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青梅竹马
书房的灯经常亮至半夜,黎源担心他熬坏眼睛,进去看过。
数十灯盏发出明亮的光线,没有灯烟,灯芯小而明亮,丝毫不会晃动。
黎源闻到一股算不得怪的味道,小夫郎伏在案前极速书写着什么。
他尚未察觉黎源的身影,但又像心有感应,头也不抬,“哥哥,我马上就好,你先去洗澡。”
案上还有厚厚的一沓信件,脚边也摆满各种信笺。
“仔细伤着眼睛。”黎源刚说完便觉得手上端着的托盘一轻。
贾怀狗腿地接过黎源精心准备夜宵,端到小夫郎身旁。
放好后又悄无声息地退出来,肥胖的身躯展示出专业度极高的轻盈和恭敬。
小夫郎似乎习以为常,拿起一封新的信笺一目十行的扫过,嘴里轻轻应了一声。
黎源退出来就看见一脸倨傲又得意的贾怀。
再给他塞个浮尘,那就更到位。
脸上分明写着:你可别碍事了。
黎源正要出门,贾怀倨傲地开口,“明公子用的灯油可是鲸鱼油脂炼成,看通宵都不累眼睛的,知道一钱多少黄金不?”
黎源深吸一口气,他不是没遇见过讨厌的人,但是像贾怀这么讨厌的真的极少。
但黎源也知晓贾怀身居要职且备受信任,可见其能力和处事并无问题。
那就是单纯地讨厌自己。
为什么讨厌自己?
不言而喻!
黎源转身,半垂目光俯视贾怀。
贾怀紧张地缩头,怎么,黎源想揍他?
世子肯定不会帮他,陈寅唐末呢!
哼,那两人巴不得看好戏。
他正要换张面孔,就看见高挑的黎源罕见地露出一丝冷笑,“我有婚书,不满?憋着!”
“你你你……”真是气煞贾大人耶!
黎源洗完澡出来,对面书房的灯一盏盏熄灭,贾怀肥胖又轻盈的吹灯图正印在窗帘上,但小夫郎没有过来。
黎源仔细一看,只见小夫郎站在廊侧举目远眺,光线昏暗看不出脸上神色。
黎源知道他的心情不好。
原本只打算浅浅洗漱一番的小夫郎,看着飘满花瓣的浴池顿时不着痕迹挑挑眉。
黎源正沉默地在水池旁准备一应物品,头也不抬,“先进来泡泡,我给你按按肩膀。”
小夫郎依言褪光衣物,看着白皙纤长的背部轮廓及腰身,黎源眸色渐深,又不知想到什么,后知后觉耳垂烧灼起来,小夫郎迈入水池发出舒服的一声叹息,等坐稳后久不见黎源过来,“哥哥?”
黎源看了眼腹下,悠悠叹口气坐过去,先给小夫郎按摩一番再揉碎澡豆子,浓郁的白玉堂的香味四散开。
黎源是做农活的,手上力道大,按得小夫郎四肢发软,极度舒适。
黎源不知如何询问京城的事情,他是个一无所知的门外汉,给不了意见也帮扶不到什么,但多少担忧小夫郎。
“哥哥……我最好的朋友去世了。”
黎源的手上微顿,片刻后再次按摩起来,“你刚才在为他伤怀?”
小夫郎缓缓睁开眼睛,一向温柔多情的眼睛不见半分忧伤,只语气依旧绵软,“是也不是。”
“他对你做了过分的事情?”
小夫郎的心顿时涌上暖意,“我当日正是被他带出门,我们自幼相识,年纪相仿,兴趣相投,家世也相当……”
等……等等等等,他妈的这是什么青梅竹马剧情。
黎源按住一粒澡豆子用力搓开,小夫郎轻轻叫了一声,“哥哥,你弄疼我了。”
黎源手一松,再按上有些发红的肌肤慢慢搓揉,“然后呢?”
事情不算复杂,这位竹马,呸,这位背刺大师兄仗着小夫郎善良仁义,利用一次出游的借口将小夫郎骗出来,后面的事情一目了然,小夫郎反抗过又落入人牙子手里,直至被卖给原主。
那背刺大师兄为什么要害小夫郎,从外界因素说,他选择投靠小夫郎姐姐的对家,从内里因素说,他嫉妒小夫郎比他长得好,学识好,更得家人宠爱。
背刺大师兄的家世也不错,但只是家中三子,加上上面两个哥哥还有妾生子,可以说竞争非常激烈。
里外两种因素直接让背刺大师兄干出这种事情。
逻辑很合理,但是,究竟是嫁入什么高门的妇人会跟人结下这么深的梁子。
又是什么家庭的三子一言不合就把好友给卖掉。
又是什么局势逼迫得背刺大师兄居然慌不择路自缢书房。
黎源费尽脑汁,他看过的剧里只有宫斗剧才如此吧!
小夫郎又说,“他并不是自缢,应该是他杀。”
哦,这才合理。
背刺大师兄应该只是想给小夫郎一个教训,没想到背后势力却想要小夫郎的命,如今事情快要暴露,背后的人担心背刺大师兄泄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灭口。
小夫郎转过身,猫眼似的眼睛慵懒地看着黎源,一副想听听黎源意见的意思。
黎源干笑,他只会种田,“你姐招惹了什么人?”
这么凶残。
小夫郎又转过去,“跟她嫁同一个男人的呗。”
果然是宅斗,高门大户战斗力就是不一样。
“你姐姐是正室,夫主由着妾室这样暗害正妻的弟弟?”
小夫郎哼了一声,“以前不觉得他蠢,现在看来是有点蠢。”
黎源点头,“确实很蠢。”
坐于屋顶的陈寅和唐末相视一眼,你们确定说的是当今天子?
黎源有些担忧,“你姐姐不会有危险?”
小夫郎抓住黎源的手臂,张嘴轻轻咬了一口,眼里带着一抹顽皮,“什么我姐姐,也是你姐姐。”
黎源无奈看着小夫郎,都有夫妻之实,怎还是一副长不大的模样,不过黎源顶喜欢小夫郎这般可爱模样,浇了水到他脸上,“姐姐不会有危险?”
小夫郎眯眯眼睛,很满意黎源顺他的意。
他趴在池边微微睁开眼,被雾气氤氲的眸子湿漉漉看着黎源,黎源喉头滚动,身体灼烧起来,自同房以来的不自在慢慢消散,他勾下头含住小夫郎红润的嘴唇。
两人吻了一会儿才分开,小夫郎漂亮的猫眼已经眯成一条细缝,语气也变得有些混沌,“姐姐将她的长子丢去守祖庙,一年不能回来。”
小夫郎再说,“而且是姐姐知道我活着的情况下。”
“既是保护那孩子也是敲打对方。”
“姐姐一向果决干脆,望那些人知晓姐姐这般可不是退让。”
黎源确实看过宫斗宅斗剧什么的,跟大学室友们一起,基本上要靠室友们讲解他才明白每位角色的目的和行动意图,大多数情况他在旁边刷手机看文献。
室友们曾开玩笑他活不过三集。
黎源也就笑笑不作回应。
他对自己的未来规划得很清晰,不是做研究就是回乡创业,太高深的角逐不是他的世界。
黎源散漫的心思慢慢归元合一,小夫郎的话已经很明白,他姐是高门贵妇,他姐超级厉害!
姐姐这么凶残,会不会事后弄死他?
小夫郎慢腾腾从热水里爬起来,纤细曼妙的身姿冒着一层热气,浴室光影不明,他像爬伏在雪岩上的狐妖幻化成人,蛊惑又懵懂地冲误入雪林的汉子说道,“哥哥,你说我到时候跟姐姐怎般说,说你我之事……”
嫣红的嘴唇碰了碰痴痴坐着的山神。
屋顶两人面红耳赤地坐着,现在京中局势变幻莫测,他们不敢有失,即便会惊扰世子也不敢离得太远,一般怎么都要等到两人入榻才离开,谁能想到两人今日在浴池里就这般那般,真正是令人羞耻……
伴随着轻微的扑腾声,贾怀站在院子里遥遥看着两位大人像炮弹似的弹射开。
他笑眯眯地摇着一把蒲团扇,“哎呀呀,小夫夫俩的感情真好。”
现在局势一日比一日严峻,那可是皇储之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黎家小子将世子服侍好了,世子才有精力和心情帮助太师和皇后娘娘。
但也不能服侍得太好,万一令世子劳累便不太好,看来需要找些事后保养药方给世子用用,至于黎源那小子就完全没必要。
不服?
忍着!
学堂及幼儿园的图纸是黎源设计的。
工程方:贾怀及众高级情报人员。
黎源的设计重实用性,没有什么回廊庭院,也没有什么雕花檐牌,学堂就是他见过的最实用的八十年代教学楼,一层楼,四面围合,中间是操场,再外面才是院墙,有校门的那排教室从中间洞开,两侧是教师办公室。
教室里不做书案,而是课桌椅,有黑板讲台。
学生们使用炭笔麻纸,黎源的目的很明确,扫盲加培养实用性人才。
文字在简化之前其实很难记,但是黎源又不能依着自己方便教孩子们简体字,就算学会了那跟文盲有什么区别。
就这件事他跟小夫郎专门讨论过,小夫郎倒是支持使用简体字。
“哥哥曾经说过你们那里有些地区依旧使用繁体字,那么哥哥可有认识障碍。”
黎源想了想,“一开始有些麻烦,但是多看几次就问题不大,就是写起来难。”
小夫郎点头,“那就学简体字,等他们出去后若是想继续深造,是难不住有心人的。”
黎源一想是这个道理,简体字就当通往古代文明世界的桥梁。
学舍建造的同时,黎源开始编撰课本,不可能只有他一个老师,也不可能只学文字和数学,他决定将织绣加入课程,毕竟这也是当下一门能赚钱的技术,医学也加入课程,当然不是小夫郎学的那种,只需认识草药和使用方法即可。
如果灵芝真的打出名气,外面采购的人一过来发现大家只是会种植的泥腿子,难免会被糊弄瞧低了去。
体育也是要有的,然后就是课程时间和休息时间,农忙时视情况而定,其他时候早上的两节课变成三节课,下午依旧不上课。
然后就是招聘老师。
听说学校教授织绣课时,梨花村的女人们沸腾了,这要是能学会以后嫁出去在夫家面前也是极有面子的,若是能像李婶那样手艺精巧说不定说话都有份量。
李婶听说后就坐不住了,想去看看女人们到底怎么上学。
织绣课的教室最大,没有课桌,而是一排排长案,毕竟绣娘的东西占地方,丝线还不能弄混,教室大不说,后面几乎空出又一间教室,问及缘由才知,村里打算置办两架织布机,这年头条件好的也会买织布机,但都是最小的那种,而且爱惜得很。
大家拉着村长询问,又知到时候买的不是手摇纺车,而是五锭脚踏纺车。
我滴个乖乖,那岂不是要不了多久村人都能穿上好一点的布料?
村长见机说道,“你们学到这些东西就是不回报梨花村,那嫁人也是极为风光的。”
众人纷纷点头,这年头除了极个别懒汉,几乎没有不想学习的。
只要能学都努力去学,因为多一门手艺就代表多一样生存技巧。
村长再说,“既然是学习,那自然有束脩。”
闹渣渣的教室顿时安静下来,这个大家都知道,但为何绝大多数女子都不读书?
除去教育未普及,还因为女子要承担繁育后代,料理家务的重任,谁会花钱学那些并不能变现的文字。
但是织绣不一样,这是能变现的。
果然一起来看热闹的男子,无论身份是父亲还是夫君,大多点头同意。
也有不同意的,以梨花家为主。
梨花娘身上的衣裳也不知多久没洗,头发也乱糟糟,手里却抓着瓜子在磕,“源哥儿不是给了三百两,还有贾大人给的,整整六百两还需要我们出钱,不是一开始就是惠泽村民的事情,现在又收钱咋回事?”
村长也不客气,眼睛一瞪,“只开销,不开源,就是金山银山都能吃空,请老师不用钱,你看看谁这么高尚把一身本领教给你。”
梨花娘还是怕村长,翻翻白眼把身体往后藏了藏。
她自发现梨花能在黎源那里讨到吃的后就彻底不管梨花,有几次还让梨花偷东西带回来,梨花不带就把人掐得浑身青紫,可就是这般,梨花也不往家里带东西。
这件事解决起来也简单,唐末唐大人带着他的三把雁翎刀当着梨花娘的面,削铁如泥削掉梨花家破破烂烂的一根门柱子。
梨花娘也不是太怕。
但是唐末恨,堂堂三品天行近侍,手起刀落只砍人头,现在却要对着一名懒妇砍木头。
于是唐大人阴沉着一张脸,在梨花家门口砍了半个时辰木头。
那门柱本有一人多高,唐大人刀法精湛,又憋着浑厚之力,一刀一寸,一寸换一刀,刷刷刷,半个时辰后,地面一层长短一致的木头。
梨花家两口子早吓得晕死在地上,自此不敢再虐待梨花。
束脩收得不贵,主要是一种象征,免得有些人觉得学习是件轻易的事情。
凡事情变得轻易,人就不懂得珍惜。
到下午,兴致勃勃过去看热闹的李婶晕乎乎地被儿子扶回去。
她怎么就成了一名女夫子呢?
还是有束脩的女夫子,那真正是祖坟冒青烟的事情。
光荣呀!
第52章 比试
幼儿园的屋舍修在学堂旁边,中间有通道。
黎源赞同混龄教育,大的孩子带小的孩子,一起玩闹一起学习,好的风气就一代代传下去。
目前梨花村六岁以下的幼童并不多,黎源造幼儿园的时候村长有些犹豫。
大可在学堂辟出一间教室给幼童。
黎源笑了笑耐心解释,“十里八乡为一体,办学堂这么大的事情要不了多久就传出去。”
种植的技术他可以先不教给外村人,毕竟有些东西你白刺刺给出去,人家还以为你包藏祸心,只有他们村先富起来,其他村看到实打实的好处才会跟上来。
一个村经济发达了,其他的好处也会跟着上来,这个黎源不说,村长也是明白的。
很快村长就想明白,甚至举一反三,其他村要过来学习可以,但束脩就不是那么便宜的事情,只是比镇上便宜点,毕竟都是实打实能换钱的技术。
同样,学堂也欢迎有技术的人过来当夫子,村长颁发印有村长私印的证明文书。
暂时说不出有什么用途,只是一种荣誉。
幼儿园不请老师,但是需要保育员,同时也要交钱,称之为保育费,同时包一顿午饭,孩子可以从早上九点待到下午四点。
这一下梨花村近三分之二的妇人将时间空闲出来,空闲出来的妇人们可以去学堂学知识,也可以帮助汉子料理农活甚至做些能换钱的东西。
一时间,梨花村比过年还热闹。
黎源没想到保育员的岗位竞争很激烈,好多妇人都想过来当保育员,既能照顾自家的孩子还能拿工钱。
但黎源在这块一改往日的宽松,严格不说,保育员还要先培训再上岗。
惩罚措施也严厉,一旦发现保育员区别对待幼童,永不录用。
原本还存着点心思的妇人顿时端正心态。
黎源更绝,他根本就不用幼童的母亲,从根源上杜绝这种现象。
林寡妇几番犹豫还是放弃这项看起来最轻松也有薪水的工作。
她安排得很仔细,早上去学堂学课,下午去干农活。
小虫跟着唐大人学得好,她心里有盼头,想早点挣得一份产业给小虫。
她知道这些都得利于黎源和小夫郎,不说些虚妄的漂亮话感谢人家。
平时看着大家围着黎源和小夫郎,她也只是远远看着。
自被黎源调到讲台vip座位,她发现黎源夫夫两人似乎更喜欢上进好学的学生。
于是她一个没什么文化的妇人硬是绞尽脑汁想方设法问问题。
一开始的问题自然幼稚可笑,但渐渐学出门道后,她发现黎源面对问题时的目光不再是鼓励,而是会仔细思索一番后再详细讲解给她。
林寡妇得到解答后自会感谢老师,与旁人无异。
只小虫知道,他娘亲有时候会激动得在家蹦两下。
林寡妇就用这种热忱的学习态度回馈着黎源一家的传授之恩。
林寡妇在心里安排课程,她每门课都要去学,要务必拿到班里前三的成绩。
嗯,加油!
林寡妇一抬头看见地上落着银闪闪的一锭元宝,还很眼熟。
没记错的话,这个月已经是第七次捡到它。
林寡妇头也不抬捡起银元宝,“唐大人,您的东西又掉了。”
绿油油的稻田哪里有唐末的身影。
唐末一本正经坐在屋顶喝闷酒,他见过笨的,没见过这么笨的,白捡的银钱都不要。
要不是第一次大意又好奇,想看看林寡妇到底怎么处理这点飞来横财,也不至于被对方抓到。
不多时陈寅落到旁边,两人大多数时候都不怎么言语。
今日陈寅先开口,“过段日子我想先帮世子恢复内力。”
世子内力被锁住他们第一日就看出来,后来双方关系缓和,世子却拒绝掉。
世子的功力赶他们这批顶尖近侍自然差不少,但寻常有功夫的都靠不近。
加之世子一直给人俊雅矜贵的感觉,京城里除去他身边极亲近的人,都不知晓世子其实身手不错。
所以世子跟着姜离脱离近侍们的视野时,大家并没有产生太大的警惕心。
却不知,伏击的人却是同样厉害的死侍,近五十围攻世子一人,世子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对付不了,短短几息的功夫,那群人就完成掳走世子,抹除痕迹,再留二十断掉后援,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会怀疑姜离,因为只有姜离知晓世子会功夫。
唐末点点头表示知晓,锁住世子内力的也是高手,解开需费些功夫。
只是世子一直不同意,他们也没办法。
现在的世子跟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没太大区别,那黎源一看就莽得很。
也不知世子如何承受那事。
若有内力护体,想来比现在好得多。
搞不懂世子怎么想。
突然陈寅开口,“林氏刚刚找你。”
唐末石雕似的稳坐屋脊,面无表情地说道,“她叫秦秋月。”
陈寅:……
唐末:……
这下唐大人真的成了石雕。
好半晌,那双小而精的吊角眼闪过一丝慌张,“她来做什么?”
陈寅压了压嘴角,从怀里取出一锭银子抛过去,“她说拾到唐大人的银两,但找不到你人,只好先交给黎源。”
唐末将银两揣入怀中,脸色早已如常,目光沉沉盯着远处。
黑色的长袍将精壮的身体包裹得精悍修长,三把雁翎刀,一左一右,还有一把插在背上,他习惯戴头巾,人又长得其貌不扬,许多人都对他没印象。
但就是这么一个人,可是在天子那里记过名号的。
只因十年前,黎太师回京路上遇到刺杀,上百人围攻十来人的车队。
杀到后面只剩唐末一人护着太师,唐末就是靠着三把雁翎刀,杀得血流成河,冲出重围,那一次默默无闻的唐末一战成名。
当太师将戚旻托付给他时。
这两位十年来对话不超过二十句的主仆产生简单的交谈。
“戚旻交给你了。”
“是。”
“唐末,把他当成你自己的儿子。”
“……是。”
但他把儿子弄丢了。
他还把儿子送到一个农家小子的床上。
唐末缓缓推开刀柄,锋利的刀刃寒光闪闪。
陈寅又问,“银子不都长一个样,林……秦秋月怎么知道那是你的银子?”
唐末默默合上刀刃。
陈寅再问,“莫非唐大人在什么地方刻了字?”
唐末正想说“是”,那讨人嫌的陈寅又说,“可是我刚才看过,没有记号呀!”
唐末:……
看着唐末几乎落荒而逃的背影,陈寅躺在屋脊哈哈大笑。
论刀法他差唐末一毫。
男人都有胜负欲,逗逗唐大人也是蛮有成就感。
唐末几个起落就飞到秦秋月家。
听到敲门声打开门的秦秋月有些怔愣地看着外面的唐末。
“唐大人……”
唐末侧立在门口,“我不是什么大人。”
秦秋月连忙改口,“唐先生。”
唐末掏出银子丢给秦秋月,“谁捡的就是谁的,不要老送回来,我很忙。”
秦秋月看清银两正要还回去,唐末已经飞走。
小虫听见动静跑出来,“娘,娘,是师父吗?我好像听见他的声音。”
秦秋月看着手里的银子发愣,很忙还专门送银子过来。
不是,这银子不是唐先生自己的吗?
等唐末回到黎源家附近,便看见贾怀的几个手下鬼鬼祟祟地往后面的竹林里钻。
他不动声色地靠近。
那几个接头的四下看了看,显得谨慎又猥琐。
其中一人突然比出两个大拇指,碰了碰,一脸严肃地看着接受情报的同僚,“传:天行三品近侍唐末趁职责之便追求梨花村林寡妇秦秋月七次未果,证物:那坨不足称的十两银元宝。”
唐末要跟贾怀决斗。
两人自不会找世子理论,转头找上陈寅。
原来职场斗争哪个年代都有,黎源整理衣裳站在窗边光明正大地看。
贾怀不会半点功夫,哪里愿意接受唐末的邀战。
“唐先生,你要点脸面吧,我一文人跟你一个武夫斗个啥?”
贾怀围着陈寅绕圈圈,唐末也不说话,贾怀往哪里转,他就往哪边堵。
黑煞神一般!
贾怀急不可耐,“陈先生快评评理,他自己假公济私还让旁人说不得……”
冒着寒光的雁翎刀瞬间出鞘,贾怀啊啊尖叫着翘起兰花指。
“哥哥,你瞧什么?”
小夫郎不知何时蹲到黎源脚步,黎源正欲拉他,小夫郎连连摆手,“我不出去。”
黎源一想也对,这个时候小夫郎出去帮谁都不好。
“那我当你的眼睛,现在贾先生发出音波功欲击退唐先生的进攻。”
小夫郎捂着嘴嘿嘿笑了两声,也竖起耳朵。
本来抱臂看好戏的陈寅突然转向黎源,“黎先生出个主意?”
唐末善武,跟武力相关的项目自然不行,贾怀善文,跟智力有关的项目也不行。
黎源想了想,“那劳烦两位先生将白毛白苓赶回家,不能找人帮忙,不能用食物引诱,不能抓捕,不能使用暴力。”
他走出到院子折了两支柳条递给两人,“只能用这个。”
“谁先赶回来算谁赢。”至于输赢之后的事情黎源就不参与了。
陈寅差点笑出声。
谁都知道黎家这两只大白鹅是村霸,个头大不说,脾气还不好,世子时常照顾它们,若说它们坏话,也是要被啄的。
入夜小夫郎翻了个身,一只手搭在黎源的腰间,摸了摸含糊地问,“他们回来了吗?”
黎源将小夫郎带进怀里蹭了蹭,伸手摸到床边毛茸茸的东西,“没,阿紫还在。”
月上山岚。
贾怀在河边扑棱白毛,白毛将翅膀闪得呼呼作响,偶尔发出嘹亮的鹅鸣。
“你这个小畜生,快跟我回去。”贾怀华贵得体的锦衣被扯得稀烂。
不远处,唐末蹲在河边一块岩石上沉默地盯着波光粼粼的河面。
几次举起石子又放下去。
他并不擅长暗器。
清澈的河水里,白苓拨动红掌,游得那叫一个优雅自在。
夜不归宿,自由玩耍,还有保镖。
谁不爱!
