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回风缓慢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似在等她给出答案。
沈丹青下意识挺直腰身,坦然直视他:“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要是睡在一张床上过夜……”
“如何?”
“就会……就会生孩子!”
“有这么严重?”陆回风闻言大惊,立时起身。
“对。”沈丹青表面镇定,内心却已恨不得扑上去给他把脑袋里的水都摇出来,然一想到这念头无法付诸实践,两肩自然而然便垮了下来,有气无力道,“所以陆少侠现在,是不是应当去找小二再要一床褥子?”
“然后呢?”
沈丹青无能狂怒:他是故意的吧!
“当然是铺地上。”她咬咬牙,一字字从牙缝里往外挤,“陆少侠铜皮铁骨,打个地铺睡一晚,不算委屈您吧?”
她虽用上了谦辞,口吻却颇不友善。陆回风不经意似的一笑,也不回答,径自转身走了出去。
他自六岁起便独自一人生活。对于世俗伦常、男女之防,根本一概不知。而在此之前的记忆,也不过是更年幼时,亲见爹娘大吵一架后,母亲抱着他往家门外走的情形——
没有月的朔日,天色沉晦如墨,一如母亲眼里化不开的浓愁。
母亲给他改换姓名,住进深山,在他六岁那天,突然一反常态,郑重将他唤到跟前,摸着他的头,道:“娘要离开一段时日,你就在家好好等我。从前教给你的功夫,定要用心学成,融会贯通。若是贪玩耽搁了练功,娘定不饶你。”
年幼的陆回风懵懂点头,目送母亲离开山谷。也是从那时起,他开始笨拙地学习如何照顾自己。谁知日盼夜盼,盼回的那个身影却不是母亲,而是一位从未见过的老者。
老者自称袁青阳,是母亲的朋友,还交给他一封母亲亲手写的家书。
母亲在信中提及,自己一时受琐事牵绊,脱不开身,待他武功小有所成,自会携父亲归来,一家团聚。
陆回风欣喜若狂,尽管对父亲的记忆并不深刻,他还是期待着这一天。于是在母亲编织的美梦里,一等,便是十三年。
在此期间,袁青阳数度往返山谷,不断给他送来新的消息。直到有一天,这位老者也终于失了音信。
不巧的是那时陆回风所习心法已至紧要时刻,只能闭关练功。等到他终于能够离开那座旧宅,离袁青阳最后一次探望他的日子,已有五年余久。
他不知袁青阳的来历,手里只有一张地图,标注着老者远在沧麓山里的住所方位。
陆回风始终记得爹娘之事,然真走出山外,一路小心打听,却得知了一个惊天噩耗——早在十三年前,正是母亲与他分别后的第二个月,夫妻二人便已遭人围困火海,双双殒命。
他如遭五雷轰顶,一心想找出当年所有涉事之人。然而陈年旧事,线索几已断绝。唯有大沙帮主黄大通那个光长个头不长脑袋的废物点心,四处吹嘘自己曾经参与其中。如此线索,自然不能放过。
谁知他才刚把人给抓来,还没开口,便被一支洞穿这厮头颅的飞针断了念想。
而他仅存的希望,只有设法找到袁青阳,问清当中始末。然而沧麓山居,今已人去楼空,他还能去何处?
沈丹青提议来此并非全无道理,他虽直觉感到她有别的意图,却想不明白是什么。不帮她出头,也算是自保。
等他拿了被褥回到客房,一推开门,便感凉风扑面,抬头一看,只见沈丹青双手托腮伏在窗边,望着湖水出神。
子时将近,院中人潮都已散尽。湖周长廊水榭里的灯笼依旧亮着,连成金子似的长龙,倒映入水,连着万顷湖波,遥映在她眼底,绞入一迭迭他看不分明的愁绪。
“在看什么?”
“看到有个白痴,在我旁边一直叽叽喳喳。”沈丹青忽然听见陆回风的话,下意识便怼了回去。
陆回风却十分平静:“你在骂我?”
“哪有——”沈丹青僵硬扭头,送给他一个无比虚伪的笑,“陆少侠回来得真快,被褥拿到了?”
