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门口的阴影里,林闲的身影仿佛与昏暗融为一体。
他蹲在那里,专注得象个正在雕琢稀世珍宝的匠人,手中那只缺了口的破碗里,半透明的浆糊散发着淡淡的霉味和谷物香气,那是厨房角落里最不起眼的物什。
苏清雪的脚步很轻,生怕惊扰了这诡异而又和谐的一幕。
当她走近时,眼前的景象让她这位见惯了奇珍异宝的青云宗圣女,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林闲的指尖沾染着浆糊,正不疾不徐地涂抹在那根新换上的扫帚柄上。
那扫帚柄通体暗沉,布满细密的裂纹,隐隐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煞气,正是由那根镇压他十年的天道刑钉所化。
此刻,随着他指尖的轻点,那平平无奇的浆糊在接触到木柄的瞬间,竟如点石成金般,绽放出一圈圈微弱却纯粹的金色纹路。
金纹如拥有生命的活物,沿着木柄的裂缝蜿蜒流淌,发出“滋滋”的轻响,将那些狰狞的裂口一一弥合。
空气中,刑钉固有的暴戾之气,竟在这金纹的安抚下,一点点变得温顺、沉寂。
“你这是在给扫帚‘打补丁’?”苏清雪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迟疑和不解。
这手段闻所未闻,明明是最卑贱的浆糊,却展现出了神兵宝材才有的灵性。
林闲头也未抬,目光依旧锁定在手中的“杰作”上,声音平静无波:“不是扫帚,是这条地脉主干道的最后一个漏气口。”
他随手将涂抹均匀的扫帚柄往地上一顿,指向自己的脚下,语气淡然地解释道:“万界巡签车本是系统造物,循规蹈矩,可走得太顺,反而一头撞进了‘无主之地’。那些地方,从未有人签过到,规则残缺,气息混杂,系统在那些地方就是个睁眼瞎,认不了门,自然也走不通。”
苏清-雪闻言,心头一凛。
她立刻闭目凝神,将神识沉入大地。
果然,顺着林闲所指的方向,她能清淅地“看”到,远在东极荒原一带的地脉网络,就象一张被扯断了无数丝线的蛛网,规则信号时断时续,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
那里的大地,是死的。
她秀眉紧蹙,不解地问:“东极荒原那里本就是蛮荒绝地,灵气稀薄,规则混乱,连最嗜血的魔修都嫌弃,你为何非要将巡签车开到那里去?那些地方,不值得。”
这是修仙界万古以来的共识——价值决定一切。
没有价值的土地,没有价值的生灵,就该被遗忘在世界的角落,自生自灭。
林闲终于完成了最后一道工序。
他将那根焕然一新的扫帚轻轻插入墙角的裂缝中。
令人惊奇的一幕发生了,扫帚的末端,竟无中生有地蔓延出几缕青翠的草根,深深扎进砖石缝隙。
“系统当初选我,不是因为我强,也不是因为我天赋异禀,”林闲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目光望向遥远的荒原方向,眼神深邃得如同万古星空,“恰恰是因为我‘被世界遗忘’了整整十年。现在,轮到我去记起那些同样被遗忘的人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根扫帚底部的青草骤然爆发出璀灿的光芒!
一道微弱却无比坚定的金线,自草根深处激射而出,穿透空间,如一道神谕,笔直地指向荒原最深处!
夜色如墨,万籁俱寂。
林闲从杂物堆里翻出那个陪伴了他无数个日夜的咸菜坛。
坛口复盖的油纸早已泛黄发脆,他小心翼翼地掀开,一股混杂着咸味与岁月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坛底,只剩下最后一小撮干瘪的残食,那是他十年“废物人生”里,无数顿饭食留下的最后印记。
他没有丝毫尤豫,将坛子倾斜,那最后一撮残食化作点点星屑,随风飘散。
每一粒星屑都带着林闲的气息,带着那被“抛弃”和“遗忘”的独特印记。
它们乘着夜风,越过山川,精准地降落在东极荒原的各个角落。
星屑落地,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只是无声地融入干裂的土地,随即,一株株散发着微光的青草破土而出,凝聚成一枚枚微型的“签到桩”。
扫帚中,火炎童子的声音带着一丝震撼,低声对苏清雪解释:“主人这是在用‘被抛弃之物’作为信标只有最卑微的残食,才能唤醒这片被天地遗弃的残土!这是同源共鸣!”
就在此时,苏清雪心口猛地一震!
