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市十点关门,石漆关了灯,把卷帘门拉下锁好,和钟岩一起回家。
今晚没看成电影,石漆给钟岩热了牛奶,俩人都打算早点睡觉。钟岩还跟石妈妈说好,第二天一早要帮着她晒面。
晒面是一项颇为浩大的工程。因为没有专门的晒面架,吃完早饭,石妈妈指挥家里唯一的男劳动力把重体力活先给干了。
石漆楼上楼下地跑,把屋里能找到的椅子都搬到了院子里,一共十二把。
石妈妈拿出了各式各样的竹子制品,一个个地摆到椅子上。
钟岩大开眼界,她猜到这些应该都是待会儿用来晒面的农具,可惜没有一样叫得出名字。
石妈妈看出钟岩的好奇,笑着跟她解释。“这些可都是宝贝,现在就连农村都很难买到了。村里的老篾匠年纪越来越大,这几年已经不怎么去集市卖货。年轻人也没有愿意学这手艺的。”
说着又给钟岩介绍。“瞧瞧这些,它们叫竹筛,都可牢固了,用了起码有十几年。再看这个,这叫笸箩,奶奶屋里还有一个小的呢,用来放针线。这个呢,是簸箕,不是装垃圾的那个簸箕啊,今天临时拿来凑个数,万一面条够放的话,就不用它了。”
石妈妈动作熟练,先铺上一层亚麻布,再把昨晚切好的面条小心地摆到布上。
钟岩跟着石妈妈一块儿铺面条,学着她的动作,把面条均匀地展开。等完工,十只椅子上就都满了,还剩下两把空椅子。
“那行,”石妈妈收拾一下准备开店。“剩下的活儿就都交给你们了。太阳晒的话,面才干的快。你俩一人一把椅子,坐着看太阳。光线不对了就给面挪个地方。”
钟岩开心地点头,想着云梦的最后一天还挺惬意的,可以无所事事地晒一天太阳。
早晨八九点的阳光还没那么刺眼,院子里的俩人,各挑了一把椅子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你给你外婆打电话了吗?明天五点一刻到广州,家里有人去接你的吧?”石漆有点不放心,总觉得钟岩的手机就像个摆设一样。
“我要给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钟岩的确没给外公家里打电话。“你不用担心,广州我去了有几十次,白云机场我很熟的。而且机场大巴在市区的一个停靠点,就在我外婆家的小区门口。”
“嗯。”石漆接受了钟岩的做法,想到今天几号,又问,“你查分吗?”
“不查。”钟岩想也不想直接摇头。“等到广州安顿下来再查,反正早查晚查,分数都不会变。你查吗?”
石漆也学着她摇头。“我也不查,等你查了我再查。”
钟岩笑了,笑对方的幼稚。
“录取结果出来,别忘了给我打电话。”想到外省长途会额外收费,又补了一句“不然发短信也行。”
说完依然不放心,因为石漆觉得自己从没听到钟岩的手机响过。
“你不会要写信告诉我吧。也行,邮政编码432500,地址是湖北省孝感市云梦县梅溪镇长兴村2组16号便民超市。”
石漆一口气报完他们此刻的位置,换来钟岩的一句“神经病”。
“我会给你打电话的。”钟岩稍微提高了音量,向他保证。
“没出录取结果,也能打,到了广州,下了飞机就打。”
“好的。”钟岩只觉得好笑,原来男生也可以有这么多的话。
她学着石漆,把椅子转了个方向,这样坐着正好可以晒背。
“漆漆啊——”石奶奶在二楼石漆的房间窗口喊人。
奶奶不会说普通话,钟岩和她的交流其实是有困难的,还好大多数时候,石漆或石妈妈至少有一个人在身旁,可以为她翻译。
钟岩也想动一动,便跟着石漆一起上了楼。
“漆漆啊,这画儿是哪儿来的呀?”
石奶奶来石漆房里给他送洗好的衣服,看到桌上摊着这么一张手绘的图画,好奇地瞅了两眼,越发觉得熟悉。
钟岩敏锐地发现,奶奶手里拿着的是她之前在车上用圆珠笔给石漆画的颜家村。
原本画是在笔记本上的,后来被石漆用尺子整齐地撕了下来。
石漆看到奶奶手上的那张画,很自然地答道,“岩岩画的呀,画得好不?岩岩可会画画了,画我画得更好。”
“好好,画得真好,可真像啊!”奶奶抓着那张纸不放手。“你知道这颗枣子树为什么是歪的吧?就村里那帮皮孩子,人枣树还没到结果的时候呢,天天往树上窜,抱着摇啊摇,可不就把人树给摇歪了。”
石漆听明白了奶奶的话,他非常震惊。
一旁的钟岩云里雾里,石漆来不及给她翻译,连忙问奶奶,“奶奶,你认识这棵枣树?你知道这栋房子在哪里吗?”
