎敌。


    黑暗中视野受限,打架全凭感知。


    沈朔和谢辛楼背靠背,像两扇配合精密的绞肉刀,所行之处疾风猎猎、血肉四溅,不到半刻的功夫便砍死了大半数黑衣人。


    黑衣人们根本看不清他们的行动,只感觉到浓重的血腥气逼近,下一秒自己就成了血腥气的一部分。


    血雾弥漫,盛宣在石堆中被呛到想吐:“这帮人是谁啊,为什么要杀我?”


    系统回道:“宿主还记得盛府惨案吗?”


    “是先太子遗党!可我才刚表明身份没多久,怎么这么快就追上了我?”盛宣捂住口鼻从缝隙里看外头的情形,但太黑了他什么也看不见。


    他狠狠骂了声后,突然间从洞口撞进来两人,拼命把他往深处挤,盛宣整个人被挤成了肉饼,忍不住开口:“要死了要死了!”


    “闭嘴!要不是你大呼小叫,也不会引来这么多人。”谢辛楼冷声制住他乱动的胳膊。


    “轻点儿!你不要趁火打劫、公报私仇!你长这么大又不是没被别人拖累过,对其他人能轻轻放过,对我就要下死手?说好的冷酷无情、一视同仁呢?”盛宣委屈指责道。


    黑暗中,也不知是谁冷笑了一声,谢辛楼忽然吹亮了火折子,露出阴沉的眸子:“你的确不同,话也太多。”


    若不是这个人的出现,自己也不会明白对殿下的心意,更不会因此而痛苦,一切都是拜他所赐!


    此刻杀他,也是情有可原。


    “澜夜,救命!”盛宣向沈朔求救。


    沈朔立即让他噤声:“下一批很快就会赶来,咱们得想办法出去。”


    谢辛楼盯着盛宣,默默压下架在颈边的刀:“殿下有何计划?”


    “让他出去吸引注意,咱们杀出去。”沈朔道。


    “好。”谢辛楼道。


    “不是?我没同意!”盛宣拼命挣扎起来。


    狭窄的空间里,谢辛楼和沈朔一起制住盛宣双手双脚,也不知触发了什么机栝,只感觉身下陡然一空,三人一同摔入了一口深洞。


    三道身影齐齐落下,黑暗中传来一阵嘶哑的“喵呜!”,原本躲在角落的黑猫被吓得直接窜入通道。


    下落时谢辛楼踩了脚墙面缓了些速度,同时被沈朔捞去了身前,以至摔下来并没有什么感觉。


    “殿下!”谢辛楼赶忙从沈朔身上起来,后者缓了口气,从袖中摸出火折子。


    下一秒,洞内亮起一点火光,谢辛楼担忧急切的脸出现在面前,沈朔对他莞尔道:“我无碍,不必担心。”


    “咳咳咳,我有事”盛宣实打实把地上的箱子都摔碎了,虽然有防御buff在身,但痛意丝毫不减。


    沈朔没理会他,用火折子照了照周围,头顶上,地面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这里为何会有地道?”


    第25章


    沈朔往通道深处照了照,发现地面上满是猫爪印。


    他看了眼碎了的木箱,又照了照头顶的木板,疑惑道:“猫的力气有这么大?”


    刚刚他们三个大男人压在木板上许久都没能触发,想必是有特殊的机栝。


    谢辛楼听着院子里传来的动静,对沈朔道:“他们来了。”


    沈朔拍拍手上的灰,暂且不去管入口的问题:“走,看看能通向何地。”


    这回换做沈朔打头,谢辛楼紧随其后。


    盛宣跟在末尾,时不时抖个寒颤。


    “这里面怎么这么冷啊,感觉有人在我背后吹风。”他不由缩起脖子,本就白皙的脸吓得更白了。


    “通道有风,说明有路。”沈朔用火折子照亮地面,发现猫爪印下还有不少人的脚印,有大有小,可以判断至少有四个人。


    不知道这些脚印的主人会不会正躲在暗处。


    “阿嚏!”盛宣猛地打了个喷嚏。他先前落过水,浑身湿透,又在土里滚了好几圈,眼下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他搓了搓手臂,抬起那沾了点点泥土的精致小脸,可怜汪汪地看向沈朔:“殿下不觉得冷么?”


    沈朔道:“冷,幸好本王穿得多。”


    盛宣:“”


    谢辛楼夹在二人中间,默默听着对话,想起出发前沈朔特意叮嘱自己多穿一件衣服,沉闷的心口也随之松了些。


    盛宣闭了嘴,通道里一下就变得安静,其余二人的心也随之提起。


    谢辛楼的手始终握在刀柄上,始终不曾松懈。


    地下通道不短,大约走了两刻钟左右三人才来到出口处,一路上没有遇到人,眼前的几只木箱上猫爪印还很新鲜。


    沈朔率先踩了木箱上去,推开了头顶的活动木板,翻回到地面。


    谢辛楼运起轻功,也是瞬间就落回地面。


    两人环视一周,发现他们来到了一座空荡荡的院子。


    “从杂草的情况来看,这里很久没人居住了。”谢辛楼大致看了下情况道。


    沈朔走向荒废的屋子,看到了里边堆放的各类工具:“都是做木具的活计,我记得常珺说茅修就是个木匠,这里莫非就是茅家?”


    在他猜测的同时,谢辛楼已经将整个院子摸排清楚,在角落里发现了猫窝,以及那只缩成一团的黑猫。


    “殿下,有人在喂养它。”


    谢辛楼唤了沈朔过来,黑猫见了沈朔,慢慢从窝里探出脑袋,倒在地上蹭了蹭,似乎在祈求他那只温热的手掌:“喵呜~”


    沈朔没有再去撩拨它,拿着火折子靠近,看到猫碗里是它吃剩的鱼骨头,从骨头的颜色和汤的清澈程度来看,应该是今天刚煮的。


    “这是什么鱼?”


    沈朔见鱼骨头呈细长状,不像是人们常吃的那类,不由好奇道。


    谢辛楼也不甚了解:“属下将骨头带回去,让东风去查。”


    “不必,我已记下了轮廓,若是将骨头带走怕会打草惊蛇。”沈朔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道:“除了此处,可还有别的发现?”


    谢辛楼摇头:“其余并无异常。”


    沈朔点点头,绕过屋子回到院中,就见盛宣坐在出口边双眼放空。


    “盛公子。”


    沈朔慢悠悠走到他面前十步远的位置,歪头看着他:“一路走来,本王竟忘了问,你为何会出现在此。”


    盛宣累了,抬眼看了他一秒,扯出一丝笑:“自然是担心殿下,所以才跟了出来。”


    “驿馆已经被府兵和御林军围起来了,何况还有本王的侍卫看守,你如何走出的驿馆,又是如何跟随本王至此?”沈朔挑眉道。


    盛宣自然不会说瞬移的事,只道:“殿下如何出来的,我就是如何出来的。”


    沈朔笑了笑:“很好,那本王现在要回去了,盛公子自便。”


    说罢,他竟是丝毫没有犹豫,和谢辛楼纵身翻出院墙。


    “等等沈朔!”


    盛宣的声音甚至跟不上他们的背影,在二人彻底消失后,他卯足力气喊了一声:“狗男人!”


    事实上,沈朔他们还没有离开多远,听到后边传来的骂声,他痛快地笑出了声。


    谢辛楼看他这般开心,不禁问道:“殿下当真忍心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吗?”


    “当然,他的本事大着,无需我们操心。”沈朔道。


    “殿下很关心他。”谢辛楼垂了眸。


    “攻略者层出不迭,一个死了另一个又会出现,与其没完没了,不如好好利用这个。”沈朔回头看向他:“他们做事不会毫无缘由,盛宣今夜会追我至此,说明他的任务时间快到了。”


    谢辛楼心情稍稍缓和一些:“殿下以为他的任务是什么?”


    “与本王接触吧,追着本王又是喝酒又是要下棋的。”沈朔毕竟不是神算子,哪儿能算得那么准确:“不过本王一直与他保持距离,至少没让他得逞。”


    “殿下圣明。”谢辛楼道。


    沈朔扬了扬下巴:“折腾了一晚,好歹也有些收获。”他下意识向谢辛楼伸手:“走吧。”


    谢辛楼兀的顿住。


    又是这只手。


    沈朔牵人时习惯自己在上,所以伸过来的是青筋凸起的手背。


    相比于宽厚温暖的掌心,手背上四根骨峰更似钢铁牢笼,交错的筋脉则如道道冷硬粗壮的铁索,在牢笼间穿过,紧紧压住人的头颈四肢,即便是挣扎也只是平添趣味。


    谢辛楼呼吸乱了,立即撇过眼道:“遗党或许没走,殿下先行,属下殿后。”


    “说的有理。”沈朔便也没坚持,将手背回身后。


    两人踏着月色回到驿馆时,也还不算太晚。


    谢辛楼回到自己房间洗干净后准备休息,却是坐立难安、浑身燥热,怎么也休息不好。


    身上每一寸都像蒙着层透明的布,直蒙得他昏昏沉沉又透不过气,身上汗水一出接着一出。


    也不知何时,谢辛楼昏睡了过去,梦里感觉自己的四肢被什么东西拷住动弹不得,同时,一只手沾染了自己的汗水,在自己的胸口上不断流连。


    是什么,压得我喘不过气。


    梦里场景片片破碎,他只能看到眼前笼着一道黑影,一道沉重的黑影,透过恍恍的红烛火光,不轻不重掐住了自己的喉咙。


    与此同时,那只有力的手掌一路划过腰腹往下,触及到最隐秘之处,无休止地给予最大的欢乐。


    谢辛楼颤抖不止却挣脱不得,眼前黑影像雨又像雾,随着他本能的欢愉变幻着姿态,而在他猛地脱力之后,黑雾骤然散去,露出沈朔的脸。  !


