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昼十年》
1. 楔子
四月初,暖湿气流与冷空气交汇,荆海一连下了近一周的雨,难得停歇后,乌云还沉沉罩着,天色黯淡到像被笼上一层失真的灰色滤镜,水泥地面半干不干,地势低平的地方积聚着水洼。
林枕溪低着头小心翼翼避开,还是有水渍跑进洞洞鞋里,沾湿棉袜,脚趾那块黏糊糊的,不太舒服。
这附近奶茶店不少,专卖咖啡的只有星巴克一家,午休时间,排队的人很多,其中几人披着白大褂,左胸口的logo并不属于康瑞安宁疗护中心。
荆海区域规划单一又明晰,东边是大学城,省内最好的高校全都盘踞在此,至于西边,处处可见医疗机构,林枕溪就职的康瑞恰好夹在一家综合性医院和肿瘤医院中间,河对岸是一间精神病院。
换句话说,遍地是同行。
林枕溪患有严重的睡眠障碍,昨晚满打满算只睡了四小时,这会睡意翻涌,打了几个哈切,听见有人议论昨天的跳楼事件,意识稍稍清醒些。
昨天下午三点,荆海第一人民医院一确诊肺癌晚期的患者和家属发生口角,从三十多层的天台一跃而下,当场死亡。
即便医院第一时间下达禁止私下议论、外传的指令,这事还是在短短几个钟头里闹得沸沸扬扬,附近医护人员无人不知。
“听说这人想治疗,但家里人觉得没必要浪费这个钱,结果才吵了两句,他就嚷嚷着''既然你们不想我活,那我现在就死给你们看''……估计也不是第一次说这话了,没人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结果没几分钟,人就不见,被发现时已经跳了楼。”
“我听说的倒是另一个相反的版本,是他不想连累……”
林枕溪在七嘴八舌的议论声里接过店员递来的纸袋,原路折返回康瑞。
康瑞共两栋高层建筑,其中住院部每层设立一间休息室,护士和住院医师公用,面积不小,靠墙那侧架着两张双层床,正中间摆放一张长桌。
今天这个点休息室只有护士方梨一个人,午饭也是她买的,两人份的牛肉煎包和鸭血粉丝汤。
林枕溪把她要的那杯抹茶星冰乐递过去,拉开凳子坐下,吸管插上红茶鸳鸯拿铁,吸了两口,短暂地活了过来。
方梨打眼到她眼下的青黑,“你多久没回家好好休息了?”
“一两个月了吧。”林枕溪没刻意去记时间。
这是她来康瑞的第二年,假期少得可怜,每天早上六点开始预查,整理并同步患者信息,挨个上报,半个多月前原本能休息一天,同期黄幸妤临时有事,她就替人值了班,一直到今天,都没休息过。
方梨有时候真搞不懂林枕溪,一年都回不了几趟家的人,还非要掏空积蓄在城南买了套一百多平米的公寓。
但说到底是别人的事,她没有多嘴,另起话头:“对了,我和贱人分手了。”
话题跳得突然,林枕溪愣了一瞬,然后“哦”一声。
她已经习惯从方梨口中听到分手两个字,至于分手的原因,每次也都大差不差,实在没必要问。
方梨咬着吸管睨她,“我打算这周六晚上去联谊。”
林枕溪还是哦。
“你也去,别想逃。”
“我要上班。”
“我听主任说要给你放两天假。”
“……我去最多起到一个凑数的作用。”
“我给你找几个帅的、条件好的,还不成吗?又不是让你结婚,只是谈个恋爱玩玩嘛。”
林枕溪纠正:“谈恋爱和玩玩是两码事。”
她看了眼方梨,咽下到嘴边的“谈到最后大概率还得伤筋动骨,我没有那么多精力去折腾”,改口说:“没有单恋有意思。”
方梨被她的感情观惊到瞪圆眼睛,“你单恋过谁,还能给你单恋出有意思的滋味来?”
抓住她手臂的架势,像她不说出个名字,就不会轻易放过她,林枕溪眉眼弯起,淡笑:“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别说对方的长相和声音,连名字都记不太清了。”
“是你以前的同学?”
座机在这时响起,方梨离得更近,双脚在地上一蹬,连人带椅转到办公桌前,摁下免提键。
听筒对面的人问:“黄医生在吗?”
方梨:“不在,你有什么事?”
“21床的病人家属呼叫。”
“了解,马上过去。”方梨掐断电话,扭头,林枕溪已经不见踪影。
这一层患者大部分不归林枕溪负责,但每个人的情况她都了解,比如21床的老先生,被发现时已经进入肝癌晚期,年纪大了,手术切除难度和风险大幅增加,化疗和放疗也都没有起效,三个月前从隔壁的肿瘤医院转进康瑞。
老先生疼得直哆嗦,还是不肯打止痛针,林枕溪连哄带骗,才让他卸下防备。
他的状态有所稳定,情绪起伏还是大,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拽住林枕溪衣袍不松手。
喉咙像含着黏糊的痰,模糊不清,说话断断续续的,意识也模糊,将她认成黄幸妤,“黄医生,转到这里前,医生明明说我只有两个月能活,可我现在都活了三个月,再活下去,我老婆儿子都会被我折腾死的……黄医生,你能不能杀了我?”
