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平静的,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但他用力紧握到泛白的指节却在无意间出卖了他。
顾知了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虽然她对刚刚电梯里的情形已经有了些猜想,但真的听到他亲口承认,她还是觉得很难过。
她那样沉稳自持的赫年哥,怎么会患上幽闭恐惧症的呢?
她的心突然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阵阵发疼。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的声音很轻很轻,盯着陈赫年侧脸的目光里满是怜惜。
“很早以前就有了。”
早到那个时候,她可能都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
他告诉顾知了,他不到五岁的时候,有一天,母亲穿上了自己最喜欢的裙子,带着他出去买了他最爱的玩具。
回来的路上,他们路过一座大桥,母亲突然说自己口渴,给了他几块钱,让他到桥头的冷饮摊上去买水,再给自己买根最喜欢的冰棍。
他很高兴,接过钱转身就要往桥头跑。
但他还没跑出去几步远,身后就传来很大的水花声。
他身边有人开始惊慌地朝他身后跑,他不知是什么情况,就也好奇地跟着回头去看。
可这一看,他的心也立即跟着慌乱起来。
原本母亲站的地方空空的,他不知他这一转身的功夫,母亲去了哪里,就焦急地往回跑。
桥边围了越来越多的人,有惊呼喊叫的,有淡定叫救援的,也有人水性好,直接就跳下水的。
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
他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母亲,只能在原地转圈哭了起来。
这时围观的人群里,有人发现幼小的他,猜测他可能是落水者的孩子,就将他抱起照看起来。
那时候他跟着好心人站在桥上,看着许多人在大桥下的水里忙着,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直到不知道过去多久,他亲眼看见几个年轻力壮的男人,从水下拖上来一个人。
一个女人。
那女人头发凌乱,盖住了大半的面容,但她身上穿着那件和母亲一样的裙子。
小小的他突然惊呼起来,在好心人怀里拼命地挣扎起来,口中不断地唤着“妈妈”。
好心人立即伸手捂住他的眼睛,紧紧将他抱住。
后来母亲到底被人带到哪去了,他不知道。
那天的晚些时候,他被警察用警车带回了附近的派出所。
直到深夜,父亲才赶来派出所,带他回家。
回到家,他把家里上上下下都找了一遍,依旧没有找到母亲,就向父亲哭闹着要母亲。
最后终于把父亲哭烦了,他就把他拎到家里的一间小小的工具间,将他关了起来。
那里四面没有窗,关上门,一点光线都透不进来。
四周漆黑的,伸手也看不见五指。
他害怕,他想要妈妈。
起初的几个小时,他还不停地趴在门上敲打哭闹。
但没人理他。
后来他的嗓子哭哑了,发不出一点声音,也没唤来父亲或母亲任何一人。
在这样漆黑的环境里,白天又刚刚经历过那样的惊吓,他实在害怕极了。
最终只能蹲在工具间的角落里,紧紧抱着自己瑟瑟发抖。
那是第一次,他不知道自己在那个狭小漆黑的工具间里一共呆了多久。
他只记得,父亲打开门放他出来的时候,屋外漆黑,客厅墙上挂钟最短的那根指针,正正好好只在数字一上。
他出来问父亲的第一句话,还是问他母亲去哪了。
父亲的脸色很不好,只说他的母亲再也不会回来了。
之后的一个月里,他时常哭闹着要找母亲,父亲在家的时候就会不耐烦,把他丢到漆黑的工具间关上一夜。
后来父亲找来照顾他的人,也学他这样。
如此几个月下来,他就变得十分惧怕狭小黑暗的空间。
直到后来陈母廖真嫁进来,这种情况才被杜绝。
但他也彻底落下这个毛病,只是他跟谁都没有提过。
后来高中的时候,一次意外,他才知道这种情况叫做幽闭恐惧症,是一种严重的心理疾病。
那之后没多久他就去了国外,后来生活稳定后他也看过几个心理医生,但因为他内心里特别抗拒那段过往,治疗效果都不佳,他自己便也放弃了。
所幸这种特殊情况不常遇到,渐渐的他也不把它当做一回事了。
直到今天,偏偏被顾知了遇见,还间接给她造成了伤害,他真是满心的自责和懊悔。
“对不起,知了,今天吓到你了,还害你膝盖受伤。”陈赫年头低低的,轻声对她说。
顾知了的心都快要疼死了。
这个时候,他想的居然不是自己受到了伤害,而是因为可能吓到了她,心疼她因此而受伤,在给她道歉。
可谁来给那个幼年的他道歉呢?
谁又真正心疼过他呢?
顾知了的心一揪一揪的。
她看着陈赫年被攥的泛白的指关节,心中忽然涌上一股冲动。
她双手覆上他紧紧交握在一起的双手,轻轻握住,哑着声音低低唤他:“赫年哥……”
他抬头,看到她眼中闪动的泪光,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下。
她的小姑娘,好像在为他的遭遇而难过。
他想抬手,帮她把眼泪擦掉,或者轻轻抚过她白皙的脸颊,让她不要为自己难过,那些都过去了。
可他的手臂沉甸甸的,抬不起来分毫。
他只能反手将她的双手紧紧握住,轻声安慰她:“别哭,我没事了。”
那天取完了药,陈赫年又冒着风雨将顾知了送回住处,安顿好她后,很晚才离开。
之后的一周,顾知了没有去上班,陈赫年让她在家休息养伤。
他也每天早晚过来,按时对她进行投喂。
有时是在外面餐馆里打包来的美食,有时是他拎着新鲜的食材,亲自上门做的。
对此,顾知了既觉得暖心,又觉得愧疚。
他国内的业务刚刚搭建起来,正是忙的时候,每天还要分心来照顾她,实在让她有些过意不去。
她也几次提出,让他不要这么跑来跑去的,她的膝盖只是皮肉伤,又不是伤筋动骨不能动,她可以照顾好自己。
但他却依旧每天按时过来。
顾知了渐渐习惯了,便也不再说什么。
甚至每天对他的到来,还有了一丝丝期待。
这日也是,下班时间刚过不久,门铃又按时响起。
顾知了兴奋地挪到门前,打开门,刚要叫一声“赫年哥”,脸上的笑容却忽然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