    谢辛楼自梦中惊醒,大口喘息。


    恰好这时,松山在窗外“笃笃笃”地敲着,手拢在嘴边,压低了声音喊道:“头儿~你没事吧?”


    谢辛楼几乎是下意识回道:“我没事,怎么了?”


    松山道:“我听见头儿在喊‘殿下’,还以为头儿做噩梦了。”


    谢辛楼看了眼压在胸口的棉被,以及露在被子外的四肢,缓了口气道:“无妨,不用管我。”


    “成。”窗外人影一晃,正准备离去,却突然又被谢辛楼叫住:“松山,帮我打桶凉水”


    松山没多问,毕竟最近几天确实闷热得难受。


    等打来水,谢辛楼处理完之后,将脏了的衣服和床单尽数塞进了角落。


    得找个机会尽快烧掉。


    次日一早,沈朔睡醒后在纸上画下了鱼骨头的形状,派**去集市搜查结果,随后叫来了谢辛楼,准备同他讨论昨夜发现的线索。


    沈朔对昨夜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以至于谢辛楼一进屋子,看到他不甚自然的举止,不由关心道:“听松山说你昨晚做了噩梦?”


    谢辛楼沉了口气,第一次选择了隐瞒:“只是梦到追逃而已,许是近日疲惫。”


    沈朔点头道:“那这几日你便在驿馆休息,线索我让**去找。”


    谢辛楼问道:“殿下有何打算?”


    “北风探查回来,称养着黑猫的院子的确是茅家,不过从茅家占了松烟坊后便无人打理了。”沈朔倒了杯茶,道:“而连接茅家与松烟坊中庭的暗道,想必就是管家和茅家娘子私会的手段。”


    “我昨夜仔细思考了会儿,发觉茅修的死还是有些蹊跷。他临死前喊的‘纤娘’可能并不是幻觉。”


    谢辛楼听得认真,面对沈朔的猜测,他附和道:“纤娘或许还活着。”


    沈朔看向他道:“常珺称当年茅家娘子与管家的事败露后,茅修只杀了管家一人,随后霸占了松烟坊,茅家娘子困于院内,没有人知道她当时如何,就连她的死讯也是茅修自行传出,且没有请医师仵作,直接抬棺入葬。”


    “茅修与娘子之间另有隐情。”谢辛楼道。


    “不错。”沈朔喝完了茶,将茶杯搁在桌上,发出“当啷”一响:


    “今日一早北风去了趟集市,回复说猫碗里的鱼是一类名为银尾的肉质细嫩的小鱼,售价不贵,但处理起来比较繁复,因此平日多是用作捕鳝的诱饵。”


    “整条白露街只有几户人家平日会买银尾鱼,本王已经派东风去查了,很快就会有结果。”


    谢辛楼点头道:“寻到活着的纤娘,也许能问出当年的真相——只是属下不明白,外人鲜少知道于墨坊主与盛家的关系,为何盛家被围困,他也受到了牵连?”


    松烟坊距离当时的刺史府邸少说有几条街的距离,刺史府被围攻,也不会这么快影响到松烟坊,为何于墨坊主偏偏就死在了那一日。


    沈朔握着茶盏的手指不由用力:“看来遗党的怨恨,比你我想象的要深得多。”


    谢辛楼沉默了。


    屋内安静了一会儿,门外随即响起松山的声音:“殿下,水来了。”


    沈朔应了声,让下人们将烧好的水抬进来。


    谢辛楼退去一旁让开了路,看着下人们拎着水桶鱼贯而入,往浴桶里倒水。


    沈朔从情绪中抽神,伸了个懒腰,自顾自走到谢辛楼面前,调笑一句:“这几日天着实闷热,非得沐浴过才能舒服,辛楼可要和本王一起?”


    第26章


    明知沈朔又在开玩笑,但谢辛楼心口仍是一跳,喉结动了动,低头道:“属下告退。”


    “当真不一起?驿馆准备的浴桶大得很,坐两个人绰绰有余。”沈朔继续笑着凑近,温热的呼吸打在谢辛楼鼻尖,他脸颊两侧瞬间升温,紧抿着唇不说话。


    “你看你脸都热红了,莫要推拒。”沈朔说着便握住谢辛楼的手,发觉他手也热热的,下意识捏了捏。


    谢辛楼一下抽出了手,跑出了屋外。


    一直守在屋外的松山见谢辛楼脸红气喘地跑了出来,看了眼屋内,又看了看他,小声道:“头儿,殿下欺负你了?”


    “胡说什么!”谢辛楼睨了他一眼,梗着脖子道:“殿下要沐浴,无关人等回避。”


    “头儿昨夜没睡安稳,殿下还只叫你一人守着,真是欺负人了。”松山歪了嘴蛐蛐道。


    “还多嘴。”谢辛楼抬脚踹了过去,松山“嗷呜”一声笑着跑走了:“终于下值了,可累死我了!”


    送水的下人们也都退了出去,沈朔顾自到屏风后,褪了衣袍赤身坐入浴桶,谢辛楼反手将房门关得紧紧的。


    幸好没露出什么马脚。


    谢辛楼背靠着门板,努力清空脑海中不该有的画面,谁知越是去想,昨夜梦中之景越是挥散不去。


    “温馨提示,任务‘摸到沈朔胸肌’距离截止还有一个小时,宿主请加紧努力。”


    盛宣在窗边观察对面情形时,系统忽然在脑海中提醒道。


    他算了算时间,不能再拖了。


    即便没有感情上的进展,至少积分要拿到,毕竟用过道具后,他只剩下20积分了,积分不够的话之后的行动更不好开展。


    于是盛宣在确定时间后,用了道具,将自己瞬移到了沈朔房内。


    “宿主当真要冒这个险吗?直接扑上去的话,沈朔估计会直接拧断宿主的脖子,之前的努力就都前功尽弃了。”系统还在劝说。


    盛宣呵呵笑道:“你管老子努力了几个月,最终只上涨了一分叫做‘前功’?”


    “宿主别小看了这一分,一分差距有一个操场这么大!”系统夸张道。


    盛宣问:“所以你有何高见?”


    系统:“。”


    系统没了声音,盛宣无语摇了摇头,还是决定按照自己的计划。


    温热的水蒸气自屏风后的浴桶内缓缓浮升,薄纱一般在空中漫舞,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双眼的可视度。


    盛宣释放了在商城兑换的“你这个年纪还睡得着”迷烟,浓白的烟混在水蒸气中,很快就被屏风后的人吸入。


    拨弄浴水的声音很快停了,盛宣蹑手蹑脚靠近,轻轻绕到屏风后,看到了坐在浴桶里,露出健壮上半身的人。


    沈朔仰着头靠在浴桶边上,双眼敷着热布巾,呼吸匀称已经入睡,水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在胸口,随后又被弹回水面。


    盛宣下意识咽了下口水,对准那块饱满的肌肉伸出了手。


    然而就在他的手快碰到时,沈朔忽然猛地坐起身子,布巾“啪”地掉入水面,露出他那双警惕的冷眸。


    盛宣:“!”


    沈朔目光直直盯着眼前,神志逐渐恢复清醒,随即发出了疑惑的感叹。


    “怎么回事?我刚刚为何会睡着,又为何会突然做起噩梦?”


    就在刚刚短短的入睡时间里,沈朔梦见自己舒服地躺在柔软的棉花上看蓝天白云,正惬意时后背突然一凉,该死的盛宣绑着绷带从空中张牙舞爪跳至眼前,让他一下惊醒。


    过于真实的感受,让他怀疑这不是梦,于是他警惕地环顾了四周,但整个房间的确只有自己一人。


    与此同时,盛宣就站在原本的位置,庆幸自己一开始用了“诶你瞅不见我”道具隐了身。


    隐身是为他的计划多一重保障,为的就是防止眼下的意外发生。


    但隐身道具时间有限,十分钟后他很快就会恢复,距离任务截止也只剩半个小时。


    眼看沈朔此人太过警惕,迷烟对他效果不大,盛宣决定干脆豁出去。


    那边沈朔还在被这股奇怪的心理影响,盛宣偷偷躲去了挂着衣物的屏风角落,去除了隐身道具,慢慢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啪!”


    沈朔条件反射地识别出了‘袭击’,强有力的手钳住身后盛宣伸出的手腕,稍一用力,将人拽到浴桶前。


    看到果然有人埋伏,沈朔阴沉了脸色,盯着满口喊疼的人冷声道:“你是怎么潜进来的?”


    门外有谢辛楼守着,有他在,没人能进屋子一步。


    “你对辛楼做了什么?”沈朔的手一如钢筋铁骨,一寸寸挤压着盛宣的血肉。


    盛宣本就不是吃痛的人,手腕感觉要被人握断了,疼得不住挣扎:“你放开我我就告诉你!”


    沈朔勾了勾唇,手上猛地使劲,盛宣立即扛不住道:“从窗户进来的!谢辛楼没事!我特意绕过的他!”


    沈朔仔细听了门口的动静,看到谢辛楼来回踱步的背影,稍稍松了口气。


    “本王怎么不知道盛公子会轻功?”沈朔质疑道。


    “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再者殿下不也隐瞒了会武的事实吗?!”盛宣疼得额上都析出了一层汗。


    沈朔冷哼一声,甩开了他的手:“莫要想着以此来威胁本王,本王有的是办法叫你守住秘密。”


    盛宣跪坐在地上,扶着自己通红的手腕心疼道:“我若是想威胁殿下,此刻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耳边响起水面波动的声音,抬头一看,沈朔又靠回了浴桶边,只是胳膊还搭在盛宣面前:“本王劝你莫要白费力气。”


    “殿下误会了,我今日找殿下是有一事求解。”盛宣跪直了身子,平视沈朔道。


    “稀奇,你从出现开始就对一切了如指掌,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沈朔挑眉道。


    盛宣反驳道:“我不过是个普通人,自然不可能全知全能,殿下何出此言?”