第53章 端午
转眼田里的稻苗长到拔节期,早先倒进去的稻花鱼也长到一指长大小。
黎源在这个世界已经待了一年有余,虽然今年田地变多,但并不像去年那般劳苦。
有时候去水田旱地查看情况,发现杂草被锄得干净。
雨后也没有被冲垮的田埂。
连山脚旱地的冬小麦也照顾得细致。
他知道这些都是贾怀那些人暗中帮忙。
于是中午那顿饭做得越发丰盛,连陈寅都感叹身躯越发沉重。
来黎源家吃饭的自然只有那三人,其他人想来也不敢来。
谁敢这三位死神待一块儿吃饭呀!
不要命了!
陈寅是三人中看着最儒雅最不易动怒的人,但是据说十年前刺杀太师的人是他审问的,反正只看见人抓进去,没看见人出来。
也不是没有,就是有几车碎骨头碎肉被拉出来。
黎源自然没好心到请每一个人吃饭,但是面包管够。
头天晚上和上一大盆面,发酵好第二天早上整形入窑炉,等到中午就是一炉炉香甜的面包放到簸箕上,簸箕就放在院门口,上面盖层棉纱,随拿随吃,村里的孩子也是可以随便拿的。
没多久,黎源晚上要和面时,一大盆和好的面已经摆在窑炉旁边。
又没几天,黎源早起时,整好行的面包坯已经整齐划一地放在窑炉外。
再过几天,黎源出面时,窑炉里已经散发出淡淡的麦香。
黎源以为这些可爱的手下会包揽整件事,但是最后一步将面包取出来再无人行动。
就像某种仪式感,最后将面包取出来放在簸箕这一步,必须得黎源做。
好像黎源做了,这批面包就是黎源做的。
主打一个参与。
黎源往院门口搬面包,大可不必如此,他也不是非要做这些面包的。
小夫郎才不管这些,他巴不得黎源什么都不做。
但是上面的意思跟下面人的理解总有一定差距。
这又没差到南辕北辙,不管。
黎源负责学堂的数学和识文两门功课,小夫郎也去授课,他的授课对象主要是像村长家那种有基础的小孩,原本村里还有两位在镇上读书,见村长家的孩子回到村里读书,一段时间后,那两个孩子明显变得与众不同起来,自然也求上门。
黎源不替人答应,让他们去问小夫郎。
这便是尊重小夫郎的意思,对方客客气气带着束脩上门,这种学费自然又不是一个价格,小夫郎没提要求,给多少全凭心意。
村长家直接给的银子,比镇上的夫子还多,这两家条件不如村长家。
银钱加粮食也差不多一样的价格。
贾怀是将这四人记住了的,时不时晃到人家面前:你小子真有福气,哼!
弄得十来岁的孩子莫名其妙,也听家人说过贾怀是个不算太坏的奸商。
那就是又坏又好,但是一个人怎么又坏又好呢!
孩子们想到小夫郎讲到历史上各种出名的皇帝大臣时,想到一个合适的词。
再见贾怀,等贾怀阴阳完转身。
孩子们恭逊有礼,然后:呸,媚臣!
把贾怀的脸都气歪了。
除去李婶被聘为织绣师父,李三郎也过来教授辨识草药等知识。
李三郎虽然人有些笨,但笨有笨的好处,做事认真专注。
他教授知识不是随便说说名字就完,而是找来当季的新鲜药材让学生们辨识,还拿来晒干后的药材给学生们看,教授药性时,也不说那些晦涩难懂的语言。
“这个,大家记清楚,屙屎窜稀就吃这个,记清楚啦!”
一群人学得嘻嘻哈哈,等黎源考校时,居然是学得最好的一门。
李婶这里反而遇到麻烦。
织绣多少需要点天赋,有些女子不肖几日就绣得精巧,有的连简单的图案都无能为力。
李婶因为自己绣得好,就不明白明明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笨成那样。
她一严厉,有些女子面子薄,就不愿意再来。
黎源与她谈心,“倒不必各个都像李婶这般厉害,寻常的能做到针脚整齐,能缝制出衣物即可,像有天赋的,李婶可以单独教。”
黎源压低声音,“下午带回家,拜师那种。”
这种拜师那是正儿八经的,以后逢年过节弟子都要过来拜访。
本来有些沮丧的李婶顿时高兴起来,家里几个儿媳都没有得她真传,说实话有些遗憾。
如果能收女弟子那是另一回事,特别是班里有两个脾性跟她相合又绣得好的,李婶恨不得将人家当女儿。
“这个极好,源哥儿眼看就要入夏,今年多做几身衣裳,婶子我刚去镇上淘到一匹好料子。”
黎源明白,这是李婶给他的谢礼。
人情往来就是这样,黎源高兴得接受,“珍珠有段时间没长个子,他现在与我一般高,李婶放心大胆地做。”
李婶自然高兴黎源不与她客气,揶揄道,“我记得珍珠今年十八,吃十九的饭,离男儿真正成年还差一两年,说不定还要长一长。”
黎源呆住,不会吧!
凭什么小夫郎比他高。
他夜夜付出那么多,能不能给他点面子。
但黎源心中更多的是熨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村人已经不拿珍珠当夫郎。
他们像尊敬黎源一般尊重小夫郎。
既然看似愚昧落后的村落都能改变看法,他想小夫郎说的那个未来或许是存在的。
他与珍珠会一同努力。
黎源不再多想,跟李婶约好量尺寸的时间便准备下班。
他可没什么无私奉献的精神,目前的课程至少能维持一年的时间。
因为有些孩子学得快,有些学得慢,就是哪日没有老师过来,大的孩子也能带着小点的孩子学习。
其实在一个全新的地方,最先要建立的是规则和秩序。
等轮子转起来,聪明的人类自己都会琢磨出更多的东西。
只是小夫郎待在书房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连老郎中那里都要请假。
老郎中应该看出些什么,黎源来请假他也不生气。
有时候还一副欲言又止。
黎源知道老郎中真的喜爱小夫郎,宽慰道,“他家人找了过来,现在有些事情要处理,等处理完了我陪他去见见家人。”
老郎中有种猜中的放松感,“可是贾怀那些人?”
黎源点头,“珍珠是被害沦落成夫郎,他们找过来时也不相信,当时有些行为便是针对我,不过现在误会都解除了,师父放心。”
老郎中叹气,那几人一看就不是寻常人,特别姓贾的多半与宫里有关,但是他不能这般说,免得黎源这孤苦无依的孩子有压力。
“算哪门子沦落,要不是你,珍珠那孩子早就没命了,你是他们家的大恩人。”
是这个道理,但是他又将珍珠吃干抹净,没变成仇人就算不错。
“师父放心,我心里有计较,珍珠心地善良,更记恩情,我不会有事。”黎源如此安慰。
其实他拿不准,小夫郎的那番解释他没有尽信。
他想的通透,如果事情朝着最糟糕的方向滑去,他离开梨花村就好,反正不能连累这里的人,他一个人去哪里都无所谓。
老郎中点点头,只是嘱咐,“再高贵的人家也不养宦官,他们多半与天家有关系,有人若诳你去不熟悉的地方,哪里都不要去,紧紧跟着珍珠。”
黎源并不是太吃惊,只是笑着点头。
天天跟着小夫郎那像什么样子,若是这样做了,他岂不是成了小夫郎的夫郎。
不知为何想起夜间的事情,黎源脸上浮现薄红,好像现在也没什么区别。
晚上他就要振夫纲,振来振去也就人在上面,还更累。
小夫郎推推四肢发软的黎源,“哥哥,你压得我喘不过气。”
黎源移动发沉的身躯,躺在床上发出长长的喘息。
下次不用这个姿势了,他想睡觉,休息一晚再振夫纲。
哪晓得馨香温软的气息突然靠近,小夫郎绵绵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哥哥,再来一次!”
黎源拉过被子盖住脸,他不振了还不行!
日子一晃到了端午。
去年黎源家穷困,只包了几个素粽应景,离节气还有几天,他早早割好艾草菖蒲。
忙碌许多日的小夫郎也从书房走出来。
一如预料的,小夫郎将悬挂的艾草菖蒲装扮得花束般精致,中间夹杂着桃梗或楝叶,再搭配妃色香囊,黎源都舍不得送人,想拿到镇上卖。
贾怀一言难尽地盯着他,黎源敢拿去卖,他就跟黎源拼命。
这农家穷小子倒是出去打听打听,哪位世子的夫君跑街上卖艾草的。
啊呸,哪位世子会有夫君!?
黎源包了三种粽子,素粽,红豆蜜枣粽和火腿鲜肉粽,包法是黎源老家常见的三角粽。
后世大多采用陈叶或者煮过的粽叶来包,黎源的爷爷爱用新鲜粽叶。
唯一的缺点就是新鲜粽叶不容易将粽子包得漂亮。
黎源一大早将新鲜的粽叶洗干净,坐在院子里包裹粽子。
糯米干净水润,馅料散发着清香。
黎源一步步教会小夫郎,粽叶一般用三张,卷起的手法要利落。
馅料不多不少,按固定步骤包好后,用马莲草捆绑。
捆绑是个技术活,力道大了新鲜的粽叶会破掉,力道小了馅料会漏出来。
每绑一道都要用大力拉紧,不然煮出来的粽子软塌塌没口感。
黎源绑完十个,小夫郎还在跟第一个斗争。
贾怀站在旁边急得不得了,“明公子再用点力,哎呀,鲜肉漏出来了,少了少了,要再多加一勺糯米……”
小夫郎停下动作默默看着贾怀。
贾怀一个激灵,“我去看看火烧起来没有。”
陈寅跟唐末坐在屋顶事不关己地看好戏。
黎源见贾怀离开,弯着手指碰碰小夫郎的脸颊,“珍珠的手指都勒红了,去帮哥哥把咸蛋煮出来。”
小夫郎乖乖地点头,起身走向厨房。
进屋子后指使贾怀煮咸鸭蛋,独自顺着后门等候在池塘边。
陈寅翻身下来,脸上无奈的笑还未来得及收起。
“公子有何吩咐?”
光秃秃大半年的池塘热闹起来,比人还高的荷叶碧连天,水中时不时有鱼儿翻出的动静。
“解了吧!”
陈寅有些意外,想帮世子解开内力好些日,世子一直搪塞,不想今日主动提及。
莫非世子有了新打算。
他有些激动地看着世子,世子却摊开两只布满红痕的手指发呆。
小夫郎说,“解了内力应该能帮哥哥包粽子。”
陈寅:……
唐末直飞出去犹如一只黑鸦。
小夫郎不满抬头,“让他不要飞来飞去,哥哥知道是一回事,看见是另一回事。”
陈寅,“……是。”
两人朝着莲叶深处走去,“唐末去干什么?”
陈寅,“回公子,唐大人出去练刀。”
自家吃的就有几百个,黎源摇头,这么几个人他都快养不起,那些富户官宦人家,动辄几百人,光是维持日常开销运行,就是极为不易的事情。
何况小夫郎家里还有像唐先生那般疏忽大意的人,十两银子丢了都不知道。
哎,真的很不容易。
以后他跟小夫郎过了明路,像唐先生那种人最好不要。
也不知唐先生这种是签的合约还是死契,合约倒还好说,若是死契,只怕没人愿意买这般大手大脚的人。
等小夫郎再坐到跟前,黎源发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脖颈额头残留着汗水痕迹。
他起身烫了帕子过来给小夫郎除汗,“不该让你去煮咸鸭蛋,天热灶台前待不得。”
言谈间颇为自责。
小夫郎笑着说,“我就这般娇惯?”
黎源点头,“原先是娇惯的,现在是舍不得你操累。”
小夫郎笑得甜蜜,耳根染上妃色,眼底藏着羞涩却热烈地盯着黎源看。
黎源老神在在干着手中活路,脖颈跟着红起来。
“哥哥又拿话撩我。”小夫郎低声说。
黎源从不觉得自己擅长谈恋爱,所想所言所行都是由衷而发,但不知为何小夫郎就是受用。
用各种眼神,各种姿态望着他,最开始那里面是懵懂羞涩的,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挂着晶莹剔透的露水引人一探究竟,待到慢慢绽放时,还是纯洁美丽的,却多了一份不自知的妩媚诱惑,一想到那些情形,黎源就跟着心热。
黎源看了眼厨房,碰碰小夫郎的脸颊,“乖,我马上就包完,一会儿帮你洗个澡。”
小夫郎加快手里动作,两根纤长的手指拉住马莲草一端,轻轻一拉,“哥哥,我应该会包……”
嘭一声脆响,韧劲的马莲草在小夫郎手里变成两节。
黎源没有多想,“要选粗些中段才结实。”
小夫郎将半指宽的马莲草偷偷踩在脚下,他屏住呼吸想了想,哥哥不会察觉到他的力道变化吧!
几百个粽子要分几批下锅,留足自己人吃的,近一半都要拿去送人。
新鲜粽叶包成的粽子煮熟的时间较长,但煮好后自带粽叶的清香,味道十分鲜美。
黎源看着被灶火烤成乳猪色的贾怀,没有一点不好意思,“贾先生待会儿多吃几个。”
贾怀:……
他想说点什么,说累了,不想说了。
一并煮好的还有咸鸭蛋。
配上五毒饼雄黄酒,就是一份不错的端午节气礼。
黎源又将家里里外外扫撒一遍,撒上雄黄粉去蛇虫,爱干净的模样连挑剔的贾怀都不好说什么。
等到端午那天,黎源打算带着小夫郎去趟江安城,因为那天有赛龙舟。
第54章 噩耗
黎源将家里安排好,哪怕知晓家里有人照顾,还是里里外外看了一圈。
然后将小夫郎抱到独轮车上坐好,替人戴好幕蓠,推着人朝镇上去。
依旧先去酒楼给李二郎送去端午节礼,李二郎帮忙叫了船,两人坐在船前往江安城。
山岚上,两匹高大的骏马驮着黑衣佩刀的陈寅和唐末。
已是夏初,繁花又红江岸,一叶扁舟载着两位新人悠悠驶向远方。
“江安城人多眼杂,我先行一步前往据点,你护好世子二人安危。”
唐末点头,陈寅策马离去。
贾怀原在琴川府行事,江安府属于他的辖区,担心露面被人认出,此行没有同去。
他站在树下望不见身影还舍不得回去。
宛如一位留守老人。
又行半日水域宽阔起来,经过一处渡口看见三河并入,来往船只也多起来。
这年代地图还属于军事范畴,寻常人不会有地图。
贾怀倒是有,偷偷摸摸给小夫郎一份。
小夫郎拿给黎源,黎源转头绘制一份更详尽的给小夫郎,不仅标注十里八乡的方位距离,一些难行的地段还单独标注出来。
后来陈寅看过此图,只怕比军营里的还要详尽,不得不承认黎源是个人才。
“这条西向水路应该是去成安县城,东南向水路应该就是西顺县城。”黎源低声道。
他想当时小夫郎落难被拐也跟不识地理有关,哪里像他们那个世界,只要有手机,汽车就敢开进河。
船夫耳朵尖,笑着夸奖,“客官真是见多识广,这两日各个县城前往江岸城的人特别多,两位也是去观看龙舟赛?”
小夫郎知晓黎源那个世界科技的发达,但并不因此认为黎源无能。
“哥哥若是在军营靠这识途的本事高低能当个大将军。”
黎源笑呵呵往外面摆吃食,找船夫借来小炉子热上粽子和便当。
当农民对地理时节都更敏感,黎源确实站在巨人的肩膀上,面对小夫郎的夸奖丝毫不谦虚,“那我也只当珍珠的大将军。”
两人恩恩爱爱,黏黏糊糊一路前往江安城。
舟行两日,傍晚时分,船只靠岸,尚未撩起布帘就听见热闹的吆喝声。
黎源先跳上岸,舒展四肢后扶着小夫郎出船舱,支付船费道谢后取下行李拉起小夫郎的手。
江安城其中一处城门离码头不远,城门戒备自然比县城森严,但往来的百姓都神色轻松,沿途摊贩更是数不胜数,一派繁荣和谐的盛景之相。
但黎源反而不像初次前往县城那般好奇。
过城门验完身份后,就拉着小夫郎往城内走,他向船夫打听过哪处的客栈物廉价美。
连坐两日船他要先让小夫郎好好休息一下。
不说小夫郎,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劳累。
走不多远,就有一名身着锦衣,看着像位管事的人上前跟黎源二人行礼。
“陈先生已经知会在下接待两位,请两位随在下前往。”
黎源仔细询问,“敢问那位先生叫什么。”
对方报上陈寅的名字,黎源望向小夫郎,小夫郎摇头,表示他不清楚陈寅的安排。
也对,陈寅是小夫郎姐夫家的人,不会事事过问小夫郎。
但是他还是有些犹豫,担心越来越多的人知晓小夫郎如今的身份。
小夫郎捏捏黎源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幕蓠,黎源才彻底放心。
这次不比在县城,两人早就商议好,小夫郎全程不摘幕蓠。
黎源牵好小夫郎,整个人走在前面,将小夫郎大半边身体藏在后面,一来担心拥挤的闲人撞着小夫郎,再来维护小夫郎的心思一目了然。
他还仔细观察领路人的衣着,虽是锦服却不过分华丽。
江安城比县城富裕得多,路上时不时就有轿子马车经过,这些仆役大多衣着华丽,就是寻常百姓的衣着都是质量不错的绸缎,而他跟小夫郎的衣着则要普通得多,要不是两人身量修长,容貌上乘,只怕也会显得穷酸。
领路人的衣着正处于中段略好的阶段,不引人注目,也不让人小瞧。
黎源心中微微感叹,古代还是跟现代不太一样,若是在他那个世界,其实走在路上不太容易通过衣着分辨一个人的家境,大多通过配饰,也就是包包鞋子手表还有开着的车辆品牌来辨别。
但这个时代衣着质量还是很容易成为评判标准。
锦衣自是最高等,然后是绫罗绸缎,最次是麻布和粗布。
此次出门,两人穿着新衣,绸缎面料,放在农村已经是顶好的面料。
黎源自己不觉得,就怕委屈小夫郎,世人惯会嫌贫爱富,哪怕只是过来看龙舟,也担心与人起冲突平白让人小瞧了他的珍珠。
“两位到了。”管事停下脚步。
黎源抬头,是处僻静的小院落,管事在前面引路,院子里有两名仆从,安静恭敬,他们三人进来后,其中一人就关上院门。
“这处院子是陈先生的私产,平日里无人居住,两位只管放心住下。”
绕过影壁是一个三四十平的院子,打理得精致漂亮,然后是主屋的堂屋,不像寻常见到的院落,堂屋向左拐一下是书房,再拐一下是一间客房,再拐又是一处小院落,然后里面又是一应俱全的客房书房小花厅,不过多了一处浴房。
“刚才进来往右与这边的布局一样,两位可要去那边看看。”
黎源跟小夫郎对视一眼,黎源摇头,“多谢先生,我们就住此处。”
等放好行李,黎源发现浴室已备好热水,忙招呼小夫郎过来洗漱。
小夫郎确实觉得劳累,倒不是吃不得苦,而是被黎源养得娇。
他也不与黎源谦让,脱了衣物泡进热水里。
等黎源洗干净出来,小花厅的桌上已经摆满丰富的吃食。
不见有外人,黎源隐隐松开一口气。
小夫郎披散着发丝看着黎源偷笑,“哥哥这是社恐又犯了?”
黎源沉默片刻,“珍珠在家也有人伺候,多不多?”
他想小夫郎原本在家是有人伺候,就是不知多少,但不管如何他都要学会适应。
他断不会为了自己自在让小夫郎不去过他习惯了的生活。
一想着被伺候惯的小夫郎这一年里跟着他下田劳作,还是蛮心疼。
小夫郎却说,“哥哥这是怎么了,哥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哥哥觉得哪般自在就哪般,哥哥曾说珍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在珍珠这里,哥哥也一样。”
如果他真的落在原身手里,或者其他人手里,不要说能像现在这样还能独居一书房处理事情。
只怕早就不在人世。
黎源定定看着小夫郎,不见他有半分委屈迁就,终究松下一口气。
他推开窗,窗外不远处是白墙,墙下不是小道而是修成一路池水,清澈的池水游弋着几尾红鱼,恬静中处处透着精巧,这处院子花费不便宜。
“哥哥又不是傻子,有好生活不过非要过苦日子,哥哥只是不习惯家里有很多不相关的人。”
小夫郎点头,“哥哥喜欢跟珍珠两个人独处。”
黎源失笑,“也不至于,贾先生他们也不讨厌,阿紫白毛他们也很热闹。”
小夫郎盛好汤招手,“我跟哥哥一样。”
他明白黎源,在黎源心中,那些仆从不是仆从,而是一样的人。
因为有着这样平等尊重的认知,哥哥才会觉得生活不便。
他不觉得哥哥的想法有什么不好,就像哥哥处处宠溺他,他也会处处宠溺哥哥。
等到吃完饭有人进来收拾东西,黎源带上门请教,他想去成衣铺给小夫郎买身新衣服。
他见仆从脸上带着犹豫之色,再想起他跟小夫郎的对话,坦然道,“小哥可是有其他的安排。”
原来成套的衣物早已安排好,只是管事看出黎源的拘谨和疏离,担心惹贵人不高兴,才没有贸然送过来。
黎源略一想就明白了,自己对他们排斥,他们不也处处担心自己做的不好影响工作。
若把这里当做酒店,他们支付全套服务费用,人家只是为工作负责,自己处处拒绝反倒让人为难。
黎源释然一笑,“你们送过来吧,不知是管事准备的还是陈先生吩咐的。”
仆从摇头表示不知,黎源只好作罢。
等到明日逛街回来采买些礼物送予大家即可。
黎源的是身深青色圆领袍,上面绣银纹广寒宫,腰间系银带坠银白吊饰。
十分的潇洒倜傥,穿上后黎源甩着两只广袖很是玩了一会儿。
小夫郎的则是杏白直领对襟短衫,内层是同色系带暗纹长衫,加杏色下裙,再套一件月白半透长袍,整个人穿上有种飘飘欲仙的气质,看得黎源赞不绝口。
两人玩了会儿就熄灯躺下,黎源依旧不习惯在外面行事。
只小夫郎的手不老实,捉住一只又来一只,两只都被捉住后,他爬到黎源身上,用小嘴啄着黎源,“哥哥,现在好早。”
两人贴得火热,黎源也不舒服,垫垫小夫郎的屁股将人含住,“外面不方便清理,回家再说。”
小夫郎知道是这个理,断不会因为麻烦的是哥哥就胡闹。
他只是越来越喜欢看黎源不自在,哥哥原先是不知害羞是何物,只两人这事做得越来越多,好像突然明白过来什么。
“我用手帮哥哥。”也不等黎源答应,将手伸进去。
看出黎源想反抗,小夫郎张嘴堵住黎源的嘴。
黎源疲惫地望着窗外,月色将墙照得雪白,怀里的小夫郎发出绵长的呼吸。
他发现自己好像在力气方面开始与小夫郎不相上下。
这可如何是好!
