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余霞氲散。
伴随夜幕降临,坊州城东街集市,街边店铺灯火次第熄灭。唯有一家叫做妙书阁的字画铺里,还亮着烛火,不时响起断断续续的算盘声。
“三两七钱,再加二两二钱,一共是……”柜台后方,沈丹青挽起衣袖,左手还不忘拨弄算盘,嘴里念道,“五两九钱?怎么又少了一文?”
她扔下算盘,皱起眉头:“成天都是这堆烂账!这掌柜也是老糊涂了。每次拿走店里的东西都不入账,能算得清才怪!”
她学画多年,然迫于生计,只能窝在这小铺子里当个干杂活的伙计。每天面对各种琐碎之事,那上了年纪的老掌柜,也甚少理会店内事物,只是每日象征似的巡视一圈,连她的名字都叫不利索。
沈丹青愈感心烦意乱,抬头一瞥门外,见天都黑了,不由叹了口气,却忽然听见,门外隐约传来窸窣的响声。
“不会吧,都这时辰了还有客来?”沈丹青疑惑走到门前,正待查看,却听见“啪”的一声。
一只血淋淋的手,猛地拍上门框。
沈丹青瞳孔急剧一缩,大步退后。旋即瞧见门开,一肩头染血的彪形大汉矗立眼前,笼下一片阴影。
这厮满目凶光,刚一跨过门槛,便已亮出一把长刀,悍然指在她喉心,身形微微一晃,恶狠狠道:“有药没?快拿给老子疗伤!”
“药?”沈丹青一脸懵然,“你哪位啊?这又不是医馆,怎么会……”
“那就给老子去找!”大汉嘶吼一声,粗暴打断她的话,“找不到药,老子一刀砍了你!”
“有……有!”沈丹青险些被他手里的刀剜着脖子,只能满口答应,回身奔回柜台后,装模作样一通翻找,瞥见一旁未干的墨砚,突然灵机一动,将之倒入一只小匣举了起来,冲大汉道,“大爷……不,大哥,您要上药,也别站在风口啊。”
大汉铁青着脸,大步跨了过来。沈丹青掐算好距离,悄然一抿嘴,猛地泼出墨汁扬了他一脸,拔腿就跑。
“找死!”大汉勃然大怒,左手胡乱朝她攫来。沈丹青急急一躲,却被他一把揪住衣领。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人影掠过,紧随其后,“铿”地一声在她头顶炸响。
沈丹青仓促挣脱束缚,猫腰躲进身旁一张鸡翅木方桌下,探头一看,这才瞧见刚才那威胁她的大汉,已同一名身量高挑,头戴黑纱帷帽的玄衫客斗在一处。
两刃交击发出铮鸣,震得四壁灯火为之颤动不休。
“你小子到底从哪冒出来的?”大汉嘶声狂吼,“跟屁虫似的盯了爷爷一整天,到底有什么屁?爽快放来!”