    沈朔没回他,兀自揉了揉眉心:“想问什么?”


    盛宣道:“昨夜刺杀我的黑衣人,殿下可知他们的身份?”


    沈朔瞥向他:“你觉得呢?”


    盛宣道:“昨夜我虽未看清他们的样貌,但思前想后对我有如此恨意的,也只有仍流窜于民间的先太子遗党了。”


    “所以你来找我,是想寻求庇护?”沈朔淡淡道。


    “我与殿下皆是被他们所害,也算同病相怜,你我二人又是青梅竹马,我想留在殿下身旁无可厚非。”盛宣双手扒在浴桶边缘,泛红的眼尾沾染的水汽,可怜的眸子看向桶中冷漠的狗男人。


    “你不需要本王。”沈朔不紧不慢道:“你有御林军护着还慌什么,本王和你一样都是那伙人的目标,与其跟着本王找死,不如去宫里找圣上。本王能给你的,圣上可以给你千倍万倍。”


    “这不一样!”盛宣闻言立即激动起来,情急之下伸手探向沈朔胸口,不想被人瞬间扣住手腕。


    沈朔不理解他这种一言不合就动手的行为,他自觉两人还没有熟悉到这种程度:“本王若是女子,方才这一下可以立即将你扭送至官府赏上一百大板。”


    盛宣神情憔悴,两颗浑圆的泪珠就从眼角顺势滑落:“澜夜说到底,你还是没能接受我”


    又再演哪出。


    沈朔在心底翻了个白眼,面上不动声色:“想让本王对你态度好些,可以,你得回答本王几个问题。”


    盛宣双眸亮了亮,点点头:“殿下尽管问。”


    沈朔道:“你对盛府的事了解多少?”


    盛宣一听,便知他是在试探自己的身份,身为‘盛宣’,自然对盛府的事了如指掌,他于是回道:“我家的事我自然清楚。”


    “你可认得于墨?”沈朔开门见山。


    盛宣在脑海里让系统调出人物介绍面板,在盛宣脉络部分搜出于墨的信息:“他是我的远方姨夫,名下有一制纸坊名为松烟,就离此地不远,但在七年前松烟坊便被大火烧没了。”


    沈朔追问道:“于墨以及他家里人,你了解多少?”


    “于墨五十五岁意外死于河边,除了有我那四十二岁的姨母正妻外,还有一房十五岁的小妾樱勺。”


    盛宣将信息都念了出来:“于墨与我姨母感情不好,只是因我姨母的松烟坊才选择入赘继承坊主之位,两人多年不曾有子嗣。某次于墨去了趟淮扬,带回了樱勺,对樱勺格外宠爱,以至于姨母感到面上有损便时常为难樱勺,日日家宅不宁。”


    沈朔听完,不由在心底唾弃。


    十五岁,都可以当他俩女儿了,于墨真是做得出来。


    “殿下问这些做什么?”盛宣明知故问。


    “试试你是否真的知道。”沈朔也随口应道,这些事连谢辛楼都不甚了解,也就只有他这种怪物有手段调取。


    盛宣眨了眨眼道:“我对殿下一向坦诚。”


    沈朔似笑非笑:“是么,我们两个说了这么多话,辛楼却丝毫没有察觉,你以为你对他做了什么我不知道?”


    盛宣的确给房间加了隔音道具,见沈朔方方面面都察觉到了,不免心下一沉:“谢侍卫是人,偶尔有疏漏也是正常,殿下为何总是要求他做到常人不能做到之事?”


    “非是本王要求他。”沈朔一面钳住盛宣的手,一面抄起手边的皂豆飞掷而出:“是辛楼一向如此。”


    皂豆打破房门的一瞬,谢辛楼立即冲入房内,看到屏风后多出的人影立即抽刀冲向二人:“殿下!”


    利刃斩落的刹那,盛宣触发“百分百躲避袭击”,手上一滑从沈朔手里挣脱。


    谢辛楼见状抬脚向他面门踢,却被他用灵活的鱼状姿势躲了过去。


    与此同时,沈朔冲盛宣飞掷出数枚皂豆,却全都被他躲过趁机摸了把胸肌,被谢辛楼狠狠追杀。


    不曾想谢辛楼落下时被盛宣反踢来的皂豆滑倒,失去重心跌入浴桶。


    长刀落地,温热的水骤然迸溅开来,水花四散。


    沈朔情急之下从浴桶中站了起来,张开双臂将他稳稳接在怀中。


    感受着脸上和掌心传来的紧实,谢辛楼惊慌之余,手下意识捏了捏,双眼往下一瞟。


    好大。


    上下都是。


    第27章


    虽然盛宣很唾弃这种方式,但不得不说,真的很爽。


    “积分池到账,100点~”


    系统的提示音尤其让他高兴,并且还不止这一点收获,系统还提示他,自己在沈朔那儿的好感值升回到了“-250”。


    他在被窝里偷偷乐,打算在屋里先躲几天,等风头过了再出去,扔下一群不明所以的御林军和下人伸长脖子往沈朔房里张望。


    屋内,沈朔见接住了人,深吸一口气,胸口大大起伏:“辛楼你没事吧?”


    谢辛楼有些头晕眼花,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属下有事不,我没事不不不殿下有事,殿下大不是,殿下”


    “轻舟!”


    沈朔一把抱起谢辛楼走出浴桶,哗啦啦的水流顺着腿直直淌下,地面上早已是一片狼藉。


    他从屏风上取下衣服,给自己套上一层后,给谢辛楼也披上一层,包住他的头脸。


    轻舟从窗外飞入,看到眼前的“惨状”,不由惊了一跳:“我的老甜鹅,这是发生了什么?!”


    沈朔来不及向他解释,道:“你送辛楼回屋,这里本王叫人来收拾。”


    轻舟看了看一脸凝重的沈朔,又看了看像被抹了层红卤酱汁的谢辛楼,一脸懵地扶着谢辛楼离开房间。


    一路上,谢辛楼只紧攥着外衣一声不吭,到房间后拒绝了轻舟的帮助,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内。


    轻舟不放心,在门外守着道:“头儿,有需要随时唤我啊!”


    谢辛楼没应声,像关闭了五感一般站在屏风前。


    沈朔的外衣被他丢在榻上,随即又脱下自己的,踢走脚上的鞋袜,直到身上只剩下一层单薄的湿衣紧贴,透出若隐若现的起伏线条。


    还是热。


    谢辛楼紧盯着眼前的外衣,随着翻滚的血液,心中仿佛有块石头重重落地,下一秒,他粗喘一息,攥紧外衣缩进了角落。  。


    轻舟一直在门外守着,便是有动静也不敢随意走动。


    大约半个时辰后,沈朔收拾完自己和屋里,特意来看谢辛楼。


    “殿下。”轻舟对他颔首。


    沈朔点点头:“辛楼如何?”


    “头儿进去后就没再出来过。”轻舟如实道。


    沈朔道:“我进去看看。”


    他话音未落,房门被人主动打了开,他抬眸看去,谢辛楼已经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整理完毕,平静站在他面前:“殿下。”


    “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沈朔问着,下意识往屋内瞥了一眼,见素日被收拾整齐的床帷杂乱了些许,床尾还堆着衣物。


    “属下很好,谢殿下关心。”谢辛楼垂眸道。


    毕竟刚才的场面过于荒唐,沈朔担心他因此受到精神上的伤害,但见谢辛楼举止如常,便放下了心:“没事就好。”


    “殿下,属下打探回来了。”适时,东风从走廊尽头过来向沈朔禀报。


    “回房说。”沈朔唤了谢辛楼一起。


    眼看着殿下和东风离开,轻舟跟了谢辛楼几步,不由插了句嘴:“那该死的盛宣居然敢偷溜进殿下房间,真是太放肆了!不过头儿竟然着了他的道,这不应该啊,会不会是头儿最近都没睡好?”


    谢辛楼低声道:“或许吧。”


    轻舟道:“那不然后面几日头儿休息休息,就别跟咱抢着干活了。”


    “晚上的值守都交于你们。”谢辛楼这回没拒绝。


    沈朔在窗前站定,等谢辛楼也进屋后,东风才开始回禀:“渔市的摊主说,附近有五家会买入银尾,其中有三家是捕鳝的渔户,一家是缺了牙的林员外,还有一家是幻戏楼的楼主,外人都称她为东海夫人。”


    “东海夫人,外邦人?”沈朔问道。


    东风回道:“是外邦打扮,但没人知道她是从哪儿来的,只是从五年前起就在城郊开了家幻戏楼,吸引不少达官贵人前去作乐。”


    东风从怀里掏出地图,将幻戏楼的位置标注在上,沈朔和谢辛楼一看,立即认出了幻戏楼所临的河道。


    “你说她的幻戏楼建在鸳鸯河上?”沈朔抬眸看向东风,后者点头:“只是一部分观景台建于水面上,便于施展幻术,据说整个幻戏楼有五座酒楼那么大。”


    “如此壮景,本王不得不亲自去看一眼了。”沈朔被勾起了兴致。


    东风道:“但是殿下,幻戏楼名气太盛,想进去的话需要提前七日订座。”


    谢辛楼问道:“殿下堂堂王侯之尊,没有贵宾待遇?”