林枕溪余光看向一旁眼神闪烁的家属,心领神会,安抚好他情绪后,单独把他两个儿子叫了出来,“你们和他说了什么吗?”
“就聊了几句昨天跳楼那事,没想到被我爸听见,觉得我们把他当成拖油瓶了,从早上开始就一直说自己想死,给他药也不肯吃。”
林枕溪和他们多聊了几句,回到休息室是十五分钟后的事,方梨吃得很慢,听见动静,停下筷子抬头,忍不住吐槽,压着声音说:“黄幸妤可真会偷懒,每回到休息时间,人准能跑没影,把活全推给你干。”
林枕溪解释一句:“工作时间没出过找不到她人影的情况。”
“你就替她说话吧,怎么就她的休息时间是时间,你的就不是了?”
方梨还想说什么,林枕溪已经放下躺椅,抓起毛毯往身上盖,“我眯会,有事叫我。”
说完,把眼罩扯了下来。
方梨问:“你这就不吃了?”
林枕溪对着空气摆摆手,“你先吃吧,给我留两个煎包就行。”
这次假期确实被主任安排在周末,林枕溪本来不打算休,奈何荆海一直不放晴,医院没有烘干机,换洗的衣服干不了,有股难闻的霉味,她不得不回家一趟。
从康瑞到公寓有十公里路程,她没有车,每次都是坐地铁或公交,偶尔奢侈一回打滴滴。
今天出门不凑巧,到站台时,刚好有辆直达公交从眼前驶过,她不想再干等半小时,掉头去地铁站,一路上昏昏欲睡,最后坐过了站。
想到这附近有家收藏很久的川菜馆,林枕溪直接出站,按照导航指的路线走,七拐八绕后,找到LED招牌灯。
里面零星坐着几个人,正对门口的那人戴一顶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阴影盖住眉眼,皮肤不白,偏向小麦色,看年纪应该和她差不多大,只看半张脸,有点眼熟,像在哪里见过。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身量也高大,发色不黑,类似于烤焦的栗子,质地柔软,修身针织薄衫将他的背肌线条描摹得恰到好处,凹陷的沟槽形状像山脊,流畅又漂亮。
衣服下摆被他束进纯黑牛仔裤里,以一种极其贴合的姿态,勾勒出细窄的腰身,腿很长,在桌子底下无处安放,只能岔开。
就算看不到脸,单凭这模特般的衣架子身材,在人群中也是格外出挑的存在,张扬随性,很像一个人。
林枕溪的目光从他身上挪开,在旁边搭着皮衣外套的椅背上停留两秒,正要落回他那儿,有服务员上前问她几位。
她的注意力被转移走,照实回答,紧接着就被带到一张二人位餐桌前。
这店店面不大,又在犄角旮旯里,桌椅不新,卫生却做得异常整洁干净,白色方格瓷砖上不见任何污渍,被擦得锃亮。
点菜的时候,林枕溪想起方梨的公寓就在附近,就给她发消息问:【要不要来吃水煮鱼?】
方梨隔了五分钟才回:【看着诱人,不过今晚真不行,我和我家建宝在一起呢,你吃得开心。】
前几天还是贱人,今天就又变回我家宝贝了。
林枕溪露出意料之中的笑容,回了个“OK”的表情包后,跳转回点菜界面,下单了小份的水煮鱼和金钱蛋,没要米饭,主食点的炒米粉。
这个点店里人算少,等待上菜的时间却还是冗长又乏味。
不过至少能说明这家店不是预制菜。
林枕溪在心里安慰自己,一面点进微博,肩膀往右侧倾斜,贴住墙壁,冰冰凉凉的,驱散她的困倦。
刚在主页刷到两天前跳楼事件的官方通报,服务员端着水煮鱼过来,摆上桌后,提醒了句:“小心烫。”
林枕溪摘下口罩,朝她友好一笑,低回脑袋的过程中,遥遥捕获到一道身影。
热气往上飘散,她的视线被氤氲得有些模糊,只能描摹一个大致的轮廓,介于陌生与熟悉之间,与其说是不好辨认,倒不如说她不敢相信自己心中的怀疑。
毕竟这个时间,那人不太可能出现在这里。
这时进来一年轻男人,对着门口那桌打了声招呼,林枕溪从只言片语中听见一个耳熟的名字:娄望。
娄望对着男人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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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哥们,裴寂,你俩认识认识。”
长达一周的睡眠不足,颠覆她本就不规律的作息,让她的状态糟糕到极点,精神严重掉线,反应和判断能力也降到谷底。
听什么都是雾蒙蒙的,像在耳膜外笼着一层纱布。
这声却无比清晰,带着势如破竹的锐利,戳破那层纱,激起她心脏的震颤,好比在水中憋气许久,突然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让人头晕目眩。
两秒后,她的视野变得开阔清晰。
和她曾经无数次偷偷打量过的脸近乎一致,眼窝深的像瘾君子,鼻梁挺而直,上下唇都薄,容易让人想起“薄情寡义”这个词。
气质是不同的,没那么倨傲,经由时间打磨,沉淀下厚重的东西,耳廓处干干净净,毫无点缀,微微失焦的眼神,看起来很温和。
始料未及的声音,猝不及防出现的人,足够让她的世界骤然寂静下来。
林枕溪愣愣眨眼,用冰凉的手心捂了捂脸。
是现实,而非幻觉。
她脑袋更懵了。
等林枕溪回过神,话题不知道怎么绕到另一处:“对了阿寂,你还记得林听吗?”