她胸前佩戴的圣女令,这件像征着身份与荣耀的法宝,竟不受控制地自行激活,投射出一片光幕。
光幕上显示的,正是千里之外的荒原景象。
一群衣不蔽体、面黄肌肌瘦的凡人孩童,正畏惧而又好奇地围着一株新出现的发光草碑。
他们是这片土地上被遗忘的后裔,从未见过如此奇景。
一个最大胆的男孩伸出黑乎乎的小手,轻轻触碰了一下草碑。
下一秒,一道冰冷而又清淅的机械音,在所有孩童的脑海中同时响起:
【叮!检测到生命体征,您所在局域已成功开通“最强签到制”。】
孩子们先是一愣,随即惊奇地发现,那折磨了他们许久的饥饿感,竟奇迹般地消失了。
一股暖流在胃里升起,虽然没有吃到任何东西,但那种踏实的感觉,是他们从未体验过的幸福。
三日后,万界巡签车在无数新立的签到桩指引下,终于缓缓驶入了荒原中心。
突然,前方的空间毫无征兆地扭曲、塌陷,形成一个巨大而漆黑的空洞。
那空洞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吞噬着一切光线和物质,连荒原上最顽强的草晶,在靠近其边缘时也会瞬间化为齑粉。
“是‘规则空洞’!”苏清雪失声惊呼,“旧天道退场时,规则崩解留下的创口,这里是绝对的法则真空地带,任何力量都无法在此立足!”
然而,林闲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意外,仿佛这一切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从怀里,掏出了半块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打开一看,竟是半块早已发霉、边缘长出绿毛的锅巴。
那是他当年在厨房做杂役时,偷偷藏下的,舍不得吃,结果放到发霉,最后也舍不得扔。
在苏清雪震惊的目光中,林闲平静地咬下锅巴的一角,细细咀嚼,然后将混合着唾液的渣滓,猛地吐在巡签车的车轮前。
“噗!”
锅巴渣落地的瞬间,没有被空洞吞噬,反而象被点燃的火药,轰然爆开,化作一道燃烧着残破符文的火焰!
这道“残食符火”没有惊人的温度,却带着一股不屈的、源自最底层求生本能的执念,狠狠地烙印在规则空洞的边缘!
焦黑的痕迹出现了!
那片连法则都能吞噬的虚无,竟被这口“剩饭”烧出了实体般的伤痕!
焦痕没有消散,反而象有生命的藤蔓,自动沿着空洞边缘飞速延展,眨眼间便勾勒出一个完整而古朴的环形祭阵!
苏清雪彻底呆住了,她看着林闲那张平静的脸,一个让她灵魂都为之战栗的念头涌上心头:“用用‘吃剩饭的记忆’,来为这片破碎的天地定下锚点?你你竟是把自己那十年被所有人嘲笑的‘废物人生’,当成了补天材料,给炼了?!”
林闲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拍了拍手。
他身旁那根已经彻底修复的扫帚柄,仿佛感受到了召唤,轻轻一颤。
一粒比米粒还小的木屑,从柄身脱落,随风飘向那规则空洞的中心。
木屑落地,在所有法则都已失效的绝对真空中,竟违反了一切常理,无视了虚无的吞噬,开始生根、发芽。
一株通体漆黑,仿佛由纯粹的影子构成的小草,缓缓长出。
它没有叶绿素,不需要阳光,更不需要规则,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规则的一种颠复——那是传说中,唯一能在法则真空中存活的“逆生草”。
草叶徐徐展开,一行微光闪铄的小字浮现其上:
【首片无-主之地完成认证,系统特殊奖励:规则盲区豁免权x1。】
成了!
然而,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就在当晚,远在万里之外的青云宗,乃至这片大陆上所有被巡签车点亮的签到桩,无论新旧,都在同一时刻同步闪铄起耀眼的白光。
一道全新的系统公告,悄无声息地在每一个签到者的面板上更新:
【系统升级公告:新增“遗忘者优先信道”——凡长期未被天地规则记录之生灵,首次签到将获得额外奖励:“存在感”
这个奖励看似虚无缥缈,却让无数隐世苦修、或是因功法特殊而气息隔绝的修士们陷入了狂喜!
“存在感”,意味着与天地规则的重新链接,意味着更容易被天道所“看见”,意味着瓶颈的松动和气运的提升!
一时间,整个修炼界暗流涌动。
而在那片死寂的东极荒原中心,无人能看见的地下深处,那株漆黑的逆生草根须,正在缓缓向下蔓延。
它没有去汲取土里的养分,而是像被某种古老的气息吸引,缠绕住了一截深埋地底的东西。
那是一截斑驳的、锈迹斑斑的锁链。
它不属于任何已知的金属,上面没有灵气波动,更没有天道符文,它比林闲那根“天道刑钉”更加古老、更加本源,仿佛在天地诞生之初,它就已经存在。
锁链的质感,冰冷、死寂,象是某个被彻底遗忘的囚徒死后留下的遗骸。
又或者说,是第一任系统宿主的。
夜风吹过,林闲站在巡签车旁,望着那株在黑暗中摇曳的逆生草,心中却无半点喜悦。
那截深埋地下的古老锁链,通过逆生草与他创建了一丝微弱的联系,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从他灵魂深处升起。
这股寒意与修为无关,与强敌无关。
它更象是一种宿命的回响,一种被尘封已久的历史被重新揭开的悸动。
林闲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了十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瞬间。
有一样东西,似乎也带着同样古老而又孤寂的气息。
他下意识地转过身,走向自己那简陋的床铺。
在层层叠叠的破烂席子底下,似乎还压着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