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深处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万年玄冰,每一缕都带着刺骨的阴寒与死寂。
苏清雪屏住呼吸,眼前的景象超出了她身为圣女的所有认知。
那根从地脉裂隙中探出的古老锁链,狰狞而扭曲,散发着足以污染神魂的滔天煞气,仿佛是捆缚着某个太古凶神的刑具。
而林闲,这个她一直以为只是个惫懒杂役的男人,此刻却蹲在锁链旁,神情平静得象是在打理自家的菜园。
他从那张破烂不堪的草席下,竟翻出了一条早已褪色发白的红布。
布料粗糙,边缘磨损得起了毛边,显然是凡间最廉价的棉麻,若非上面还残留着几分依稀可辨的红色,几乎与裹尸布无异。
这是他十年前刚刚穿越到这个世界时,用来包裹新生婴儿脚踝的红布,十年风霜,早已被磨得稀烂。
苏清雪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块破布一圈圈缠上那裸露在外的古老锁链,心中充满了荒谬与不解。
她忍不住开口,声音因震惊而有些干涩:“这这块凡布,难道能封印上古凶物?”
林闲头也不抬,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的声音在空寂的地底显得格外清淅:“不能封。”
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用词,最后吐出两个字:“认亲。”
说着,他指了指布条边缘一处不起眼的焦黑痕迹,那痕迹很小,象是被香头烫了一下。
“这是我第一天来青云宗签到时,笨手笨脚打翻了油灯,烧出来的。系统记得这个味道。”
他的话语轻描淡写,却如一道惊雷在苏清雪心中炸响。
系统?
认亲?
这都什么跟什么?
就在布条缠上第三圈的瞬间,异变陡生!
嗡——!
那根死寂了万古的锁链忽然剧烈震颤起来,发出的嗡鸣声并非金铁交击之音,而是无数怨魂的悲鸣与咆哮。
链身之上,密密麻麻的符文骤然浮现,如沸腾的墨水在铁上烙印出无数痛苦的表情——非魔非仙,更象是一种早已被时光长河彻底抹去、连骸骨都未曾留下的古老文明,所发出的最后遗言。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威压席卷而出,仿佛要将整个青云宗的地脉都拖入无尽深渊!
苏清雪脸色一白,圣女的本能让她立刻运转起《太上忘情录》,试图解读那些符文。
然而,她的神识刚刚触碰到符文,一股沛然莫御的无形之力便狠狠反弹回来,仿佛神明之手将一只蝼蚁随手捻开。
“噗!”
苏清雪如遭重击,倒退数步,嘴角溢出一丝金色的圣血,眼中满是骇然。
这股力量的层级,远超她所能理解的范畴!
然而,处于风暴中心的林闲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那恐怖的威压对他视若无睹,他依旧不紧不慢地缠绕着那块破布,动作沉稳而富有节奏。
他凝视着锁链上那些狂乱闪铄的符文,口中却低声呢喃,象是在对一位许久未见的老友叙旧。
“你也曾是个杂役吧?”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淅地压过了锁链的悲鸣,“跟我一样,被这该死的系统选中,以为是天命所归,能一步登天。”
“你签到三天,得了件了不得的宝贝,得意忘形,结果被宝物反噬,魂魄被永远锁在了这地底,成了这锁链的一部分对吗?”
“我跟你一样,也差点死在第三天。不过我比你运气好点,也比你更能苟。”
“我差一点就步了你的后尘,但我在深渊边上停住了脚,一停,就是十年。”
他的话音不高,却字字诛心,仿佛一柄柄无形的刻刀,精准地刻入了锁链的内核。
话音落下的刹那,奇迹发生了!
那条暴虐狰狞的锁链,其上的符文竟在一瞬间由漆黑转为璀灿的金色!
那金色不含任何仙灵之气,反而充满了某种执拗而朴素的坚持。
金色的符文不再狂乱跳动,而是缓缓流淌,竟与林闲手中那把由刑钉化成的扫帚柄、以及旁边那株不起眼的青草,产生了微妙的共鸣!
三者之间,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线,将它们连接在了一起。
做完这一切,林闲直起身,从推车上取下那个他用了十年的咸菜坛子。
坛子已经空了,他将坛口倒置,对准了锁链的正上方。
一滴、仅仅一滴混杂着盐分与菜叶残渣的浑浊露水,从坛沿恋恋不舍地凝聚,然后缓缓滴落。
就是这卑微到尘埃里的一滴“残食露水”,在接触到金色符文锁链的瞬间——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轻微的燃烧声。
水珠触链即燃,化作一捧温暖而不灼热的金色火焰。
火焰在空中袅袅升腾,最终汇聚成一道虚幻的人影。
那是一名身穿粗布麻衣的年轻男子,面容普通,眼神却带着一丝不甘与茫然。
他跪坐在虚空之中,面前悬浮着一枚令牌,令牌的样式、大小,竟与林闲胸口签到时浮现出的令牌,一模一样!