林枕溪已经认出娄望,自然知道他口中提到的这人就是自己,眼皮倏然一跳,后知后觉升起一种类似偷窥后被抓包的羞愧感。
手一时没收住力,肉片上的红油甩到衣服上,她连忙拿纸巾擦,油渍晕开的面积更广了,像被稀释的橙黄颜料。
她一心二用,等着裴寂的回应。
可能是距离不够近,而他的声音又太轻,她一个字都没听见。
同样没听到答案的还有娄望,他停下筷子,抬头看,裴寂正单手执机,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触动,应该是在回复某人的消息。
娄望挑眉笑,“难得见你吃饭还玩手机,跟谁聊呢?”
裴寂不答反问,掐灭屏幕,反扣在桌面,“你刚才问我什么?”
“我问你对林听有没有印象?”
短短两分钟内,第二次听到这个问题,林听心脏跳得没那么厉害了,却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在缩紧,平心而论,她想知道他的回答,却也在害怕着他的声音,唯恐自己彻底沦落为他青春书册里的无名氏。
她抬起头,目光以极缓的速度,一寸寸上挪,逃避似地想要错过他脸上的表情,但就是不凑巧,还是让她捕获到他深思熟虑后的蹙眉反应,展露出一种毫无修饰的困惑。
“你说谁?”
简洁明了的三个字,带来的杀伤力巨大,比“不熟”更残忍。
不过在情理之中。
她从一开始就不该对这个问题抱有任何期待。
喉咙的堵塞感变强不少,像黏着一团湿漉漉的棉花,堵住气管,呼吸不畅的同时,胃口全无。
在娄望“就你高一下学期的同桌”和裴寂“有点印象了,不过非要说起来,我没有和她同桌过一天”的对话结束后,林枕溪将纸巾扔到脚边的垃圾桶里,扫码结款,提起托特包准备离开。
可又不甘心平白浪费一百块钱,硬生生将自己摁回座位上,往嘴里塞了十来口,囫囵咽下。
嘴唇辣乎乎的,她掏出包里的湿纸巾擦了擦,起身,路过那一桌时,她的双脚有短暂充血般的僵硬,好在离门口很近,下一秒,她就拨开透明吸磁门帘,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
雨又下了起来。
离开医院那会天还是干的,她就抱着侥幸心理将伞放回更衣室的橱柜里,现在悔不当初,尤其在她亲眼见证雨势是如何在眨眼之间变大后。
靠近门口那几人还在聊。
裴寂问:“你怎么突然提起她?”
娄望反问:“丁倩雯你总该记得吧?从小学到高中都和我们一个学校。”
“记得,她怎么了?”
“她和林听是朋友,我从她那听说林听现在就在荆海一家临终关怀医院当医生,”娄望说,“我姑妈不是不打算化疗,想改用姑息治疗了么?这方面林听懂得比我们都多,我想问问她。”
裴寂:“那你应该直接去要她的联系方式,而不是问我对她有没有印象。”
娄望搔搔脸,“高中那会她好像挺怕我的,我可能也做了一些不好的事,她到现在还记恨着我,你情商高,给我出出主意,我该怎么去找她开口。”
“你想多了,没准她早就连你是谁都不记得了。”
“就跟你忘记她一个样,是吧?”
听到这儿,林枕溪开始放空大脑。
雨滴打在屋檐上,经重力拉扯连缀成珠帘般的雨幕,她伸出手,珠子砸到她手背,又凉又痒。
显然,她被困在了这场雨中。
2. 裴寂
2012年,林枕溪用的还是父母给她起的名字,林听。
也正是那一年,她孤身一人转学到明港。
来接她的人是奶奶梁招娣。
梁招娣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丈夫去世后她和大儿子一家生活在一起,至于小女儿,十八岁离家出走后,至今音信全无。
一家四口住的房子是自建房,四层楼带一个庭院,位于海边的坡道上,林听跟在梁招娣身后,稀薄的日色一半洒在狭长的柏油路面上,还有一半滑进她眼里。
走到半程,电线杆柱旁倚着两个男生,其中一个皮肤不算白,头发略长,挑染成亚麻青,披散在肩头,半边耳朵缀满耳钉,不怕冷似的,只穿了件黑色T恤,手臂上的纹身贴藤蔓般盘根错节。
气质和九十年代港片里的古惑仔如出一辙,不太好惹。
但看年纪,应该和她差不了几岁。
她在打量他的同时,对面的视线也牢牢锁住她,只是比她的要大胆狂妄很多,像一台扫描仪,来回扫射。
空气里骤然响起一声笑。
轻淡,却不怀好意。
就在林听别开眼的同时,她听见梁招娣问这男生:“今天怎么没去上学?”
林牧夹着烟,浑不吝的笑声里带出翻滚的白雾,“翘课了呗。”
轻描淡写又理所当然的语气,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梁招娣耷拉着眼皮,神情变得更加平淡,看样子是习以为常了。
“晚饭回家吃吗?”
“不好说。”
梁招娣没再多问,继续往前走,林听满肚子困惑,但什么都没问,抬腿跟上,有声音模模糊糊地从身后传来,“刚才那女的谁啊?”