端午节当日果然人山人海,好在府衙管理得当,沿河有衙役维持秩序。
大约赛龙舟也是当地盛事,沿河并没有修建拥挤的屋舍,而是留出宽敞的人行道。
人行道上栽种着大树,早已绿树成荫。
可以摆摊,却不能乱摆,必须摆放在官府划出的位置上。
往后再是酒楼屋舍,但以酒楼为多,大多都是四层楼高的大酒楼。
除去顶楼设有包厢,其他楼层都是大厅,四面窗门大敞,方便上面的食客观赏河里的龙舟表演。
有了昨夜购买衣物的事情,黎源早向管事打听有没有提前订好的酒楼。
管事不动声色看了黎源一眼,细致回答黎源的每一个问题。
酒楼也是订好的,是最好路段的顶楼包厢。
这些自然都是陈先生的安排,陈先生会这样做也是小夫郎姐姐的吩咐。
不管是人情也好,工作也罢,黎源不会越俎代庖去感激报答。
但他有自己的为人处世原则。
等到管事领着两人在包厢里坐好,黎源便拎着礼物赠给管事。
“今日是端午节还劳烦先生过来,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管事恭敬地接过礼物,关上门离开。
下楼后寻了个僻静地方打开礼物,不值钱,却是附近糕点铺最难买糕点。
难怪早晨见着黎源从外面回来。
他隶属陈寅麾下,只不过不是近随,陈寅在忙什么他作为心腹也是知道的。
好几个月不见,再见就是陈寅吩咐他好好款待一对夫夫。
一个照面加上仅有的信息他就猜到两人是谁,压下心中惊涛骇浪,目光再也不敢打量一直戴着幕蓠的那位贵人。
暗中观察黎源倒是蛮多,说不上鄙夷或轻慢。
但等到黎源拿走衣物再询问是否安排酒楼时,他多少有些不公在心中。
贵人那般待他,他却为一点小利喜笑颜开。
若往后前往京城,这番做派不知又会令贵人陷入何种难看境地。
直到收到黎源的谢礼。
这农家小子是有点贪小便宜的,但也懂人情世故。
管事正要离开,陈寅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他面前。
管事目光微敛,“大人。”
陈寅接过管事手上的谢礼掂了掂,“别告诉唐末这谢礼被我拿走,再多一队人分可不够吃。”
管事:……
那明明是给他的。
陈寅抛来十两银钱,“记得买足三人份,黎源可是给院子里那两臭小子也买了的。”
陈寅走出几步又回头,“记得告诉他们是黎源买的。”
管事看着手中银两,这可以买几十份糕点铺的糕点,自然这些钱都要花在“黎源的谢礼”上。
包厢位置极佳,窗边有美人靠,黎源撑着栏杆看稀奇。
“还以为哥哥不喜欢江安城。”桌上吃食丰富,但小夫郎独爱黎源的准备。
空出一块地方,小夫郎将黎源准备好的零食摆出来,又拿出一壶桃花酿。
黎源摆手,“江安城相当于我那边的市,虽然城市小许多,这跟人口有关,但我观百姓安居乐业,商业发达,亦有考察价值,等明日陪我去东西市走走?”
黎源知道小夫郎忙于家政,不知道他有没有这个时间。
“哥哥想待多久就待多久,除去看看有没有新奇的农作物,哥哥还想看什么?”
黎源还想看看各行各业是个什么行情,特别像药铺的成药价格。
再去码头看看,不是他们前几日抵达的那个码头,而是可以入海的大码头。
走前再去拜访林帆,他依旧对海运没兴趣,但不妨多了解外面的世界。
“你要是觉得累我就租台轿子抬着你,珍珠你又偷偷带酒。”
小夫郎赶紧喝完一杯冲黎源乖乖地笑,“哥哥,难得出来一趟,你就让我喝点好不好?”
黎源没有不让他喝,就是每次喝完小夫郎爱在他身上发酒疯。
拦都拦不住。
不过今日就不多管。
很快外面热闹起来,比赛的龙舟有好几队,锣鼓震天,人群攒动助威声一浪接着一浪。
黎源也被吊起热情,几次喊小夫郎来窗边一起看。
小夫郎嘴里应着,人却懒骨头般赖在桌边喝酒。
第一轮比完还有两轮。
激荡的水面平静下来,只一层层绿波荡漾。
围在岸边的人群四散开购买零嘴,更多人还是等候着。
很快第二轮开始,紧张兴奋的气氛立马一波接着一波传来。
眼看比赛的大旗即将挥下,突然一列骑马的衙役疾驰而过,手里举着诏书,嘴里大喊着什么。
人群纷纷回头议论,骑马的衙役很快赶到比赛的起点位置,举着诏书念着什么,举办比赛的人率先跪下,很快围观的民众跟着一波波跪下。
浪潮般朝着黎源这边蔓延。
然后更多的衙役出现在外面的街道上,警示的锣声哐哐直响,警示民众赶紧离开,酒楼里的食客也开始相互搀扶着下楼。
开着的窗户从上至下一扇扇关掉,一副要立马歇业的样子。
终于几名衙役走到楼下,大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后戚氏于五月初五薨逝,朕心深为痛悼,宜追封为仁德皇后,以示褒崇……
一瞬间这栋楼都震动起来,民众纷纷涌出楼跪在地上,来不及的就跪在楼梯旁,大厅里。
衙役官差又赶紧朝着下一栋酒楼走去。
黎源皱着眉头思考他听到的内容,就听见店小二慌忙地推门而入,“客官快家去吧!”
黎源急忙走过去,看了眼直愣愣盯着外面的小夫郎,又喝醉了。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店小二快速说道,“客官没听清楚,哎呀皇后娘娘薨了,最近一切事宜暂停。”
黎源明白过来,皇后去世了,立马掏出酒钱,对方连忙摆手,“已经给了,两位快回去吧!”
黎源微微叹口气回头,发现小夫郎已经倒在桌子上。
他有些自责没看着小夫郎,上前将人背起来,小夫郎喝太多酒,身体不受控制打着酒惊。
黎源走得飞快,跟着潮水般的人流朝着院子赶去。
转瞬间,人群脸上不复先前的笑容快乐,沿途彩色的灯笼红绸被取下来。
白底黑字书写着大大“奠”的丧葬灯笼一盏盏挂上去。
屋顶,唐末担忧地看着小夫郎。
巷道深处陈寅一张脸绷得面无表情,“琴川府的最新消息全部转到我这里。”
小夫郎紧紧握着拳头,红晕顺着缝隙染出来。
紧闭的眼睛流出一行清泪。
第55章 卖灵芝
小夫郎病得重,郎中请了一位又一位,屋子里充斥着浓郁的药味。
黎源衣不解带地在旁伺候。
高烧不退就是有炎症,这年代有消炎的草药,但是见效不如西药迅猛。
看着小夫郎昏沉沉地躺在床榻间,黎源嘴角一个接一个地生燎泡。
好在五日后小夫郎终于退烧,人醒了过来但面色苍白。
好不容易变得红润的唇色泛着乌青。
黎源替小夫郎换了身衣裳,又拿干净的热毛巾替他擦手擦脚。
“还想再睡一会儿吗?”
小夫郎目光有些呆滞,黎源只当他病傻了。
“我给你熬了米粥,先喝点再睡,我知道你不想吃药,等好些后我给你煮药膳。”
黎源一顿,小夫郎从后面环住他突然呜呜地哭起来。
小夫郎原先也是爱哭的,但此时不一样,他哭得压抑而悲戚,让黎源想起爷爷离世的那个早上。
他像往日那般端着煮好的粥走进卧室,嘴里叫了声‘爷爷’,但只是那一声他就察觉到不对。
偶尔爷爷也有睡得沉叫不醒的情况,事后他反复回忆那日的情形。
那日爷爷的卧室是死的。
农村是时常鉴证生死的地方,死去的家禽,死去的植物,无论周围多么生机盎然。
死物周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气场。
爷爷的卧室便是,从空气到桌椅,再到床铺,凝着一种死寂。
连平日里浮在空气里的尘埃在那刻似乎也停止浮动。
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在为亡者默哀。
当时的黎源就是这般,站在床边看着失去生机的老人那张灰败的脸。
发出压抑而悲戚的哭声。
“珍珠……”黎源轻轻唤了一声,覆盖住小夫郎的手背。
身后的小夫郎却只是哭,黎源便没有再打扰。
之后小夫郎吃了粥喝了药很快再次陷入昏睡。
第二日便照常醒来,人也精神很多,黎源却不多问,忙进忙出给小夫郎做药膳。
等再次走到床榻边,倒是小夫郎拉住黎源,“哥哥,皇后娘娘薨了。”
黎源点头,他知晓,也猜测小夫郎的这场病跟此有关。
“我家是娘娘这一系,娘娘突然离世我家怕是会受到牵连,哥哥……”小夫郎欲言又止,连日来他与父亲恢复通讯,信中父亲并未提及长姐身体抱恙。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长姐的死是意外且非常突然,对方终于出手了,没有针对太子,没有针对太师家,却针对正宫皇后,心思歹毒又下作,实在令人恶心透顶。
他并非不想将实情告诉给黎源,只是这件事关联太大,绝非一两句就能解释得清。
他预测太师府将遭遇史无前例的危机,从长姐离世到举国发丧,已经过去近二十日,他们没有收到京城任何消息,只怕太师府已身处困囿……
黎源脑子转得也快,当即说到,“将你家人接过来,我们往后就住在梨花村避世不出,如果梨花村不安全,我们就去子都山,天下之大总有我们容身的地方。”
黎源历史学得不咋样,但有一点还是知道,一人只要在权势斗争中落败,下场都是极为悲惨的。
特别为皇帝效命的百官,皇帝需要你时,你可享世间尊贵,皇帝不需要你时,连狗都不如。
百年世家说斩就斩,哪给一点情面。
何况小夫郎家还只是一个四五品的京官,典型的炮灰。
小夫郎愣愣地看着黎源,“哥哥不怕吗?”
黎源失笑,“我一个人怕什么,倒是担心连累村里,不若我们不从这里回去,直接绕至子都山水域,上岸便直接进山,我见陈先生唐先生都是可用人才,不知值得信任不,如果值得信任让他们将你的家人偷运出来。”
“事出从急,旁的东西不要带,赶紧走人。”
若小夫郎家真是四五品官,又是皇后离世消息刚刚发出,兴许此计能够成形。
但现在说什么都迟了,这也是小夫郎放任自己病重多日的缘故。
而他也并非什么都没做,日日夜夜都在脑海中复盘跟父亲的那些通信。
而且史上对官员擅自叛逃的惩罚都极其严厉,哪怕事后证明其无辜,也会被斩首。
何况像太师府那种一品大员百年世家,宁愿折辱而亡,也不会丢下烂摊子就逃。
那是亡国君王才做得出的事情。
小夫郎自不会责备黎源不识大体,他们接受的教育和人生理念本就不一样。
刻入黎源骨子里的是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后话可说。
哪晓小夫郎没责备黎源,黎源倒先责备起自己,“我忘记你们把忠义看得比什么都重,哥哥说话犯了糊涂。”
他颇为为难,看着小夫郎欲言又止。
小夫郎轻声宽慰,“哥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黎源狠狠心,“你父亲若是想当忠臣就继续……当,将你奶奶母亲接过来。”
“你姐姐是高嫁,可能最受牵连的是她,若是方便,可将侄儿一并送过来,如果有其他更好的解决方法,就当我没说。”
小夫郎心思微动,他深深看了黎源一眼,“哥哥,我们连命都要没了,哪里还讲什么忠义。”
忠义是给值得的帝王。
陈寅和唐末在屋外恭候多时,只世子病得重,他们也无能为力。
房门推开的一瞬,世子只着素色里衣,形容有些憔悴,精神却还不错。
他看了陈寅一眼,“近日的谍报都呈与我,笔墨伺候。”
唐末正要去磨墨,黎源已经站在书桌旁开始工作,也没什么缘故,黎源只是尽自己所能帮助小夫郎,哪怕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小夫郎一目十行,厚厚一沓谍报瞬息看完,他凝神细思,挺翘的鼻尖慢慢浮出一层薄汗。
在他察觉到寒冷前,一件锦衣披到身上。
他侧头看了看替他披衣裳的人,原本料峭的眼底慢慢溢出暖色。
“哥哥再磨点,字有点多,可能不太够。”
黎源又站到砚台旁开始工作,很有劳模的范儿。
陈寅唐末只差一点点就从世子身上看到几分从前模样,真的只差一点点。
那个消瘦静坐于案前,不言不语可周身贵不可言,气度不凡的不就是世人称赞的明公子吗?
两人不动声色看了黎源一眼,总觉得黎源有点‘祸水’那意思。
写完信笺小夫郎站起身,恭敬地呈出信笺。
陈寅唐末瞬间跪伏在此。
小夫郎却说,“此去异常凶险,两位受得住珍珠这个礼。”
两人只纹丝不动,小夫郎上前将两人扶起来,将信笺交过去。
“一份给父亲,一份给秦宫人。”
秦宫人是长姐身边的大掌事,“如果秦宫人也联系不上就去浣衣局找一位叫小橘的公公。”
两人点头应允,小夫郎又说,“将贾先生一起带上。”
两人自不赞同。
小夫郎心意已决,“信息传递是最重要的环节,他必须回琴川府担起联络的责任。”
待到黎源夫夫回到家,家门前的植被又茂盛许多。
藤蔓月季从后院爬到前院,细细伸出一条嫩枝,像前哨似的开出一朵明秋色的月季。
枝头挂着头一夜的雨水,回家的小路还有些湿漉漉。
不远处的山岚罩着云雾,大约听见他们的动静,后院热闹起来。
经过邻居家看着冷清下来的屋舍,两人便知贾先生等人离去多日。
本心中有些寂寥,突闻熟悉的声音,再看见一条白色的圆团,快得像条闪电,哼哼唧唧直扑小夫郎。
小夫郎将阿紫抱起来,小狐狸又亲又叫,连一旁的黎源也不怎么害怕。
“阿紫这般想你。”黎源打开门。
小夫郎到了家才像彻底卸了那口气,整个人都跨了几分,抱着阿紫在院中椅子上坐下。
黎源也不打扰他,去后院查看鸡舍鹅窝,又去捡了几块木头引燃后放入地龙。
一入夏山里湿气重,平日里不下雨还好,如遇到雨天家里潮湿得厉害。
烧地龙虽然热,但祛湿效果很好。
他又推窗换气,烧水洗锅,等灶台上传来冒热气的声音,他才探出头喊道,“将阿紫放回去,你身上的衣服被它踩得稀脏,热水烧好了,先洗澡去去寒。”
之后小夫郎就像个木偶般,被黎源推着去洗澡,吃饭,再到躺回卧室,发现连被褥都干燥蓬松。
他突然翻过身将要离去的黎源拖回床上,紧紧抱着黎源的腰部深深叹了口气,“哥哥,要不是你,我只怕又难活过来。”
黎源转过身将小夫郎按进怀里,“说什么傻话,哥哥洗完澡就过来陪你,晚上抱着你睡。”
小夫郎虽然舍不得还是乖乖松手。
多日劳顿加思虑过重,小夫郎几乎一松手就闭上眼睛,但他睡得并不安稳,直到一具劲瘦有力的温暖身躯将他揽入怀,闻到熟悉的白玉堂澡豆子香,小夫郎在黎源怀里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沉沉睡去。
又过十多日,贾怀留下的最后一队人修完房子离开梨花村。
此时的梨花村山清水秀,绿荫重重,茂盛的庄稼间坐落着一幢幢白墙黑瓦的漂亮屋舍。
乡间小路铺着碎石,被雨水冲刷后一粒粒圆润亮泽。
田里的水稻已经进入抽穗扬花期,雨水开始变少,时常一连几天晴空万里。
黎源和小夫郎再次恢复往日作息,早上去学校上课,下午黎源忙田里的活,小夫郎就去老郎中继续学习医术。
一切都如往常一样,只农人偶尔会问起贾先生他们去了哪里。
黎源知道大家并非八卦,而是思念其人了。
黎源便笑着回答,“贾先生他们是有大志的人,应该去大城市大展宏图了。”
问的人就像心愿得到实现,点点头满意地离开。
对于陈寅的离开,村里的姑娘多少有些失望,但也知晓那般倜傥的人物不会在一个村子里选择良人,最多可惜两句。
大牛虎子对唐末的离开也没奇怪,甚至还多出几分欢喜,没有师父盯着的日子自是无比欢快。
唯有小虫日日不落完成唐末的交代,小小少年站在院子里扎马步,挥拳练基础招式,似模似样.
林下芝成熟较早,孢子粉采集后,菌盖成为药用价值最高的部位。
不像野生灵芝都是整株入药。
黎源带着老郎中和李三郎先采了一批,晒干后老郎中带着灵芝拿去药材铺,对方也知老郎中在种植灵芝,只是没看见药材谁也不知品质,等真的看见顿时露出吃惊的表情,这么好品质的孢子粉和菌盖倒是少见。
店家询问大约有多少,老郎中记得黎源的话,物以稀为贵。
老郎中报了跟黎源商定好的数量,果然对方想全部吃下来。
倒不是黎源瞧不起镇上的药铺,他们的灵芝产量往后只大不小,镇上的药材铺肯定吃不下,如果运到其他城市去卖,路程是个首要考虑的事情,等外面的药商得知消息赶过来,主动权就不会掌握在他们手里。
老郎中也是见多识广的,与店铺老板商谈好这次的价格才开口,“我知你有能干的子侄在江安城开着更大的药铺,我还能提供更好的灵芝,但不打算这样廉价卖掉,你们若有心合作来梨花村找我。”
十日后,黎源等来江安城大药材铺的东家。
这时林下芝已经全部收集完孢子粉采摘晾晒完成,晒干的灵芝直接分作三等摆放在药库。
东家姓田,一看见灵芝品质便面露欣喜,只是拿起灵芝细看时微微挑眉。
黎源不瞒他,细细将林下芝与野灵芝的功效区别说了一遍,又拿来新鲜灵芝切片后让田老板品鉴。
黎源又说,“林下芝的功效不如野灵芝,但寻常百姓也吃得起,我们分为三等,按品质不同减价出售……”
黎源希望对方成为他们的代理商,但灵芝上必须打上子都山灵芝字样,还必须留下详细地址:江安城仓南县梨花村
黎源保证三年内只向他们提供货源。
往日药商都是走南闯北到处搜集药材,也有熟识的采药人定期提供药材,但是像这样批量生产的倒是第一次见,品质确实赶不上野生灵芝,但野生灵芝也不是各个都好,品质存在极不稳定的情况。
而黎源他们提供的灵芝品质比大多数野生灵芝都稳定。
之后黎源又带田老板参观林下芝种植基地,田老板便知眼前的年轻人是个有勇有谋的。
他若不答应,年轻人很快能找到新的代理商。
等到回老郎中家,田老板已经想好接下来要谈的内容。
目前一斤干灵芝的价格在一两到四两银子之间,黎源他们种的林下芝品质好,中等品质,也就是老郎中先前跟镇上药铺谈好的那个价格是一斤二两,上等的谈到二两八钱,下等的谈到一两。
田老板原本想将价格压一压,但是中等品质的价格已经卖出去,再想压就不是那般容易的事情。
他也不好责怪自己的叔叔,只是拿眼瞅了叔叔两下,弄得老汉颇为自责。
黎源只当看不见,这时候不抬价,等签了合同再反悔则迟了。
这次林下芝产量在八百斤左右,晒干后近六百斤,上品达一百斤,中品三百斤,下品近两百斤。
总共一千零五十两。
黎源给其抹掉零头,一共一千两整。
田老板是个麻利人,跟来的仆从当即回去叫人过来搬运药材,这可是一宗大买卖。
高等药材搬运过程容易损耗,好在黎源他们已经把药材晾晒,保存极佳。
众人在老郎中的院子里吃酒聊天,田老板试探地询问,“我见子君山如此有灵气,不知几位有没有见过野生灵芝。”
从始至终黎源就没提及野生灵芝,要不是老郎中再三压着小儿子,只怕小儿子就要当场表演个猴子抓腮。
黎源目光高深地看着子都山,“不瞒田先生,子都山自古有个传说,说是山里有位神仙,做樵夫打扮……”
这则故事一讲就讲到太阳快要落山,就在几人听得入神时,黎源话音一转,“野生的在下自然是见过。”
田老板的眼睛顿时一亮,就听黎源说,“只可惜那东西是吸日月精华所成,对环境要求特别高,即便成了又可能存在虫蛀的风险,好好的东西白白被糟蹋,只能说山神不想赏于我们。”
确实是这个道理,几人跟着点头。
“不过田先生放心,我们若是能寻到,自然第一个送到田先生手里。”
田老板大喜,灵芝这东西在富贵人家卖得极好。
寻常百姓碰都不敢碰的东西,他们买来当饭吃。
像上品收购时二两八钱一斤,回到江安城,他转手就能卖四两,甚至更高。
对于富贵人家,四两银钱算什么,何况海运发达起来后,有钱人只多不少。
江安城虽然是个大城,但在整个大朝来说算不得什么,可以说灵芝的市场非常广大。
等送走田老板等人又过了五日。
黎源跟老郎中等乐呵呵地坐在房间里分赃……不是,分享劳动的喜悦。
老郎中没想到种个灵芝居然这样赚钱,当然这都得利于黎源的大胆想法和种植能力。
换个人,可种不出这么好的灵芝。
黎源将钱分为三份,一人三百多两,被老郎中拦下。
黎源想的简单,老郎中负责品控和销售,李三郎负责日常种植照顾,他算技术指导,自然分为三份。
老郎中不乐意,要一分为二。
如果不是黎源,他们这辈子都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赚取这么多银两。
两人各自有理,争了半天,李三郎将碗一放,有些生气道,“那野生的我日日照料,爹和黎大哥为什么不让我说出去?”
两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这野生灵芝自然要包装一下一根根售卖,不过说了李三郎也不懂。
最终两家平分。
银钱的事情都没有当着李三郎的面说,主要担心他忘性大将事情说出去。
老郎中家里还有一儿一女,目前看都比三郎过得好,老郎中这些银钱自然都是为三郎谋划,但手心手背都是肉,他还需慢慢考虑怎么分配这些银钱,而且钱不露白,不能一下就让子女知道银钱来得容易,到时候间隙兄弟感情反而不美。
其实任何赚钱的事情哪里就容易,李三郎日日守在山里时他也是多有担忧。
黎源想得更远,灵芝卖掉的事情整个村子都看着,他也不会瞒着村子。
他能保证至少三年内,梨花村在灵芝这块都是独有的一份,之后其他村学会灵芝种植都是迟早的事情,产量一上去价钱自然就下来,但是梨花村的广告已经打出去,三年后他就要走高端路线,只种植野生灵芝。
这次支付的银钱都是纸币,还有银票,三张一百两的银票,四张五十两的纸币。
黎源乐呵呵揣着巨款往家走,这放在现代也是一笔极为可观的收入。
但是从种植到销售花去整整大半年,对于后世一些高收入人群来说算不得什么。
就是对比这个世界从事海运的人来说,也不算什么。
但对于庄稼汉来说,黎源觉得他再喝点小酒就能把牛皮吹破天。
晚上黎源整了一桌子丰盛的菜肴,连平日里不爱给小夫郎整的泡椒牛肉,烟熏腊鱼也让小夫郎吃了个尽兴。
小夫郎还是瘦了,虽然看着恢复过来,但是一日没有消息,就不会真的放下心。
他只是强打着精神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也是不想黎源为他担忧。
黎源又哪里看不出来,自然格外心疼小夫郎,但事关家人安危,更多的劝慰黎源说不出来,倒是不管着小夫郎喝酒,还晾了更多的酒给小夫郎。
特别青梅出来时,黎源摘了几十斤青梅,一个个清洗晾晒,装坛放黄糖,晾了整整两大坛青梅酒,如今已经过去快三个月,酒已经成了,当即打来给小夫郎喝。
橙亮的酒水里放置着一颗皱皮的青梅,味道香醇不腻,细品久带梅香。
黎源还在小酒壶上贴了个‘梅烦恼’的谐音标签,小夫郎看了只想笑。
温暖烛光下,小夫郎便见黎源鬼鬼祟祟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又从腰间掏出几张,最后还从袖子里掏出几张。
小夫郎懒懒散散支着头,另一只手随意摸着腿上横尸的阿紫。
“哥哥这是发大财了?”