一直躲在扫帚青草中的火炎童子,在看到那虚影的瞬间,发出了源自灵魂深处的颤栗尖叫:“那是那是第一任宿主!他不是传说中焚天煮海的火帝!他他是个凡人!”
这声尖叫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苏清雪脑中的所有迷雾!
她猛然醒悟,看向林闲的眼神彻底变了,从最初的鄙夷、到后来的好奇,再到此刻的震撼与敬畏。
“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苏清雪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斗,“系统选你,不是因为你资质够废,恰恰相反,是因为你足够‘象他’!它在查找一个能够走完他没走完的路的人!”
“‘万古第一苟道真仙’这从来不是一个嘲讽的称号,这是这是通关的密钥!”
林闲抬起头,对上了苏清雪那双亮得惊人的眸子,平静地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她的猜测。
他将那块破布的最后一角,在锁链上系上了一个朴实无华的死结。
“他死在第三天,临死前咒骂系统无用,是最大的骗局。”林闲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唏嘘,“我活到了第十年,才终于明白,这个系统最大的用处,不在于签到得宝,逆天飞升。”
“而在于‘坚持活着’本身。”
他抬起手,对着那道虚影轻轻一按。
咔嚓!
悬浮在虚影面前的签到令牌应声崩解,化作一道纯粹的金色流光,没有飞向天空,也没有遁入地脉,而是如倦鸟归林般,径直注入了林闲手中那把平平无奇的扫帚之中。
随着令牌虚影的消散,那跪坐的男子虚影也露出一抹解脱的微笑,化作点点金光,融入了锁链。
轰隆隆
失去了怨念支撑的古老锁链,仿佛完成了它的使命,缓缓沉入地底裂隙,最终消失不见。
那株赖以为生的诡异黑草,也随之迅速枯萎、化为飞灰。
但在黑草原本扎根的地方,却留下了一枚晶莹剔透、形似种子的东西。
它通体剔透,内部却包裹着一小片破烂的红布残片,与几缕草根的须络完美融合,仿佛一件浑然天成的艺术品。
这,便是“布种”。
林闲弯腰,小心翼翼地将其拾起,仿佛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他走到自己的那辆破旧推车旁,在夹层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将这枚“布种”妥善放入。
“以后,我这巡签车每到一处,就埋下一颗。”他轻声说道,象是在对自己,也象是在对这片刚刚归于平静的大地许下承诺,“让后来的签到者们知道,最破烂的布,也能缠住最古老的因果。”
地底的危机,似乎就此终结。
然而,无人知晓的改变,正在悄然发生。
翌日清晨,青云宗疆域内,一个偏远到几乎被遗忘的山村。
一名皮肤黝黑的老农正在田间耕地,犁头翻开泥土时,带出了一枚奇怪的“草籽”。
那草籽比寻常的要大一些,通体泛着淡淡的红色。
老农没多想,随手将其埋进了一旁的田埂里。
不过半日,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颗种子竟破土而出,长出了一株只有寸许高的小草,草叶嫩绿,顶端却缠绕着一圈微不可见的、仿佛布条般的纹路。
老农揉了揉眼睛,凑近一看,只见那嫩绿的草叶上,竟如同水墨般,缓缓浮现出一行小字:
【您已继承“初代签到者”遗志,今日奖励:脚踏实地。
与此同时,青云宗地脉深处,那片锁链消失的地方,一切重归死寂。
林闲的那把扫帚,静静地靠在墙角,看起来依旧是那般朴实无华。
但在其内部,那根由上古刑钉转化的扫帚柄内核,一些原本已经被净化的局域,竟悄无声息地浮现出了一丝丝、一缕缕与那古老锁链完全相同的金色符文脉络!
它从未被真正净化。
它只是被同化了。
做完这一切,林闲推着他的小车,吱呀作响地回到了地面。
阳光洒落,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象往常一样,先去伙房领了今天的份例,两个干硬的黑面馒头。
回到自己的小屋,他没有急着啃食,而是再次打开了推车的夹层。
夹层里,除了刚刚得到的那枚“布种”外,还静静地躺着另外九枚一模一样、却气息各异的种子。
那是他过去九年,在青云宗九处不同的绝地签到时,以同样的方式,用那块红布的残片与绝地内核融合而成的。
他将第十枚,也是最后一枚“布种”小心翼翼地放入其中,与其他九枚并列。
十枚种子,仿佛构成了一个玄奥而又朴素的阵图。
林闲的目光在十枚种子上扫过,眼神深邃如海。
十年,十处绝地,十颗种子。
青云宗的签到之路,到今天才算真正走完。
那么,下一步,该去看看宗门外的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