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景宏拿起香,沐孟莲早替他点了,火苗舔着香头,冒起淡蓝的烟。
他举着香拜了三拜,把香插进香炉时,馀光瞥见叶南诏正微微点头。
“再敬师父。”沐娜允又道。
段景宏转过身,对着寸文山磕了三个头,额头磕在蒲团上,软乎乎的却硌得慌。
他想起小时候奶奶带他去庙里拜佛,也是这样的蒲团,奶奶说“心诚了,磕着头也不疼”,可此刻他心里头七上八下的,疼倒是不疼,就是慌。
怕磕得慢了惹寸文山疑,又怕太快了失了规矩。
“起来吧。”寸文山伸手扶了他一把,指尖在他骼膊上捏了捏,象是在试他的筋骨。
段景宏站起身,就见沐娜允端来杯茶,茶碗是紫砂的,柄上刻着朵小兰花。
他双手接过茶碗,递到寸文山面前:“师傅,请喝茶。”
寸文山接过茶,没喝,就着碗沿抿了抿,眼里的笑藏不住:“好。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寸文山的关门弟子,往后这文物行的门道,我教你;遇事了,我护你。”
说着从怀里摸出个小锦盒,递过去,“这是给你的见面礼。”
段景宏接过打开,里头是把小刻刀,象牙柄,刀刃泛着青白的光。
“是用和田玉磨的刃。”寸文山拍了拍他的肩,“你昨天补那螭龙纹,刻刀太钝,委屈手了。”
“这把你拿着,往后仿玉刻纹,它能帮你。”
周围立刻响起一片赞叹:“六爷大手笔!和田玉刃的刻刀,整个腊戍也找不出第二把!”
“段小师傅好福气!”龙楚雄挤在人堆里,笑得嘴都合不拢,扯着嗓子喊:“我兄弟配得上!这刀就得给有本事的人用!”
段景宏把刻刀往袖里塞了塞,又对着寸文山鞠了一躬:“谢师傅。”
“按规矩,徒弟得给师傅递投名状。”有个戴瓜皮帽的老头突然开口,是腊戍本地做古玉生意的赵老板,跟寸文山打了十几年交道,“六爷,要不就让段小师傅露一手?”
“刚才龙楚雄说他仿宋瓷仿得象,正好让咱开开眼。”
龙楚雄一愣,面色瞬间难看下来,死死地盯着瓜皮帽老头。
你丫的,你坑我?
寸文山挑眉看向段景宏,眼里带着点考较的意思。
段景宏心里一紧,他知道这是试探。
仿得太好容易露破绽,仿得差了又会让寸文山没面子,这个分寸要把握到位。
他正琢磨着,叶南诏忽然咳了声:“赵老板,今儿个是拜师礼,别让孩子为难。”
“要我说,不如让六爷讲讲这《文物要录》的来历?咱都想听听六爷年轻时的故事呢。”
这话正说到寸文山心坎里,他最爱讲当年在潘家园“捡漏”的事。
果然寸文山摆了摆手:“也是,露手不急在这一时。”他拿起供桌上的《文物要录》,往石桌上一放,“要说这书,还是我二十岁时”
众人立刻围过去听,把刚才要段景宏露手的事抛到了脑后。
段景宏松了口气,往堂屋看了眼,叶南诏正偷偷冲他竖大拇指,小张和小李站在老先生身后,也悄悄松了肩。
刚才两人手都攥紧了,怕他应付不来。
仪式往下走,该是“赠艺名”。
寸文山捻着佛珠,想了想:“你本名段小龙,‘小’字软了点,‘龙’又太硬了。”
“我给你取个艺名,叫‘段琢玉’,琢玉成器,既合咱这行当,也盼你能成大器。”
“谢师傅赐名。”段景宏躬身应着。
龙楚雄在旁边拍巴掌:“琢玉!这名好!比‘小龙’听着体面!”
沐孟莲也笑:“往后就得叫段师傅了。”沐娜允端来块木牌,上面刻着“段琢玉”三个字,漆成了朱红色,往供桌旁的架子上一挂,正好在《文物要录》旁边。
这时叶南诏站起身,往天井走了两步:“六爷,既赐了名,按老规矩,该让徒弟认认家当吧?”
他指的是瑞玉阁里的藏品,“让段小师傅瞧瞧您的宝贝,也算是递了传承的意思。”
寸文山眼睛亮了,他就爱让人看他的藏品。
“成!”他往内堂瞥了眼,“走,带你们去瞧瞧我这几年收的玩意儿,这是我让沐娜允特意拿过来的,今天带你们长长见识。”
众人跟着往内堂涌,龙楚雄挤在前头,嘴里嚷嚷:“六爷,您那只宋瓷碗是不是还在?”
“去年我瞅过一眼,碗底的‘官’字跟真的似的!”
沐孟莲也跟在后面,时不时回头看段景宏,眼里的羡慕比刚才更重了。
段景宏故意落在后面,等叶南诏走过时,放慢了脚步。
老先生擦着他的骼膊过去,低声说了句:“后院柴房,申时。”
声音压得极低,混在人群的脚步声里,正好能让他听见。
段景宏点头,心里亮了,申时是下午三点,那会儿宾客该走了,正是碰头的机会。
他其实早认出来了,刚才老先生往供桌瞥时,食指在茶杯沿敲了三下,意思是“按规矩来,等时机”。
内堂比前堂更阔气,三面墙都摆着博古架,摆着瓷瓶、铜器、玉器,连架顶都摞着几卷字画。
寸文山指着个青釉瓷瓶:“这是仿的越窑秘色瓷,你们看这釉色”
他正说着,忽然回头看段景宏,“琢玉,你说说,这瓶哪仿得最妙?”
这是考他了。
段景宏走上前,指尖轻轻碰了碰瓶身。
釉面凉得象冰,他记起叶南诏说过,仿秘色瓷得用松柴烧,釉里掺三分玛瑙粉,才能有这“千峰翠色”的光。
“师傅,”他沉声道,“妙在釉里的‘冰裂纹’。真秘色瓷的裂纹是自然开的,粗细不均;这瓶的裂纹是您用细铁丝勒的,勒完又用草木灰填了,看着乱,实则顺着釉色走,不细看真辨不出来。”
寸文山眼里的笑更浓了:“没错,这手艺我练了十年才成。”
周围又是一阵夸,赵老板拍着段景宏的肩:“六爷收着好徒弟了!”
叶南诏站在人群后,看着段景宏的背影,悄悄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