黎源把衣服掏干净还站起来跳了跳,仿佛担心还有钱币没拿出来。
小夫郎噗嗤笑出来,漂亮的猫眼弯成长长的细缝,跟腿上翻身露出肚皮的阿紫一模一样。
黎源挑挑眉,俊朗的眉眼颇为自得,“一共五百两,等野生灵芝上市还有一笔丰厚收入,明年后年还能赚这么多,等你家人过来不说多富足的日子,你有的他们都有。”
小夫郎抬起美丽的眉眼,定定看着向他保证的黎源,顿时红了眼睛和鼻尖。
粗粝的指腹接住滴落下来的珍珠,黎源好不心疼,“珍珠要是难过想哭就哭,哥哥不会笑话你。”
小夫郎捏住黎源的手掌,将整张脸贴到粗糙的掌心,又轻轻磨蹭,一串串珍珠流到黎源的掌心,“哥哥,珍珠好喜欢你。”
晚间又能听闻虫鸣蛙声一片,鹅窝里很是躁动了一番,又安静下去。
黎源差点将身下的床单抓碎,喜欢就喜欢,非要这么表达是不是。
他深喘一声浑身汗滋滋,小夫郎的手指又细又长,但就像铁箍似的抓得他生疼。
不用看,明日肯定青紫一片。
他倒没怎么怀疑,做农活做久后手劲都大。
黎源撑着最后一片清明看了眼窗外,那明晃晃的月亮居然像蹦迪似的晃个不停。
陷入昏睡前,小夫郎软绵绵地趴在他背上,一只手绕着他的发丝玩耍,语气说不出的柔媚,“哥哥,珍珠的腰好酸,你帮忙揉揉。
第56章 抢救
黎源第二日提了丰厚的礼物前往村长家。
黎源与老郎中卖掉灵芝的事情早在村子里传遍,大家都眼巴巴看着,想得个准信。
村长也等候多时,热情地将黎源请回家,关着门商量了一上午。
第二日村长宣布各家来一位管事的,加上村里几位族老一起前往祠堂开会。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引来村民围观。
这时大牛虎子等孩子就充当起维持秩序的任务,平时里强身健体的效果显露出来,几位庄稼汉都推不动他们。
价格是商业机密,而且钱帛动人心,与其村民为了利益到时候相互杀价扰乱市场,不如一开始就统一管理,这也是黎源跟村长重点谈论的内容。
全村要种灵芝没问题,他提供技术支持,但是只有村子有售卖权,收到的银钱一部分作为育仁金,一部分分配给大家。
既然集中售卖,就要有人负责管理,这需要招一批公正严明不贪小便宜的人。
大家商量后点了几位年轻人,其中村长家的二儿子负责收集销售一事,他在县城做过销售营生,这方面反应快,主要工作就是来年灵芝丰收后,他负责收货和跟代理商交易。
李三郎当仁不让成为品控师和分级师,虽然大家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但黎源解释后,大家看李三郎的目光顿时不一样,他工作还涉及到日常养护。
黎源自然多了一份技术提供的身份。
这些都是暂时划出来的位置,随着灵芝真正展开种植,肯定还会出现许多工作岗位。
这里还有一个岗位是大家万万没想到的人选。
田小子成为唯一的计量员,灵芝采集入库的斤数,及售卖后的价格全部由他记录。
不仅因为他的数学特别好,傻子有傻子的好处,不贪财,也不会出现跟人一起贪墨的情况。
田小子父母得知儿子担下如此重要的工作,顿时对着老天作揖。
有人提醒,该感谢黎源,老两口连连点头,这是自然。
然后就是大家最期待的环节,这灵芝究竟卖掉多少钱。
村长直言,这是商业机密,暂时不会告诉大家,等到明年卖出灵芝,银钱到手自然就知晓价格。
但是村长有几点要求。
第一点跟种植水稻一样,要听取黎源的安排,若是私自改动出来的结果不尽人意,到时候就不要怪黎源,这点大家没意见。
因为田里的水稻已经看出成效,好在梨花村人口不多,村长的凝聚力又强,除去极懒的梨花家,基本上家家户户目前的抽穗情况都不错。
第二点就是人员安排,种植灵芝初期需要人员跟进,后期就是一个防护的过程,虽不像田里需要日日劳作,但必须有人随时兼顾,这样一来,家里至少缺半个主要劳动力。
看着大家犹豫的样子,村长及时给点甜头,“虽然具体的价格不能说,但是有点可以透露,若是明年情况正常,想重新修幢大房子是没有问题的。
在农村,重新修建房屋都是顶重要的事情,也是一家一户经济富裕起来的标志。
此言一出大家全部露出激动的表情。
第三点控制产量,物以稀为美的道理大家都知道。
第四点灵芝种植技术暂不外传,家有外嫁女也不行,如果家中只有女儿,可以考虑让女儿回家种植灵芝,但技术不能带回去,若是带回去来年售卖灵芝时则不带此家此户。
其实这第四点只是起个警醒,让村民知晓技术和独家经营的好处。
梨花村目前没有分家的家庭,都是以户为单位。
黎源初步考虑每户种植面积为一亩,合起来也是一个不小的数目。
林下芝对环境的要求只是相对野生的不高,但其实还是不容易,择林一块就要耗费不少时间。
于是他把难度说了出来,提醒大家不要走得太深,等地方选好他和李三郎再去察看环境。
会议开了一整天,等散会时,参会人员全部面露红光的走出来。
大家步履急促,看样子是要急着回家去分享消息,有些家人等候在外面的,三三两两就议论起来,但是大家的声音都不大,看得出挺有保密意识。
梨花家老汉也来了,种植稻田他也参与了,拿着黎源家的稻苗,用着黎源家的施肥方式,就是人懒,不像其他农户那般勤快,抽穗时也比不了左邻右舍。
要说不嫉妒那是不可能,但他不会怪自己,只会怪黎源,觉得黎源给他的苗不好,肥料肯定也不如别的家,反正都是黎源不对。
会议开完,他只听出一个意思,黎源肯定吃了不少银两,还贿赂了村长和族老们。
他一边懒懒散散往回走,一边琢磨着是不是让外嫁的女儿回来种灵芝。
四个外嫁的女儿老四还没生孩子,不如就叫她回来,反正又不生蛋,好像婆家打算休了她。
他可不养闲人。
“驴蛋子。”村长的声音骤然在身后响起,驴蛋子吓得肩膀一缩。
两人是平辈,但驴蛋子自小就惧怕村长。
村长看着驴蛋子缩手耸肩眼珠子却乱转的样子就来气。
“我们走走!”村长要说的是他家四姐的事情,四姐的婆家已经相看好另一门亲事,就等梨花家将人接回去,但是梨花家不干,现在闹到人尽皆知。
四姐其实是个挺好的姑娘,就是小时候饿得厉害亏空身体。
婆家是厉害人,她又生性怯懦,稍微严厉就缩手缩脚,于是更加不受喜爱。
几年来确实生不出孩子,加之梨花家还隔三差五让四姐带东西回去,婆家哪里还能容忍。
“四姐是外嫁女,被休弃不是什么光荣事,但是我们也不能见死不救,你们娘家是个什么想法?”
驴蛋子支支吾吾半天,村长听明白,回来是不可能的。
村长也不客气,“我们梨花村难道还养不起一个休弃女,你们做父母的作践子女,我们可干不出来这种事,住的地方我会安排,但是来年一年的粮食你们要负责提供。”
驴蛋子一脸心疼,但很快说道,“我养她也应该。”
村长刚要放松脸色,驴蛋子又说,“那种植灵芝的事情她要负责,来年收益自然也是我们家的。”
村长真想吐他一脸口水,“你儿子是水做的,十六岁的小伙子没见他下一天地,种灵芝没种田累,他也不行,驴蛋子我告诉你,你想把儿子养成王石匠家那种败家子就尽管养,没那个富贵命就不要做那个富贵孽,王荣跟黎源就是最好的例子,黎源无父无母,浪子回头金不换,如今把家业撑起来,你们就不希望儿子能像黎源一样把家撑起来,以后你们两口子安享晚年?”
驴蛋子自然想,但是他懒,也不是很羡慕黎源那种逐渐富裕的生活,那得多累呀!
懒其实不是原罪,而是勤快了也看不见太大起色才是。
村里每家每户的生活都瞒不住旁人,人家是怎么越过越好都清楚。
驴蛋子家就一个儿子,缺乏劳动力,年轻的时候还要养五六张嘴,就是两口子再勤快也过不上好日子,那干脆混日子得了。
反正现在风调雨顺,饿不着肚子就行。
村长又说,“四姐我有其他的安排,你想支使她就别想了,她是外嫁女,即使休弃也不再是你家的人,我也不瞒着你,你若安心种植稻米灵芝,明年至少这个数……当然我不保证一定有,也要看明年年生和药行的行情,你自己掂量,与其偷奸耍滑想要村里贫困户名额,不如多努力改变生活。”
说完村长头也不回的走了。
驴蛋子平日里走在村里别说村长主动找他谈话,普通人看见他都不理睬。
今日被村长恩威并重的威胁一番,别说,还是有点效果。
他伸出手指比了比,十个手指头反复数了几遍,一百两,不会吧,好好种灵芝稻米就能赚一百两?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黎源回家时,小夫郎已经洗好菜擦干净锅,就等黎源回来掌勺。
黎源倒了油入锅,做了几道家常的菜,小夫郎端着番茄大蒜辣椒去了窑炉。
等黎源洗锅烧水时,小夫郎将烤好的蔬菜佐料倒进石臼,捣碎后加入胡辣椒盐搅拌,再加香菜酱油,等这道酸辣酱做好,黎源已经往锅中放入米线。
米线是前几日手工制作的,做好后放入凉水中浸泡,想吃就去捞一点。
小夫郎端着酱料给黎源闻,黎源夸奖,“珍珠的手艺越来越好。”
盛好米线,黎源去窑炉取来烤好的五花肉,切成块放在米线上,舀一勺辣椒酱再浇点汤。
一碗烧肉米线就做好了。
天气逐渐热起来,黎源担心小夫郎的身子养不回来又要经历夏苦,索性饮食上不像过去管得那般严,什么开胃什么能多吃就做什么。
那方面也不禁着小夫郎,放纵一日强过一日,黎源只当小夫郎借此发泄心中烦闷。
就是连续一周下来,白日又是开会,又是授课下田,铁打的汉子都有些遭不住。
又遇周末,黎源一觉睡到晌午,睁开眼睛时正好看见阿紫抬着一条腿,似笑非笑地朝卧室蹭。
它见黎源醒来,哈哈哈奸笑了三声,一溜烟跑出去。
正逢小夫郎端着饭食进来,清淡的鱼片粥,蔬菜一碟,再有一碗胡萝卜炖牛肉。
黎源有些意外,坐起身吃起来,味道还算不错,就是有些寡淡。
他奇怪地看着小夫郎,小夫郎一般不掌勺,但若能做点什么,都以鲜辣为主,居然这般清淡。
小夫郎笑得有些羞涩,“最近累到哥哥,今早起来发现哥哥有些上火,哥哥……休息几日?”
那真是太好了!
黎源忍住心喜,皱着眉头说,“那有劳了。”
等黎源吃饱喝足正要去浴室梳洗,就听见身后小夫郎淡淡哼了一声。
黎源立马说,“也,也不是太辛苦,哥哥就休息一日?”
身后的声音立马欢快起来,“哥哥真好。”
黎源舒舒服服在浴池里泡澡,顺着窗户看着外面的池塘。
心里琢磨着接下来的事情,夏忙快要开始,冬小麦也要收割,蔬菜水果,冬季种子的培育一样接一样,他在心里安排好事情,有些担忧起小夫郎的家人。
希望小夫郎的家人早点抵达,若是碰到夏忙担心空不出时间招待好对方。
对方的房间已经早早收拾出来,夫夫两人已经搬回原先的卧室。
希望大家都平安无事.
黎源收了麦子拿去祠堂脱壳,程序跟稻米差不多。
先前村里以黎源的名义收了三百两做村子公用,村长召开会议后,除去购买织布机,还购买了一头驴,再找石匠打了几个磨盘,方便夏忙时公用。
村里种小麦的人不多,黎源一个下午就脱好壳,将麦粒和壳搓堆装回家。
等着有风的日子扬了扬。
黎源记得扬麦子那天是个傍晚,夕阳照红村落,人和动物都拉出深色细长的剪影。
池塘上方的位置平了块空地扬谷子。
谷壳下雨似的飘向远方。
小夫郎赤着脚在不远处的谷堆上走来走去,月白色的衣袍和长发在风里随着谷壳一起飘向远方。
谷粒变成面粉前要先用水掏,捞出麦余子不要,然后晒干,再掏出余渣就是磨面。
黎源磨了两百斤面粉,剩下的都放进地窖里。
地窖也是贾怀那班人挖的,挖得像个古墓,看见成品时黎源怀疑他们干过盗墓。
不仅大还深,四面做了防潮处理贴了青砖,待得久也不觉得闷。
之前存的好多主食都储存在这里,包括黎源十分宝贝的各种种子。
黎源又查看了粮食储备,发现储量丰富放心不少。
眼看夏忙一日接近一日,稻田里的麦穗染上金黄漂亮的颜色。
黎源时常登高眺望远方。
小夫郎倒不觉得能这么快寻到人,但哥哥这般关心他,心情也一日好过一日。
直到一日傍晚,突然两辆马车驶进梨花村。
最先来报信的是大牛春狗,“黎大哥,珍珠哥,村里来外人了。”
黎源正在院子里做活路,闻言丢下物件,牵起跑出来的小夫郎,两人朝着外面跑去。
马车驶到林家下方就无法再前进,赶车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唐末。
多日不见,唐末满身风尘,也不多礼,“手下幸不辱命,带回老夫人和小公子。”
小夫郎的脸色白了几分,黎源扶住他轻声道,“先把人带回家。”
黎源家住的稍微偏远点,但眼看着远处有人影缓缓围过来。
小夫郎咬牙点点头,布帘掀开,顿时脸色大变,也顾不上其他,“祖母,祖母!”
唐末赶紧道,“老夫人旅途劳累有些中暑……”
“哥哥,快帮我将祖母扶进屋子。”语气严肃。
唐末一惊,只见老太君双目紧闭,嘴唇泛着乌青,可一刻钟之前明明还好好的。
黎源已经背起老太君直奔准备好的卧室。
车厢里还有一名女子,因旅途劳累又提心吊胆,至梨花村时老太君让她睡一会儿,她靠着车壁打了个盹不想让老太君陷入危机,顿时吓得脸色惨白地跟过去。
第二辆马车下来一位小公子,衣着朴素,只周身气度十分不凡,他身边也有一位女子,女子扶着他发现前方形势不对,也不多犹豫,立马搬运起行李。
等她抬起头,身前的小公子已经拎起前面马车的行李。
一进卧室,小夫郎就解开老太君的衣襟,取来银针刺入几处穴位。
然后再取一枚银针戳入老太君的十指放血。
老太君是思绪过重,郁结心肺,又一路劳顿咁样上亢。
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中风,是极为凶险的急病。
这一忙活就是一个晚上,等救回老太君已经月上中天。
单怀安一直站在院中看着众人忙碌,他不会医术亦不会膳食,只能默默站在旁边不干扰众人。
这些人里只一人不认得,据说是舅舅的夫君。
他至今不愿相信清风明月般的舅舅嫁作男人做夫郎。
但一想到母后离世的噩耗及父皇的行径又不觉得人间有何事不会发生。
小小少年独自站在树影下,显得有些阴郁孤僻。
突然唐末回来,朝着他行礼,“小公子,梨花村村长已经遣散看热闹的人,属下已经告知你们是公子的亲属。”
来的路上唐末已经交代,至此他们再不是什么太师府老太君,亦不是天宫里高贵的四皇子。
他只是不明白舅舅为什么吩咐人将他带出来,而不是带走太子兄长。
他倒不是怀念宫中尊贵生活,他只是想不明白,手握太子哥哥不是才能让父皇放弃追究外公家通敌之罪?
“辛苦唐大人。”
唐末微微抬起头,目光凌厉地盯着当朝四皇子。
四皇子并不畏惧唐末释放出来的压力,沉默片刻终是改口,“辛苦唐先生。”
唐末点点头离开。
他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厨房的灯火已经燃起来,桃良正在灶台前准备膳食。
她跟陪着老太君身旁的华岁都是贴身一等丫鬟,行事稳重有能力,这次也只带了她们两位。
黎源在另一个炉子上熬药,起了另一锅烧热水烫棉纱,他虽没有学医术,但跟小夫郎生活一起这般久,也知道一些常识。
突然卧室门推开,院中的人不约而同望过来。
小夫郎有些疲惫地走出来,几步后在廊沿上坐下。
几人正要放下手中活路围过去,就见一个高大的男人端着水杯过去。
先是将小夫郎搂进怀里摸了摸,然后扶着对方的脸喂其喝水。
单怀安和桃良顿时瞳孔微缩,双目圆瞪看着这一幕,只有离得近的唐末似乎习以为常。
喂完水黎源轻声问,“祖母如何?”
小夫郎脸上终于扬起一丝浅笑,“救回来了,哥哥,我从未想过学到的医术能救回祖母。”
众人脸上紧绷的神色终是缓和两分。
黎源抚摸小夫郎的头发,“那就好,哥哥若没猜错祖母是患了薄厥。”
小夫郎有些惊讶地点点头。
黎源又说,“后期养护要格外注意,你把药配出来,我先去陈伯家里取药。”
“我也去。”
黎源摇头,“你守着祖母以防万一,另外家里来了两名女子还有一个孩子,你在才好安排。”
小夫郎注意到站在树下的单怀安,招招手,先前冷傲孤僻的小少年一秒变成猫,乖乖走到小夫郎面前,行了个恭敬的礼,“怀安见过舅舅。”
小夫郎并不像常人那般搂过小少年,但目光仔细看了小少年一番点点头,“长大了,见过黎叔叔。”
单怀安又朝着黎源恭敬行礼,“怀安见过黎叔叔。”
黎源的蒲掌落在单怀安肩头,“不要拘谨,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他未留意单怀安震动的瞳孔,转身抱了抱小夫郎,“好好吃饭,吃完饭先去休息,不用等我,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
小夫郎乖乖点头,“哥哥路上小心。”
黎源走后,唐末看了眼小夫郎跟上去。
这时待在里屋的华岁和厨房里桃良全部走出来匍匐在地,“奴婢见过世子。”
小夫郎倒没有责难,只眼神冷漠,“这里是黎家,也没有什么世子,往后不要出差错。”
两名大丫鬟点头称是赶紧站起来规矩地立到一旁。
单怀安这才在小夫郎面前跪下,“舅舅,侄儿未照顾好母后,请舅舅责罚。”
小夫郎仔细问了几个问题,当得知长姐离世后,皇帝居然不让单怀安守灵,小夫郎目光凌厉地看着京城方向。
两大一小简单说了下太师府目前的情况,果然跟推测的一样,太师府被扣下通敌叛国的罪名。
只是证据尚不充足,目前全府扣押中。
老太君因在避暑山庄躲过一劫。
四皇子单怀安则是被叫小橘的太监偷出来,只是小橘为摆脱追捕的人丢失性命。
听完这些,小夫郎也没什么表情,淡淡吩咐几人往后住宿生活问题。
如此这般,四位算是在黎家住下来。
唐末先送的药材回来,不用吩咐,华岁开始熬药。
不见黎源,唐末主动交代,“黎公子去山里给老夫人采灵芝。”
小夫郎顿时站起来,唐末才又说,“老郎中扣下他,我现在带他去。”
小夫郎又吩咐,“你需仔细带他回来。”
这次唐末回都不回,径直离开。
两名丫鬟按下胸中海啸般的惊诧继续做事,唯有单怀安不解地看着小夫郎。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名矜贵高雅,仿佛无人能碰触的舅舅吗?
他还算好的,与舅舅并不疏远,太子哥哥尤其害怕这位小舅舅。
漂亮的猫眼突然望过来,又是一片清冷傲然,“你有话要说?”
单怀安缩缩头,“侄子无事。”
小夫郎语气算不得好,“无事就去寻事做,杵在这里做什么。”
单怀安抿抿嘴角,“舅舅,今夜我住哪里,知晓位置我好归置物品。”
小夫郎指着另外两间房,“你睡右侧里间,华岁和桃良睡右间外侧,今夜开始华岁和桃良在祖母房间轮守,你去收拾,把华岁她们的房间也一并收拾出来。”
“是,舅舅。”从未做过家务的四皇子开始收拾床铺。
老太君不过五日就苏醒过来,因救治及时又养护得当,身体日益恢复。
就是行动不太方便,加之家族突遇变故,人不是很精神。
但老太君经历多,消失一年多的宝贝孙子不仅活着,还长成大人模样,再难过的事情都能先放下。
小夫郎向学校和老郎中那里告了假,在家专心照顾祖母。
祖母的卧室阳光充足,又有一个可以跳远的露台,每日小夫郎将门窗打开些许,给老夫人按摩针灸。
书房的窗户也全部撑开,黎源在院子里就能听见祖孙俩说笑的声音。
唐末观察几日又开始蹲在屋顶看鸟,黎家小子倒是知道轻重,不与家里来的两位婢女说话,若实在有什么要交代就通过四皇子,他指使小孩一向随心所欲,只是不知如今指使的是当朝四皇子。
老太君那里他也不去讨嫌,反正至今未在老太君那里露面。
而且黎家小子似乎一点不着急,该干什么干什么,最近已经在磨镰刀,看样子是要去收稻米。
突然唐末感受到一道目光,他脊背一凉顺着目光望过去。
就看见黎家小子举着镰刀冲他笑了笑。
去死!