    东风挠了挠头,又摇了摇脑袋:“肃州毕竟不是皇城,少有这般尊贵身份之人,也没说有没有特殊待遇。”


    沈朔展了折扇,轻轻扇风:“无妨,七日就七日,本王又不是等不起。”


    东风点头:“属下这就去下订,殿下准备带几人?”


    沈朔想了想,道:“本王和辛楼就够了,其余影卫用旁的手段潜入。”


    “是。”东风得了令,又从窗户窜走了。


    商量完事宜,谢辛楼同沈朔告辞:“殿下若无旁事,属下告退。”


    “去吧。”沈朔点头。  。


    七日的时间,对于驿馆生活来说属实有些平淡了。


    沈朔先前下令自守房间,很快他自己便破了规矩,吃完饭从房间里出来四处溜达,没几步就碰见了福安。


    “殿下怎的出来了,还是要多加小心呐。”福安左右看了看御林军的部署,一颗心还是慌得不行。


    沈朔微微一笑:“公公不必紧张,驿馆人手够,不会让歹人钻了空子的,总是闷在房里怕会闷出病。”


    “话是这么说不错,可前日御林军的确在驿馆周围抓着了几个遗党,老奴这心呐压根不敢咽回肚子里。”福安哎呦呦地叹息道。


    “还真抓着了?”沈朔脱口而出。


    “啊?”福安眨了眨眼。


    “咳。”沈朔立即恢复正色道:“本王的意思是,盛宣公开身份之后遗党必定会来寻仇,咱们路上经过那么多地界,也不知他们何时就跟了过来,到底还是咱们疏忽了。”


    “一个他,一个本王,都是活靶子,可怜公公白白搭上了咱们这条贼船。”沈朔玩笑道。


    “嗨呦,殿下可别这么说,保护好盛公子和殿下是老奴的职责。”福安嘴上说着无妨,一边用袖子擦额上的冷汗。


    沈朔趁机问道:“不过本王既已到肃州,公公为何不回京城?”


    福安神情复杂道:“这不是盛公子想跟在殿下身边么。”


    “公公听谁的令?”沈朔道。


    “自然是圣上的。”福安毫不犹豫道。


    “圣上的谕旨,是让公公护送本王到肃州后携同盛宣一道回京,对吧?”沈朔道。


    福安一下没敢答应,毕竟明面上是这道旨令,但私下还兼有试探盛宣和沈朔两人之意。


    “既然圣上让公公回去,公公还犹豫什么。”沈朔展了折扇,给福安扇了扇风道。


    “殿下舍得与盛公子分离吗?不然殿下也随我等入京,免得遭受遗党报复。”福安不敢让沈朔给自己扇风,婉拒道。


    沈朔收回了折扇,在指上转了个圈:“我们都分别九年了,还差这一回么。有本王在肃州吸引遗党注意,公公回京的路上也好安稳些。”


    福安当真有些被说动了:“此事,老奴寻个时间同盛公子商量商量。”


    沈朔点点头,转着扇子下了楼梯,慢悠悠溜达去了前院。


    院子里驿馆的下人们正在洒扫,没注意到身后来人,还挤在一处聊前几日的事:


    “殿下不是下令待在房间不准出来么,那日盛公子是怎么到殿下房间的,该不会是翻窗吧?”


    “一定是了,话本里就常写才子思念佳人,半夜翻墙爬梯的。”


    “才子思念佳人,也该是殿下翻窗吧?”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盛公子不仅为爱翻窗,还恰好赶在殿下沐浴的时候,那场面,干柴烈火,啧啧啧啧——”


    “但我怎么看殿下对盛公子无意啊?看着可严肃了。”


    “你懂什么,谁说有意就非得表现出来的?这世上就没有正经人,你瞧着正经的,指不定私下玩得多花呢~”


    “呦呦呦——”


    “那你们说殿下是上面的还是下殿殿下!”


    说话的人一转头,被沈朔的脸吓得狠狠咬了舌头,几人立马住了嘴,脑袋低到几乎要埋进地里。


    沈朔面无表情,未发一言,冷冷看着他们。


    几个下人被盯得汗流浃背,很快便忍不住跪倒在地,拼命求饶:“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小的们再也不敢了!”


    虽说贵人们私下好男色的不少,但这种事放到明面上谈论却有损名誉,免不了落得个藐视皇族的罪名。


    因此,在沈朔尚未开口前,几个人早把头磕得咚咚响,很快地上就有了几道血印记。


    沈朔收回了目光,冷声道:“自以为是、目光短浅,天下往来之人形形色色,表里如一纯净无暇之人虽少,却也不是没有,如何能一言蔽之。”


    下人们哪敢顶嘴,他的话一字没听,只连声称是。


    “自去抄道德经三百遍。”


    沈朔懒得同他们计较坏了自己心情,抬脚便往太阳明媚处走了,只留给他们一个背影。


    驿卒们在院子里开辟了一片菜地,平日种些蔬菜果子,菜地旁就是水井,水井上搭着一片绿油油的葡萄架。


    此时耀眼的阳光铺洒大地,初时照得人身体暖洋洋的,过不了一会儿就觉得燥热难耐,唯有葡萄架下有一片阴凉之地。


    沈朔来到葡萄架前,正瞧见松山背对着他靠坐在水井边,手里拿着纸和笔,嘴里叽叽咕咕念叨什么。


    他看上去似乎是在思考什么极难的事,实在想不出来,就拿过手边的水瓢喝口冰凉的井水,不够就用水桶再打,俨然喝出了喝酒的气势。


    沈朔放轻了脚步,无声无息来到松山背后,顺手摘了他斜插在发髻上的流苏钗子:“本王怎么不知你有戴女饰的癖好?”


    “殿下?!”松山被惊了一跳,赶忙将纸和笔倒扣在地,起身欲夺钗子。


    沈朔手往后一躲,双眼直勾勾盯着他,松山立即败下阵来,老老实实站回原地:“殿下走路怎么没声儿啊,到底谁是影卫”


    “是啊,谁是呢,好难猜啊。”沈朔一面拿着钗子细细瞧看,一面不忘揶揄松山道:“才涨俸不到一个月,你就巴不得想隐退,看来还是本王给的太多了。”


    “属下才没有想隐退!属下还没攒够银子呢,何况这个月俸禄都还没发”松山垂着脑袋咕哝道。


    “月底才发,届时隐退也不迟。”沈朔把钗子递还给他,趁松山伸手接过的同时俯身捡起了纸,瞧了眼上面的内容:“小薇是何人?”


    “殿下,您怎么偷看人信件!”松山瞬间脸红了,把钗子往怀里一塞,伸手就去夺信纸。


    沈朔这回没跟他抢,毕竟纸上也只有“小薇”两个字:


    “影卫守则第一条如何说的?影卫忠于王府,任职期间不得与任何女子有所往来。你如此明目张胆,本王居然今日才知晓,真是怪哉。”


    “殿下息怒,一切都是属下之过,与旁人无关!”松山立即下跪认罪。


    沈朔歪了歪脑袋,看着他道:“本王很好奇,你既知不该,为何还这般于光天化日下违令?”


    松山不敢隐瞒,如实道:“殿下先前自守卧房,属下以为殿下不会外出,这才在院子里写信。”


    “影卫违令可是要领五十钢鞭的,五十钢鞭非同寻常,领完后还会被逐出王府,情爱就这么值得你冒险?”沈朔实在好奇。


    松山低着头,沉声道:“因为确有要紧事。”


    “何事?”沈朔竖了耳朵。


    “属下想她了。”松山红着脸小声道。


    沈朔:“”


    松山:“请殿下责罚!”


    沈朔一时没了主意,看着松山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决定晚些再决定:“先罚这个月俸禄,之后的待本王想清楚再说。”


    “是。”松山默默起身,将信纸重新展开,似乎恰好得了灵感,提笔在上面写下:“薇,想你,就是俸禄扣尽、五十钢鞭在身也不能阻挡我对你的思念。”


    沈朔:“”


    葡萄架下,松山写信写得满面春风,沈朔摇着头走开了。


    才逛了没多久,沈朔却有些乏了,本想着干脆回房歇着去,忽然听见后院处传来某些人的吆喝声。


    他默默穿过大堂去到后院,就见东、西、南、北**搬了张四方桌在草坪上,正热热闹闹搓着牌。


    东风:“出牌出牌!”


    西风:“六贯!”


    南风:“八贯!”


    北风:“八贯!承让承让!兄弟们挣银都不容易,这回算小弟运气好。”


    “呵呵。”东风勾唇一笑,手心攥着一张牌,高高抬起,重重拍到桌面:“尊九贯!”


    “大哥威武!”西风和南风大力鼓掌,北风把牌一扔,摇头叹息:“可恶,居然被你摸着了,就差一点啊。”


    全程没有人注意到沈朔就立在一旁。


    怎么感觉呼吸道堵得慌。


    沈朔很经意地咳了一声,**这才看到他来了,起身同沈朔行礼:“殿下!”


    “玩儿什么呢这么热闹。”沈朔似笑非笑,走到桌前,看了眼牌和桌角上的铜钱。


    东风嘿嘿一笑:“这不是闲暇时寻些乐子,殿下可要来一把?”


    沈朔背着手,瞥了眼东风,又瞥了眼铜板,哼笑一声,摸出一锭银子:“来。”


    吆喝声再次响起,一响便是一下午。


    沈朔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双眼放空,**赶紧给他扇风的扇风、揉肩的揉肩,小声问道:“殿下已经输了一百两了,还玩吗?”


    沈朔没回话。


    西风安慰道:“这牌啊并不看人智谋,就讲究个摸牌的手气,摸到好的就赢,摸不到就输,殿下只是今日运气差了些而已,风水轮流转,下一把定会翻盘的!”


