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风的大脑一片空白。
那荒谬的念头,像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开。
周遭同门的欢呼与庆幸,隔着一层水幕般,遥远而不真切。
他僵在原地。
血液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冻结。
他开始回想。
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地回想。
那头煞气黑虎,威势确实骇人,可溃散得太过轻易,简直是主动撞上了师兄的剑尖。
那四名黑衣修士,倒地吐血的姿态,精准得像是宗门演武。
每个人都避开了致命伤,此刻虽然气息萎靡,但根基未损,眼神清明得过分。
还有凌血薇。
她摘下面具的动作,与其说是被逼无奈,不如说是刻意展示。
那张脸上所谓的“屈服”与“绝望”,每一分肌肉的抽动,都充满了斧凿的痕迹。
尤其是她努力下撇,却总不自觉微微上扬的嘴角……
那分明是在憋笑!
楚风的视线艰难转动,再次落到李牧歌身上。
李牧歌的脸上,没有力挽狂澜后的欣慰,也没有面对强敌投降时的审慎。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
所有线索串联起来,形成了一个让楚风心神剧震的结论。
这场戏,是演给谁看的?
演给我们铁剑门?还是演给这浓雾中,某些看不见的眼睛?
就在楚风脑中天人交战,快被这庞大的信息量冲垮时,场中的“演员”们,开始了下半场。
李牧歌突然意识到不对,固然大家都不想打生打死,但是今天这场戏透露这不对劲。
他没有理会凌血薇那高高举起、表示投降的双手,反而向前走了两步。
他的步伐不快。
甲板上刚刚放松的气氛,却再度绷紧。
所有铁剑门的弟子都屏住了呼吸,不解地看着他们的主心骨。
李师叔还不肯罢休,要斩草除根?
“凌道友。”
李牧歌开口了,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这出戏,唱得不错。”
他的声音不大,却在死寂的甲板上,清晰地钻进每个人耳朵里。
铁剑门的弟子们集体愣住。
戏?
什么戏?
凌血薇举着的双手,在空中微微一顿。
她藏在面具下的那张脸上,努力维持的“绝望”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阁下……在说什么?”
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紧绷。
李牧歌轻笑一声。
那笑声里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你想唱戏,在下奉陪,但是显然道友的目的只怕不止是演戏吧。”
李牧歌的视线,落在她那张美艳的脸上。
“以你的修为,即便不敌,想走,我也未必拦得住。”
他每说一句,凌血薇的身体就僵硬一分。
周围的铁剑门弟子,脸上的表情从茫然,到惊疑,再到震撼,最后化为一片呆滞。
楚风则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
原来……
师兄什么都知道。
“费这么大功夫,演这么一出逼真的戏码。”
李牧歌的语气变得玩味起来。
“是想借我的手金蝉脱壳,摆脱某些追踪你的麻烦?还是说……你此行的真正目的,根本不在这艘船上,只是想用自己作饵,调虎离山?”
“轰!”
最后这句话,如同一柄无形的巨锤,砸碎了凌血薇所有的心防。
她那副楚楚可怜的伪装,瞬间土崩瓦解。
“你!”
她猛地放下手。
那双漂亮的眼眸里,恐惧与苦涩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计划被戳破的恼怒,以及一丝棋逢对手的炽热。
那股狐狸般的狡黠与玩味,再不掩饰。
她冷哼一声,动作利落地将那银色面具重新戴回头上,遮住那张足以倾倒众生的脸,也遮住她所有的情绪。
“李牧歌,算你厉害!”
她的声音恢复了清冷与高傲,再无之前的沙哑。
“我们走!”
一声令下,那四个刚刚还“重伤垂死”的黑衣修士,一个比一个麻利地从地上弹了起来。
他们身上的伤势像是假的一般,行动间气息虽有些许不稳,但哪有半分垂死的模样?
四人迅速归位,护卫在凌血薇身后,阵型严整,煞气隐现,警惕地盯着李牧歌。
这戏剧性的一幕,看得铁剑门众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甲板上的气氛,无比诡异。
劫后余生的庆幸,变成了被当猴耍的尴尬与愤怒。
不少弟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看看自家师兄,又看看那群准备离去的黑煞教妖人,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凌血薇没有立刻离开。
她隔着面具,深深看了李牧歌一眼。
那眼神复杂难明,有赞赏,有不甘,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约定。
“今日之局,我记下了。”
“下次见面,我可不会再手下留情。”
说罢,她转身便走,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四名黑衣修士紧随其后,几人足尖在船舷上轻轻一点,化作数道黑影,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愈发浓郁的江面白雾之中。
船上,只留下一群面面相觑、世界观受到严重冲击的铁剑门弟子。
所有人的脑子都是懵的。
所以……刚才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们提心吊胆,豁出性命去拼杀,结果只是看了一场大戏?
那黑煞教的妖女,到底想干什么?
李牧歌又是怎么看穿这一切的?
无数的疑问在每个人心里乱钻,又痒又难受。
甲板上,死一般的寂静再次降临。
这一次,寂静中弥漫的,不再是恐惧,而是浓浓的困惑与荒诞。
楚风站在人群中,心脏还在狂跳。
他看着李牧歌的背影,那道原本在他心中顶天立地的身影,此刻却多了一层他完全看不透的迷雾。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
最终,他还是鼓起勇气,问出了在场所有人都想问,却又不敢问的那句话。
“李道友……”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你和那个妖女……是不是早就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