林牧懒洋洋地笑了声,“一个没人要的拖油瓶。”
林听怔住,止步回头,在对上林牧挑衅的眼神前,先望见更开阔的背景幕布。
雾已经完全散了,礁石一角和鸭蛋青色空旷的天显露出来,海浪翻滚,带出的潮声格外恼人。
快到家门口,梁招娣才开口介绍:“刚才那人是你大伯的儿子,你的堂哥,叫林牧。”
林听除了“哦”外,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的房间在四楼,墙面重新刷过,白到发亮,窗帘棉麻质地,半透光,一米二的单人床上铺着蒲公英花纹的床单,刚洗过,有清爽干净的味道,靠墙的书桌上堆着两本看上去刚拆封不久的书,《飘》和《简爱》。
林听的行李很少,她很快收拾好,两小时后梁招娣敲响她房门,将一个装着钱的信封塞进她手里,“这是你妈妈寄给你的这个月生活费,你藏好,别让别人看见。”
林听点头应声好,下一秒没来由想起林牧说的那句:没人要的拖油瓶。
林靖航和纪明兰是在她十岁那年离的婚。
她还记得他们离婚当天,纪明兰曾对她说,先这样过一段时间,等把高利贷还完,或者等到生活有所改善,再和她爸爸复合。
但他们心里都清楚,复合是无稽之谈。
这个家早在林靖航破产后支离破碎,而在成年人的世界里,破镜最难毫无芥蒂地重圆上。
父母不再相爱,林听只能寄希望于作为他们曾经爱情结晶的她,依旧能收获他们的偏爱和宠溺,可惜事与愿违。
林听十三岁那年,纪明兰遇到她人生中的“第二春”,对方事业有成,也是三年前离的婚,有个小林听两岁的女儿,他们计划第二年夏天结婚,但男方家里提出一个要求:林听不能和他们一起生活。
这一次,纪明兰毅然决然地选择抛弃林听,那会压在林靖航身上的债务已经没那么繁重,权衡后,他同意变更抚养权。
决定送林听回自己家乡明港生活的半年前,林靖航染上赌瘾,又欠下一大笔高利贷。
放贷人半开玩笑地说,只要林靖航割破自己脚筋站到冰上半小时,之前欠下的债就能一笔勾销。
走投无路的林靖航已经被逼疯,二话不说拿起匕首,照这人说的做,最后因失血过多昏迷。
醒来无法正常行走,复建也需要一段时间,暂时没法离开北城,纪明兰也不愿意来,用的理由很单一:她的新任丈夫不同意。
所以结合现实来看,林牧说得并没有错,她确实是一个拖油瓶,也是一个被踢来踢去的皮球。
梁招娣走后,林听打开信封数了数,有整整三千块,比以前多出五百。
或许是纪明兰对没法陪她来明港做出的补偿,林听没有多想,把钱藏好,打算另找个时间存进银行,用作自己以后上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
-
在新环境里生活了两天后,林听逐渐摸清这个“家”里的地位等级。
大伯是皇帝,大伯母是暗处的支配者,林牧是拥有高贵血统的太子爷,因为受宠,行事乖张又肆无忌惮,也是林听最不该得罪的人。
至于奶奶,和她一样,只是一个软弱的服从者。
林听不喜欢林牧,更说服不了自己去低声下气地讨好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地选择降低存在感,尽量避免和他的接触。
但明哲保身这套理论无法适用于所有情况,有些人就算不去招惹,也会主动找上门,林牧这种刺头自然不能例外。
他会在饭桌上直白地嘲讽她是个吃白食的,不该上桌,而是该和隔壁养的那一窝小土狗共用一个狗盆。
他会在她出门的时候,大剌剌地进到她房间,翘着二郎腿躺在她床上。
他会在抽烟的时候,装作不小心,烧掉她的习题本。
最过分的一次,林听回家,看见他仰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手指卷着她背心的肩带,在半空一晃一晃的。
林听生理性反胃,从他手里夺过背心,洗了一遍又一遍,洗到双手被水泡到发皱才停下,还是过不了心里那关,眼不见为净地扔进垃圾桶。
熬过最艰难的一周,林听的转学手续全部办好。
霖安中学是明港唯一的重点高中,每个年级都有十六个班,高一不分文理,也不按成绩划分实验和普通班,而是打乱随机分配。
整个年级七班人数最少,林听顺理成章地被分到这里,班主任是个中年男人,叫李峰,他在办公室简单交代两句后给了她两套校服,“我们这里的教材和你以前的地方用的略有出入,我已经把它们放到教室讲台桌上,到时候你自己去拿,至于校服,今天就继续穿你自己的,明天再换上。”
办公室和教室在同一层楼,林听不费吹灰之力找到,整间教室里只剩下第四组最后一排靠过道那处还空着。
林听经常转学,已经习惯充当外来入侵者被人用好奇的目光打量,她抱起教科书,微垂着眼帘,走到自己座位,屁股刚黏上座椅,忽然听见一道男嗓,由远及近地传来:“插播一则消息,咱们大名鼎鼎的裴吵同学将于下月21号正式回归我们的怀抱。”
“他这次不是撞断了腿,伤筋动骨还要一百天,怎么这才修养两个月不到,就要回来了?”