    沈朔依旧没回话。


    南风比较识时务,劝说道:“殿下玩累了,还是回去歇着吧——殿下打算如何结账,现银、铜板,我们都可以的。”


    沈朔保持沉默。


    北风补充一句:“殿下不必难过,毕竟殿下还不是手气最差的那个。”


    就在这时,厨房那儿悠悠飘来一阵菜香。


    沈朔默默起身,远离了这该死的晦气赌桌。


    厨房里,轻舟正全副武装在灶台前忙碌。


    驿馆的厨子将做好的菜品放在他面前,他夹起一块品尝,末了摇摇头:“这腊肠本就咸甜入味,蒸熟后汁水渗出,鲜香四溢,配上蒸熟的蛋白蛋黄味道是刚好的。可你偏偏在蛋里多撒了盐末,以至于盐味过剩,整盘尝着便咸了,失去了原本的鲜香,且你放的蛋太瘦,两颗不够,得再加一颗,这才让味道均衡。”


    厨子听着连连点头,轻舟在说完评价后,亲自动手给厨子示范做菜。


    这算是沈朔今日看得最舒心的画面了,来到灶台旁,看轻舟熟练炒菜:“本王的影卫里总算有个靠谱的。”


    轻舟看了眼锅里的火候,对沈朔笑道:“殿下稍等,马上就能出锅了!”


    沈朔欣慰点头,在一旁坐下喝茶。


    轻舟把锅铲抡出火星,擦了擦额上的汗,问道:“咱们王府的影卫一向很靠谱的啊,殿下是经历了什么吗?”


    沈朔不忍回忆,只简单讲了讲今日所见所闻,揉着眉心道:“若非本王今日临时起意,都还被蒙在鼓里。”


    轻舟嘿嘿一笑:“殿下不必担忧,这么多年咱们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嘛,何况还有头儿呢,有头儿在,再不靠谱也都靠谱了。”


    说起来,沈朔最近几日都没怎么瞧见谢辛楼,不由问道:“辛楼这几日都在何处?”


    轻舟回道:“头儿一直在房里歇着呢。”


    沈朔道:“休息休息也好,只不过为何平日也不见他出门?”


    轻舟停了手,将锅里的菜盛到盘子里:“头儿白日还是会来外头巡视,只有晚上他自己待在房间,也不曾唤我们。”


    “别是病了。”沈朔有些担心。


    轻舟也担心谢辛楼身体不适,对沈朔道:“殿下要去看头儿吗,属下把饭菜装好,殿下一并带去吧。”


    等蒸笼的菜也蒸好了,轻舟将食盒装好,天也刚好黑了。


    沈朔提着食盒去找敲谢辛楼的门,却发现人不在,屋里的窗户全都大敞着。


    这个点大伙儿都在用膳,不在房间也不在大堂,又会在哪儿?


    他从房间出来,一路寻出后院。


    驿馆后门外是一片田野,田野间有小道,小道连着石桥,石桥下是浅浅的水渠。


    暗夜下,沈朔看见石桥另一端的林子里有火光,隐约有人影晃动,于是拎着食盒慢悠悠踱过桥头。


    谢辛楼一身黑衣蹲在火堆前,似乎在烧什么东西,且正盯着火堆出神,没有听到沈朔的脚步声,等沈朔开口唤他,他才恍然醒转,回头露出一双朦胧的水眸。


    第28章


    “殿下?”谢辛楼没想到沈朔会寻到此地,他赶忙起身挡在火堆前:“殿下有何事吩咐?”


    沈朔拎起食盒,莞尔道:“轻舟做了一桌好菜,我去房间寻你你不在,便找来了这儿。你在烧什么?”


    他越过谢辛楼去看火堆,火堆边还残留着一角手帕或是布料,后者一脚将它踢入火堆,解释道:“一些用不着的旧物。”


    沈朔还是很好奇,但东西都已经烧成了灰烬,便是再看也看不出什么。


    他转身寻到一块平整的石头,将食盒里的饭菜取出,二人席地而坐。


    徐徐晚风将香味飘散至二人周围,沈朔尝了口腊肠蒸蛋,立即被鲜美的滋味勾起了腹中的空虚,他仰头看向夜空,今夜云将月遮盖,满天都是璀璨星辰。


    “幸亏本王今日出了门,否则还不知道轻舟手艺有这般好。”沈朔感叹道。


    谢辛楼放下碗筷道:“殿下应该也知道了松山他们的事,属下确有包庇,请殿下降罚。”


    “晚了。”沈朔蹙了眉道:“一个两个的都不成规矩,全都让本王降罚,本王一时间还想不好罚什么。”


    “五十钢鞭,逐出王府,守则里都清楚记着。”谢辛楼平静道。


    沈朔直直盯着他,盯了半天谢辛楼依旧神情不改,沈朔立即垮脸:“你要气死我。”


    “属下不敢。”谢辛楼嘴角浅浅勾起一抹弧度,在火光的映照下格外好看。


    沈朔瞬间忘了气,给他碗里夹了一大筷香叶,给自己夹一碗的肉:“敢不敢的也都说了,给你吃菜叶!”


    谢辛楼也没反抗,夹起一片香叶就要放进嘴里,又被沈朔一筷子制住,往碗里扔了好多肉:“都瘦成那样了,多吃点。”


    那日在浴桶里他揽着谢辛楼的腰背,忽然意识到他究竟有多瘦。那腰细得只薄薄一片,圈都圈不住,难怪王厨说他对吃食没要求,想必平时就不怎么吃东西。


    沈朔心里酸涩一起,手上不停给他夹菜,把碗里堆成小山:“人要吃饱,不吃饱怎么能行。”


    谢辛楼端着手里沉重的份量,还有稍不注意就会掉落的菜,一时间难以下筷:“属下没有挨饿,属下一直吃得很饱。”


    “那便吃撑为止,你瞧松山为了姑娘整日茶饭不思,那胳膊腿都比你粗壮。”沈朔道。


    “天生如此,属下再如何吃也赶不上。”谢辛楼垂眸,放低了声音道:“殿下可是嫌弃属下。”


    “当然不是!”沈朔停了筷,转而默不作声给自己夹菜。


    他一边大口吃着,一面凝重地思考哪里不对。


    自己好像被谢辛楼逗弄了,但他又找不到证据。


    再抬头看谢辛楼那张无辜的脸,就越发觉得只是个错觉了。


    他记得自己在旁人面前一向是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也不知从何时起变得连说话都要仔细斟酌,生怕惹得人不开心。


    沈朔兀自生着闷气,谢辛楼静静吃着碗里的菜食,最终把碗里的饭菜吃得一干二净。


    吃完饭,两人收拾完碗筷,在夜色下慢慢踱回驿馆。


    “两日后咱们便要去幻戏楼,你可准备好了?”沈朔问道。


    谢辛楼回道:“殿下想让属下准备什么?”


    沈朔上下打量他一眼:“你这身打扮太显眼,我给你准备了一身常服。”


    说着,他从衣柜里取出一套嫩黄色的衣袍,典型的公子哥打扮。


    “谢殿下。”谢辛楼接过衣袍。


    从十六岁之后,沈朔便一直没见谢辛楼穿过黑衣以外的衣服,不禁期待他换上这身后的样子。


    他抱着这样的期待挨了两日,终于到了约定好的日子,沈朔去谢辛楼房间寻他,门一开,就被眼前的这抹亮色看得愣住。


    嫩黄色的衣袍穿在谢辛楼身上,给他挺拔的身姿笼上了一层光辉。


    沈朔目光落在他由银冠束起的高马尾上,一根小指粗细的丝带从发冠延伸而出,斜着贴过额头又隐入鬓上墨发。


    这般活泼亮眼的打扮,让谢辛楼看上去年轻了至少三岁。


    沈朔看着他的眸子,不由摇头感叹:“同你站在一处,我仿佛老了许多。”


    谢辛楼眨了眨眼:“殿下气势如山,穿得沉稳才好驾驭。”


    “这倒是实话。”


    沈朔被他一句话哄高兴了。


    两人合上了门,从窗户翻出驿馆。


    守在外部的影卫们负责吸引府兵和御林军的注意,让二人轻松躲过驿馆的守卫。


    谢辛楼不习惯常服的宽袍大袖,走起来只觉得晃荡,下意识紧绷了肌肉和衣袖较劲。


    而在沈朔眼里,他就像只扑棱不停的蝴蝶,便没忍住撩拨了下蝴蝶的翅膀。


    谢辛楼默默松了胳膊上的劲,让自己看起来更自然:“属下有一事不明。”


    “何事?”沈朔问道。


    “上回盛宣不知用了何种手段跟上咱们,还引来了遗党,害得咱们险些暴露,万一这回他再出现搅局”谢辛楼担心道。


    沈朔微微一笑:“放心,本王派松山看着他呢。”  。


    驿馆卧房内,盛宣被系统通知沈朔离开了驿馆,正打算用道具瞬移跟上,谁知房门忽然被敲响。


    “谁这个点来找我,福安?”


    盛宣狐疑地开门,没等他开口,松山端着碗黑乎乎的汤药不打一声招呼就进了房间。


    “你要做什么?!”盛宣惊得被迫后退,与他保持距离,手背却不小心磕到桌沿,眼角顿时变得湿润,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松山默默翻了个白眼,把门一关,直着胳膊将汤药递到他面前:“盛公子染了风寒,殿下担心,特意让厨房熬制了汤药,命属下亲眼看着盛公子喝下去。”


    “我没病。”盛宣道。


    “你有。”


    松山一扯嘴角,将人逼至桌后,把药放在他面前:“这药可是福安公公亲自看着煎的,他也希望盛公子能早日康复,届时好启程回京。”


    “我没说要回京,即便有打算,也让福安亲口与我说。”盛宣坚持道。


    松山淡淡开口:“属下没有权利决定,还请盛公子喝药。”


    盛宣休养这几日,不明白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在脑海里问系统,靠道具得知了沈朔和福安的对话。


    盛宣在心底将沈朔骂了个狗血喷头,情急之下想去找福安,奈何松山像一堵墙一般挡在身前,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系统在脑海中对他道:“宿主放心,这碗药没毒,只是单纯的补品。既然是他们的心意,宿主最好还是接受,免得引起怀疑。”


    盛宣咬了咬牙,抬眸盯着松山:“只要我喝了它就行?”


