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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霸凌

作者:姜厌辞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关于裴寂是否被霸凌,林听在一周后得到答案。


    起因是那天早上来学校,她远远看见娄望在空荡荡的教室里行迹鬼祟,最后拿着胶水走到裴寂座位上,埋头五分钟,也不见有要离开的迹象。


    林听故作沉稳地靠近他,入座后,又装作随意一瞥。


    这一瞥恰好被娄望逮了个正着,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散漫,却因狭长的眼型,被挑出锐利到咄咄逼人的弧度,看得她心脏极速跳动,逃避的视线拐了个弯,落到被他粘到桌板的荧光色便签纸上。


    密密麻麻的纸张里,写的是同样的内容:【SB】。


    林听喜欢看书,自认为词汇量不算贫乏,可当下她满脑子都是同一个词:傻逼。


    是骂人的话。


    不够成熟,但确实也能伤害到人。


    乱七八糟的绰号,桌板擦不干净的涂鸦,一桌侮辱性的便签,时不时出现的盐巴……


    林听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过去。


    外面的天色已经亮了,娄望背对着窗户,光被隔绝,只有阴影沉沉盖在他脸上,让他此刻的表情充满欺骗性,林听错误地品读出一种独属于霸凌者有恃无恐的嚣张。


    周围只娄望一人,天旋地转间,林听却感觉自己身后围着乌泱泱的人群,她成了箭靶,而他们的目光就是箭,尖锐、冷硬,笔直地朝她射过去,砰的一声,击碎她外强中干的保护壳。


    委屈、恐惧、愤怒,种种情绪化成火焰,快要烧干她的理智,她蹬地起身,凳腿和大理石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裴寂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欺负他?


    能不能适可而止?


    这么做有意思吗?


    大脑传来的轰鸣声还在持续地响,偏偏她嘴巴像被水泥灌注,风干后堵住她的咽喉,她一句质问都发不出,恍惚回神后,脑子里只剩下怯懦的几个字:这次不能再出头了。


    突然的起身,没能惊到咫尺相隔的男生,反倒把刚进教室的丁倩雯怔住了,“娄望,你又欺负她了?”


    丁倩雯敢打包票,自林听转学来,自己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这一句。


    娄望耸耸肩,一脸无辜。


    林听抄起桌角的保温杯,避开所有人的视线,磕磕巴巴地说:“我去灌点温水。”


    丁倩雯眨眨眼,迟钝地哦了声。


    碍于心事繁重,那周的月考林听发挥失常,成绩出来的那一刻,她感觉天都塌了。


    丁倩雯瞅她面如死灰的反应,以为她考了个垫底,凑近一看,年级排名:27。


    “这……还不好吗?”


    林听攥住成绩单的指关节微微发白,欲哭无泪:“我从来没考过这么差的成绩。”


    “……”


    那一整天,不光林听愁云惨淡,李峰一想到自己班被隔壁兄弟班拉出去十来分平均分的成绩,头顶阴霾遍布,自习课上也在拿眼神杀人。


    娄望成了第一枪出头鸟。


    “娄望,你又干什么去?”


    “尿急,上个厕所。”


    “成天上课上厕所,下课干什么去了?”


    “那当然是喝水去了啊。”


    全班爆笑,李峰一个眼风扫过去,又齐齐噤声。


    “你给我坐回去。”


    “那我真尿出来了怎么办?气味会不会太骚了?”


    “放心,你不尿裤子也骚。”


    林听还没把班上的人认全,不知道接话这男生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平时和娄望玩得好。


    有不少人在憋笑,李峰眼不见为净地摆了摆手,娄望立马跟弹簧一样,弹出了后门。


    李峰环视一周,怒其不争,最后还是没忍住说:“你们还笑?还不抓紧反思为什么同样的老师,隔壁班平均分能排年级前三,咱们班呢,好家伙,吊车尾了!你们是脑子不如隔壁班吗?当然不是,你们只是没把心收回来,在基础一样的情况下,后天的努力就显得尤为重要……”


    传来响亮的鼓掌声,是去而复返的娄望。


    “说得好,老李,我也觉得后天的努力非常重要,所以我决定,今天和明天再休息两天。”


    李峰又气又笑,狠狠瞪他眼,“刚才那泡尿怎么不把你嘴淹了呢?”


    林听也跟着悄悄瞪了眼娄望,撤回视线的途中,余光注意到裴寂桌上混乱的痕迹,思考了会,做出一个决定。


    第二天林听起了个大早,到学校那会还不到五点,教室里空无一人,她一张张地撕下便签纸,有些粘得很牢,撕开后还有明显痕迹,好在她提前做了准备,拿出昨天放学后买的护手霜,涂抹到纸上,等待十来分钟,再拿湿巾抹去,桌上的涂鸦也被她尽数消除。


    做完这一系列工程,她把垃圾丢到公共垃圾桶里,借着竹林的地埋灯背了会单词,六点四十,重新出现在教室。


    果不其然,娄望见到干净的空桌板后大发雷霆,到处质问是谁干的,可能是她平时给人的印象过于软弱无害,娄望从始至终都没怀疑到她身上。


    但她不敢松懈下来,因为撂下狠话的娄望,又开始了第二波即兴创作,而林听,照旧在第二天早上清除所有痕迹。


    就这样反反复复几次后,周五早上,林听被守株待兔一整晚的娄望逮了个正着。


    娄望显然很意外,半边眉毛高高挑起,抬高的嗓门让林听意识到这是现实,而非梦境,“怎么是你?”