奶奶反而愣住了,她还以为是这俩孩子天天出去晃,看到了才画的这幅画。
“你不是去过吗?小时候,一到夏天,你爷爷带你一块儿去打枣子的呀?呃?带没带你啊?还是老头子一个人去的?你去没去,你都吃过这树上的枣子呀,又大又甜。”
回忆到了什么,石奶奶不禁感慨。
“唉,好些年没吃过他家的枣子了,这家的老人怕是走了有七八年。我们不是一个村的,人家家里都没人了,也不好意思再过去讨枣子了。”
“奶奶,”石漆的语气很急。“你确定你认识画里的这个地方吗?”
为什么他绞尽脑汁,却什么都记不起来。
“你这孩子是怎么了?”奶奶有些奇怪,但还是用手指了指画,肯定地说道,“认不错的。这是枣子树呀!我们这方圆百里两三个村,谁家种枣树啊?统共就这一棵,在我们那后头的复兴村。”
“你有个婶子,就是同宇妈妈,复兴村嫁过来的呀。听她娘家亲戚说过,种枣树的这户人家啊,老两口就一个儿子。可有本事了,自己考去了大城市不说,还娶到了一个大城市的儿媳妇。”
“这枣树就是他家儿媳妇怀孕那年种的,说是新媳妇怀着孩子特别爱吃枣子,家里老人就在家门口种了这棵枣树。”
石漆意识到,奶奶口中怀孕的儿媳妇极有可能就是钟岩的妈妈,而那个孩子自然就是钟岩。
石奶奶回想起了什么,语气忿忿。“这枣树也是不争气,要人家那长得快的,三四年就该结果了。可它?活生生栽下去到了第七年,才开始结果子。那家媳妇也不知道吃没吃上自家种的枣子。”
“他家老人在的时候,因为枣子,我们一年还有一两趟来往,可一直没听说那家媳妇有回来过,连着那孩子,我们都不知道是男孩儿女孩儿。”
“奶奶,”石漆出声打断孩子的话题,哪怕他并不认为钟岩能听懂刚刚的那段话。“我们家后头的村子就叫复兴村吗?它没有什么其他的名字吗?”
“其他的名字啊?”
石漆的问题还真是问住了她,自己村以前的名字她肯定记得,但别的村就有点难想了。
“有肯定是有的。我们这一片的村子十年前都改过名字,那年要响应号召,‘振兴农村’嘛!你当时小,不知道这事儿正常。复兴村叫什么来着?你让我想想。”
“欸,”石奶奶一拍大腿。“想起来了。叫杨家村嘛!杨是大姓,那村的大多数人家都姓杨。你婶子就姓杨啊,你忘啦?”
婶子姓什么,石漆还真不知道。但当时寻找不到“颜家村”的困局,现在破了。
钟岩应该是误把杨家村当成了颜家村,毕竟她从没有来过这里,一切都是从大人那边听到的信息,可能听着听着,信息就出了错。
石漆从奶奶手里接过画,夹到一本书里收好。
三个人一块儿下了楼,孩子们继续回院子里晒面,奶奶则朝后门走去,看起来是要去她的专属菜园,照顾她的那一大堆宝贝了。
钟岩在之前的那把椅子上坐下,弯下身子仔细盯着旁边筛子上的面条,想看看状态有没有发生变化。
石漆一直站在她身旁,却不说话。
“你怎么啦?奶奶刚刚和你在说什么呀?”
钟岩回忆起刚刚的情景,主动问了出来。她总觉得石漆的反应有些奇怪,祖孙俩不像是单纯地在聊画画。
从刚刚到现在,石漆的脑子一刻都没停止过运转。
好几个方案在打架,少年不断地权衡利弊,还是下不了决心去选择其中哪一种做法。
他可以选择一个字都不跟钟岩讲,维持现在的情况。
她已经尽过自己的努力,跨越一千多公里的距离来到这里,徒步寻找了每一片可能的区域。
得到的结果是这里没有她想要去的地方,而她业已平静接受了现状。面对着计划要去广州和家人团聚的钟岩,石漆明显能感受到她此刻的轻松。
他也可以选择做一个诚实的人,将从奶奶那里获知的一切,向钟岩和盘托出。
那段尘封的过往显然不是段愉快的回忆,揭露出的真相会很残酷:她的父母和她的祖父母,关系并不和睦,甚至可能势如水火。
钟岩从来对自己的父母只字不提,石漆不是没有做过推测,钟岩本人和父母的关系若即若离。
他无法预料钟岩得知一切后会有的反应。
他们仅仅相识了两个星期而已,但钟岩却是他见过的最难看透的人物角色。
石漆明白人类是相当复杂的动物,小孩子才会用好人或坏人去进行分类。一个人自然不会只有一面,但钟岩的面,不仅多,而且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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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即便到现在也不确定,哪些是她的表象,哪些是她的底色。
幸而他对表演是敏感的,同时庆幸钟岩的表演十分拙劣。
所以,他会为这半个月来钟岩的变化而感到高兴,伪装的热情、兴趣、好奇、吸引,慢慢变成真实的积极的情绪。
她极力隐藏的悲伤、冷漠和厌倦,他也渐渐感受不到。并不是钟岩的演技突然有了进步,而是这些消极情绪最近的确没有再出现。
可钟岩的情绪算不上稳定,时而强大,时而脆弱。
石漆不清楚临界点在哪里,也不知道复兴村会不会成为爆发的导火索。
可无论如何,他都会陪着她渡过。石漆最后的决定是坦白。
“钟岩,奶奶认识画中的地方,离我们这里不远,就在后面的复兴村。”他还是隐藏了一部分故事,然后问她,“你想去吗?”