“还不到时候。”玄衫客的声音很轻。桌下的沈丹青竖起耳朵,也没能完全听清楚,只觉得藏在那帷帽底下的,应当是个很年轻的男子。
大汉身手显然逊色,加之有伤在身,又被墨模糊了眼睛,很快便被玄衫客逼到死角。一阵乱刀疯砍,丁零当啷一阵,砸得店中桌椅摆设、笔墨砚台一片稀碎,四散迸溅。
“娘啊,这得赔多少钱……”沈丹青看得头皮发麻,话到一半,忽闻头顶上方轰然一震,脚下地板都跟着打了个颤。瑟瑟抬头,竟见是那大汉的刀,不偏不倚砍在了那张鸡翅木桌面上。
沈丹青本能绷直身子,头顶砰地撞上桌板,疼得眼冒金星,不等回过味来,已见那玄衫客飞身而至,一脚踹飞大汉。
大刀随之落地,发出一声脆响。
闹哄哄的店堂,顿时安静下来。
沈丹青壮着胆子偷瞄,只见那玄衫客从地上拎起被打晕的大汉,扛上肩头便往外走,到了门边,忽而驻步,本待跨过门槛的脚,倏忽收住,蓦然回首。
适逢夜风入户,吹起帷帽轻纱,露出一张清俊的少年脸孔。一双漆黑的眸子望向桌底,恍若深潭底下光润清透的石子,泛着淡淡的冷光。
沈丹青不及回避,视线已直勾勾和他撞上,当即僵住,从头凉到脚底。等回过神来,那道颀长的身影,已消失在门外茫茫的夜色中。
“我嘞个亲娘啊……”她说完这话,转目扫视满堂狼藉,当即捂住了嘴。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一声闷响。沈丹青扭头一看,只见东墙正中那幅装裱精美的画卷掉在了地上。
“都说了别挂这了,就是不听……”她匆忙爬了出来,一手抓起那画,便待挂回原位,嘴里还嘟哝道,“也不知今天怎么了,点这么背,砸完就跑,都不知道赔钱。报官!一定要报官!”
她情绪激动,抬手的幅度稍微大了些许,却蓦地听见“刺啦”一声响。手指顿时僵在半空,怔怔低头,只瞧见那张裱好的画卷,已然在她手中一分为二。
画中神骏的马屁股,不偏不倚正被她踩在了脚下。
沈丹青脸色立变。
这画可是店掌柜的宝贝,北齐杨子华的《斛律金像》,虽说人老眼花,错把赝品当了真迹,但架不住人家花出去的大笔银两,何况有这脚印,她哪还逃得过问责?
没准明日一早掌柜回来,还会以为店是被她砸的……
“冷静……冷静……”她一手捂住脸,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定神,静立思忖片刻,当即奔上前去关紧店门,旋即转回桌旁,铺纸磨墨,打量残画布局,仔细比对一番,照样临摹起来。
像不像的先不说,至少先把眼前这关糊弄过去。
窗外寒露凝结,倒映一弯弦月,光影由深及浅,随着东方露白逐渐消散。
沈丹青画完最后一笔,舒展双臂,打了好大一个哈欠。手边十色笺上,十九人与一匹马,个个活灵活现,栩栩如生,与被毁的摹本几乎一模一样,就连人物之间站位距离,都分毫无差。
“好在掌柜不知我会这一手……”她满意地托起画纸,仔细端详,瞥见阳光穿过门窗缝隙漏入店堂,即刻动手藏起原先的残画,翻箱倒柜,找出一方与原作相同的卷轴将“赝品”重新装裱,挂回墙上。
保险起见,她还退后两步仔细看了看,确认无差,这才舒展气息,正打算去州衙鸣冤,却忽然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
沈丹青脸色立变,回头一看,只见一头发花白,身材矮小的老头迈过门槛走了进来,正是店里的掌柜。
眼见阵仗不对,她立刻往地上一坐,顺手揩了两把灰抹上脸,不等对方开口,咧嘴便哭,连声音都变了调:“掌柜的,您可算是回来了——”
老头被店内情形吓了一跳,枯瘦的手指着满目狼藉直打哆嗦:“这、这是.....”
“昨儿夜里盘账到半夜,”沈丹青哭得真情实感,眼泪开了闸似的,稀里哗啦往外流,“还没来得及打烊,就被两个江湖人闯了进来,打杂抢烧……”
话到一半,她哭得更大声:“要不是我躲了起来,早就被他们给杀了……”
“这这这……简直胡闹!胡闹!”掌柜一心惦记他的画,飞快跑去那幅《斛律金像》前,匆匆取下画卷反复检查,不住长吁短叹。
沈丹青见他未露异色,正以为自己蒙混过关,却听他“咦”了一声,扭头望去,却见小老头盯着自己指尖沾染的墨痕,疑惑嘀咕:“昨儿也没下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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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的画都湿了?”