    松山点头:“趁热。”


    盛宣沉了口气,咬咬牙,端起碗来一口气抿了一口。


    “这狗日的用什么东西熬的!苦到头掉——”


    盛宣的脸当即变绿,五官皱成一团。


    松山没忍住笑出了声,在盛宣瞪过来时及时敛了笑:“咳咳。盛公子慢慢喝,属下不急。”


    “只是喝个药而已,你一定要全程盯着吗?”嘴里的苦味蔓延至喉咙,盛宣难受到想吐。


    松山抱着双臂靠在门板上,看了眼窗外的太阳,勾着唇一字一句道:“全程,差一滴都不行。”  。


    听完沈朔的安排后,谢辛楼便没了担忧,跟在沈朔身后很快到了城郊。


    鸳鸯河一如既往地在大地上流淌,两人沿着河岸往深处走,看着水底的鱼和岸边的灌木,一切都没变,但好像一切都变了。


    沈朔特意走在靠河岸的位置,将谢辛楼和水流隔开。


    “幻戏楼,当真如东风所说那般高大。”


    两人慢慢来到幻戏楼脚下,瞬间从暖洋洋的阳光踩进了阴影,周身凉风四起,平添一丝神秘气息。


    足有十丈高的建筑呈八角形状,上下五层,每一层的屋檐都挂有彩色经幡,八个檐角挂着漆红大灯笼。


    整座八角楼有一面建在鸳鸯河之上,看上去就像是在建楼时没探测好位置。整体从外表来看很是平整,没有别的多余突出结构,瞧着寡淡又无趣。


    沈朔瞧了一眼四周,没见有其他来观赏幻戏的客人,只有门口一名戴着狐面具小厮恭敬等候在侧,在沈朔来到他面前时,小厮向他躬身行礼:


    “二位客官可有手牌?”


    沈朔从袖中取出手牌交给他,小厮瞧也没瞧,收了手牌,侧身让开了路:“二位客官是头一回来幻戏楼,小的为二位带路。”


    说是大门,其实这门比驿馆的房门都要矮小,沈朔和谢辛楼要想穿过,恐怕都得低着头。


    然而小厮等握住把手将门拉开后,那门框却忽然自动往上抬高,变成可以让二人挺直脊背通过的高度。


    沈朔挑了挑眉,语气漫不经心道:“幻戏,确实有趣。”


    以往他在边城游玩时也观赏过幻戏演出,明白这些不过是通过视觉效果造成的“欺骗”,远处瞧着低矮的门框,走近了才知道是门框上的图案引起的视觉欺骗,门框原本就是正常高度。


    沈朔摇着扇子穿过大门,来到一间没有任何装饰的屋子,面前的墙上只有五个拳头大的洞口。


    谢辛楼往四周扫一眼,敲了敲侧面的墙壁,听声音是中空的,说明这并不是一间真正的屋子。


    二人进屋后,小厮将大门重新关上,从袖中掏出一枚红球递给沈朔:“想要进入幻戏楼内部,客官需得往所有孔洞中扔入一枚球。”


    沈朔接过红球,拿在手中抛了抛,道:“墙上有五个洞,一颗球如何够?你们的幻术莫非就是先看人出丑,再好心施我四颗,来开你们这简陋的装置吧。”


    小厮不解释:“客官且先一试。”


    谢辛楼紧盯着小厮,防止他做什么手脚。


    沈朔瞧准了最中心的黑洞,身体岿然不动,只手上一掷,将红球丢入了洞中。


    没到眨眼的功夫,墙面上忽然生长出许多绿色藤蔓,如活着的触手一般很快爬满了整间屋子。


    谢辛楼暗暗握着袖中匕首,守在沈朔背后,眼见着那些藤蔓很快伸至眼前停下,侧面的藤蔓上忽然发芽开花,花落结果,结出一颗只有手掌大的西瓜。


    他狐疑地伸手摘下,小厮从一旁递来一把小刀:“客官远道而来口干舌燥,吃个瓜解解渴。”


    谢辛楼用刀划开了瓜,露出内里红彤彤的瓜瓤,香甜的汁水顺着手指往下淌。


    另一边,沈朔用手直接掰开了几个,俱是正常的瓜。


    “殿下,都是真的瓜。”谢辛楼有些诧异的对沈朔道。


    沈朔神情稍稍放松了些:“这等藤蔓径直穿过木墙,眨眼间结出瓜果的戏法,以往也不是没见过,只是眼下的胜在真实,我还从未这般置身感受过。”


    他说着,回头看向小厮:“你结这些瓜给我,是想用瓜代替球开启机栝?”


    “球是球,瓜是瓜,客官想开随时能开。”小厮又说了一句不甚明白的轱辘话。


    沈朔想了想,又从藤蔓上摘了一颗完整的,走到孔洞前。


    西瓜的大小正好能通过孔洞,但沈朔在将它投进去之前,忽然动手掰开了瓜壳,这一回露出的不是香甜的瓜瓤,却是和之前一模一样的红球。


    沈朔将红球投了进去,转头又摘了一个,掰开一看,却是瓜瓤。


    “你将剩下的球都藏在了这些瓜里鱼目混珠。”沈朔看向小厮。


    小厮摇摇头:“是瓜是球,全看客官想要什么。”


    闻言,谢辛楼也随手摘了一个来到孔洞前,在投进去前先开了瓜壳,发现是球。


    沈朔见状,刻意跑去对角选了个角落的,掰开一看,不是瓜也不是球,是一顶发冠。


    “殿下?”谢辛楼立即摸了摸头顶,发现自己的发冠不知何时不见了。


    沈朔握着手里的发冠,对上谢辛楼诧异惊奇的目光,呼吸不由得加快:“这是如何做到的?”


    小厮道:“这只是开胃小菜,客官打开这扇门后,将会进入一个全新的世界。”


    沈朔和谢辛楼一齐看向小厮,随即不再犹豫,各自摘了瓜后统统投进了孔洞。


    五个孔洞下的机关被触发,藤蔓再次苏醒,将面前的墙壁紧紧缠绕,往上缓缓抬起。


    与此同时,一股香风自底下的空间袭来,迎面便是座金碧辉煌的大殿。


    第29章


    金为砖,玉为阶,琉璃瓦上瑶池水;


    日为月,花为醉,天穹之下飞仙乐。


    大殿内,八注瑶池水自琉璃瓦上的蛟龙口倾泻而出,似四根透明的玉柱支撑在大殿中心的池水周围


    头顶艳阳在片刻后转化成圆月,月华于穹顶上散开繁盛的花丛,花丛下数不清的仙子抱琴飞舞,乐声泠泠,似从仙宫传来。


    沈朔和谢辛楼被眼前之景吸引了注意,走出木屋,脚才踏上玉石台阶,眼前的一切突然间停滞不动。


    水珠凝于半空,乐声戛然而止,一切仿佛凝固成一副画。


    就在沈朔二人不解之时,木屋里的小厮不知从哪儿又变出手牌,塞入墙壁上的凹槽,卡扣紧锁,代表手牌并未作假,大殿内的一切瞬间又重新动了起来。


    沈朔回头看去,木屋和小厮却消失不见,头顶忽然炸开一道声音,紧接着漫天花瓣如骤雨般铺洒而下,将二人淹没。


    “咳咳咳”谢辛楼受不住这扑面而来的浓郁气味,下意识屏住呼吸。


    沈朔也有意减少吸入,在茫茫花瓣中摸到了谢辛楼的肩膀:“辛楼?你没事吧。”


    “属下没事,殿下如何?”谢辛楼回道。


    “施展幻术常佐以幻烟,这等烟雾吸入太多不好,咱们这回是来寻人的,还是保持清醒为要。”沈朔扶着谢辛楼的肩膀向他走近,然而摸着摸着却觉得不多。


    “辛楼,你肩膀怎么这么硬,瘦到连肉都没了?”沈朔从肩膀一路往下摸,不止胸口是硬的,肚子是硬的,甚至身后最软的部位也是硬的。


    突然,眼前的花瓣被风吹散,眼前的“谢辛楼”变成了一个彩绘陶俑。


    沈朔:“!”


    他一下将陶俑推倒,四下一找,却见谢辛楼不知何时去到了池水对面,对方也是一副急切寻找的模样,和自己隔岸对望。


    “殿下!”


    谢辛楼沿着池水往他这边跑来,一旁的水池里猛地跳起一尾红鲤,眼看着要砸到谢辛楼身上,他当即后跳一步,红鲤落在眼前却幻化成一名微笑着的红衣女郎:


    “欢迎来到幻戏楼,俊朗可唤我小鲤。”


    谢辛楼被拦住的同时,沈朔从另一侧已经赶了过来,小鲤转身面向二人,抬抬手,从池水里飞出两盏盛着酒水的银杯:“此乃瑶池仙酿,二位尝尝。”


    沈朔瞧着这杯中液体清澈无比,俨然就是水而已,也怕她们在里头下了什么药:“多谢姑娘,只是这仙酿,我二人不能喝。”


    “公子有何顾虑?”小鲤美艳的脸上微笑不减。


    “听闻幻戏楼极受欢迎,但求一观者数不胜数,可为何我二人进楼以来,却没有瞧见其他人?”沈朔警惕道。


    小鲤咯咯一笑:“二位喝了这仙酿就知道了。”


    谢辛楼下意识握刀,却发现袖中的匕首不知何时没了,他立即垂了眼皮紧盯小鲤:“你们偷了我的刀,还想给我们下药?”