陆回风随手一指床边。沈丹青随着他的动作看了一眼,见床榻和地面,两套被褥都已整整齐齐铺开放好,不由愣了愣。
“你今日似乎很不好说话,可是被吓着了?”陆回风仿佛没听见她骂他似的,淡然问完,人已走近身旁,仔细观察起她的表情。
“你……”沈丹青下意识退开了半步,背后撞上窗台,一时吃痛,回头看了一眼,却瞥见远处似有东西晃了过去,定睛一看,只瞧见两个穿着夜行衣的人影飞快越过楼檐,沿着门厅屋顶,飞速掠向对面另一幢客楼。
“你说,都这个时辰了,那两个人是去干什么的?”她疑惑不已,反手拽了一把陆回风的袖子,远远指向窗外。
“许是去寻仇的。”陆回风眉心微沉。
“怎么可能?”沈丹青当即否决他的猜测,“若为寻仇,上擂打个痛快就行,还不必担心对方有人帮手。这么鬼鬼祟祟的,大半夜还出来吹风,总不会是……”
她忽然顿住,想了一想,豁然开窍:“大晚上的穿成这样……难道是想偷那件北斗派的宝物?”
“也许吧。”陆回风见她神色忽然郑重,不由笑问,“难不成你也对那宝物有想法?”
“我要那东西有何用?”沈丹青白了他一眼,道,“你也不动脑子想想,彩头失窃,那这七星大典还比什么呀?到时候这里几百上千人全部乱作一团,打打杀杀的,你罩得住吗?”
“我没问题,”陆回风眼中依旧含着笑,透着半分狡黠,“不过你便不一定了。”
沈丹青一听这话,当场就想把他脑袋开瓢,看看里面装了什么。
但她还是忍住了这不自量力的冲动,耷拉下脸色,道:“陆少侠若只把我当个累赘,倒也不是多大的事。只是届时此间混乱,人人喊打喊杀,可就没谁能帮你打听人了。”
“那你的意思,是阻止他们?”陆回风似有所悟,沉吟片刻,目光倏的回落到她身上。
沈丹青顿起戒心:“你要去自己去,别拉上我……哎你干什么?!”
陆回风根本没给她把话说完的机会,一手即刻按上她肩头,携着翻出窗外,落在檐边站定。
沈丹青大惊失色,手忙脚乱之下,一把抱住他脖颈,死死箍住。
陆回风顿感窒息:“撒手。”
沈丹青俯瞰二丈开外的楼底,危机感越发浓郁,理直气壮拒绝:“你就一只手,万一没抓稳呢?难不成摔成残废,你还能治不成?”
说着,她更加重了口吻,眼色异常坚定:“不放!”
陆回风眸光一冷,再不多言,提气垫步高跃,仍旧扣着她的肩,一路疾纵,直奔对面客楼。
沈丹青顿感失重,虽极度不安,却因担心动静过大惊动前面那两个黑衣人,只得咬唇强忍。耳旁风声呼啸,刮得她面颊生疼。沈丹青下意识缩起脖子埋下头,被风吹得发僵的脸颊,好巧不巧撞上陆回风一侧颌角。
冰凉的柔软的触感,仿佛夹杂着一丝微妙的电击。陆回风莫名感到耳根燥热发烫,立刻别开了脸。
东楼六层正值修缮改工,因而品级最高的客房都在五层。陆回风见那两名黑衣人纵至楼五楼东角停住,即刻错步绕后,跃上六楼屋顶,按下沈丹青肩头,缓慢蹲身,屏息观望。
初七月相尚缺,光线黯淡。四下一片昏黑,只有楼底连片的灯火,光晕斑驳,根本照不到高处。
两个黑衣人,其中一个左耳缺了半边,另一个右眼睑下似乎有疤,然而月光稀疏,看不分明。两人蹑手蹑脚伏下了身,一片片挪开脚下的瓦。昏黄的光晕透出,将稠墨般的浓夜撕开一个豁口。客楼层高约莫丈余,并不影响视野。透过五层屋檐缺口,楼顶二人同样也能看清屋里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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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正下方是张紫檀方桌,一桌酒坛东倒西歪。方桌一侧禅椅上斜躺着一人,剑眉菱唇,下颌虽蓄着络腮胡,仍能看出棱角分明的轮廓。怀里反盖着一张半展的卷轴,一身衣裳洗得发白,袖口衣摆都已磨毛了边,就连布靴侧边也开了线,实在不修边幅。
