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风那句话,如同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甲板上死一样的寂静。
所有铁剑门弟子的心跳,都因此漏掉了一拍。
一道道目光,混杂着惊疑、困惑,甚至是一闪而过的猜忌,齐刷刷地投向了那个男人。
李牧歌。
确实。
若非旧识,李牧歌怎可能如此轻易便道破那妖女的来意与退走?
方才那番看似激烈的交锋,此刻回想,处处透着难以言说的古怪。
李牧歌却没有回头。
“楚道友不是和我一起认识这妖女的吗?怎么又来问我?”
他转过身,视线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那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因震惊而扭曲的年轻脸庞,最终,落回到了楚风身上。
他回了一句之后也没给楚风开口的机会,声音淡漠,继续吩咐周围弟子。
“救治伤员,清点损失。”
这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瞬间压下了众人心中疯长的杂念。
“赵元辰。”
“弟子在!”
一名身形挺拔,面容沉稳的青年修士立刻出列,躬身领命。
“你带人清理甲板,安抚师弟,半个时辰后,将伤亡与物资损耗报我。”
李牧歌的指令,清晰,简洁,不容置疑。
“是,师兄!”
赵元辰没有片刻迟疑,领命转身,立刻开始有条不紊地指挥。
众人如梦方醒,压下心中疑云,纷纷行动起来。
诡异的气氛被忙碌冲淡,甲板上只剩下压抑的沉重。
楚风看着赵元辰那副干练沉着的模样,撇了撇嘴,很识趣地没有再追问。他清楚李牧歌的性子。
他走过去,搭了把手,将一名受伤的师弟扶进了船舱。
甲板上,血腥气弥漫。
弟子们默默地冲刷着血污,搬运着同门的尸体,用白布覆盖。
黑煞教退去。
他们,付出了三死,十几伤的代价。
李牧歌没有参与善后。
他独自一人,走到了船舷边,凌血薇最后消失的地方。
他蹲下身。
修长的手指,拂过船舷湿冷的边缘。
江风猎猎,吹动他月白色的衣袍。
那孤寂的背影,在浓雾里,显得愈发深不可测。
……
半个时辰后。
船舱内,伤员的呻吟声低了下去。
赵元辰手持一本薄册,走到闭目养神的李牧歌面前,恭敬递上。
“师兄,统计完毕。此役,我铁剑门弟子阵亡三人,重伤五人,轻伤十二人。船体受损三处,不影响航行。丹药符箓,消耗近四成。”
李牧歌睁开眼。
他接过册子,目光一扫而过,随手放在一旁。
“抚恤加倍,上报宗门,记在我名下。”
“是。”赵元辰应下,却终究没忍住,“师兄,那黑煞教妖女……”
“她若真想杀人,死的不会只有三个。”李牧歌打断了他,语气平淡。
赵元辰心口一窒。他知道,这是事实。
可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想不通,但选择相信李牧歌。
这时,楚风凑了过来。
他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木箱上,用胳膊肘顶了顶赵元辰,挤眉弄眼地压着嗓子。
“赵师弟,别琢磨了,你猜不到的。”
赵元辰皱眉看向他。
楚风嘿嘿一笑,目光瞟向李牧歌,声音不大不小。
“李兄,说真的,那妖女看你的眼神,啧啧,可不像是看死敌。”
他拖长了音调,满是玩味。
“莫非……当年在黑石镇,还发生了什么小弟我不知道的‘交情’?”
赵元辰闻言,瞳孔微微一缩。
李牧歌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楚风见他油盐不进,兴致更高,对着赵元辰绘声绘色道:
“赵师弟,你是不知道。大概两年前,我游历至黑石镇附近,偶然发现了魔修血屠的踪迹。那家伙凶名赫赫,我自知不敌,正想传讯宗门,却察觉另有高手气息潜伏。”
“我暗中窥探,发现竟是李兄早已在此,像是在调查什么。更巧的是,那天,那姓凌的妖女也杀到了!”
“当时那场面才叫一个乱!凌血薇是来清理门户的。李兄是来查案的。两方碰面,二话不说就动起了手,真真是场混战!”
楚风咂了咂嘴,回味着当时的惊险。
“那血屠是黑煞教的叛徒,事先躲了起来,突施冷箭,直扑背对着他的凌血薇!那妖女当时正与我和李兄缠斗,全然未觉。”
“结果你猜怎么着?”
楚风一拍大腿,
“那妖女重伤倒地,血屠转身便朝我扑过来!我正是刚从地上起来,连剑都不在手中,毫无还手之力”
赵元辰听得入神,下意识道:“然后呢?”
“然后?李兄挡在我身前,法术连发,阻挡片刻,随后十二把青莲剑发出一道青色光柱瞬间杀了血屠!”
楚风语气带着钦佩,随即又变得困惑,“可杀了血屠之后,事情就变得古怪了。”
“李兄提着血屠的尸体,对那显然也受了伤的凌血薇说:‘此人罪大恶极,需悬于镇口牌坊示众三日,以慰亡魂。三日后,尸体你带走复命。’”
“那妖女当时脸色煞白,盯着李兄看了好久,最后竟真的同意了!还留下了解药以示……谢意?反正我就糊里糊涂看着李兄把血屠挂了上去,三日后,那妖女果然准时出现,收了尸体就走。”
楚风摊开手,一脸的不解。
“我当时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你猜他怎么说?”
赵元辰已被这曲折的往事完全吸引,呆呆摇头。
楚风学着李牧歌当时那冷静到极点的语气:“‘杀他是本分。悬尸示众,可平民愤,扬正气。尸体予她,可换其一个人情,省去日后诸多麻烦。一举三得。’”
赵元辰呆立原地,过往对师兄的认知在这一刻被刷新。原来那看似离经叛道的决定背后,竟是如此冷静至极的权衡。
就在这时,李牧歌站了起来。
他没有理会身后的对话,径直走到船舱门口,望着外面浓得化不开的江雾。
他的指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枚小小的黑色木羽,样式奇特,刻着细密如水波的纹路。正是他方才从船舷边捡到。
他摩挲着木羽,沉默了片刻。
而后,他头也不回地开口。
“赵元辰。”
“……弟子在。”赵元辰从震撼中回过神,仓惶应道。
“传令。”
李牧歌的声音穿透船舱的嘈杂,清晰落下,带着不容抗拒的决断。
“船头转向。”
“不去云梦城了。”
“改道,青州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