    林听看向自己手里的“作案工具”,很好,人赃并获,这事没法狡辩。


    “我跟你有仇吗?你要这么糟蹋我的心血?”娄望连跑带跳,没几秒就蹦到林听跟前。


    他的表情实在吓人,仿佛下一秒,就要抡起拳头朝她脸砸去,林听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双手死死拽住校服下摆。


    娄望愣了下,不明所以,“不是,你这是什么反应?”


    他也是头一回见到有人能在任打任怨的同时,露出这么委屈的模样,鼻尖通红,好像快哭出来了。


    他手足无措,“别哭,千万别哭。”


    林听迟缓地睁开眼,声音有些哑,“我没哭。”


    “你最好没哭,”说着,他语气软化下来,手指点了点桌板,“至少在哭之前,先说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听大脑飞速转动,还是没能搜刮出一个能让自己置身事外的合理借口,破罐子破摔反问:“你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娄望满头雾水:“我做什么了我?”


    林听深吸一口气,细细罗列他的罪状。


    空气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中。


    娄望不傻,很快反应过来她都误会了什么,生生被气笑,“为什么撒盐巴,我记得我跟你说明过,至于这些便签纸,朋友,SB又不是只有傻逼的意思。”


    他从丁倩雯桌上拿来一支笔,在未处理完的便签上刷刷写下两个单词。


    Season''sBest.


    用在竞技比赛中,是赛季最佳的意思。


    “你同桌,我哥们,裴寂,他是个非常牛逼的人,知道方程式赛车么,他今年刚升上F3,你可能不了解,像他这年纪升上这级别有多不容易,更别说在一个没有赛车文化的国家,可惜他运气不好,才比了几场,有天过马路被一酒驾司机撞了,接下来几个月都没法比赛,我写这玩意,是为了告诉他,不管今年成绩怎么样。他裴寂在我心里,永远是赛季最佳。”


    “那你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


    “什么叫偷偷摸摸的?”娄望嗓音又高起来,有理有据地说,“我只是送完牛奶,顺路来趟学校,要怪就怪你们这么不热爱学习,五点半了还不起来晨读!再这样下去,怎么考上985、211!”


    “……”


    林听信了他的说辞,臊眉耷眼着不敢看他,但还是自动承认错误,道了声歉:“是我误会你了,对不起。”


    是因为他的外表和一身的痞气,让她产生先入为主的概念?


    还是过去的阴影已经深深根植在她体内,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她如临大敌?


    或许都有。


    娄望也不是非要让她道歉,见她如此低声下气,反倒有点难为情,挠了挠后脑勺,“行了,这事就当没发生过,以后都别提了。”


    他嘴上刚说“别提”,立马又接了句:“不行,太好玩了,我要打给阿寂,跟他分享这桩妙闻。”


    林听喉咙一梗,耳朵更红了,然后就看见他旁若无人地掏出诺基亚,“喂,阿寂,还在睡呢?那正好,我让你清醒清醒……我跟你说啊,你的新——”


    话还没说完,电话被掐断,娄望悻悻摸了摸鼻子,转头就将这事抛之脑后,再也没提起过。


    在意的只剩下林听一人,之后那几天她一见到娄望就心虚,丁倩雯察觉到,问她怎么回事,林听实话实说,丁倩雯乐到快直不起腰。


    “我就这么跟你说吧,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欺负裴寂,娄望也不会这么做。这俩的关系好到要是只有一条内裤,娄望估计都会裁下一半,送给他这兄弟穿,我这么举例你能明白吗?”


    林听点点头,明白是明白了,就是这形容还挺恶心的。


    不穿可能都会比这么做更干净吧。


    丁倩雯也好奇,“你真的只是凭盐、便签和涂鸦认定裴寂被霸凌了吗?”


    那会她们已经在放学路上,天空像蒙上一层灰调的蓝,日色浸不透层层叠叠的荫蔽,逼仄的小路更显幽暗。


    林听的脸被映得有些暗,她轻声说:“以前也有人朝我洒过盐。”


    丁倩雯一愣,“为什么呀?”


    林听笑笑,“他们觉得我太晦气了。”


    丁倩雯还是问为什么。


    林听低着头说:“我在上一个学校,也是中途转学进去的,发现班上有个人被霸凌了,除了被欺负的时候,她都是一个人,有天中午,我坐在她身边,陪她吃完了整顿饭,之后就没人再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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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了。”


    丁倩雯脑补出她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愣愣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一贯的伶牙俐齿不再,沉默得像个哑巴。


    这时,身边又响起一声:“真好。”


    “他们这么欺负你,哪里好了?”