    小鲤道:“幻戏楼里变幻莫测,为防意外,楼里会暂且替客官保管刀剑等物。我们做的是正经生意,客官多虑了。”


    听她大方承认拿了自己的匕首,谢辛楼便也没再追问。


    沈朔一抬手,那银杯便自动飞入他掌中。


    既已入了幻戏,恐怕所见所闻都不一定真实。


    想罢,他依言喝了口杯中水,口中顿时生起一股火辣感。


    “真是酒。”


    沈朔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谁知就这微不足道的时间里,杯中的液体便换了颜色,由透明变成了赤红的葡萄酒。


    “殿下,快看!”


    耳边传来谢辛楼意外的惊叹声,沈朔放眼望去,只见起先空空荡荡的大殿里,忽然冒出了许多人,和他们一样都是来幻戏楼寻乐的宾客。


    小鲤还站在他们面前,见他们恢复清醒后,挥了挥手道:“好戏还不止这些,二位随我来。”


    沈朔忽然意识到,手中的这杯酒才是解除幻烟的解药。


    “殿下,可要跟去?”谢辛楼来到他身后侧低声问道。


    “来都来了,看个清楚也好。”沈朔寻地方放酒杯,借机问道:“其他人可进来了?”


    谢辛楼往四下扫了一眼,却没有瞧见一个熟悉面孔:“恐怕没有,便是有也可能会中幻烟。”


    沈朔凝了凝眸,起身理了理衣袖:“走吧,接下来的路得仔细些。”


    小鲤一直静静等在木梯口,等沈朔和谢辛楼跟上后,她才素手一抬,木梯门随之平移打开:“二位进去后只管站稳便是。”


    二人对视一眼,走入木厢站稳,小鲤进来后关上了梯门,随着一阵机栝声响起,三人乘着轿厢缓缓上升。


    轿厢里有夜明珠嵌在顶部,因此光线不算昏暗。


    沈朔不由打量起小鲤,问道:“我瞧姑娘年岁不大,可有二十多?”


    小鲤礼貌微笑:“公子上来便打听人家年岁,实在唐突。”


    沈朔摇着折扇,勾唇熟练道:“姑娘如此佳人,凡是双目无疾之人,见了都不免动念。让姑娘受惊,是在下的不是。”


    小鲤听他真诚认错,想好的揶揄也都咽回了肚子,她转过身,对二人一笑:“接下来的路需要二位公子自行探索,请尽情享受幻梦世界。”


    “姑娘去哪儿?”沈朔假装不舍道,然而他的手刚伸出,小鲤便化作一缕雾消散了。


    四面轿厢顷刻间倒塌,放眼望去,二人竟是来到一层无比破败的楼层。


    与方才大殿的辉煌截然不同,眼下四周昏暗无比,走两步就能提到散落的骨头。


    沈朔扫了一眼,捡起身后出现的油灯,光线照亮的地方都结满了蜘蛛网,满地都是残留的人骨,地面上还有不知名生物留下的爪痕。


    谢辛楼的刀没了,只得攥紧拳头:“这些也是幻术?”


    沈朔俯身捡起脚边的碎骨,看到上头有烧焦的痕迹:“我分辨不出这是什么的骨头,幻术将细节都虚化了。”


    “殿下,好像有声音。”谢辛楼提醒道,沈朔立即起身背对他,看向前路。


    两人脚底没有感觉到任何震动,但声音却愈发靠近,直到周遭红光闪现,一只干瘪僵尸翻着白眼出现在眼前,沈朔一拳挥去,僵尸化为烟雾散去。


    懂了,还是幻术。


    “难怪要没收刀剑,能想出这等危险场面,也不怪宾客动手了。”沈朔笑着道。


    正说着,不断有僵尸从四面八方涌来。


    谢辛楼一拳挥走几个僵尸,被那掉落的烂肉和眼球恶心到想吐:“殿下,我们还是先走吧。”


    “好。”沈朔也觉得恶心,同他商量先走右边,于是一起迎着僵尸前进,然而没走几步,脚下的木板瞬间破裂,两人一起摔落到下一层的软垫上。


    肩膀与肩膀、膝盖与腿骨互相碰撞,两人疼得原地愣住,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沈朔意识还有些模糊,还没及时缓过来,却感觉到身前谢辛楼立即忍痛坐了起来,离开沈朔,在一旁边晃脑袋边揉膝。


    “辛楼?”沈朔伸手四下胡乱摸索,摸到谢辛楼的后背,缓了口气道:“还好你在。”


    他慢慢撑起身子,看了眼周遭变化的模样,晃了晃脑袋道:“那酒有问题。”


    谢辛楼低声道:“酒里的药比幻烟还要厉害。”


    沈朔走下软垫,和谢辛楼一起慢慢在走廊里摸索。


    谢辛楼还有些没缓过劲,头晕晕的,一不小心就撞上了沈朔的后背,如触电一般往后弹开。


    “实在晕便靠着本王,我扶着你走。”沈朔向他伸出了手。


    谢辛楼却避开了他的手:“属下可以。”


    沈朔接了个空,愣在原地,莫名心口一堵,不明所以道:“从前我又不是没扶过你,这时候计较什么。”


    “属下没有,属下可以自己走,幻戏难以捉摸,殿下照顾好自己。”谢辛楼如是道。


    沈朔可以确定他在故意躲自己。


    明明那日说清后一切都好好的,两人也比往常愈发亲密,为何又突然变得这般疏离。


    难道是因为盛宣?


    沈朔试着对谢辛楼解释道:“那日是盛宣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进我的房间,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让外人无法察觉,我借机套了他一些话,旁的什么也没干。”


    怕自己解释得不够,他又补充道:“你知道的,本王绝不会爱上任何人。”


    谢辛楼垂了眸,察觉不出语气:“属下明白,属下相信殿下。”


    “如此甚好。”见他这般回应,沈朔便没了疑虑,毕竟不论自己做什么荒唐事,谢辛楼都会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


    这一点他从不怀疑。


    “本王第一眼见那小鲤姑娘便觉有些不同,兴许从她身上可以找到些线索。”沈朔的目光从谢辛楼身上挪开,偏过头看向走廊:“但眼下不知她在何处。”


    这一层全都是有着繁复镂空雕花的门窗,瞧着眼花缭乱,叫人不好分辨。


    谢辛楼道:“殿下可有办法?”


    沈朔摇头:“你有?”


    谢辛楼也摇头:“属下没有破解眼前迷雾的办法,唯有坚守本心。”


    “五感迷乱,谈何容易。”沈朔沉了口气道:“没有办法,只能硬闯了。”


    他转身面向左手边的雕花窗棂,试探性地伸手去推,然而在指尖触碰到雕花的刹那,门窗全都动了起来。


    沈朔赶紧后退,和谢辛楼背贴着背。


    方正的门窗沿着看不见的镜面翻转变化,繁复的花纹形成各种对称旋转的图案。


    上下左右方向倒转,脚下时而是地面时而是窗棂,沈朔看着悬在头顶的雕花木门在同一时间变换成了各种不同的形状,头也跟着晕了,用力眨了眨眼睛。


    整条走廊变成了万花筒似的迷宫。


    沈朔忍不住去握谢辛楼的手臂。


    然而两人所站之处的地面不断翻涌着变化,由远及近,由大变小,直到一扇门出现在谢辛楼脚下,突然门从里边打开了,谢辛楼猛地踩空。


    沈朔想拉住人,但天地忽然倒转,他手一松摔落到了墙面上。


    “辛楼!”


    等他稳住身形抬头去找时,人已经不知落去了哪里。


    沈朔咬牙起身,试图在一众门窗中找到谢辛楼落入的那扇,却发现周围一切都恢复成了寻常的酒楼模样。


    上菜的小二、送酒的侍女,还有搂着侍女、小倌喝得醉醺醺的客人,一个个从他身旁经过,没有一个人给他多余的眼神。


    沈朔用力掐了掐自己,默默穿行在来往的人群中。


    第30章


    谢辛楼被送到的地方,与沈朔不同。


    在空中及时调整重心轻巧落地后,耳边随之传来潮水涌动的沙沙声。


    谢辛楼立即起身,看到自己正身处在一座辉映着蓝白金光的大厅,大厅周围是一圈长廊,而自己所在的却是一座悬浮在中心的巨大圆台。


    他不可思议地低头看了看,脚下汉白石台面雕刻着涌动的水波纹,顺着花纹看去,一副巨大的海神像渐渐铺展在眼前。


    海神是一位身披锦衣的曲发女子,左手被海水紧紧包缠,右手举着一根东珠镶嵌的权杖,裙身则是奔涌的海浪,铺满了整座圆台。


    谢辛楼就站在她裙身的一角,面对着阁楼前足有十丈的观景窗,阳光将海神像映照得熠熠生辉。


    而就在如此明亮的光线中,有一道黑影站在戏台的中央。


    他走到圆台边往下望了望,圆台下什么也没有,一眼望去甚至看不见尽头。


    就在此时,数不清的宾客们从镶嵌着五色宝石的走廊慢慢向圆台靠拢,明明走廊的尽头没有路,可就在他们将脚伸出后,却瞬间从走廊出现在圆台上。


    见状,谢辛楼的瞳孔不由微微放大,反观那些“被传送”的宾客,一个个却习以为常,满脸艳羡地聚拢在圆台前端,静静等候东海夫人的显圣。


    谢辛楼见众人全都往前端挤,几乎把光线挡了一半,于是他也跟着挤到了人群中,听到耳边宾客们相互挤压的不满声:“走开点你个肥猪!老子都快被你挤下去了!”