唐末收回目光。
黎源也不强人所难,今年稻田比去年还多,他一个人是收不完的,之前吃了贾怀等人的福利,这不,还是希望有人帮忙。
哎,不帮就不帮,他请人收总可以吧,反正现在手里有钱。
黎源请人收稻米的事情不肖多久便被大家知道,他的日子逐渐富裕,家里又来了生病的老人,忙不过来是肯定的,自然今年也就没人来请他收稻谷。
但黎源也没在家闲着,虽然没有实打实下地收稻谷,但是会在一旁守着,遇到能搭手的就搭手。
秦秋月最早找到黎源,拿着稻谷来交租金。
秦秋月租种了一亩地,今年产粮八百斤,留足母子两人口粮再缴完税,剩下的粮食变卖后足够母子俩过完一个丰足的年,下一季稻米就完完全全是攒本钱。
她高兴的连日脸上都挂着笑容。
黎源一开始没说收多少租金,因为是长租给秦秋月,价钱便要高一些。
她分出四担米给黎源做租金,黎源只挑了一担回去。
后面黎源只是挥挥手让她不要出声,打谷场到处都是人,秦秋月不好多说什么,含着泪将稻谷都担回去。
再见黎源勉为其难开口道,“黎先生,我也想种植灵芝,不知可以不?”
这个自然没问题,只是,“你家顾得过来?”
秦秋月狠狠点头,“我回家跟小虫商量过,种植灵芝他也要去,他不小了,该担起家里的责任。”
有骨气肯勤劳自然是好的,他点点头,“圈林地时跟陈三郎说一声,让他帮你找块离我们近点的。”
孤儿寡母不易走得太深,遇见猛兽就不好。
两人说事就站在打谷场,免得人说闲话,说完就分开。
梨花家四娘被休弃后回到家,村长给她安排了一个幼儿园保育员的工作,这件事黎源知晓。
如今夏忙村子都将孩子送到幼儿园,她平日里在幼儿园里看孩子,吃住也在。
现在正是中午,有些保育员会跟着孩子一起睡会儿觉,四娘就走出来帮着大家打谷晒谷。
是个勤快人,只是被蹉跎得厉害,不像个二十几岁的妇人。
黎源没有多看,等粮食收割完毕开始晾晒就回家。
他事情多着呢!
第57章 请求
收完稻谷就要捉稻花鱼。
这时候梨花村最热闹,大家都是第一次在稻田里尝试养殖稻花鱼。
先前就有人忍不住捉了几条回家吃,发现味道异常鲜美。
等黎源放水捉稻花鱼时,有几家都把田里的鱼吃得差不多。
他正愁鱼多,就有人问他卖不卖。
卖,怎么不卖。
卖完鱼黎源自己留了几百条,小的放进池塘养着,等下一季时再放进去。
剩下的一部分留着新鲜的吃,一部分用来做腌鱼。
这次的做法跟冬季的不一样,黎源打算做种上辈子吃过的苗族腌鱼。
那还是他的大学同学带来的,对方是苗族人,吃过后意外美味,黎源专门问了做法。
单怀安并不适应农村生活。
他每日功课安排得紧,突然没了束缚一时间很迷茫。
但舅舅说没事就去找事做,家里没有他的事,他想做个什么华岁和桃良哪里会让他动手。
没法,他只好跟着黎源出门。
虽然他并不想跟着黎源,路上唐末简单交代缘由,道明黎源救过舅舅的性命,既然如此赏他些银两即可,为何非要嫁给对方,舅舅又不是女子。
说不出原因,单怀安只觉得这人害了舅舅一辈子,而且还让舅舅变成另一个人。
一开始农人们也好奇这个新冒出来的小孩。
时常问黎源是不是珍珠家的侄子,但小孩不爱笑,穿着干净漂亮的衣裳站在田间显得格格不入。
这其实已经是单怀安这辈子穿过的最差的衣服,但舅舅的衣料比他的还差,舅舅都没说什么。
之后几日大家估计看出什么,也就不爱搭理小屁孩。
大家都知道小夫郎家原是不错的,只是家道中落又遭难才变作夫郎。
如今亲人都投靠过来,看来不是一般的落魄。
要不是黎源大度,谁愿意接济,还这么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大伙想得开,黎源可是他们村的财神爷,你们不稀罕,他们稀罕。
这次按照黎源的法子种植稻谷,那可都是大丰收。
有一家甚至种出亩产一千斤的高产量,县府都派人下来询问缘由,村长可是好一番热情接待。
等黎源捉稻花鱼的时候,单怀安有了变化。
小屁孩换了身粗鄙的衣服,穿着竹鞋跟着下了田。
黎源一看那脚就皱眉,白嫩的像从来没走过路。
“田里有蚂蟥,要是被咬了记得叫我,不然一直顺着你的腿钻进去就不好捉了。”
小屁孩顿时吓得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但到底还是坚强,没一会儿身后传来动静。
等两人从田里回来时,一直绷着脸的单怀安终于露出自逃出宫后的第一个笑容。
做苗族腌鱼需要山奈木姜子,这些地里山里都有。
分好鱼黎源就去采佐料,两婢女就看见尊贵的四皇子连鞋都来不及穿,又跟着黎源跑出去。
白净的小腿上还挂着一条血痕。
“哥哥在做什么?”小夫郎在黎源身旁坐下,正闷头杀鱼的单怀安抬头看了眼舅舅又低下头。
“禾花鱼。”黎源挑挑眉,小夫郎便知是黎源那个世界的吃食,顿时兴致勃勃地看起来。
禾花鱼洗净后从尾部剖开祛除内脏,不用清洗直接放佐料。
佐料是剁碎的干辣椒,山奈木姜子和生姜,再加盐。
腌制一会儿后放入木桶层层压实,一个月后就是风味独特的禾花鱼。
“哥哥,鱼泡戳到我了。”小夫郎温温柔柔地抱怨。
“你咋那么不小心?”黎源取来净水冲洗小夫郎的手指,又捏在手里挤了挤,见没有扎入鱼刺才将小夫郎的手擦干,然后放入自己的怀里。
“你不要动手,一旁看着就行。”
小夫郎轻轻嗯一声靠着黎源犯懒。
“血腥味这般重真的好吃吗?”小夫郎安静没一会儿又问。
“所以要腌制一个月,我也是第一次尝试,要是不好吃就给阿紫吃。”
小夫郎嗤嗤地笑,“难怪阿紫不喜欢你。”
黎源想起当日救阿紫的情形,他跟李二郎可是在讨论杀不杀阿紫做领毛,他哪里知晓那么个小东西居然听得懂,导致阿紫现在都记仇。
“又不能浪费,再说狐狸什么都吃,你不要把它养得太挑食,就像你一样一开始什么都不吃。”
小夫郎哼了一声,“就要挑食,可不能让他吃哥哥做的。”
一旁安安静静杀鱼的单怀安每听见‘哥哥’两字就冒一层鸡皮疙瘩。
等黎源发现时诧异地说,“你对鱼过敏?那还是不要碰了,珍珠,给你侄子看看。”
“不用。”单怀安立马站起来要走,似想起什么又恭敬地说道,“谢谢黎叔叔关心。”
黎源失笑,“你家孩子怪多礼的。”
小夫郎仰起头,细腻的绒毛在光线下像蒲公英般微微浮动,“不好吗?”
黎源习惯了,低头在小夫郎嘴上啄了啄,“好得很。”
单怀安一个大闪身,惊悚地看着光天化日之下亲嘴的两人,一张脸涨得姹紫嫣红。
黎源听到动静看着把院子里簸箕撞翻天的小屁孩,后知后觉自己刚才干了什么。
顿时也有些不好意思,啧了一声回头杀鱼腌鱼。
等听见仓促的脚步声跑远,才与小夫郎对视一眼,闷闷笑起来。
“以后要收敛点。”
小夫郎眯着眼睛,“那倒不必,他们总要习惯。”
晚上吃完饭,黎源照旧煮好泡脚的药水,端到廊沿上放好。
这次他没有走掉,华岁说老太君让他进去。
该来的还是来了。
屋子里药味还是颇重,除去开窗透气,其他时候都关着门窗。
老太君除了行动不便,精神状态已经好了很多。
她披着衣裳靠着床头,目光和蔼地看着黎源。
“珍珠已经把你俩的事情告知给老身,老身谢谢你将我们唯一的孙儿照顾得这么好。”
黎源心里一跳,连忙说道,“祖母不用谢,这是黎源应该做的。”
他主动喊祖母,就是要认下这段关系。
说他无耻也行,不要脸也罢,反正他跟小夫郎分不开。
这时,小夫郎的手覆盖在黎源手背上,语气带着撒娇和嗔怪,“祖母,他是我夫君,您不要与他见外。”
看似慈祥实则威严的老太君长长叹出一口气。
这几日她早在暗中观察两人相处情况,说实话她真的很吃惊,京中也有喜好男风的家庭,可即便再喜爱也作妾室养在后院,就是再恩爱的夫夫,也不曾见过她家孙儿与这农家小子的相处情况。
这哪里是将珍珠当小夫郎,这明明就是当做正经的男儿。
不仅事事与小夫郎商量,也处处尊敬他,疼爱他,甚至几日前珍珠偷偷告诉她,家里的银钱都是珍珠在掌管,起先她想一个农家子能有多少银钱,直到珍珠说出数字,见多识广的老太君也吃了一惊,这农家子属实能赚钱,也属实疼爱珍珠。
但是那是他们黎家的珍珠呀,怎能给人做夫郎。
老太君脸上的慈爱散尽,威严渐渐流露出来,“珍珠这孩子虽然从小娇惯,但礼仪品行一贯高雅,断不会流露出小女儿般的姿态,如今倒是会在老身面前撒娇卖痴,你同是男儿应该知道老身的意思,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小夫郎的手瞬间抓握住黎源的手,他张口急道,“我跟哥哥已经有夫妻之实。”
老太君顿时气得脸色发白。
黎源拍拍小夫郎的手,“先去看看老夫人的情况,不要气坏老人家。”
小夫郎眼中露出一丝暗淡,哥哥已经改口不再叫祖母。
两人招来华岁,又服侍老太君喝下汤药。
黎源才说,“老夫人莫要生气,您要是有什么珍珠又该怎么办?他吃了很多苦,我遇见他时差一点救不回他,他本以为一辈子都见不到你们,现在能重逢已经是来之不易的缘分。”
老太君急忙问道,“珍珠当时如何,你快快说来。”
黎源便将小夫郎当时的情形,还有被喂了药,遭过毒打的事情一一说来。
说的老太君频频落泪。
他们家可是百年世家,比单家的年代还久远,就是先帝看见她都要礼让三分,哪里想得到对手这般下作,如此折辱他们如珠如玉的孙儿。
然后黎源又说,“我从不将珍珠当做夫郎,梨花村的人也不这样认为,珍珠现在是村里学堂的先生,还跟着陈伯学医术,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并不拘着他。”
说完黎源突然起身,然后朝着老太君行了大礼,又恭敬地跪下来。
小夫郎没有阻拦,而是跟着一起跪下去,黎源又说,“老夫人是珍珠的至亲,我自然希望得到老夫人的认同,但如果老夫人实在不同意,我也没有办法,但我不会放弃珍珠。”
意思很明白,你们不认我,那我就不喊奶奶了呗。
但珍珠还是他香香的老婆。
老太君简直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而且她认为哪怕黎源不知晓她的真实身份,但也知晓一般官家养不出他们这般气度的人,可这小子一点不害怕。
可惜老太君并不知黎源早已与贾怀等人打过交道。
他连那三尊煞神都不怕,还怕一位老太君。
黎源也不是真的不怕,他身上有种与世无争的钝感,只关心自己关心的人,旁的都不重要。
关心老太君怎么想,不如关心腌制的禾花鱼味道好不好,小夫郎喜不喜欢。
最终老太君也没有点头同意,只意味深长地说到世间艰难。
显然不看好两人,只如今前路未明,说太多都无意义。
但也没有说不许两人继续。
毕竟人在屋檐下,她还能拦着两人不要睡一起。
倒是拦过,找的唐末,唐末那种屁都放不出的一个人,蹲在地上沉默良久,“……世子主动的。”
老太君愣了一个下午,后面倒是像想开般。
只是时不时就要阴阳黎源几句,她哪里做过这种刻薄粗鄙的事情。
阴阳的也不到位,桃良是个机灵的丫鬟,不像华岁那般稳重,于是这任务就落到她头上。
可惜桃良并不是很有机会,因为黎源跟小夫郎就是秤不离砣。
偶尔逮到机会想进去阴阳黎源,转身就看见她们尊贵的世子在求抱抱求亲亲。
而且不止一次,黎源都觉得她家世子烦。
明明跟黎源一般高,却懒骨头似的靠着黎源,就连黎源在厨房里做饭,他也亦步亦趋地贴着黎源。
她还面红耳赤地发现两人一起洗澡,洗得皮肤泛红的世子被黎源从浴室里抱出来或者背出来。
两人当众亲嘴也不是一次两次,而且几乎都是她家世子追着黎源亲。
黎源实在受不了就会打他家世子的屁股,这真的是太骇人听闻.
等到夏季水稻播种到田里,老太君已经能下地走动。
黎源做了根拐杖给老太君用,倒不是为了讨好,家里一堆事情,属实没有人空得出手专门扶着她逛院子。
华岁桃良都是家生子,父母在太师府做管事,地位颇高。
她们的吃穿用度比一般官宦人家的子女还好。
现在却要事事亲力亲为,就像烧火做饭这种事,都是从头学起。
好在华岁平日就要照顾老太君的饮食,煲汤做点清淡菜倒是没有问题。
桃良便要辛苦得多,她哪里做过浣衣女的工作,但此一时彼一时,每日大多数时间都泡在溪边洗衣服,直到老太君将人唤到跟前,几日前看着还精致漂亮的丫头,此时披头散发,袖子半卷,目光涣散,老太君再用什么就节省得多,不像之前一根帕子擦一次嘴就丢开。
黎源看出老太君想跟他们分开过,他没意见,只担心小夫郎心里不舒服。
不想,小夫郎一直没有向他抱怨,仿佛没看见般。
倒是华岁私下找过黎源,说明来意,不管老太君想跟黎源唱对台戏,还是怎么着,她得把外面撑起来,无论是老太君的吃穿用度,还是在村子里怎么待下去都得心中有数。
黎源挑眉诧异,没想到这女子倒是识大体。
倒不是吐槽老太君,因为牵扯到小夫郎,对方没把他生吞活剥都算好的。
黎源也不是个笨,这时候不刷好感什么时候刷。
得知对方随身带了银钱而不是金银玉器,微微放下心,便将村里及镇上的消费能力大致说了一遍,“村里大多以物换物,如果没有你们写个单子给我,我每旬要去镇上办事。”
村长二儿子负责灵芝销售一事,但无论他本人还是村子里,都认为黎源跟着更合适。
黎源有心将灵芝的产销建立起一套完整的体系,到没有推辞。
华岁自然感激不尽,她们初来乍到,除去内心彷徨,很多事情不到眼前考虑得不周到。
自随着老太君一路南下,她们并不知要去哪里。
直到进入江安城地界,唐大人才将事情简要说明。
失踪已久的世子竟然活着,她们内心激动,以为太师府会迎来转机,唐大人又当头一棒,世子成了夫郎,她们将带着老太君在农村度完一生。
到没有舍不得荣华富贵的意思,也根本想不到那里去。
太师府大难临头,她们能保住性命已经祖坟烧高香,只是担忧府中众人安危。
偶尔车帘掀起时,看见山间农户的情况,她们的心一寸寸沉下去。
可谁知又柳暗花明,世子与他夫君住的地方居然这般漂亮干净。
自然比不得太师府里的奢华富丽,但若是能在这种地方住一辈子,似乎又不是那般辛苦。
华岁平日在府里要负责帮老太君处理人情往来,等安顿下来就意识到问题。
老太君可以耍性子一辈子不出去,她们不行,她们得清楚外面是个什么光景。
言行举止是否得当,不然好不容易保住的世子和四皇子再陷入危机又怎么办。
“黎先生,我与桃良毕竟是女子,事事都来叨唠你并不方便,不知黎先生有没有相识又信得过的人家,家中有妇人的最好,我跟桃良也好了解下村子里的情况。”
黎源蓦地想起贾怀,还有陈寅唐末等人,他们一开始找过来时也不是冒冒失失过来,而是打着猎只猛兽的由头,看来大户人家待过的人在这些方面都有着本能的警觉意识。
这让黎源放下不少心。
黎源将秦秋月介绍给华岁,毕竟这是黎源最得意的学生之一。
他只寻了个秦秋月课后问问题的机会,就将人介绍过去。
秦秋月当天傍晚拎着篮子过来串门,一同来的还有小虫。
小虫一进门就看见蹲在屋顶的唐末,立马眼睛明亮地看着对方,声音都喊劈叉,“师父父!!!”
唐末似乎笑了一下,偏偏头朝竹林方向跃去。
小虫跟秦秋月说了几句话,得到同意后一溜烟绕着院墙跑出去。
等黎源再见华岁,华岁就做了妇人打扮,身上的衣服仔细看好像是秦秋月曾经穿过的。
她气质沉稳,做妇人打扮不显得违和,就是有些像城里大户人家的富太太。
她便拆了发髻卸掉丹寇,再跟着秦秋月学走路,不过几日就好了很多。
桃良长着一双圆眼,性子活泼些,华岁让她依旧做未嫁女打扮,对外人就说是小夫郎的妹妹,她是小夫郎的嫂嫂。
村民们自动帮其补足世界观,看样子一家男的都死了,只剩一个看着啥都不会的呆孙子,可不得来投靠小夫郎,真正的可怜人。
华岁在秦秋月的带领下很快熟悉整个村里的人际关系。
又去李婶那里定了几套衣裳,布料也是在秦秋月的推荐下购置的,不然哪怕是她,也不知道村民们的日常用度,这般一比较,她便知晓黎源家在村子里算过得不错的,而其中大多数用度都用到世子身上。
作为家生子她们没法评判黎源跟世子的事情。
这件事无论放到哪里都是惊世骇俗的事情。
但世子若不是世子,只是梨花村寻常的夫郎,她们又是极羡慕世子的。
能有这么一位知暖知热疼惜自己的良人,谁不愿意。
家里那个啥都不会无所事事的呆孙子,哦,单怀安现在有了个绰号:放牛娃。
黎源插秧时雇了人,他在旁边不知所措地看了一个下午。
有人看不过去提醒他,不会插秧会不会种地。
不会。
会不会除草施肥?
不会。
那你为什么?
他会四书五经,兵法文艺……
农人说,“你啥都不会,放牛总会吧,就是把牛牵出去吃草,吃完了再牵回去。”
黎源家有两头牛,没有跟村霸它们养一起。
而是在溪水对面的林子里打了个棚,四周扎着篱笆,不乱跑就行。
四皇子单怀安张张嘴又闭上,扭头跑回去牵牛。
“小崽子欠收拾,源儿哥你别因为他是小夫郎的外甥就迁就着,小夫郎是个好的,大家都知道,但有些人还是要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可不能让外家爬到你头上。”
特别像黎源跟小夫郎这种没有后代的,万一对方存着心思吃绝户呢?
黎源辛辛苦苦一辈子说不定最后就是这小子的,那这小子就要有点当孝子的样。
黎源知道村人都是好意,笑着点头。
他没有帮单怀安解释,内心也是存了点小心思,万一以后这些人就落户在梨花村。
单怀安可不就是他半个儿子。
他得好好考察考察,万一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他也不会老实巴交把什么东西都给对方,大不了以后给他们在镇上买幢房子,别的就不要想了,他还是跟小夫郎在梨花村美滋滋的养老最好。
看在他为梨花村做出这么大贡献的份儿上,梨花村往后也不会薄待他和小夫郎。
年仅二十一岁的黎源已经开始思考他和小夫郎的养老问题。
单怀安算是众多皇子里最聪慧的一个,教授他的老师时时夸奖他。
父皇对他也极为满意,但是不亲近他。
原因他是知道的,父皇更喜欢太子和贵妃生的二皇子。
父皇喜欢太子很好理解,那是储君,皇家自古爱长子。
而二皇子长得像父皇,不像他,长得更像母后,还有,二皇子嘴甜。
太子跟二皇子私下斗得乌烟瘴气,特别舅舅失踪的这一年。
相比皇家,单怀安更亲近母家,不像太子身为储君不能随便出宫,母后似乎也喜欢时常送他回太师府探望外祖父外祖母。
年岁渐大,有些看不懂的事情他慢慢就看懂了。
加之时常跟母家走动,得到外祖父和舅舅的教诲,他便知这辈子要做的就是好好辅佐太子登上皇位。
与太子明目张胆看不惯二皇子有别。
他更善于躲在暗处挑拨造事,反正一向颇得父皇喜爱的二皇子前些年也有些失宠。
就是这一年又慢慢夺回父皇的注意力。
就不知他这么一走,太子还能不能斗得赢二皇子,毕竟太师府被扣下逆反的罪名,母后又不在人世。
单怀安面无表情地思考着宫里各派系明争暗斗的事情。
捡起一块干掉的牛屎,丢进背上的竹篓里。
“放牛娃,放牛娃!”一串串叫声由远及近地跑过来。
单怀安面无表情,内心有些烦躁地看着大牛和春狗,“什么事?”
两人光着脚,在单怀安面前急刹车停下来,没刹住,冲出去又拉着人停下,拉得单怀安偏偏倒倒。
“我们在村头的池塘里发现这么大的青蛙。”大牛比了个碗大的手势。
春狗激动地说,“肯定有好多小青蛙,走,去抓青蛙。”
单怀安不动,“我在放牛。”
春狗啧了一声,“丢这里吧,就你家有两头黄白花,谁也顺不走,抓完青蛙再回来牵它们。”
单怀安不是第一天放牛,明白这个道理。
他记得第一次放牛,牛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被咬了一腿的包。
黎源也不提前知会他,到晚上才拿了艾草膏给他。
他忿忿不平,趁舅舅不在顶撞黎源,“你为什么不早说。”
黎源靠着门似笑非笑,“你又没问。”
末了还加上一句,小孩子就是要多说话才可可爱爱。
再炫耀一句:你舅舅多好,爱说话又爱笑,男孩子这样才可爱。
我呸!
整个京城,哪个人敢用“可爱”形容明公子,那真的是不要命了。
想完,他又蔫蔫地靠着门柱望明月。
现在的京城还有太师府吗?
还有明公子吗?
以及还有人记得他的母后吗?
十三岁的少年坐在廊沿上半是忧虑半是叛逆。
他发现整个家里似乎只有他一人如此,外祖母抓紧时间偷窥舅舅和黎源,华岁桃良正跟村里的人打得火热,就连唐末也有事情做,他不止一次看见唐末在竹林里教一个小屁孩功夫。
这里连空气里都飘着浓郁的生活气息,根本无法让单怀安产生逃亡的感觉。
但是他们确实在逃亡。
单怀安时常产生严重的分裂感。
“抓个青蛙想半天,你们城里人是不是都这么娘们兮兮?”大牛不耐烦了。
抓完青蛙他还要回去做事,哪里像这小子一天天无所事事。
单怀安把最后一坨干牛粪丢进背篓,栓好牛简练地说,“走。”
大牛春狗眼睛一亮,立马跟上去。
他们倒不是非要跟单怀安玩,但是黎源拜托他们,他们只好勉为其难,玩了一段时间后他们发现,这小子虽然磨磨唧唧,又不爱说话,但是搞事情是真的搞事情,俗话说的人狠话不多。
三人一边走一边闲聊,主要是大牛和春狗瞎扯,时不时带上单怀安,“放牛娃,你说是不是?”