    林听双手拽住书包肩带,笑着扭头,“裴寂没有被霸凌,真好。”


    她真真切切地经历过,很清楚那种滋味并不好受。


    丁倩雯嗓子被堵得有点痛,但她也笑出声,揉了揉她刘海,“你傻不傻啊?”


    林听装作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我应该不笨,除了这次考试外,以前从来没跌出过年级前十。”


    丁倩雯夸张地竖起大拇指,“原来我后桌是个超级大学霸,跟你混,那我成绩还不得一路高歌?”


    说着,她忽然抬手指向右手边一处施工场地,“据说那儿会盖个明港最大的图书馆,就是裴寂他爸妈投资的,只有霖安的在校生才能进去,可惜现在连地基都没打好,怕是等我们毕业了,也没机会进去瞧一眼。”


    林听循着她的视线看去,盖在砖块上的绿色毯子被风掀起,鼓鼓的模样像极航行在海上的三角帆。


    “裴寂家很有钱吗?”林听感觉自己问了句废话。


    丁倩雯说:“玩赛车的家里普遍都有钱,裴寂家当然也是,只不过十几年前还没到现在这种程度,是他爸为了他的后续培养,放弃在国内安稳发展的事业,把市场投向海外,所以在裴寂五岁后,就和裴寂妈妈一起出国了,裴寂自己想留在明港陪他外婆,就没跟着走。”


    “我跟你说啊,裴寂七岁的时候,他爸还直接斥巨资给他在明港造了个卡丁车练习赛道。”


    “裴寂算得上天赋异禀,参加的比赛基本上都拿了冠军,最气人的是,他爸妈从来不给他压力,只让他好好享受当下,反正不管他未来走不走职业,家里都有足够的能力给他兜底。”


    那天林听还从丁倩雯口中了解到很多关于裴寂的事:


    他四岁接触卡丁车,九岁开始参加比赛,十岁赢遍全国锦标赛所有分站冠军,后来陆续参加全英、欧锦,分别获得14-17组别年度总冠军。


    15岁正式参加F4,只靠一年赚足积分升至F3,若非这次意外,他已经在F3赛车上大杀四方。


    无疑,这是林听认识的所有同龄人中履历最辉煌的一个。


    站在一众被东亚式教育压榨的高中生里,有种满级大佬屠遍新手村的感觉。


    而她的青春呢?


    是做不完的试题,争分夺秒跑去食堂后渗在脖颈的汗,落在身上磨砂质感的盐粒,突然飞向后脑勺的矿泉水瓶。


    她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以前天南地北,以后的人生轨迹也不会有任何重合。


    唯一的相交点在于,等到他返校,他们会成为班级里距离最近的两个人。


    林听其实还想问除了这些耀眼的成就外,裴寂本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惜回家的路太短,很快她就和丁倩雯分道扬镳。


    林听甩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吃完晚饭,回到自己卧室,拿出试卷做题。


    翻动草稿本的时候,意外注意到几天前留在纸上的那两个并列在一起的名字,被周边密密麻麻的数字包裹,依旧清晰,瞩目。


    再次变得混沌的只有她的思绪。


    林听,聆听。


    丁倩雯说她有个很特别的名字,小时候她也是这么觉得,直到林靖航欠下巨额债务。


    她变成游离在家里的边缘人物,她的诉求很少得到满足,渐渐的,她连嘴都很少张开。


    但她的耳朵总能在被迫中被人打开,听父母的争执声,听锅碗瓢盆破碎的声音,听放贷人毫无征兆的敲门声。


    有时会是纪明兰单方面的埋怨,她总说,要是没有她,他们早就离婚了。


    顺势见缝插针地试探一句,他们要真离婚了,她选择跟谁。


    林靖航看似一言不发,轻飘飘的叹息却什么都说了,也会压得林听喘不过气。


    她越来越讨厌自己的名字,很多时候,她感觉自己就是收纳别人负面情绪的垃圾站。


    后来她偷偷拿零花钱买了副耳塞,每天晚上都会戴,因为长时间没有换洗,细菌滋生,最后害她得了中耳炎。


    耳朵一直在流脓,刺痛难忍,她也没有去买药膏涂,任由情况加重,心里想的是:如果能就这样变成聋子,该有多好。


    ——她是如此渴望、贪恋着寂静。


    寂静,裴寂。


    寂。


    这个名字真好听。


    在亲眼见到他之前,她就这样先喜欢上了他的名字,让后来的倾慕成为天经地义的事。


    只是她没想到,这段不为人知的单恋会慢慢将她演化成一只困在青春里的蝴蝶。


    她坚持不懈地振颤着羽翼,盘旋出的却是一个个毫无结果的气旋,怎么也飞不出和他相遇的那年春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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