“啊?”钟岩显得很惊讶,这个转折来得太过突然。
“真的吗?复兴村?”她重复了石漆口中这个陌生的名字。
石漆给她解释了复兴村改名的始末,钟岩听完也觉得是自己一直以来记错了名字。
小时候父母吵架,父亲出生的农村就会成为钟女士的一个由头。
但争吵总归情绪是激动的,现在让她回忆母亲口中到底是“杨家村”还是“颜家村”,其实她也不确定。
又因为父亲姓颜,所以她理所当然地以为家乡叫颜家村,结果却是这么大一个乌龙。
“我想去。”
她给了石漆肯定的答案。既然自己还没有离开这里,祖宅又近在眼前,好像没有什么理由不去一趟。
石漆不奇怪她的决定,俩人回屋收拾了一下,换好鞋,跟石妈妈说了一声,就出发了。
跟去镇上的水泥路不同,村与村之间大多是由天然土路相连。这种路上骑车,颠簸得会很厉害,加上两个村隔得不算远,石漆放弃了交通工具,带着钟岩步行前往。
走了不到半小时,两个人来到了复兴村。
果然如石漆之前料想的那样,钟岩家的房子非常好找。走到这一排,一眼就能看到,因为同排其他的几户人家就没有低于两层的房子。
钟岩站到枣树下,真实的枣树要比自己梦中出现过无数回的那棵高大许多。她抚摸着它的树皮,抬头仰望,原来树干这么粗壮,树叶这么繁茂。
六月是枣树开花的时节,豌豆般大小的黄绿色小花,密密匝匝地缀满枝条。淡雅的花色,清冷的花型,连花香也是淡淡的,却又能充盈每一缕空气。
“现在还没有枣子,等花期结束才会开始结果。要是赶在我们开学前熟了的话,我给你打一些带过去。”
石漆以为,她抬着头一动不动,是在寻找枣子的身影。
“好。”钟岩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总算移动步子,离开了枣树。
树后面有间小屋子,石漆说是厨房。门上没有带锁,推开进去,果然和他说的一样。
进去的右手边是一口巨大的灶台,之所以说大,是因为跟整个小屋的面积相比,它一个就占了这里的三分之一。
室内的光线有些昏暗,除了身后的这道门,屋子里能采光的只剩下他们此刻正对着的一扇窗。
南墙上的这扇窗开得并不小,玻璃无人擦拭,覆盖着经年的污垢和尘埃,变得模糊不清,能成功穿透进来的阳光自然也就寥寥。
和钟岩不同,从小在农村长大的石漆对眼前的一切无比熟悉,满脸的惊喜,看起来脏乎乎的灶台,直接就上手去摸。
“这灶和我们家小时候的灶一模一样。呃,稍微有点不同,我们家人多,安了两个灶洞,上面有两口锅,一个用来煮饭,一个用来炒菜。”
“这大铁锅我超级怀念的,你没吃过铁锅煮的饭吧?我跟你说,柴火饭可香了,它底下会结一层金黄的锅巴,嚼起来脆脆的。铁锅炒菜,嚯,一绝!”
“要是赶上年节,家里炖鸡炖鹅,我可以一天都不出门玩儿,带着我堂弟两个人,就在厨房呆着,给我奶奶守着这口锅。”
石漆的表述极具感染力,钟岩看着自己面前的灶具,此刻的它们冰冰冷冷,但仿佛能想象出,多年前祖父母在这里做饭时,飘上来的腾腾热气。
“你知道这是什么不?”石漆指着旁边一只带把手的木头箱子问道。
钟岩茫然地摇头。
“这个啊,叫风箱,是给灶膛里头供氧气的。我小时候可爱拉它了,推拉得越频繁,里头空气充足了,柴禾就烧得越旺。有时候我妈菜都炒好了,我还在玩把手,那火就会一下子窜到锅上。然后,我就会被我妈打出厨房。”
钟岩忍不住笑了,原来石漆小时候这么调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