“你懂什么?他和我们正常人能一样?你还在尿床的年纪,人家就凭借钢铁般的意志和身躯,已经学会玩卡丁车了。”
娄望还想说什么,眼皮一撩,注意到一张陌生面孔,快步走过去,语气有点痞,“你谁?”
林听下意识抬眼,稍顿。
他的肤色比林牧的还要黑点,偏小麦色,五官轮廓深而硬朗,眉尾一道细长伤疤,嘴角玩世不恭的笑,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嚣张又邪性。
明港是盛产这种类型的男高吗?
林听眉头紧皱,赶在娄望察觉前,恢复原样,没来得及开口,前桌转过脑袋回答:“你是不是傻?老李昨天不是刚说过,我们班会来一个转学生。”
她朝林听咧开一个友好的笑容,“你好,我叫丁倩雯,他是娄望。”
“我叫林听。”
丁倩雯:“聆听的听吗?”
“对。”
“好特别的名字。”
林听笑笑,没说话。
娄望打量她几秒,指了指她眼角,不过脑就问:“你早上出门没洗脸么?眼角有眼屎。”
林听再好的脾气,听到这话,一时也气血翻涌,丁倩雯反应比她还大,恶狠狠地翻了个白眼,“你瞎啊,她这粒是痣。”
娄望眯着眼凑近,意识到确实是他看错了,拖着长调哦了声,丁倩雯身体已经完全转了过来,两手托腮,对着林听,“你这粒痣位置长得真好。”
林听长着一双又大又圆的杏眼,瞳仁不黑,带点琥珀的光泽,睫毛浓密卷翘,下垂时能遮住大半情绪,直勾勾地盯住别人看时,有种孩子气的天真和清澈,但因为这颗痣,打破了整体的清秀感,多出几分佻丽。
丁倩雯:“我听别人说,长在这位置的痣,叫明桃花痣。”
娄望拉开林听身侧的座位,冷不丁听见这句,没忍住笑了声:“新同学,你的痣上都长桃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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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桃花运是不是特别旺?”
他或许只是随口一说,不含恶意,林听却升起一种难堪的感觉。
丁倩雯用力踢了他一脚,“你能不能别欺负人?”
娄望对嘴比了个拉拉链的手势,从兜里拿出自动铅笔,专注在桌板上写写画画,铃声响起才离开。
林听抽空往旁边看了眼,隔壁桌板上画着一Q版小男孩,发型比《樱桃小丸子》里的花轮和彦还要飘逸,鼻梁上架一副墨镜,半边嘴唇挑起,酷似某个运动品牌logo。
他坐在车里,车的样子似乎是照着那几年正火爆的《跑跑卡丁车》里的模型画的。
人物右上角有个对话框,趁历史老师板书的间隙,林听凑近一瞧,写的是:【靓女上车,裴哥带你驰骋地球】。
-
林听很快发现她的新同桌是班里的话题人物,不管他们谈论什么,话茬最后总会拐回到他身上。
有聊他到底为什么会摔断腿的,原因五花八门,也有聊他缺席这么久的学习,期末考挂个鸭蛋怎么办。
语气介于调侃和幸灾乐祸间,不好剖析,真正让林听感到好奇的是娄望一句:“裴闹这货,瘸着腿还来挑衅我们,说他就算拿脚考试,也比我们这群人强,等他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他!”
她轻轻戳了戳丁倩雯的背,“我同桌不是叫裴chao吗?怎么今天又变成了裴nao?”
她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的,总不可能是吵闹那两个字?
那还真是特别。
丁倩雯笑到不行,“什么裴吵裴闹的,人家叫裴寂,这俩都是娄望他们给他起的绰号。”
林听大概能猜出他的姓氏源于哪个字,但不知道ji怎么写。
是同吵闹相对的寂静的寂?
她得不出答案,只能求助于丁倩雯,偏偏铃声在前一秒打响,这个疑惑不了了之。
好不容易捱到下课时间,就见娄望拿着一包粗盐,在她身侧立定,林听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幅度小,娄望没察觉到,用牙齿撕开袋口,将盐倒到裴寂座位上,一粒都没浪费。
大功告成后,才捕获到隔壁的目光,他直起腰,扔了包装袋,“你这同桌最近诸事不宜,一会上吐下泻,一会被人撞断腿,我撒点盐给他祛祛晦气。”
听起来像解释,但语气不是,随意,漫不经心,似乎还有种“我就这么干了,有本事你去找老师告状”的无法无天感。
那会是四月中旬,天还没热起来,霖安建在海边,吹来的风裹挟着丝丝缕缕的凉意,林听却热到像被人放进锅里烹煮过,后背渗出密密匝匝的汗液,直到耳边的浪潮声变得清晰,她又像被卷进海里,潮水铺天盖地的包裹着她,让她体会到一种难忍的窒息。
她的脸色白到瘆人,娄望被吓到手足无措:“不是,你突然怎么了?”