单怀安不吭声,默默跟着。
又拐过一处田埂,两人再喊放牛娃,身后传来一个不大但是很清晰的声音,“他叫戚怀安,不叫放牛娃。”
三人回头,小虫不知什么时候跟在后面。
前面两人立马惊悚地看着四周,发现没看见唐末顿时拍着胸口,“小虫你不是跟着师父练功吗?怎么跑来呢?”
小虫眼睛又黑又亮,笑起来时弯成月牙状,“我今天的任务完成了,师父放我回家休息。”
他又说,“你们惨了。”
两人以夏忙为由向唐末告假。
谎言被拆穿心里怕得不得了,威胁小虫,“你不许告诉师父,不然我们揍你。”
单怀安不着痕迹挡住小虫。
小虫伸出脑袋指指前方,两名逃学少年一回头看见树下抱臂而立的唐末,顿时魂飞魄散。
大牛春狗被抓走训练,小虫看着眼前的少年,“你还要去抓青蛙吗?我可以陪你去。”
单怀安摇摇头转身朝牵牛的地方走。
走了一截发现小虫还跟在身后,“不要跟着我。”
小虫嗯嗯两声。
又走一段路,单怀安皱着眉看着小虫,“你老跟着我干嘛?”
小虫这一年变化很大,不再是那个胆怯自卑的小少年,虽然不像大牛春狗那般闹腾,但说话时大方,黑亮的眼睛直直看着对方,笑的时候嘴角两侧带着小梨涡。
他喜欢小夫郎,自然也亲近这个容貌跟小夫郎有五六分相似的少年。
加之最近娘亲跟华嫂子走得近,被娘亲叮嘱后,内心是有些同情单怀安。
单怀安是小夫郎的外甥,却跟着小夫郎姓,想来单怀安的族人已经将这家孤儿寡母赶出去。
他自小没有父亲,娘亲又是外地人,在娘亲租种黎大哥田地前,家里过着什么日子他最清楚。
食不饱腹不说,还要被有些人欺负。
他娘亲也是硬气的人,找到村长说理,又发誓不改嫁让小虫承父姓把家撑下去。
这才在村里站稳脚。
心思细腻敏感的小虫自然不会像其他孩子那般专问让单怀安难堪的问题。
这也是单怀安不爱说话的缘由。
“黎大哥做菜的手艺特别好,不如我们去捞点螺丝晚上让黎大哥帮我们做道麻辣田螺?”
单怀安跟着老太君吃饭,没了珍贵食材的加持,那些饭菜清淡寡水得单怀安日益消瘦。
众人只当他心思忧虑,身份地位骤然改变带来的食欲不佳。
单怀安无动于衷地看着小虫,他不觉得麻辣田螺有什么好吃,光田螺是什么他都不知道,跟海里的那些螺一样吗?
每日饭食都是华岁端到这边的堂屋,只是每次吃饭闻到厨房的味儿,他馋得特别厉害。
他都是伴着那味儿吃完自己的饭食。
作为尊贵的皇子,他自然不会跑到厨房去看舅舅他们在吃什么,也不好去,如果去了就代表叛离外祖母。
见单怀安还要牵着牛回家,小虫不解地拉着单怀安,“珍珠哥哥一开始瘦得厉害,就是黎大哥把他养得白胖喜人,我不骗你,黎大哥做菜真的很好吃,他还经常给我们做各种零嘴,管够,珍珠哥哥做的面包就更好吃,我最爱吃蒜蓉酸奶包,可惜不是经常能吃到,要师父夸我有进步了,珍珠哥哥才给我做一回,你是珍珠哥哥的亲外甥,一定天天能吃到,真羡慕你。”
单怀安:……
他每天都在吃空气。
也不知是小虫的劝说管用,还是回家去也无所事事,单怀安把牛放到河边就跟着小虫去抓田螺。
两个少年在齐腿深的水里摸田螺,时不时就能听见小虫的欢呼声,“怀安哥哥,我这个好大,不过你更厉害。”
单怀安看了看竹篓里的田螺,里面半掌大小的田螺都是他摸的。
但城府颇深的他自不会炫耀,只是说道,“叫我哥哥,就不能叫珍珠哥哥。”
小虫很犹豫,他喜欢黎源和小夫郎,也叫习惯了,而且从辈分上来说他也只能叫对方哥哥。
小虫将田螺放进竹篓,很是遗憾又带着些安抚地拍了拍单怀安的胳膊,“怀安侄子,只能委屈你了。”
晚间,黎源做了道爆辣的炒田螺。
不属于正餐,算是给孩子们的小零嘴。
用竹签挑着田螺肉吃得满头大汗的单怀安终于将心中不快发泄出去。
等到黎源做好饭朝两人招手时,小虫欢呼一声,田螺也不吃了,汲着竹鞋飞奔过去。
“你……”单怀安自然不好意思跑去吃饭,先前华岁做好饭已经叫过他一次,他以吃田螺为由搪塞过去,但是没想到小虫居然抛弃他。
一起摸田螺的友谊说没就没。
顿时觉得手里肥硕的田螺也不美味了。
只是挑着田螺肉的竹签没有停,它自个动的。
黎源好笑地看着小夫郎,“快去叫叫你侄子吧。”
他又不是真的要跟老太君打擂台,只是这孩子跟小夫郎一个性子,内里清高骄傲得不得了。
小夫郎见黎源拿哄他的方法哄外甥,心里很不得劲。
他就说嘛,换个人,黎哥哥一样对人家好。
黎源快服了家里这个小祖宗,“你外甥再瘦下去,老夫人可就真的恨上我。”
小夫郎气嘟嘟走出去。
单怀安专心吃着田螺,他很专心,他不饿,他没听见舅舅的脚步声。
“怎么,吃饭还要三请四催,你是坐上那位置还是怎么的,要不要我跪下来求你?”
单怀安震惊地抬起头,身为皇族,他是第一次听见人对天家如此大逆不道。
戚旻背对着厨房,夕阳在他清瘦的轮廓上渡上一层金辉,显得神圣不可侵犯。
这也是单怀安久别重逢后,再一次看到记忆中的舅舅。
那张矜贵清冷的脸上带着一分讥讽,三分冷漠,七分圣洁,说着最大逆不道的话,“你是要被那深宫后院养成你哥那般的废物吗?想要什么就费尽心思去抢,没有人会送到你手上,小虫想吃我们家的饭,也知道先过师父那关,再送田螺,你连他都不如,等着送死吧!”
说完一扭身回到厨房,脸上又是温温和和的笑,“哥哥,他不吃,我们吃吧,小虫,你多吃点。”
一道身影溜进来,快速在小夫郎身旁坐好,这次不等大家开口,单怀安自己拿起碗,添了满满一碗米饭,夹了满满的佳肴大口吃饭。
小虫高兴地介绍,“怀安侄子,这道西红柿牛肉煲特别好吃。”
若说这次教育后单怀安有什么心得体会,就两个字:真香!
第58章 谅解
华岁见单怀安吃起饭菜,放心地合上门缝。
一回头看见老太君竖着耳朵,只做不知道,“怀安应该吃饱了,老太君不用担心。”
老太君端起自己的碗,仪态雅致地喝进去一口红薯粥。
往日觉得寡淡的那些海鲜粥,此时想来亦有些回味无穷。
倒不是嫌弃这些饭菜不好,有鱼有肉,放在寻常人家都是不错的饭食。
即便她不待见黎源,珍珠也不会苛待她。
只是华岁的手艺……属实一般。
华岁也安静吃着饭菜,内心感到愧疚,心里琢磨着怎么让老太君能跟世子他们一起吃饭。
桃良则要坦率得多,一边吃饭一边耸着鼻头嗅那一股股飘来的香气。
这般辛辣重味的饭菜她们从未吃过,往日路过酒楼闻到也不觉得有多吸引人。
甚至觉得爱吃这种饭食的人大多都是贫民百姓。
“你再嗅就快变成小狗。”老太君皱起眉头。
桃良顿时端正姿态,华岁又盛出一碗汤递到老太君面前,“老太君,您喝点汤。”
老太君自己也吃得寡淡,放下红薯粥端起鱼汤,喝了一口,冲脑门心的腥气差点让她吐出来。
但两个丫头跟着她一路受罪不小,老太君忍着腥味喝进去。
到半夜,老太君腹泻,小夫郎跟黎源自然又是一顿折腾。
等到老太君终于躺下时,黎源站在堂屋与华岁说话。
房子是新修的,地面铺着地板草席,清幽的草香最是怡人。
“老太君肠胃弱,现在天热暑气重,若是饮食不当容易旧疾复发,华岁姑娘若是放心,以后老太君的饮食我来负责。”
这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往日不敢擅自做主的华岁连忙点头,“这个自然是好的,辛苦黎先生了。”
黎源又说,“那麻烦华岁姑娘将老太君忌口的东西写一份给我。”
华岁自然连连称是。
琴室连通堂屋的门没有关,卧室里也能听见黎源他们的谈话。
老太君背对着小夫郎躺在床上。
山风清凉,白日里火辣辣的日头此时消逝,夜风里卷着植物的清香,格外有安神的作用。
小夫郎坐在床边打着蒲扇,轻轻问道,“祖母,您吃得辣不,黎哥哥做菜有些重口,分为微辣,中辣和重辣,您若吃不得,我让黎哥哥……”
本以为睡沉的老太君纹丝不动,“微辣。”
那声音轻若蚊蚋,不仔细听还当听岔了。
小夫郎不再说话,继续摇着蒲扇,等身旁传来匀称的呼吸声,华岁顶替小夫郎进来值夜。
小夫郎刚推开门就看见站在院子里等着他的黎源。
他朝黎源比了个耶的手势,一向稳重的黎源竟然朝着天空挥了下拳头。
这夫夫二人一唱一和居然拿下老太君,坐在屋顶的唐末觉得不可思议。
但一想想又觉得人心都是肉长的,若人人都能像他们这般同心协力,同舟共济,又有什么迈不过的困难。
天边泛着淡金,日出东方还有一个时辰。
但厚重的铅云开始慢慢退散。
被黑云笼罩的京城,不知是否也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时刻。
黎源作为主人家忙进忙出地张罗饭食,华岁自然不好意思坐等开饭。
好在厨房开了扇大窗,院子里的情形一目了然,自然院子里连同对面屋的人也能看清厨房里的情形,华岁便大大方方进去打下手帮忙,倒不用担心孤男寡女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她也发现黎源是个心思清正的人,目光从不往她们身上瞟,说话也客气尊重。
虽脸上时常带着笑,却跟世子一样不是那般好亲近的人。
只是帮了没一会儿她就发现自己有些多余,灶台是黎源的阵营,案台是世子的地盘。
切土豆丝时,她明显感受到世子嫌弃的目光,弄得切也不是不切也不是。
世子却夸奖了她,“切得很好,下次不要切了。”
华岁:……
往日惯会排解尴尬的黎源就像没听见般,皱着眉头卖力炒菜。
华岁只好转去控火,这活路在夏日是个辛苦活,白净漂亮的姑娘拿手挡着火舌的高温,热得汗流浃背不说,脸上渐渐摸上黑灰。
黎源仿佛眼瞎了,一个菜接一个菜的炒,直到小夫郎提醒,“哥哥,这火势是不是太大了?”
黎源仿佛醒悟过来,咳嗽一声,“华岁姑娘,麻烦控下火。”
华岁点头,连忙撤掉几根木头,刚夹出来就听见世子不轻不重的一声轻哼。
华岁离黎源近,又是几乎面对面的位置,于是便看见黎源脸上露出一抹无奈,转过身低声说,“又怎么了你?”
小夫郎似笑非笑瞥了眼拘谨不安的华岁,“我能怎么了?我又没默契到能跟哥哥无声配合着控火炒菜。”
来了,果然还是来了。
黎源他就知道,小夫郎是个惯会吃飞醋的。
就因为知道,他都不敢指挥华岁,不然落在小夫郎眼里就变成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没想到他啥都没做还是被小夫郎这样那样。
黎源捏捏小夫郎脸颊,“那你去控火?心疼你担心热到,好心还被冤枉。”
小夫郎转身去小火炉上查看鸡汤的情况,见鸡油浮出来便将竹荪下进去。
入夏后停了药膳,小夫郎倒无所谓,反正黎源做的其他膳食也极为鲜美。
倒是黎源觉得再这般补下去,影响他干活。
没想到老太君来后药膳再次续上。
小夫郎拿来小碗,将最表层的鸡汤打出来,黄澄澄一碗十分漂亮。
这碗最是鲜美,留给单怀安喝,既能养生又能养膘。
再打出一碗没有鸡油的鸡汤,这碗药味就要重一些,他看着华岁,“先端去给祖母。”
华岁点头,端着碗连忙逃出厨房。
走到半路回头望去,黎源将她们世子牢牢困在案台边,低声说着什么。
世子的嘴角要翘不翘,直到被黎源抓住下巴咬住嘴唇。
华岁连忙收回目光,往日桃良也跟她小声议论过,都被她喝止。
那丫头才不敢乱说,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他们大白天也亲嘴的。
桃良正在廊沿尽头晒衣裳,见状很是得意地说,“早上提醒你不要去,你不听,被嫌弃了吧!”
华岁有些脸红,“我哪里知道。”
桃良左右看了看,兴冲冲跑过来,“好姐姐,快告诉我,他们亲了多久?”
华岁横了桃良一眼,转身进了老太君的屋子。
今日众人终于坐到一个屋子吃饭,黎源很是高兴。
长长的餐桌被摆得满满当当,换作其他人家,还当有什么喜事。
除去正儿八经的十道大菜,还摆满瓜果糕点,自家烤制的零嘴则装在编制漂亮的小竹筐里。
老太君在桃良的搀扶下坐到上首位置,虽说同意一起吃饭,但表情还是倨傲。
那可是他家集万千宠爱养起来的珍珠,就这么嫁给一个农家子。
但凡想到此事,老太君就没法心平气和地无视此事。
两个孩子的努力她又如何不知,可她的儿子儿媳还在京城生死难料。
老太君即便再生气也只能将此事先放一放,没得在这么紧要的关头让两个孩子心寒。
要她慈爱地对着两个孩子,她又做不到。
但两个孩子似乎心大得很,仿佛没看见她的态度,热情地招呼大家吃饭。
原本站在后面的华岁桃良被黎源大手一挥,指着位置坐下。
她们本不敢坐,见世子点点头挨着老太君坐下。
“唐先生要喝几口酒吗?”黎源坐在末尾的位置,身旁的位置正是唐末的。
两位丫鬟都瞪着眼睛看着唐末堂而皇之地坐下来。
倒不是唐末不能坐,这可是皇帝亲封的三品侍卫。
黎源语气客气,但行为举止并不刻意照顾唐末。
唐末神态自然地端起碗打饭,盖了满满一碗米饭才望向一直盯着他的单怀安,“你也要先吃饭?”
单怀安抿了下嘴想缩回去,想起舅舅的责骂,将手里的碗递过去,“谢谢唐先生。”
唐末嗯了一声给单怀安盖了一满碗米饭。
“那有劳黎先生。”
黎源起身去拿酒,小夫郎开口,“哥哥,我要喝青梅酒。”
黎源头也不回,“不行。”
“哥哥。”
黎源坚持,“下午还要去陈伯那里学习,你若带着一身酒气过去,陈伯又要骂你。”
小夫郎耍赖,“师父也就骂骂,再说你今日要送我去,师父要骂也就骂你。”
华岁还算稳重,自看见唐末坐下就垂下眼睛。
桃良则不一样,圆溜溜的眼睛基本写着,天行排行第一的近侍唐大人跟她们一起吃饭!!!
他居然吃饭!!!
他还喝酒!!!
另一只眼睛则瞅着黎源和小夫郎:世世世子子子……被管了耶!
黎先生不怕唐大人,唐大人对黎先生还很客气。
世子刚才是在撒娇吗?
看不过来看不过来,眼睛不够用,脑子也不够用!
黎源拗不过小夫郎,给小夫郎打了杯青梅酒,自然里面要放一颗青梅。
他跟唐末则喝的人参酒。
得了酒小夫郎开心起来,一一跟老太君介绍每道菜的做法。
这头黎源跟唐末聊起灵芝的事情。
以前这几人身份未明时,黎源只觉得唐末的性格不适合做生意。
他倒不是故意要在唐末面前卖弄生意经,毕竟黎源自己也只是琢磨试验的阶段。
他可不会拿着后世见到的经验来这里卖弄。
但是很快他便发现唐末并非只会杀人,啊,保护人。
这人对海市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除此之外,黎源想知道的一些基本情况,他也算清楚。
毕竟是走南闯北到处执行任务的人,看得多也知道一些。
但是这些信息已经足够黎源调整灵芝的销售方向。
黎源的厨艺自然没话说,何况这一桌是他费尽心思的成品。
山里跑的,水里游的,尽显本领。
腊货存量不多,他将最后一半猪头肉洗净煮软,切成片状装盘,再搭配蘸水食用。
无论是下酒还是下饭,都是一道佳肴。
这道菜离老太君有些远,老太君自然不会伸长筷子去够菜。
黎源又找到几个干净的空碗,用公筷夹了菜肴递给小夫郎。
小夫郎便又给老太君介绍这些美味土菜是什么,唯独漏过猪头肉。
看得黎源想笑,倒是老太君无意夹了块,吃完后没说什么,但后面又夹了三四次。
桃良最后的注意力都被世子吸引,全程盯着她家世子不再更换对象,世子极为挑食的毛病太师府上下都知道,每次家宴她才能真实感受到世子的娇矜,身后的仆从布好菜,世子顶多看一眼,几十道菜布下来,世子最多吃四五口,比猫吃得还少。
但她又觉得正常,像世子那般人物哪里需要吃饭,与唐大人还不同,世子就是雾里花水中月,根本不需要做人世间的俗事。
但她眼睁睁看着世子吃了一碗又一碗。
吃相还是美的,筷子也是不停的。
一顿饭吃得每个人都肚皮滚圆。
只有单怀安仇大苦深地盯着桌面光掉的瓦罐,然后又幽怨地看了眼唐末。
为什么要给他先添饭,还添那么大一碗,他就应该先喝汤的。
竹荪鸡汤真的好好喝,呜呜呜…….
黎源去老郎中家商谈野生灵芝的事情。
老太君突发急病用去不少灵芝,虽然这些灵芝都是黎源育种培育,陈三郎也费了不少功夫。
当初林下芝被运走后,老郎中便寻得合适机会再拿出野生灵芝。
每次拿的数量不多,两三支的样子,一旬一两次。
药铺验过货,确实是货真价实的野生灵芝,自此,江安城那边彻底放下心。
知道梨花村有高人,灵芝的品质和产量是没有问题的。
野生灵芝损坏率高,总共得二十多支,黎源家用去一半。
黎源一开始打算跟老郎中家对半分成,数量核对出来正好抵消分成,黎源不亏不赚。
加上老郎中给老太君看病的费用,黎源觉得自己还占了不少便宜。
这是黎源的算法。
老郎中自然不这般想,他儿子顶多算个看守人,看守人哪里拿得到这么多分成。
但黎源坚决不要野生灵芝卖得的银钱,老郎中便不再跟他掰扯。
他知晓黎源不在乎这些钱财,这年轻人是少见的目光长远,胸有大志的人。
实属梨花村的栋梁之材,若黎源能当上村长,梨花村的前途只怕一片光明。
但一想到那位深居简出的老太君,老郎中的眉头恨不得夹死苍蝇。
历经急病而不死不瘫,虽说小夫郎救治及时。
那也看得出是常年养得极好的人才有命逃出阎王爷的大殿。
小夫郎的医术才学不到一年,虽然已经极有天赋,但一些大病重病还是不敢轻易下手。
所以这段日子还是老郎中在给老太君看病。
脉象一号他便知,对方不是普通官宦人家,经年累月温养起来的根基,难怪如今已经能活泼乱跳,老郎中觉得对方适当做些家务也是没问题的,却整日躺在床上不是这里疼就是哪里痛。
这些话自然不好明说,只提醒小夫郎老人家还是要多走动才好。
小夫郎便笑着问,“师父觉得哪种走动才算适宜?”
相处久了,老郎中会不知道小夫郎其实是只小狐狸。
哼了一声说,“我哪里知道,我要是说她能胸口碎大石,只怕黎源第一个不同意。”
夫夫两人看着彼此相视一笑,黎源哪里会不同意,他不过是爱屋及乌。
但两人也算彻底放下心,老太君熬过这一关。
不过生命在于运动这句话是有道理的。
但让老太君出屋子走一趟非常难。
她在儿媳掌管府中事务后,每日便只是赏花逗鸟看戏。
等儿子官至太师,吃穿用度自然跟着升级。
她本出身矜贵,嫁得极好,子孙也出息,年岁长起来后,府里众人更是把她当老祖宗供着,多走几步都用轿子抬着。
老太君今年六十九岁,七十古来稀,可老太君一点不像。
说她五十多岁也有人信。
黎源在咖啡店兼职时,许多七八十岁的老太太打扮得时尚又精致。
冬泳跑马拉松的都不在少数。
可老太君整日穿着枣褐或者密合色的衣裳,还戴个抹额,只差把“我快要死了”写在脸上。
看来还是得想想办法。
老郎中看不惯夫夫两人黏糊,将黎源赶出去。
黎源出门时小夫郎还巴巴地问,“哥哥几点来接我?”