    那个被骂的身形敦厚的男子也不甘示弱,轻蔑地瞥了他一眼:“东海夫人难得显圣,就你这细窄的袖子,能装来多少供金,也不嫌臊。”


    那人当时便没了话,瞪了几眼便顾自去挤别人去了。


    谢辛楼身上没带钱,莫名其妙被送到这里,也不管他们都有些什么规矩,只是不断听见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时间久了脚底发飘,渐渐的有些要发病。


    幸好,在他打算放弃热闹离开之前,人群骤然爆发出一阵欢呼,他立即清醒了神志望向戏台。


    戏台由观景窗向外延伸而出,上没有屋檐,四周没有围栏,在蓝天白云的背景下,黑袍人静静立在戏台边缘,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直直往后倒下。


    在看到她掉落的刹那,谢辛楼本能得心跳加快,然后片刻后,随着潮水声的高涨,一道红色身影乘着旋转的水柱升至半空。


    女子蒙着半张脸,张着双臂,出现在众人视野。


    “东海夫人!”


    人群高呼她的名字,双手交叉按在胸前,看上去就像一场仪式。


    谢辛楼初来乍到没有跟着做,于是还悬在水柱上的女子静静看了他一眼。


    东海夫人的左手被一块红布紧紧包缠,她摆出和人们一样的动作,身后出现另一股水流,将东珠权杖送到了她手中。


    “好戏正式开场了!”站在谢辛楼身边的宾客激动地喊出声。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东海夫人轻轻挥动权杖,圆台底下骤然涌现数不清的海水,像坝口决了堤般,不到十个数的时间就涌上了圆台。


    海浪呈顺时针在圆台边缘奔涌,给人感觉像圆台自身在旋转,而事实上,观景窗和戏台当真随着潮水一同旋转着。


    东海夫人乘着海浪落至戏台,包着红布的左手一挥,潮水凝聚成一只只海豚,不停自水中跃起又落下,溅起的水花落了众人满头满脸。


    谢辛楼沾走脸上的水珠嗅了嗅,没有海水特有的咸腥味,只是普通的淡水。


    由此他判断自己所在的大厅,应该就是建在鸳鸯河上的那片建筑。


    众人被海豚秀吸引住的同时,海豚们忽然加快了速度,海水速度变快,溅起的浪花也越来越大,到后来竟然在周围形成龙卷,滔天的水柱在头顶汇聚,最终汇聚成巨大的圆球,直直向人群砸落。


    “啊——”人群吓得都抬手闭眼,然而水球落在身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触感,再一睁眼,水球早就消失不见。


    人们迷茫地四下找寻,在安静了一段时间后,圆台上的水波纹突然渗出无尽的海水,将众人赶去了边缘。


    海水在海神图上汇聚成水球,一道人影自水中浮现,慢慢伸出一只手拨开眼前的水帘,露出东海夫人的身影。


    众人惊喜地疯狂拍大腿。


    就在下一秒,东海夫人忽然向人群中伸手。


    众人顺着她手指着的方向看去,和谢辛楼站在一起的宾客们犹疑又兴奋地指着自己,然而一道细小的水流直接揽起谢辛楼的手,领着他走上前。


    “天啊,他被选中了,太幸运了吧!”


    先前那位身形敦厚的男子捂着嘴喊道。


    谢辛楼不明白被选中是要做什么,他来到东海夫人面前,对方举起权杖抵在他心口,开口道:“来吧,本座会实现你的愿望。”


    谢辛楼垂眸看了眼身前的东珠,语气平淡道:“我没有愿望。”


    东海夫人摇头:“你有。”


    谢辛楼抬眸看向她:“我便是有,也无需借助幻戏做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东海夫人微微一笑:“因为你没有尝试过,梦的妙处。”


    谢辛楼不想参与这些,他只想找到沈朔,然而在他动手前东珠骤然闪出一道白光,等他重新睁眼,眼前再次换了副场景。


    从金碧辉煌的大厅重新回到雕花走廊,不同于先前迷乱视野的幻境,这一回走廊里多了许多寻常客人,喝酒吃肉、聊天说笑的,仿佛一下回到了现实。


    谢辛楼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听到有人唤自己,于是回头看去,就见沈朔一脸惊喜地向自己跑来:“辛楼!太好了,咱们没有被分开多远。”


    “殿下是何时出现在此的?”谢辛楼也十分意外,向沈朔迎了上去,谁知被一把握住手。


    沈朔笑着道:“从你掉入门后我就到了这里,一直想寻你却抽不开身,你随我来。”


    谢辛楼问道:“殿下要带属下去哪儿?”


    沈朔不吭声,只强硬拉着他越过人群,进到一间空屋子。


    屋子里摆放了一桌好酒好菜,而另一边则有一张宽敞的软榻。


    谢辛楼环视一周,问道:“殿下寻到小鲤了?这是她的房间?”


    沈朔带他到桌前坐下,道:“是啊,她让咱们在这儿等着,一会儿便过来。”


    谢辛楼点点头,接过沈朔递来的酒,浅抿一口,只觉醇香。


    “味道如何?”沈朔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不错。”谢辛楼道。


    “我喝着倒是一般。”沈朔放下酒杯凑到他手边,张嘴衔住了他喝过的杯沿,将剩下的酒喝了走,眼眸亮了亮:“明明是同一壶出来的,偏偏你尝过的好喝许多。”


    谢辛楼一时失语,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微红的脸颊以及映着水光的迷离眼眸,他喉结动了动,往后退道:“殿下醉了,属下扶殿下歇息。”


    沈朔眼神无辜,看着谢辛楼起身离开,又回身取下他手中的酒杯,但酒杯被他攥得很紧,在取走的刹那,他的手指还勾了勾谢辛楼。


    痒意似一小撮电流穿过心脏,谢辛楼一瞬间屏息保持理智,扶着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揽住他的腰身,扶着人慢慢挪到软榻前。


    他原本想将人轻轻放倒,可沈朔却一下没了自控力,压着他整个人摔上软垫。


    温热的鼻息在耳边萦绕,喝醉了的沈朔就像被某种情愫控制的动物,在他耳边蹭了会儿后又仰着头起身,塌腰弓背,俯身在谢辛楼脸上、脖颈前嗅闻。


    “辛楼,你擦香粉了,这么好闻。”沈朔的鼻尖蹭过谢辛楼脸上的绒毛,蹭得人一痒,醉意忽然上头。


    “殿下先起来。”谢辛楼呼吸变得深重,身上的沈朔像一团火,紧压着烘烤他,卸去了他全身的力气,唯独嘴上还有些说话的力气。


    沈朔不但没有起身,还屈起一条腿,用膝盖顶着谢辛楼大腿内侧一路往上:“辛楼不喜欢这样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两人身上的阻碍去除,屋内烛火红彤彤的,照得沈朔脸上身上也红红的。


    谢辛楼的理智稍稍回来了一些,想挣脱却被人用力摁住双手,腹下一紧,被人不轻不重顶住,他当即脊背绷紧。


    “辛楼不喜欢吗?”沈朔贴近,温热的气息打在他唇上。


    谢辛楼咬咬牙偏过头去:“殿下不可。”


    “你喜欢。”沈朔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人看着他勾起的唇角:“否则为何日日晚上都想着本王玩弄这处。”


    此话如晴天霹雳,谢辛楼惊得一下弹起上身,脑袋不可避免与人撞在一起。


    疼痛起了作用,一晃眼谢辛楼从幻境中出来,就见自己被人按在圆台上,东海夫人手握权杖,而权杖上的东珠不知去了何处。


    “你对我做了什么?!”谢辛楼醒后意识到刚才的荒唐事是幻境,脸色一下阴沉,死死盯着东海夫人。


    东海夫人没有立即回他,而是等海豚帮她捡回被撞掉的东珠后,才淡淡开口:“本座在满足你的心底所愿。”


    “荒谬!”谢辛楼怒而挣开了按着他的宾客们,直扑向东海夫人,后者当即往后躲开,呵斥道:“休要放肆。”


    众人见他闹事纷纷上前来阻止,而谢辛楼与他们动手之际,不经意扯下了东海夫人左手的红布,看到了她手臂上被火烧伤的疤痕。


    “莫要伤害东海夫人!”宾客们七手八脚来摁谢辛楼,后者却是将身一转,反从他们的空隙跑了出去。


    圆台与走廊之间是奔腾的海浪,谢辛楼此时却是什么也不顾就往外冲,谁知在跑上海浪时,脚下并未踏空,所站之处和寻常地面一样坚硬。


    谢辛楼已经不受这些幻术的干扰了,闷头往下一层跑,期间撞过不少穿着各色海怪服的戏楼小厮,惊动了戏楼的护卫们。


    身后追赶的人越来越多,谢辛楼不知跑到了哪里,瞧见一间无人的房间便躲了进去。


    屋里纱幔重重,外人瞧不见里边的具体情景,他躲在了最里边的纱幔后,将屏风和木柜推出挡在自己身前,一个人紧缩在角落,不住地喘着气。


    然而没过多久,房门就被人推开,听得一阵珠翠当啷清脆响,四五名穿着飞仙霓裳的姑娘扶着一名男子步履轻浮地走了进来。


    谢辛楼当即警惕,放轻了动作。


    透过屏风,只见那青衣锦袍公子勾着一姑娘的肩倚靠上了软凳,其余女子奉酒的奉酒、捶腿的捶腿,俱是一副讨那富贵公子欢心的模样。


    而那公子,正是沈朔。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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