丁倩雯循声回头,也被吓了一跳,刚要带她去校医室,林听已经在虚无的假象里替自己找到能够靠岸的小船,平缓好呼吸,重新支撑起虚有其表的镇定与从容,“我没事。”
娄望长舒一口气,“下次可别这么碰瓷了——”
他还想说什么,被丁倩雯一个眼神瞪走,转头哥俩好地拦上体育课代表的肩膀,“等裴闹回来,咱们去买几瓶汽水,多晃几下,就冲他的脸喷。”
声音没收,三米外的林听听得清清楚楚,丁倩雯觑着她欲言又止的反应,大大方方地拍拍胸口:“你想问什么,尽管问,我一定照实回答。”
她确实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比如她的同桌是不是被霸凌了,娄望经常这么对他吗……
可是一个都问不出口。
沉默了会,林听选了个最无关痛痒的问题,“我同桌的名字怎么写?”
丁倩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稍顿后接过她递来的纸笔,边写边说:“裴是非衣裴,寂是寂寞的寂……不过他初中以前不叫这个名,叫''裴寂青'',他外婆从''相思寂寞青苔合,唯有春风啼伯劳''这句诗里摘出来的,他觉得不酷,软磨硬泡让他爸给他改成现在这个。”
那天数学课上,林听罕见地走神了,做题时,把“解”写到印有“裴寂”的草稿纸上,后面还跟着她自己的名字。
林听,裴寂。
她一瞬不停地盯住这四个字看,盯的时间一久,看出了其他东西,比如他们的名字字体一个是左右结构,一个是上下结构——
巧,又不巧。
3. 霸凌
关于裴寂是否被霸凌,林听在一周后得到答案。
起因是那天早上来学校,她远远看见娄望在空荡荡的教室里行迹鬼祟,最后拿着胶水走到裴寂座位上,埋头五分钟,也不见有要离开的迹象。
林听故作沉稳地靠近他,入座后,又装作随意一瞥。
这一瞥恰好被娄望逮了个正着,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散漫,却因狭长的眼型,被挑出锐利到咄咄逼人的弧度,看得她心脏极速跳动,逃避的视线拐了个弯,落到被他粘到桌板的荧光色便签纸上。
密密麻麻的纸张里,写的是同样的内容:【SB】。
林听喜欢看书,自认为词汇量不算贫乏,可当下她满脑子都是同一个词:傻逼。
是骂人的话。
不够成熟,但确实也能伤害到人。
乱七八糟的绰号,桌板擦不干净的涂鸦,一桌侮辱性的便签,时不时出现的盐巴……
林听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过去。
外面的天色已经亮了,娄望背对着窗户,光被隔绝,只有阴影沉沉盖在他脸上,让他此刻的表情充满欺骗性,林听错误地品读出一种独属于霸凌者有恃无恐的嚣张。
周围只娄望一人,天旋地转间,林听却感觉自己身后围着乌泱泱的人群,她成了箭靶,而他们的目光就是箭,尖锐、冷硬,笔直地朝她射过去,砰的一声,击碎她外强中干的保护壳。
委屈、恐惧、愤怒,种种情绪化成火焰,快要烧干她的理智,她蹬地起身,凳腿和大理石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裴寂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欺负他?
能不能适可而止?
这么做有意思吗?
大脑传来的轰鸣声还在持续地响,偏偏她嘴巴像被水泥灌注,风干后堵住她的咽喉,她一句质问都发不出,恍惚回神后,脑子里只剩下怯懦的几个字:这次不能再出头了。
突然的起身,没能惊到咫尺相隔的男生,反倒把刚进教室的丁倩雯怔住了,“娄望,你又欺负她了?”
丁倩雯敢打包票,自林听转学来,自己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这一句。
娄望耸耸肩,一脸无辜。
林听抄起桌角的保温杯,避开所有人的视线,磕磕巴巴地说:“我去灌点温水。”
丁倩雯眨眨眼,迟钝地哦了声。
碍于心事繁重,那周的月考林听发挥失常,成绩出来的那一刻,她感觉天都塌了。
丁倩雯瞅她面如死灰的反应,以为她考了个垫底,凑近一看,年级排名:27。
“这……还不好吗?”
林听攥住成绩单的指关节微微发白,欲哭无泪:“我从来没考过这么差的成绩。”
“……”
那一整天,不光林听愁云惨淡,李峰一想到自己班被隔壁兄弟班拉出去十来分平均分的成绩,头顶阴霾遍布,自习课上也在拿眼神杀人。
娄望成了第一枪出头鸟。
“娄望,你又干什么去?”
“尿急,上个厕所。”
“成天上课上厕所,下课干什么去了?”
“那当然是喝水去了啊。”
全班爆笑,李峰一个眼风扫过去,又齐齐噤声。
“你给我坐回去。”
“那我真尿出来了怎么办?气味会不会太骚了?”
“放心,你不尿裤子也骚。”
林听还没把班上的人认全,不知道接话这男生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平时和娄望玩得好。
有不少人在憋笑,李峰眼不见为净地摆了摆手,娄望立马跟弹簧一样,弹出了后门。
李峰环视一周,怒其不争,最后还是没忍住说:“你们还笑?还不抓紧反思为什么同样的老师,隔壁班平均分能排年级前三,咱们班呢,好家伙,吊车尾了!你们是脑子不如隔壁班吗?当然不是,你们只是没把心收回来,在基础一样的情况下,后天的努力就显得尤为重要……”
传来响亮的鼓掌声,是去而复返的娄望。
“说得好,老李,我也觉得后天的努力非常重要,所以我决定,今天和明天再休息两天。”
李峰又气又笑,狠狠瞪他眼,“刚才那泡尿怎么不把你嘴淹了呢?”