小夫郎下课时间不固定,但老郎中也不会留人太晚,这般问只不过想多跟黎源说些话。
最近家里人多,两人间那种相依为命的亲密感被冲淡不少。
小夫郎不是很喜欢。
黎源正要回答,老郎中吹胡子瞪眼,“你们再耽搁,我可要留他一个时辰。”
小夫郎气鼓鼓瞪了老郎中一眼,眼巴巴看着黎源笑着离开。
黎源走了没多远被陈三郎追上,对方手里拿着一个木盒,黎源认得是装野生灵芝的木盒。
这些木盒都是找镇上的木匠制作,若说纯手工工艺,后世是万万赶不上如今集大成的时代。
黎源也不在这上面费心思,他的目的很明确,将梨花村的名声打出去。
所以盒子是最普通的抽拉式,但用了做旧工艺,让盒子看上去有几十个年头的厚重感。
盒子上只书写“子都山灵芝”字样,下方有一排小诗,不是什么惊艳绝伦的句子,但是包含了子都山传说和梨花村等重要信息。
陈家小子将盒子递过去,“里面有五支灵芝,爹说给老太君用的。”
他担心黎源跟他算钱,又立马说道,“我爹说不要钱,卖掉的灵芝钱作为明年的预算。”
黎源宛然一笑,谢过对方接过灵芝。
他的付出在一点点得到回报,当然有些时候,不定有回报,但有些时候,回报就像普照大地的阳光,令万物生。
送完小夫郎黎源就去忙地里的活路,晚稻刚刚插上,只需日常维护。
这些事情去年踏踏实实做过一回,今年更是经验丰富,顺手不说,心里也不像去年那般提心吊胆。
水田要照顾得不多,旱地稍微麻烦些。
自老太君他们来了后,好处也是显而易见,人手多了有些事情就不需要黎源亲力亲为。
例如单怀安担负起喂鸡养鹅放牛的任务,华岁桃良负责起家里日常和菜园子工作。
就是有两个吃闲饭的,老太君他不好说什么,唐末倒是吃得心安理得。
黎源倒不是舍不得那点粮食,他看得出唐末看自己不爽很久了。
男人间嘛,都是有胜负欲的。
得给对方找点事,不然成天蹲他家屋顶上,别人还以为他养了只大鸹。
想完事情,黎源拐去今年亩产一千斤的人家,当时他就看过对方的水稻,发现里面有近三分之一的杂交植株,但是分布不均匀,不知是无意还是育种过程出现什么意外。
但不管怎么说都是可喜可贺的事情。
他约了村长和村里几名种田好手,一起蹲在对方家里研究讨论。
这一弄就是一下午,他要了些对方留下的种子,打算明年育种再试试。
临走时村长留住他,说是要办个村宴。
当初贾怀等人还在村子里时,不少人家重建了屋子,条件好些的甚至新修了房屋。
像村长家就又建了幢屋子,他及其儿子的屋子用高高的白墙一围,已经初见宅邸之势。
修屋子就要宴请四邻,当时修建屋子的人多,接着就是夏收秋种,村长大手一挥,先不请,到时候修建屋子的人家一起请。
宴请涉及人情往来,家中富裕的还好说,像一些穷困人家,不去吃席人情上说不过去,去了就要送礼,一家两家还好,十多家就很难拿得出像样的东西。
虽然说今年丰收后大家的经济都得到很大改善,但太穷苦的至少要等到明年卖掉灵芝。
于是村长找到修建屋子的人家说明想法,不想大家都同意。
村宴一般用于庆祝村中共同的大事,今年不少人家修建新屋,又全村获得大丰收,确实值得举办村宴。
村长带头拿出三十两银钱,各家各户按能力出,最少的也拿出十两银钱。
村宴是不收礼的,但前面有黎源自愿出三百两修学校,现在日子越过越好,谁还抠着手里一两分钱,当然,这也跟村长有能力有关系。
黎源自然赞同,他家虽然只修了一幢,但也在此行列,黎源拿出十五两。
但他又提醒,“办村宴难免会浪费,要找些办事稳妥的婶子负责此事,山珍海味那些东西没必要,让大家吃饱喝足最重要,若还有余钱看是充入公用,还是买一些实用的东西发到每家每户手里。”
黎源的能力村长不是第一次感受到。
他很喜欢这个孩子,这个孩子不仅有能力,还有一颗朴实的心,虽然做事不显,却能为一些困难户考虑到。
做村长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大多数村长都以平庸为主,村里不出事就行,有些黑心肠的还会联合村里的地皮流氓欺辱村中老弱,当然也有有能力的村长,像他听说过的,沿海那边的村长就会带着村民走海运赚大钱。
他自认自己不是那般有能耐的人,但也秉持心中的念头尽量一碗水端平。
但若是黎源来当村长,他想这个村只怕会发展得更好。
但是没有人愿意放弃手中的权力,哪怕只是村长之职。
村长试探问了问黎源的意思,其实一般村长要做到六十岁,然后再推荐村中有能力的后生给县府审核,后生大多出自村长及其亲属家中,所以村长这个职位差不多都被垄断。
除非这个村长胡作非为导致民不聊生,一般情况不会被县府罢免。
村长自然也觉得自家儿子好,但是黎源实在太优秀。
亩产一千斤的事情已经报上去,黎源在县府挂了名,如今在村中的威信越来越高,只怕等他让贤时,黎源已经拥有自己的势力和人脉。
不管黎源想不想当这个村长,他都希望黎源跟自己一条心。
黎源倒是不意外,能者居之的道理他自小就懂,加上一路成长顺利,读书时也多担任班里的班干部,大学时还当过学生会主席,过足官瘾。
但是他发现自己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但如果要实现自己的理想跟官员打好关系是必要的。
这也是黎源一开始就去跟村长套关系的缘由。
他笑了笑说道,“表叔是知道我的情况,我不会跟珍珠分开,也不打算另娶,虽说大朝可以娶夫郎,但毕竟不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我也不愿意将珍珠置于他人评判的目光中……”
黎源徐徐说着自己的担忧,自己的愿望,不急不躁。
相比万贯家财,权势滔天,他更希望能与小夫郎悠然见南山。
两辈子的愿望能在这里实现他没有什么不知足。
一番深谈,村长看出黎源对权力没有半分兴趣,放心同时又有些遗憾,知他的担忧实在,拍着胸口保证,“你放心好了,我死了我家三个小子还在,就算他们当不上村长,也没人敢动他们,他们自会保你们一世无忧。”
黎源自然相信,如果小夫郎是寻常人的话。
得了村长的保证,黎源很是开心,便又多提了两句,随着村子经济的发展,村文化也应该弄起来,相应的一些职位也要增加,至于增加什么,就要看学校和灵芝销售有没有需求。
职位的增加,权力的扩大,是个男人都看得出其中潜藏的价值。
村长顿时一阵火热,摩拳擦掌恨不得现在就去山里再种一批灵芝。
能有一个有权力欲望有事业心的村长,那么梨花村以后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正是靠着大树好乘凉。
黎源看着他未来的大树,又是一阵彩虹屁拍得飞起。
搞的村长恨不得将黎源认作亲儿子。
等两人分开时,已经是老郎中家门口,村长没想到自己竟然说着话被晚辈拐到这里。
顿时哭笑不得骂了黎源几句告辞离开。
院子里正在整理草药的陈小子扭头冲屋子里喊,“珍珠珍珠,你夫君来啦!”
老郎中中气十足地吼,“来了就等着。”
黎源推开院门,小夫郎背着他的斜挎包一路跑出来,拉着黎源朝外跑。
老郎中的声音从里面冲出来,“回来回来,逆徒,还有几针没取……”
第59章 吃席
村宴择一晴朗天气在打谷场举办,一大早各家各户就喜气洋洋地开始准备。
条凳圆桌碗筷,蔬菜瓜果,从一户户人家流水似的搬过去。
帮忙的婶子都是好手,手脚麻利动作迅速,“这是陈大家的碗筷,跟赵四家的很像,分开放不要弄混了,等会儿上桌时陈大家的放前面那几桌,赵四家的放后面那几桌。”
帮手的欢快应着,“知道的知道的,我做了记号,李嫂子你放心好了。”
黎源和唐末送完东西回来看见华岁桃良一脸尴尬担忧地站在院子里。
目光忐忑地看着老太君住的房间。
看得出老太君不愿意参加村宴,但村宴是村中重要聚会,他们作为外乡人第一次在人前露面,若是不去肯定招惹闲人碎语,也会令黎源难堪。
华岁桃良一看见黎源顿时羞愧不安,这段时日黎源对她们到底如何又岂会不知。
特别野生灵芝不要钱似的顿顿不落补给老太君。
她们通过村人知晓黎源是第一年种植灵芝,往昔穷得只差没裤子穿。
虽然她们很难想象去年的黎源有多穷,因为现在的黎源家也没有多富裕。
对于普通百姓是不错,但对于自小长于太师府的她们来说,现在的黎家也还是穷呀!
但不管怎么说,就是这么穷的一个男人,救治起她们的老太君丝毫没有舍不得银钱。
虽说黎源愿意是因为世子的关系,但世子是夫郎的嘛,夫君不同意世子也不能拿出家中最重要的收益用来填一个无底洞。
不管老太君怎么想,华岁桃良是感激黎源的。
感激他将老太君全须全尾地救回来。
但老太君是她们的主子,像疼爱亲孙女那般疼爱她们,自然也做不出说老太君不是的话。
“黎先生,公子在里面跟老太君说话。”话已经说得很委婉。
黎源挥挥手,“你们带着怀安先过去,我跟秋月嫂子打过招呼,到时候我们跟她们还有珍珠的师父坐一桌。”
华岁她们顿时松开一口气,黎源没有生气就好,于是赶紧带着四皇子去吃席。
走了一路看见唐末遥遥跟在后面,桃良多看了几眼。
她还是不习惯天行第一近侍跟她们一起吃席这种魔幻的事情。
作为老太君身边的贴身丫鬟,她们有幸见过唐末几次,不过都离得远。
当年太师被刺杀逃出生天的事情发生时,她们年岁还小没有经历过,但被大人口口相传后已经是近乎神话的传说,这个毫不起眼的男子是个名副其实的大杀器。
但两人毕竟见多识广,只唐末周身内敛到近乎死寂的气质就不是普通人能拥有的。
所以,至少桃良觉得,像唐大人这种人物是不需要吃喝的。
以往唐末也确实给她们这种感觉,有时候小姐妹间打趣,都会说“死丫头再调皮把你嫁给唐大人”,当然这种话只能私下悄悄说,唐大人是三品近侍,哪里是她们肖想得起的。
无非觉得唐末这种男人,跟个兵器没什么区别。
而且这一路南下双方接触比往日总合还多,唐末一路没什么表情,与老太君说话也只赶紧要的说,其他断不会多说一句。
但是就是这般奇怪,一到梨花村,唐末好似变了个人。
虽然也是冷的,硬的,但好似被春水浸泡过,一下就软了,暖了。
今日特别明显,跟在身后的脚步都有些不一样。
到底哪里不一样又说不出来。
一道凌厉的目光突然望过来,桃良吓一大跳赶紧回头拍胸口。
老太君自然知晓办村宴的事情,小夫郎一早探过她的口风。
她没说去也没说不去,小夫郎便当她不会拂自己的面子。
谁知临时变卦,等他换好衣裳进去,老太君还躺在床上背对着大家。
小夫郎今日穿着制好的新衣,家里条件好起来后,每到换季的新衣少不了。
内衣的衣裳换得勤,一季三套管够,因为贴身穿,黎源用的好布料,像抱腹用的最透气的丝绵,内衬袍外道袍都是极为透气坚韧的布料,当然这里的好布料只是镇上布料店最好的料子。
像满幅织金锦衣,黎源没办法提供。
但小夫郎这身也是极为好看的,与在府里素雅衣裳不同,岱赭色古香缎,走忍冬纹,看着喜庆又不轻浮,还显得活泼可爱。
小夫郎坐在床边抽泣,“孙儿好不容易在村里站稳脚步,大家都想看看是哪个神仙人物养出来的孙儿,您不去我以后还怎么在村里立足。”
老太君胸口直颤,这是她最疼爱的孩子,就是命都可以给他。
她记得珍珠小的时候跟她十分亲近,漂亮的孩子总用湿漉漉的大眼睛孺慕地看着她,她只想把全天下最好的给与这孩子,只可惜他是太师府的世子,生来就要继承家业,她再是喜爱也不能像养幺儿那般宠溺,只能硬着心肠将孩子交予他的亲生父亲教养。
结果自然是好的,她家珍珠年纪轻轻便被天家亲赐“明公子”的雅称。
真正令整个京城名门望族都艳羡的事情。
如今,珍珠真的像过去渴望的那般对着她撒娇卖痴,说不心软不欢喜是假的。
但一想到珍珠是做了夫郎才如此,心里又止不住的邪火。
此一时彼一时,百年世家可能真的在这一代没落,她是抱憾终身带着自责过完余生,还是接受现实看着明月般的孙子只是在一个小小的村落当夫郎。
老太君心头犹如压着千斤石,一会儿忧郁,一会儿自责,一会儿心软,一会儿心硬。
黎源走进来,小夫郎正抽泣得颇富节奏,转过来的美丽脸庞哪有半滴眼泪。
黎源无奈摇头,小夫郎吐吐舌头,又摇头,看来没法说服老太君。
“先去洗把脸,眼睛都哭肿了。”说完,两人发现躺在床上的老太君动了动。
小夫郎演戏演全套,带着哽咽的声音,“哥哥,那我先出去了。”
黎源拿着一套衣裳,知晓要办村宴就去镇上买的新布料,是比岱赭亮一个色的朱柿。
黎源的父母结婚比较晚,他长大成人时母亲也不再年轻。
他记得自己有一年拿兼职钱给母亲买了套羽绒服,他是个实在人,买前就给母亲打电话让母亲选,担心选到不合心意的浪费钱,他记得有三个颜色,白色,黑色,还有一件红色。
其实黎源以为母亲会选白色或者黑色,一个好看,一个耐脏。
谁都没想到母亲选了红色,那可不是大红深红,而是一件粉红。
黎源问过小夫郎,这年代对朱柿的感观可能就跟后世对粉红的感觉一样。
真的是特别鲜艳的颜色。
又拜托李婶赶出来,黎源今早才拿到新衣。
他在老太君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唠家常地说道,“前几日我去镇上看见一款朱柿的料子,那可真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颜色,也想象不出谁穿的出来,华岁桃良那些小姑娘肯定是压不住这颜色,直到今日珍珠穿上岱赭色,我才知晓不是年岁压不住颜色,而是人压不住。”
“老夫人有所不知,村里还有人问我您是不是珍珠的婶子辈分。”
“老夫人端庄威严,自是习惯稳重的颜色,但老夫人脸上连皱纹都没有,成天穿深色总显得有些沉闷,不如试试这件衣服,珍珠也说好看,况且这颜色跟珍珠身上的都是同一色系,老夫人穿上后外人一眼就知道你们是一家人,往后断不会有人欺负珍珠。”
黎源还没说完,老太君麻溜地坐起来,“有人欺负珍珠?”
再看黎源笑眯眯的样子,哪里不知中了黎源的奸计。
老太君是个心胸开阔的人,只是家族突遇重危,除去长子长媳被困太师府,她还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都是家世对等的姻亲,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但毕竟离得远她再着急也鞭长莫测,只能把淤积的情绪发泄到祸害她宝贝孙子的黎源身上。
黎源的大方雷拓她何尝不知,换个身份,她也是极为喜爱这位年轻人的。
但现在人家都哄到眼前来,她断没有再落人面子的事情。
老太君的内袍什么的都是穿好了的,黎源连忙抖开衣裳,“老夫人快来试试。”
老太君看着那鲜艳的颜色,“会不会太亮丽?”
胳膊却抬起来,黎源连忙说,“不会呀,珍珠还穿过桃夭色的棉袄,唐先生都见过,还有贾先生和陈先生。”
老太君有些意外,“贾怀?”
黎源笑眯眯,“正是,贾先生私下还寻我讨要这颜色的布料,说是想做件贴里。”
老太君不知想些什么,目光深深看了眼黎源一眼,她只是吃惊,贾怀那种八百个心眼的人看起来跟黎源处得还不错,着实令她意外。
黎源又说,“珍珠是小孩穿桃夭无所谓,贾先生穿那种就不合适,我就婉拒了,贾先生还气了我好长一段时间。”
老太君在黎源的服侍下穿好长袍,她带来的随身衣物是不能再穿,随便一件穿出去都会招惹麻烦。
她有些不耐烦地看着黎源,“你也知道珍珠是小孩子?”
黎源正在系带子的动作微顿,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眼老太君。
老太君当他心虚,拂开黎源的手,走到窗边挑抹额,每条抹额都是深色系,怎么搭配都不好看。
“我不管你们什么关系,珍珠离成年还有两年,今日起不许再胡闹。”
黎源想了想,勉强理解胡闹两个字的含义。
顿时恨不得拍掌,好呀,他第一个支持。
小夫郎,确实胡闹。
莫名其妙被禁了欲的小夫郎开心地看着年轻一大截的祖母走出来。
顿时那些小心思,小算计都抛之脑后,他走上去扶住老太君,将老太君看了又看,美目亮晶晶看着老太君,“祖母,我五岁时见你穿过这个颜色的衣服,我当祖母一直是天上的王母娘娘。”
老太君被夸得笑颜绽放,那一晃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
“祖母,抹额就不要戴了,我们快去吃席。”.
最终大家没有坐到一桌,因是村宴,没有外人,吃席的人不像往日那般拘谨。
黎源现在是个明星般的人物,走到哪里都有人找招呼。
还没坐下就被拉去村长那边,基本都是梨花村各家各户能担事的人。
大家讨论着今年的收成,明年的灵芝种植,有些心急的已经想上山找寻合适的种植地。
小夫郎也不得空,被拉去另一桌,都是家中孩子在他手里读书的。
想问问孩子的学习情况,以后有无可能再进一步。
看着最不靠谱的桃良也有认识的新朋友,未嫁女将她拉走,寻问时下流行的女子物品。
她自不会说漏嘴,统一口径原本在京城住过几年,后来搬去琴川府。
但在大家眼里,琴川府也是一座大城市,海运比江安城还发达,自然比村子里长大的姑娘时髦得多。
再就是单怀安,被大牛春狗不知带到什么地方。
于是只剩老太君和华岁坐在原先的位置,再就是纹丝不动的唐末。
老太君有些感激地看了眼唐末,像唐末这种武功高超的近侍,没有叛主不说还一路护送她们南下,因担心被人察觉踪迹,唐末没有带任何人,可想而知这一路有多艰辛。
不想村宴这种只会令人尴尬的社交场合,唐末这种人居然愿意现身作陪。
只是……唐末并没有get到老太君感激的目光,姿势略显僵硬地捏着酒杯。
倒是秦秋月很照顾众人,一会儿与华岁说话,一会儿让唐末夹菜。
华岁看着看着好似看出什么,抿着笑应和秦秋月。
“娘,娘。”小虫吃饱肚子看着秦秋月。
秦秋月点点头,“不要到处乱跑,去看看怀安吃了没有,没有的话把他带回来吃饭。”
小虫乖巧点头又望向唐末,“师父~父,您慢慢吃,徒儿先告退。”
说完又跟华岁和老太君告辞。
村宴一向喧嚣嘈杂,老太君这辈子就没遇到这种环境,不习惯是肯定的。
往年出门上香,多去的皇家寺院,她就是那种从出生到现在都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人。
突然落入凡尘,第一感觉就是吵闹,闹得她想皱眉。
但这种吵闹又带着她从未遇过的浓郁生活气息。
划拳喝酒的,东家长西家短,一群孩子不管年龄大小,呼啦啦跑过去,再呼啦啦跑回来。
她看见自己宝贝的重外孙,每次见她都恭敬沉默的四皇子单怀安。
一张白净的脸庞流着条条黑汗,跑得脸颊红彤彤,头发湿漉漉,拉着小虫在后面捶一个胖乎乎孩子的屁股。
而她最最宝贝的孙子珍珠,正被一桌子人请到首座,陪同的还有几名看起来已经读书的孩子。
一个个鹌鹑似地垂着头,眼睛却瞥着外面疯跑的孩子。
珍珠的表情不再是在她面前的撒娇卖痴,而是清傲矜贵的,不急不缓说着什么,陪同的父母们连连点头,一副受教尊崇的模样,不过他没说太久,就让孩子们离开,顿时那些孩子如获大赦,疯跑着奔向玩乐的孩子们。
珍珠又说了几句什么,起身准备离开,陪同的父母们一脸感激地恭送他。
珍珠没走两步就被一人拦腰捉住,背脊挺拔的他立马软骨头似的靠过去。
老太君正要皱眉,那人转过身,露出一张英俊的五官,是黎源。
黎源笑眯眯看着她的孙子,眼里的温柔笑意直击灵魂,那满心满意的喜爱根本不用隐藏,也不会隐藏。
两人凑得近,似乎说了什么,旁边的人移了移位置,珍珠就在黎源身旁坐下。
立马有人拿来干净碗筷,黎源也不再说话,先给珍珠夹满饭菜才又跟大伙交谈。
珍珠也会参与谈话,甚至他说话时,位置颇高的村民们便停下来安静地听他说。
老太君顿时百感交集,这哪里是人家的夫郎。
除去是两个男人生活在一起这件事,这两人更像生活在村子里且备受尊敬的两名寻常人。
只是他们在村子里能受到这样的尊敬,出去以后呢?
还是她的珍珠真的打算在村里待一辈子?
老郎中和他的小儿子也没有留在原先的席位,因为灵芝的事情一早被喊走。
现在老太君这桌只坐了四个人,很是空荡荡。
忙完的婶子们都是哪里有位置坐哪里,顿时也不客气,端着碗筷坐下。
秦秋月连忙帮她们端菜打饭。
要说村里什么样的女人最有地位,就是这类忙活红白喜事的婶子们。
有手艺会赚钱,一到重要时刻就有她们,她们的消息也是最灵通的,且话语权最重。
同时,她们还是一群社牛,不等老太君开口,她们就攀谈起来。
起先话题围绕着华岁,问她相公死了几年,还想再嫁不,有没有什么要求。
老太君自不会这种时候下人面子,她下人面子,就是让珍珠和黎源难堪。
华岁是未嫁女,为方便行事才做妇人打扮,几个问题下来快要面红耳赤。
秦秋月见缝插针帮她打圆场,才没有露馅儿。
问完华岁,几名婶子的目光就落到唐末身上。
唐末心里一个激灵。
一个婶子笑呵呵地说,“唐先生许久不见,大家怪想念贾先生和陈先生,二位还好吗?”
唐末迟疑,不问他有没有成亲吗?
秦秋月被黎源拜托过,知道一些内幕,便笑着说,“唐先生和陈先生都是跟着贾先生学做生意,想来是学成开始单干。”
几名妇人点头,学艺学艺,学成后可不就是要单干。
只是她们记得贾先生好像是名行商,就不知如今唐末做着什么。
大伙对行商也不是很有概念,反正听家里男人解释就是什么赚钱做什么。
于是有人问出来,唐末想了想,“行人。”
很是高深的一个词,把大家都给唬住。
秦秋月笑着解围,“就是帮着接送人,老太君都是唐先生送过来的。”
“那岂不是很快就要离开梨花村?”大家有些不舍,但不是太不舍,主要唐末给人印象很模糊,也就跟着他学艺的几名少年及其家人对他熟悉。
但听大牛春狗他们家说,唐先生不与他们打交道,也不让拜师,所以他们都不清楚家里孩子学得怎么样。
而且唐末当时说走就走,大家便没有把他当夫子一样尊重,但是面子上还是过得去。
唐末不想回答,见一旁秦秋月也看着他,于是动动嘴皮子,“暂时不走。”
婶子们好不诧异,“为什么呢?唐先生不急着做生意?”
唐末的手指缓缓抓紧藏在衣摆下的刀柄,最终吐出几个字,“接不到。”
婶子们顿时恍然大悟,做生意要八面玲珑,就唐先生这种性子接得到个屁,说不定这单生意还是黎源委托的。
不行不行,这男人其貌不扬,不会种田,又不会说话,靠他做生意养活一个家庭,痴人说梦。
本来有点心思想问问他成亲没有的,也歇了心思。
而且年龄看着就大,说不定还是个老鳏夫。
终于轮到老太君,老太君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有些激动,有些期待。
“老太太今年多少岁呢?”婶子笑呵呵地问,其实她们不想喊老太太,但人家是小夫郎的祖母,从辈分上就该这么喊。
但是这哪里是老太太,脸上都没什么皱纹,脸颊更是红润饱满。
特别今日穿着喜庆的红裳,要不是举止端庄,众婶子都要背后议论妖里妖气不守妇道。
嗯,多半是继祖母。
可得把家里寡居的公公们看仔细点。
小夫郎真是个可怜的,自己被卖不说,还摊上个继祖母。
“老身六十有九。”老太君回想这一生,也算精彩纷呈,荣华富贵,最近这事不算。
一婶子直言直语,“才六十九?您这不老呀!”