沈丹青不由得皱起眉头。
屋里这人,莫非就是那位包下酒楼的“万大官人”?只是这般落拓潦倒,怎么瞧着都不像是那么回事。
“你猜错了。”陆回风说着,扭头看了沈丹青一眼。
就在他说出这话的一刻,楼下那个少了半只耳朵的黑衣人,已从怀中掏出一只吹管,架在嘴边,对准缺口下的禅椅,“扑簌”一声吹出一支细针,直往那落拓男子喉心而去——
“哈——”
凉风嗖嗖吹过房顶,睡着的落拓男子打了个哈欠。气流吹动卷轴,贴面滑落。轴体刚好撞上银针,齐声坠地。沈丹青依稀看见画轴内容,似是南朝宋人陆探微的《斗鸭图》。
陆探微乃六朝四家之一,他的画作,当今四海鉴藏大家,往往万金求而不得。不过两层楼间高度足有丈余,因相隔太远,沈丹青对画上内容,看得并不十分清晰,并不能断定是否真迹,但此画年代久远,世上见过之人少之又少,因而即便只是后人临摹的赝品,价值也不低于百金。
此人得了这等名作,还当做被子来盖,想来即便没有万贯家私,也绝不是个小人物。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楼下两个刺客未能得手,俱愣了一愣。半只耳直呼晦气,当即啐了一口,随手抛开吹管,站起身对同伙道,“老子进去砍了他。”说着,即刻往瓦间那个窄小的缺口挤了进去。
陆回风目光追随那人,不知何时已锁紧了眉头。按在剑柄上的手微微发热,心跳似也比方才快了些许。
半只耳用吹管发出银针的那一瞬间,他确有出手的冲动,只是片刻迟疑,危机便已化解。
然而这会儿,半只耳已然到了屋内,一个大步跨至禅椅边,双手举刀,便待劈头砍下。
陆回风当机立断,毫不犹豫掀起一片断瓦,扬手扔了出去,无比精准击中那人手腕。半只耳惨叫一声,蓦地抬头,手在缺口外的同伙也仰起脑袋,恶狠狠朝上望来,右眼睑上一道十字疤痕赫然在目。
沈丹青被他此举惊呆,当即缩回脑袋,恨不得问候他大爷一百遍:“你要干嘛?都还不知他们之间有何恩怨你便……”
“不论有何恩怨,趁人醉酒偷袭,都是小人行径。”陆回风撂下这话,人已飞身跃了出去,落在五层檐边。刀疤眼拔刀迎上,才过了两招,便听见头顶动静,再次抬首,目光正与颤巍巍探头观望的沈丹青撞了个正着。
“嘿……”沈丹青笑得无比尴尬,随手一挥,起身便躲,不料脚边一凉,饶是那刀疤眼凌空抛来一条细索,缠上她右脚踝,猛地往下一扯。
她顿失重心,轰地跌倒滑坠,匆忙之下,两手死死扣住檐边,整个人都吊在了檐外。而那要命的细索,另一端还被那刀疤眼攥在手里。
陆回风余光瞥见此景,也不言语,反手挽起剑鞘撞上那厮脉门,迫得他松了手,眼见屋里那人还要动作,难免顾此失彼,索性一脚将刀疤脸也从缺口踹了进去,紧随其后跳下,登时便觉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
这一连串动作来得极快,沈丹青根本不及反应。眼见那细索还拴在她脚上,只得极其艰难翘起右腿,试图腾出一只手将之解开。谁知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留下那条胳膊仅剩的力气,根本挂不住她一整个人,当即五指滑脱,径直坠下,重重摔在五楼屋顶。
小半丈的高度,虽不至于让她跌死摔残,却也够呛。沈丹青只觉得浑身骨头几乎快要散架,晃晃悠悠爬起身来,一根根掐过去,确认没断,这才低头,啥也不看便直冲着那缺口下的屋里破口大骂:
“姓陆的,你故意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