林听也跟着悄悄瞪了眼娄望,撤回视线的途中,余光注意到裴寂桌上混乱的痕迹,思考了会,做出一个决定。
第二天林听起了个大早,到学校那会还不到五点,教室里空无一人,她一张张地撕下便签纸,有些粘得很牢,撕开后还有明显痕迹,好在她提前做了准备,拿出昨天放学后买的护手霜,涂抹到纸上,等待十来分钟,再拿湿巾抹去,桌上的涂鸦也被她尽数消除。
做完这一系列工程,她把垃圾丢到公共垃圾桶里,借着竹林的地埋灯背了会单词,六点四十,重新出现在教室。
果不其然,娄望见到干净的空桌板后大发雷霆,到处质问是谁干的,可能是她平时给人的印象过于软弱无害,娄望从始至终都没怀疑到她身上。
但她不敢松懈下来,因为撂下狠话的娄望,又开始了第二波即兴创作,而林听,照旧在第二天早上清除所有痕迹。
就这样反反复复几次后,周五早上,林听被守株待兔一整晚的娄望逮了个正着。
娄望显然很意外,半边眉毛高高挑起,抬高的嗓门让林听意识到这是现实,而非梦境,“怎么是你?”
林听看向自己手里的“作案工具”,很好,人赃并获,这事没法狡辩。
“我跟你有仇吗?你要这么糟蹋我的心血?”娄望连跑带跳,没几秒就蹦到林听跟前。
他的表情实在吓人,仿佛下一秒,就要抡起拳头朝她脸砸去,林听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双手死死拽住校服下摆。
娄望愣了下,不明所以,“不是,你这是什么反应?”
他也是头一回见到有人能在任打任怨的同时,露出这么委屈的模样,鼻尖通红,好像快哭出来了。
他手足无措,“别哭,千万别哭。”
林听迟缓地睁开眼,声音有些哑,“我没哭。”
“你最好没哭,”说着,他语气软化下来,手指点了点桌板,“至少在哭之前,先说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听大脑飞速转动,还是没能搜刮出一个能让自己置身事外的合理借口,破罐子破摔反问:“你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娄望满头雾水:“我做什么了我?”
林听深吸一口气,细细罗列他的罪状。
空气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中。
娄望不傻,很快反应过来她都误会了什么,生生被气笑,“为什么撒盐巴,我记得我跟你说明过,至于这些便签纸,朋友,SB又不是只有傻逼的意思。”
他从丁倩雯桌上拿来一支笔,在未处理完的便签上刷刷写下两个单词。
Season''sBest.
用在竞技比赛中,是赛季最佳的意思。
“你同桌,我哥们,裴寂,他是个非常牛逼的人,知道方程式赛车么,他今年刚升上F3,你可能不了解,像他这年纪升上这级别有多不容易,更别说在一个没有赛车文化的国家,可惜他运气不好,才比了几场,有天过马路被一酒驾司机撞了,接下来几个月都没法比赛,我写这玩意,是为了告诉他,不管今年成绩怎么样。他裴寂在我心里,永远是赛季最佳。”
“那你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
“什么叫偷偷摸摸的?”娄望嗓音又高起来,有理有据地说,“我只是送完牛奶,顺路来趟学校,要怪就怪你们这么不热爱学习,五点半了还不起来晨读!再这样下去,怎么考上985、211!”
“……”
林听信了他的说辞,臊眉耷眼着不敢看他,但还是自动承认错误,道了声歉:“是我误会你了,对不起。”
是因为他的外表和一身的痞气,让她产生先入为主的概念?
还是过去的阴影已经深深根植在她体内,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她如临大敌?
或许都有。
娄望也不是非要让她道歉,见她如此低声下气,反倒有点难为情,挠了挠后脑勺,“行了,这事就当没发生过,以后都别提了。”
他嘴上刚说“别提”,立马又接了句:“不行,太好玩了,我要打给阿寂,跟他分享这桩妙闻。”
林听喉咙一梗,耳朵更红了,然后就看见他旁若无人地掏出诺基亚,“喂,阿寂,还在睡呢?那正好,我让你清醒清醒……我跟你说啊,你的新——”
话还没说完,电话被掐断,娄望悻悻摸了摸鼻子,转头就将这事抛之脑后,再也没提起过。
在意的只剩下林听一人,之后那几天她一见到娄望就心虚,丁倩雯察觉到,问她怎么回事,林听实话实说,丁倩雯乐到快直不起腰。
“我就这么跟你说吧,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欺负裴寂,娄望也不会这么做。这俩的关系好到要是只有一条内裤,娄望估计都会裁下一半,送给他这兄弟穿,我这么举例你能明白吗?”
林听点点头,明白是明白了,就是这形容还挺恶心的。
不穿可能都会比这么做更干净吧。
丁倩雯也好奇,“你真的只是凭盐、便签和涂鸦认定裴寂被霸凌了吗?”
那会她们已经在放学路上,天空像蒙上一层灰调的蓝,日色浸不透层层叠叠的荫蔽,逼仄的小路更显幽暗。
林听的脸被映得有些暗,她轻声说:“以前也有人朝我洒过盐。”
丁倩雯一愣,“为什么呀?”