村里好几位超过八十岁的高寿老人。
老太君:……
这岁数算不得大,但也不小,只是农人大多劳苦,很多五十多岁看着像六七十岁的。
在座大多四十多岁,其中一两个五十多的,看着就不比老太君年轻多少。
但各个都是干活好手,农人不到躺下的那一天都要做事。
村子里不少六七十岁的老人,身体好的下地,不好的也会在家做些力所能及地活路。
于是,“老太太在家做什么活路?”
老太君想了想,倒是华岁解释道,“我家老夫人身子不好,最近都在修养。”
几名婶子看看彼此,眼神传递信息,有个差点撇嘴又被同桌拐了一下肘子。
有人笑着说,“我家婆母也是身子不好,喝完药就去砍了一篓子猪草回来,确实不太好,要是好能砍三篓子猪草。”
“小夫郎和源子都是孝顺的,哪里会让老太太做活路,我们家也是,公公都七十多的人了,我家里那位把他的镰刀藏起来,老人家硬是半夜找出来,天一亮就去山上砍柴。”
“哎,农村人就是这样,闲不住,根本闲不住。”
“地里的粮食本来就是辛苦挣出来的,但凡心疼儿女的哪会真的躺在家里白吃白喝,还不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老太君:……
她被孤立了,她被排挤了,她被霸凌了。
她想回去躺着。
农村妇人就是这般,说你不好,也说你好,转眼又夸她的衣服,夸她的珍珠,夸得老太君决定原谅她们两天。
好处也是显而易见,老太君回去躺了一天,第二天就不躺了,做活路靠不上她,人家也是金枝玉叶长大的,享了一辈子福气,哪里会做活路。
她不躺着给大家添堵就算帮忙,能在院子里转转强健身体就是帮忙。
第60章 中秋
转眼又到小夫郎的生辰,今年有家人陪伴小夫郎,黎源很是开心。
一大早推着独轮车去镇上采购生辰所需物资。
牛羊肉都是必备的,又买了两只鸭子准备给小夫郎做烤鸭。
两人经过布料店,老板很是热情地迎出来,询问小夫郎最近有没有得空,还画不画花样子。
小夫郎家里出事前,每月都将花样送到这里,再由店铺老板转寄到江安城。
物流体系在这个年代早已建立,只是不如后世那般发达。
几人闲聊,得知江安城那边布料店的老板听进小夫郎的建议,做了几波同样模式的销售后就歇手不再做,转而做物廉价美的小挎包,这种对款式和花样都没有太多要求,专心攻大众市场。
现在他们家的斜挎包及其成衣都有着极为稳定不错的销量,比之前又迈上一个台阶。
反而其他几家布料店现在还在花重金求购花样和力求做出更精致的斜挎包。
耗钱耗力不说,收益也不怎么样,很是拖累人。
小夫郎自然婉拒老板的邀约。
画一副花样就是近百两银子的收益,即便是大城里的人也舍不得这笔收入。
但当家做主的黎源完全没有劝说的打算,店老板也就住了嘴。
这当真是尊重心疼自己的小夫郎。
即便是寻常夫妻里也难得遇见这么一对。
直到人走远,店老板还站在门口看着那对璧人远去的身影。
两人都是动作麻利的人,很快将独轮车堆得满满当当。
“珍珠坐上来。”黎源正要将面前的位置移出来。
小夫郎按住他的手,“哥哥,我能走的。”
黎源微愣,是呀,不知不觉小夫郎的身体大好,自己只是习惯站在保护者的位置。
大多数时候,小夫郎也喜欢被他呵护,并不会要强的显露自己。
若一旦会辛苦到黎源,他便不会再撒娇。
黎源心中熨帖,犹如空气里浮动的桂香,一阵阵冒甜丝丝。
转到香烛铺时停下脚步,小夫郎诧异地看着他。
黎源虽不是原身,但清明节会给原身的父母及自己的家人上香磕头。
现在不是祭拜的时间,小夫郎不知他停下来做什么。
黎源走进去找老板要了物件,看着挺大,用桐油纸包裹着厚厚一叠。
“哥哥买的什么?”
黎源笑着说,“孔明灯,生辰那天多放几盏,保佑你的家人一切平安。”
直到快抵达村口,小夫郎的眼睛还红红的。
哭到没有哭,就是这般似泣未泣的样子,弄得黎源有些心猿意马。
但是两人被老太君明言禁止同房,已经好几日没有睡在一起。
倒不是惧怕老太君,老太君刚露出愿意和好的信号,作为晚辈的他们还不得先迁就迁就。
黎源很是自在潇洒了几日,但不过三日又思念起小夫郎。
没有温软在怀,他很是思念对方。
小夫郎倒没有什么意外表现,每日该睡睡,该起起。
就是单怀安很痛苦,眼睛下面挂着黑眼圈,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
有几次黎源看见他坐在廊沿下打瞌睡。
看见的人自然不止黎源,很快华岁就将这件事告诉给老太君。
老太君仔细询问,起先单怀安还不愿意说。
最后才告知老太君,舅舅说自己睡相难看,把他从床上赶下来。
所以每日,小夫郎大摇大摆睡在床上,堂堂四皇子像小奴仆似的蜷缩在床榻下。
气得老太君恨不得打小夫郎的屁股。
老太君自然拿出百年世家,皇权在上那套想要让小夫郎善待单怀安。
不等她教训完,小夫郎就狡辩,“您说的那都是老黄历,现在我们住在梨花村,就要入乡随俗,我是一家之主,又是他舅舅,没让他去后面鸡棚跟阿紫住已经很善待他。”
往昔簪缨世族的矜贵言行在这里已经不顶用。
小夫郎看似乖巧的举止下带着村人特有的野性和泼辣。
在被黎源犹如温酒式的照顾发酵后,融合过往暗藏性子里的不羁,翻出狂野的前奏。
老太君还耐着性子,“你虽是他长辈,但大他那么多,从年岁上说也不能欺负他。”
小夫郎撇嘴,“这算哪门子欺负,单怀安,你说我欺负你没有?”
单怀安住了这么久,又是皇权斗争里都不曾吃亏的人物,哪里不知道舅舅那点小心思。
何况舅舅也没瞒着他,甚至做的很浅显,要是看不出来,接下来才是倒霉的日子。
他立马缩着头说,“舅舅没有欺负我。”
老太君气得心梗,她心疼珍珠,但也不愿孙女的幼子被养成这幅没出息的样子。
明明来梨花村前还好好的,稍有眼色的人都看得出这少年怕不是出身不凡。
老太君便让单怀安跟她睡。
小少年继续缩着头,“曾外祖母睡眠浅,我不敢来打扰,地上,地上也挺舒服的。”
这一个个的怎么都不听起话来。
“我不管你了,你母后若是在天有灵知晓你现在……”
单怀安眼神暗淡,悲苦的事情一旦发酵就没完没了。
小夫郎眉头微蹙,快速打断老太君,“我姐会高兴得不得了,怀安不用回那吃人的地方斗得半死不活,别说能不能荣享一生,最多不过两三年,还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难说,哪里像现在吃得像个小胖猪似的。”
老太君噎住,这,这倒也是。
小少年养回来快,最近跟着黎源好吃好喝,前些日子消瘦下去的面颊已经圆滚滚。
真的有点像只……小胖猪。
小夫郎便坐过来依偎着老太君,低声安慰,“祖母,外面的事情以往的事情,我们都不要再去想,我们往前看好不好,现在您跟怀安都好好的,珍珠没有什么不知足的。”
这一年,黎源教会他,凡事往前看,因为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重置。
再就是,只要人都在,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
老太君沉沉叹了一口气,晚饭时只吃了两碗,兀自躺回床上准备酝酿点心得体会。
她真是越活越回去,好多事情还需要珍珠开导。
两人赶回家时夕阳还未落下。
桃良烧好洗澡水放好干净衣物等着两位,华岁已经把菜准备出来。
黎源让小夫郎先去洗澡,他还要炒菜,不然炒完又一身油烟。
明日是正宴,今日晚餐就吃得简单,除去中午的剩菜,只做了五道家常菜。
路上奔波逃亡时,饮食有些亏损,在黎家落脚后因为分开吃也吃得不舒坦。
后来一起吃饭后,华岁桃良还有单怀安开始那段时间吃得尤其狼吞虎咽,最近养回来,倒不像先前那般能吃。
华岁还好点,能克制自己,单怀安和桃良眼见着圆润起来。
几人也是这时候才知晓,黎源一开始没喊他们过来吃饭,倒不是真的跟老太君打擂台。
就像急渴的人不能喝急水。
最开始那段时间虽然吃得没滋没味,但东西都是管够的,正适合一路奔逃的人。
黎源的手艺颇重口,并不适合那时肠胃清淡脆弱的她们。
黎源的用心并不是用嘴巴说出来,而是生活在一起越多,发现得越多,也就也感动。
自然,除去老太君和唐末,家里人说不定都叛变到黎源这边。
而且黎源喜欢光盘行动,若是不够,就再吃点零嘴。
但黎源做饭又哪里有不够的。
养小夫郎一年那是颇有心得体会。
等黎源泡完澡看见老太君房间的灯亮着,便知小夫郎又陪着老太君。
他站在屋檐下看了会儿,端着自己和小夫郎的衣裳朝水池边走去。
他没有将衣物交给两名女子清洗的习惯,尽管桃良提过几次。
倒不是有什么不能看的东西,主要不习惯,人家也是娇娇嫩嫩的小姑娘。
黎源也看得出这两位应该是服侍老太君的,但黎源就是不习惯。
何况他洗惯了,手劲也大,衣服几把就洗干净,不会出现桃良那种每天有一半时间花在洗衣服上,看着怪可怜的。
晾完衣服,老太君房间的灯熄灭,应该是睡了。
但小夫郎没有出来。
应该直接回自己的房间睡觉。
黎源磨磨蹭蹭站在院子里数星星,没有软玉在怀,寂寞呀!
一回头看见蹲在屋顶的唐末。
唐末不似陈寅那般舒展肆意,黎源好几次看见陈寅拿着酒壶在上面把清风弄明月。
唐末蹲屋顶就是真的蹲屋顶,老鸹似的抱着膝盖蹲上面。
说实话,瘆得慌。
还是得给他找点事。
黎源便问了问小虫功课的事情,那孩子是真的努力,不仅跟唐末学功夫,还要学课堂上的内容,亦要打理家里的活路。
黎源不知他跟秦秋月如何分配,反正秦秋月来上课时,小虫就不来,应该是在忙家里的农活。
同理,小虫来,秦秋月就不来。
想来上课的人回家后会给未来上课的那人教授知识。
很少能看见母子两人这般齐心协力的。
唐末这人话少黎源也不是第一次感受,难得今日聊到小虫还算正常。
黎源趁他谈兴正浓,话音一拐,“唐先生看怀安如何?他年岁也不小,若是再迟些只怕不方便习武。”
作为宫里的皇子,自小便要学习武艺,跟世子一样。
但这要求跟近侍的要求是不能相提并论,世家皇族学个自保就行,而近侍是拿命拼前途。
唐末收小虫除去对方年龄小根骨奇佳,也因为那孩子韧性足能吃苦。
说到底,唐末不愿收单怀安。
于是场面就冷下来,唐末不拒绝也不接话,老鸹似的抱着膝盖蹲在屋顶盯着黎源。
黎源觉得自己属于社牛那一类人,但看见拒绝交流的唐末一时难以开口。
黎源想了想,还是要找秦婶子说道说道。
唐末夜视能力强,他眼睁睁看着黎源先是皱眉,然后凝神思索一番,紧皱的眉头舒展开,然后一身轻松地就要回房间,顿时浑身寒毛直竖。
以他对黎源的了解,这小子蔫儿巴老的坏,他自知自己的缺陷。
杀人绝对第一,轮心思估计连华岁都不是对手。
黎源正要进屋,一只老鸹刷刷刷落到他面前。
黎源一阵惊叹,真是帅呀!
“你要干嘛?”
黎源不解,指指卧室,“去睡觉。”
“那之前呢?”
之前?
黎源想了想,他在思念小夫郎,这不好说,于是欲言又止。
唐末深吸一口气,剁黎源的心思从未减少过,但此一时彼一时,“明日叫怀安去小树林等我。”
然后刷刷刷飞走了。
黎源莫名,嗯?
这是解决了?
他啥都还没开始做。
“哥哥……”一道软软的声音从对面的廊沿上响起。
黎源回头,他的小夫郎正光着脚悄咪咪地走出来.
黎源压着小夫郎自是一番火热深吻。
两人不过分床三天,就犹如三秋未见般思念彼此。
黎源只将那张饱满的红唇亲得微微发肿才松开。
两人鼻尖顶着鼻尖,轻轻喘息,“想没想哥哥?”
小夫郎微睁的狐狸眼迷乱散开,“想,每时每刻都想,想得珍珠睡不着。”
黎源顿时有些难受,咬住小夫郎的耳垂,在小夫郎的轻呼里贴住对方。
两人本就犹如干柴烈火,一触即燃。
小夫郎应和着黎源的动作,两人又是亲又是摸,很快就要忍不住。
小夫郎纤细的手指朝后探去,黎源抬高腰肢避开,目光沉沉地看着小夫郎。
“想要?”
小夫郎咬了咬嫣红的嘴唇,羞涩地点点头。
黎源最近算是琢磨过来,一向于那事情上娇羞内敛的小夫郎为何大胆孟浪起来,甚至在老太君过来后还日日与他贴抱亲热,所做这一切不过为了给外面那些人看。
亦有坐实保住他的意图。
对于守礼节遵古制的小夫郎来说,不知用了多少勇气突破多少心理障碍,如今两人关系实得不能再实,小夫郎倒不会又变回去,难为情倒是有的。
黎源就喜欢看他害羞又热烈的目光。
黎源伸长手拿来一盒膏脂,碧绿剔透的膏脂只剩浅浅一层,他咬着小夫郎的耳垂说,“快没了,今晚节约点。”
小夫郎眼里含着水光,“明日我找师父再拿五盒。”
黎源的老脸有些发烫,只面上不显,“那你师父又要责备我。”
小夫郎眼里的光一层层加深,“那哥哥要如何?”
黎源挖出一坨膏脂涂抹上去,嘴里发出浅浅的闷哼,等完全适应才说道,“还能如何,受着呗,就是你莫要那般贪吃。”
小夫郎连脖颈都红成一片,语气有些气嘟嘟,他抓紧黎源的腰,“哥哥到底什么意思,不想跟珍珠亲热,又做什么等在院子里!”
黎源将头埋进小夫郎脖颈里,深吸着气,再抬头,眼睛已经带上一层薄雾,小夫郎被他养得太好。
果然,小夫郎眼底的光聚了又散,“哥哥……”
黎源调整姿势,一只胳膊撑着床,一只手穿过小夫郎的脖子紧紧搂住对方。
他得省点力才行,这姿势忒累。
第二日天未亮,黎源摇醒小夫郎,“醒醒珍珠。”
小夫郎翻个身趴在黎源身上,细滑的胳膊缠住黎源的脖颈,又黏糊糊睡了会儿才揉着眼睛坐起来。
两人趁天色未明分开,黎源担心小夫郎磕着,一路护送。
两人偷偷摸摸从堂屋后门溜出去,经过鸡棚时,一群六道之外的张怀民站在栅栏外夹道欢迎,叽叽咕咕,嘎嘎呵呵,两人压低声音偷笑,莫名觉得新鲜又刺激。
黎源回屋躺了半个时辰就起床张罗今日家宴,刚刚将灶台里的火升起来,华岁从屋子里走出来。
她有些意外,“黎先生早。”说着也忙碌起来。
往昔世子生辰都在宫里度过,即便如此家里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
世子小的时候回来后会来老太君房间磕头拿红包,后来老太君睡得早就不来了。
即便如此老太君还是会等到熬不住才睡。
今年能跟世子一起过生辰,即便老太君不说,华岁也知道老太君心里高兴。
黎家的东西自然赶不上太师府,但昨日帮忙卸货,华岁也看出黎源极为宠爱她们世子。
所选的东西也尽赶最好的选。
他若是万贯家财的出身,只怕不比为美人一掷千金的纨绔好多少。
不过黎源是稳重的人,大家内心高兴他对世子好,倒不担心这个男人乱花钱。
晨曦出现,桃良单怀安也先后出了房间。
黎源刚将鸡汤和大骨汤熬上,擦擦手走到单怀安面前,“洗完先过来吃饭,一会儿去小树林。”
单怀安不明所以,快速洗完跑进厨房。
桌面上已经摆着热气腾腾的牛奶,鸡蛋和包子,熬好的小米粥上点缀着颜色亮红的枸杞。
煎饺冒着油汪汪的气泡,凉拌青菜碧绿如玉,稀豆豉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不是第一次吃早饭,宫里的早饭比这里丰盛得多。
但单怀安还是忍不住咽咽口水快速坐下。
买牛奶的商贩本是贾怀安排的人,等他们离开,自然也跟着消失。
但不多久就有真正的商贩过来卖牛奶,黎源跟对方攀谈过,大约梨花村近一年富裕起来,他的生意还不错,所以第一站都是梨花村,等村民选购完再去其他村。
在其他村还以为这只是个别现象,等生意不好就会慢慢消失时,来梨花村的商贩越来越多。
不过这都是后话。
牛奶每日都有保证,黎源是开心的,家里有老人小孩,需要这东西补钙。
“不要吃得太撑。”黎源提醒。
张大嘴正咬着葱香酱肉包的单怀安顿了顿,先吃为敬,黎源做的包子皮薄肉厚,也不知道他怎么蒸的,肉里的油会沁出来,把面皮染得像透明的玉石。
啊呜一大口,不等吃进去就一口小米粥,一口牛奶。
然后才问,“黎叔叔有事?”
黎源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没有先问单怀安的意见,但是学狗有一套逻辑自洽的想法。
不管单怀安以前做什么,来了梨花村就要按照他的步调发展,多门手艺多条出路。
以后这孩子再不济也能进山打猎。
听说要跟着唐末学功夫,他很淡定地嗯了声,赶紧把手里的包子吞下去。
之后就不再吃包子,只小口小口喝着米粥。
看着煎饺的目光尤其贪婪。
黎源觉得好笑,“再吃点,不吃撑就行。”
单怀安摇头,大约不想再被诱惑,起身朝黎源行礼后离开。
黎源看得出单怀安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也就不再多言。
但是单怀安跑到无人的池塘旁颇为兴奋地挥了几拳,又抽来一根竹条当做佩剑,藏在腰间拔了好几次,看样子是在模仿近侍拔刀的动作。
若不是性子如此,他定要激动得大喊大叫。
唐末呀,天行近侍排行第一,父皇的亲卫都不是他的对手。
那可是大朝一等一的高手,从现在开始要教授他武艺。
啊啊啊啊啊!
半个时辰后,单怀安垮着脸朝笑眯眯的小虫行礼,“怀安见过大师兄。”
小虫回头望向唐末,“师父父,按照辈分怀安应该叫我小叔叔。”
唐末想了想,太师让他把珍珠当儿子。
单怀安确实是徒孙辈,于是点点头,“以后你就是小师叔。”
小虫开心坏了,“怀安师侄,以后要叫我小师叔哟。”
单怀安深吸一口气。
唐末能以命换命带太师逃出生天,内心有着界限分明的尊卑感。
但他又有私心,四皇子不参与皇权之争,即便以后被抓回去也不会丢失性命。
他希望四皇子看在同门的情义保住小虫。
其他的,他管不了,听天由命。
中午吃得简单,黎源在为做蛋糕做准备,这顿饭就由小夫郎操持。
大家都是第一次见小夫郎下厨,说不好奇是假的。
华岁在厨房帮忙还好,不担心偷看露馅儿。
桃良在外面洗衣服,往日要搓好几十道的衣裳也不搓了,在水里抖了两下就一边晾衣服一边看稀奇,看着看着旁边多出一个脑袋,是老太君,桃良吓一跳。
桃良立马拉着老太君说,“公子会切土豆丝,切得跟头发丝似的。”
老太君哼了一声,“他自小跟着孟将军学艺,功夫并不比熙棠身边的近侍差太远,若不是心软信了姜离,对方又有后手,哪里会落难至此,切个土豆算什么。”
熙棠是戚太师的名讳,而孟将军是老太君大女儿的丈夫,自然教导得仔细。
老太君看得不过瘾,也不让桃良搀扶,步履豪迈地走进厨房。
她要看看珍珠这孩子中午做什么吃食,做的不好她可不吃。
一走进去就看见黎源及其案台上摆满的工具,他招呼老太君在餐桌旁坐下。
很是随意的语气,但又透着亲昵。
有种被照顾到,又被依恋的感觉,让准备进去摆脸色的老太君很是舒坦。
老太君被供着好多年,即便是太师见到她也恭恭敬敬。
更不要提其他的孩子,后来长子做到太师一职,搬进太师府邸,等于分家,其他子孙虽然孝顺时常来探望她,但是孙辈们还是以恭敬为主,唯有珍珠亲近她,但后来珍珠的学业日益繁忙,也难以感受舔犊之情。
老太君并不知道黎源跟爷爷的关系,后来爷爷病重时,有段时间觉得自己拖累黎源,脾气很古怪,黎源并在不该成熟的年龄快速成熟起来,比起哄小孩,他更会哄老人。
黎源放下手里的活路,给老太君端来易克化的零嘴,煮上养颜的花茶。
桃良看见洛神花茶饮时激动得只摇老太君的胳膊,倒不是说这饮料多么珍贵,而是这种有品的东西即便是在京城也不是时常能见到,那都是有钱人家有闲时弄的。
黎源拿来蜂蜜,“一会儿开了劳烦桃良姑娘将蜂蜜放进去。”
桃良连连点头,她最擅长此事,“我知道的。”
“老夫人若是喜欢薄荷的口感也可以加一两片。”
桃良好不惊讶,顿时又觉得黎源高深莫测,他好像懂得很多东西。
黎源又回去忙活手里的事情。
老太君以为对方就这么把她晾在这里,反正她是过来看珍珠的。
一点都不在意。
没过一会儿,黎源端着蒸好的鸡蛋花,撒了酱油和葱花,拿给老太君吃。
一会儿又端着一碗秋梨银耳汤给老太君。
他不卖弄,也不炫耀,就像照顾小孩子似的,时不时给老太君拿点吃的。
他也没冷落小夫郎,隔三岔五走过去喂小夫郎一些吃食。
只不过喂小夫郎是喂到嘴里,小夫郎笑眯眯地吃,有些时候黎源撤得慢,还会被小夫郎故意咬到指头,黎源也不嫌弃,拿回来放嘴里嘬两口,再去捏小夫郎的脸颊。
老太君的眼底渐渐漫出笑意,她想她是明白黎源怎么把她的珍珠一点点捂热的。
这泡在蜜罐里的宠法,谁不愿意。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