“掌柜的!”沈丹青心道不妙,话声陡地抬高八倍,拉回老头视线,在他诧异的目光下站起身子,大义凛然拍着胸脯,道,“您放心,我这就去报官,保证那俩混蛋一个都逃不了——”
她说着这话,人已闪至门边。刚要迈步,却觉一股劲风扑面而来。耳边“轰隆”一声巨响,两扇厚重的木门赫然倒入店内,激起一地尘埃。
沈丹青当即转身退回原位,一屁股坐了回去。
“是谁说的逃不了?”一道尖利刺耳的嗓音先声夺人,紧随其后,落满木屑的门槛前又多了一双穿着灰布短靴的脚。来人穿着劲装,长得十分随便。随行四人更是各有各的丑法,非矮即胖,长得黑不溜秋,活像一排烤焦的冬瓜。
那为首之人负手而立。随行喽啰们像亲孙子似的点头哈腰,把他喊作“右护法”。
沈丹青神情僵住,一旁的老掌柜更是吓得站都站不直:“几……几位,这是……”
“滚一边去——”一喽啰“锵”地拔刀,直指老头咽喉。
另一喽啰眼尖,看见地上的刀,当即飞奔拾来,献宝似地呈给护法。
“还真是这儿。”护法冷哼一声,眼中顿起杀意,尖声喝问,“你们这里谁当家?”
不等沈丹青开口,老头的手指便朝她戳了过来,张嘴就编:“她。”
霎时数道寒光涌动,沈丹青被晃得眼花,等她回过神来,喉间已多了四把钢刀。
“哎——别吓着人家,”护法轻佻打量她一番,拂手推开几个喽啰的刀,信步踱至她跟前,瞥见她一脸脏污,嗤笑出声,“啧啧啧,小脸脏成这样,老子还当是个花猫呢,哈哈哈——”
“来,和哥哥说说,昨儿咱们帮主是怎么被你给弄走的?”
“什么帮主?”沈丹青被他问懵,一瞥他腰间蹀躞金饰与腰牌纹样,似与昨日被人从店里绑走的彪形大汉有些相似,这才明白过来,“我没……不是,你们那帮主,叫我帮他疗伤,我正找药呢,后头又跟来个人,和他打了一架,然后……”
“然后什么?”护法紧盯沈丹青,眼里直冒冷光。
沈丹青的话音不由自主低了几度:“然后……就把他给绑走了……”
“放肆!”一喽啰尖声喊道,“哪来的杂碎?竟敢在咱大沙帮头上动土!怕是不想活了!”
沈丹青当即抿上了嘴。
“如此说来,你一直都在店里,什么都看见了?”护法说着,突然眯起眼睛,抬头打量店铺,啧啧冷笑,“哟,差点没看出来,你们这儿还是卖字画的——”
“你,给我把那小贼的模样画下来。”
几个喽罗听令,已然扯来一张画纸,在她面前扑开。沈丹青还没来得及狡辩,便被几人按到桌前,被迫拿起了笔。
“我……”她眸光一紧,悄悄抬头扫了几人一眼,目光停在那瑟缩的老掌柜身上,一时犯难。
真要把人画出来……倒也没那么难。只是这大沙帮,素来臭名昭著,万一拿了画像,把她灭口,岂非得不偿失?
可要是不画……
沈丹青踟蹰不已,笔尖蘸了墨,悬在纸上,一时犹疑,笔尖跟着一动,啪嗒滴下一滴稠墨,落在宣纸一角。
她赶忙用笔抹了几下,刚好勾勒出一顶长纱帷帽的形状,思忖再三,忽然灵机一动,低头又添了几笔。
护法远远瞥来,见她没多会儿便放下了笔,顿起疑心,大步跨了过来,瞥见画中之物,脸色骤冷:
“你爷爷的,敢耍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