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最后一枚暗藏玄机的“布种”被林闲小心翼翼地放入推车最底层,与无数凡俗的种子堆栈在一起,毫不起眼。
他做完这一切,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从洗得发白的粗布怀中,掏出那本破旧得快要散架的帐册——《天道审核簿》。
帐册已然到了尽头。
他面无波澜,决然地撕下最后一页。
那纸张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上面却承载着一个横跨十年的惊天秘密。
他熟练地将纸页卷成一个细小的纸筒,轻轻塞入那枚特制的种子里。
“你在给继承者留遗言?”苏清雪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斗。
她站在不远处,夕阳的馀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也映照出林闲身上那令人心悸的异状。
“不是遗言。”林闲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抹释然的笑意,“是使用说明书。”
他伸出手指,指尖点在那卷起的页边,那里有一行用神念才能察觉的微小蝇头小字,字迹潦草,却仿佛蕴含着大道至理:【签到秘诀:别想赢,只想别被发现】。
“清雪,你要记住,”他的声音平静而有力,每一个字都清淅地敲击在苏清雪的心上,“天道系统最强的不是赐予你毁天灭地的力量,而是能让你在它的眼皮子底下,活得比它想象中还要‘废’。当你废到让它都懒得审核你的时候,你才真正拥有了一切。”
苏清雪的心猛地一紧,她终于无法忽视那刺目的异样。
林闲的身影,在穿过稀疏树影的阳光下,正变得略显透明,仿佛一块即将融化的琥珀。
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带出无数细碎的金色光点,那些光点并非消散在空气中,而是如蒲公英的种子般,悄无声息地飘落,融入他脚下那把扫帚的每一根青草之中。
“你在消失?”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惶,象个迷路的孩子。
林闲笑了,那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却又多了一丝超然物外的疏离。
“不是消失,是‘转正’。”他解释道,语气轻松得象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系统是个好单位,干了十年杂役,总算给我升职了。它要我彻底与这方天地融合,才能完成它自身的最终升级。”
他向前走了两步,抬手拍了拍苏清雪的肩膀。
然而,他的手掌穿过了她的身体,没有带起一丝涟漪,只有一股温润的暖意残留。
“以后火灶房这里,就靠你盯着了。”他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回音。
夜幕降临,繁星满天。
林闲独自一人,一步一步登上了青云宗后山的最高峰。
这里是初代火帝祭坛的旧址,早已荒废了千年,只剩下一片被风霜侵蚀的平地。
他走到祭坛的正中央,将那把陪伴了他整整十年的扫帚,用力地插进了龟裂的石缝之中。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轻微的“噗嗤”声。
刹那间,扫帚上捆扎的青草无风自动,每一根都散发出莹莹的绿光。
无数肉眼看不见的根须从扫帚柄的末端疯狂滋生,刺入坚硬的岩石,深入地脉深处,仿佛一条条发光的神经,与冥冥中那辆“万界巡签车”的轨迹,产生了玄奥的共鸣。
整个山巅,乃至整片大地,都在这一刻轻微地颤动起来。
林闲对此视若无睹,他盘膝在扫帚前坐下,从身边摸索着取出一个半旧的咸菜坛子。
他小心翼翼地揭开封口的油纸,轻轻吹去上面沾染的灰尘,动作虔诚得象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老伙计,还记得吗?”他对着空无一物的坛口,喃喃自语,“十年前我签到第一天,你蹦出来对我说:‘恭喜宿主,开启最强之路’。”
他顿了顿,仰头望着漫天星河,眼中映出的不是璀灿星辰,而是十年如一日的扫地、烧火、啃冷馒头的平淡光景。
“现在我才终于想明白——所谓的最强之路,不是成为什么大帝,也不是主宰万界。而是能安安稳稳地,一直当个杂役。”
话音落下,他闭上了双眼。
远在山脚下的苏清雪,一直怔怔地望着山巅那道模糊的身影。
当他闭上眼的那一刻,她看到了此生最为震撼的一幕。
以那把扫帚为中心,整片青云宗,乃至更远处的山川、平原、城池,所有角落里的青草,都在同一时间绽放出柔和而坚韧的生命之光!
光芒汇聚成溪,溪流汇聚成河,最终化作一片浩瀚的光海。
草尖上凝结的露珠,在月光下如泪滴般悄然滑落。
不可思议的是,每一滴坠落的露珠里,都清淅地映照出一个截然不同的画面:
在某个被遗弃的矿洞深处,一个断了腿的矿工,绝望中捡起了一块黑漆漆的石头,耳边突兀地响起一个声音:【叮!
签到成功,获得《煅骨经》残篇!】
在繁华帝都最阴暗的角落,一个衣衫褴缕的小乞丐,从馊臭的垃圾堆里,翻出了一块发霉的馒头,一行虚拟文本在他眼前浮现:【叮!
签到成功,获得“百毒不侵”体质(初级)!】
在遥远的边疆战场,一个濒死的小兵,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住了身边断裂的战刀,他的意识在模糊的最后一刻听见了天籁:【叮!
签到成功,获得“不屈战魂”!】
无数个画面,无数声【叮】,在苏清雪的脑海中炸开。
她看着那些在绝境中获得一线生机的人们,他们或惊喜,或迷茫,或以为是幻觉,但他们的人生,都从那一刻起,被悄然改写。
她捂住嘴,泪水决堤而下,心中那巨大的悲痛被一种更为宏大、更为复杂的震撼所取代。
“你不是在死”她哽咽着,对着山巅的方向低语,“你是在‘播种’!”
你将自己化作了种子,撒向了这芸芸众生的每一个角落。
黎明时分,第一缕晨曦刺破云层,照耀在山巅。
林闲的身影在那光芒中变得愈发稀薄,最终化作最后一抹金色的光尘,彻底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天地间,只留下了那把已经与大地融为一体的扫帚,静静地立于风中,其上的青草在晨风里轻轻摇曳,生机盎然。
不知过了多久,苏清雪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上了山巅。
她来到扫帚前,伸出手,想要将这件唯一的遗物取下。
然而,当她的指尖触碰到扫帚柄时,却感觉到了一股浑然天成的厚重力量。
它已经生了根,根植于这片山脉,根植于这方世界,再也无法撼动分毫。
她默默地收回手,对着扫帚深深一拜。
转身,准备离去。心中空落落的,仿佛整个世界都失去了色彩。
就在这时,一阵山风吹来,将一个懒洋洋的、带着几分不耐烦的喊声,从山下火灶房的方向清淅地送了上来。
“——今天早饭有没有热的?”
这声音陌生至极,却又带着一种该死的、令人心头狂跳的熟悉腔调。
苏清雪的身形猛然一僵,仿佛被雷电劈中。
她缓缓转过身,难以置信地望向那炊烟袅袅的火灶房,整个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