林听笑笑,“他们觉得我太晦气了。”
丁倩雯还是问为什么。
林听低着头说:“我在上一个学校,也是中途转学进去的,发现班上有个人被霸凌了,除了被欺负的时候,她都是一个人,有天中午,我坐在她身边,陪她吃完了整顿饭,之后就没人再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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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了。”
丁倩雯脑补出她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愣愣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一贯的伶牙俐齿不再,沉默得像个哑巴。
这时,身边又响起一声:“真好。”
“他们这么欺负你,哪里好了?”
林听双手拽住书包肩带,笑着扭头,“裴寂没有被霸凌,真好。”
她真真切切地经历过,很清楚那种滋味并不好受。
丁倩雯嗓子被堵得有点痛,但她也笑出声,揉了揉她刘海,“你傻不傻啊?”
林听装作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我应该不笨,除了这次考试外,以前从来没跌出过年级前十。”
丁倩雯夸张地竖起大拇指,“原来我后桌是个超级大学霸,跟你混,那我成绩还不得一路高歌?”
说着,她忽然抬手指向右手边一处施工场地,“据说那儿会盖个明港最大的图书馆,就是裴寂他爸妈投资的,只有霖安的在校生才能进去,可惜现在连地基都没打好,怕是等我们毕业了,也没机会进去瞧一眼。”
林听循着她的视线看去,盖在砖块上的绿色毯子被风掀起,鼓鼓的模样像极航行在海上的三角帆。
“裴寂家很有钱吗?”林听感觉自己问了句废话。
丁倩雯说:“玩赛车的家里普遍都有钱,裴寂家当然也是,只不过十几年前还没到现在这种程度,是他爸为了他的后续培养,放弃在国内安稳发展的事业,把市场投向海外,所以在裴寂五岁后,就和裴寂妈妈一起出国了,裴寂自己想留在明港陪他外婆,就没跟着走。”
“我跟你说啊,裴寂七岁的时候,他爸还直接斥巨资给他在明港造了个卡丁车练习赛道。”
“裴寂算得上天赋异禀,参加的比赛基本上都拿了冠军,最气人的是,他爸妈从来不给他压力,只让他好好享受当下,反正不管他未来走不走职业,家里都有足够的能力给他兜底。”
那天林听还从丁倩雯口中了解到很多关于裴寂的事:
他四岁接触卡丁车,九岁开始参加比赛,十岁赢遍全国锦标赛所有分站冠军,后来陆续参加全英、欧锦,分别获得14-17组别年度总冠军。
15岁正式参加F4,只靠一年赚足积分升至F3,若非这次意外,他已经在F3赛车上大杀四方。
无疑,这是林听认识的所有同龄人中履历最辉煌的一个。
站在一众被东亚式教育压榨的高中生里,有种满级大佬屠遍新手村的感觉。
而她的青春呢?
是做不完的试题,争分夺秒跑去食堂后渗在脖颈的汗,落在身上磨砂质感的盐粒,突然飞向后脑勺的矿泉水瓶。
她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以前天南地北,以后的人生轨迹也不会有任何重合。
唯一的相交点在于,等到他返校,他们会成为班级里距离最近的两个人。
林听其实还想问除了这些耀眼的成就外,裴寂本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惜回家的路太短,很快她就和丁倩雯分道扬镳。
林听甩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吃完晚饭,回到自己卧室,拿出试卷做题。
翻动草稿本的时候,意外注意到几天前留在纸上的那两个并列在一起的名字,被周边密密麻麻的数字包裹,依旧清晰,瞩目。
再次变得混沌的只有她的思绪。
林听,聆听。
丁倩雯说她有个很特别的名字,小时候她也是这么觉得,直到林靖航欠下巨额债务。
她变成游离在家里的边缘人物,她的诉求很少得到满足,渐渐的,她连嘴都很少张开。
但她的耳朵总能在被迫中被人打开,听父母的争执声,听锅碗瓢盆破碎的声音,听放贷人毫无征兆的敲门声。
有时会是纪明兰单方面的埋怨,她总说,要是没有她,他们早就离婚了。
顺势见缝插针地试探一句,他们要真离婚了,她选择跟谁。
林靖航看似一言不发,轻飘飘的叹息却什么都说了,也会压得林听喘不过气。
她越来越讨厌自己的名字,很多时候,她感觉自己就是收纳别人负面情绪的垃圾站。
后来她偷偷拿零花钱买了副耳塞,每天晚上都会戴,因为长时间没有换洗,细菌滋生,最后害她得了中耳炎。
耳朵一直在流脓,刺痛难忍,她也没有去买药膏涂,任由情况加重,心里想的是:如果能就这样变成聋子,该有多好。
——她是如此渴望、贪恋着寂静。
寂静,裴寂。
寂。
这个名字真好听。
在亲眼见到他之前,她就这样先喜欢上了他的名字,让后来的倾慕成为天经地义的事。
只是她没想到,这段不为人知的单恋会慢慢将她演化成一只困在青春里的蝴蝶。
她坚持不懈地振颤着羽翼,盘旋出的却是一个个毫无结果的气旋,怎么也飞不出和他相遇的那年春末。
4. 逃离
五月中旬,林听迎来第二次月考,这次她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
成绩出来的隔天,林靖航打来电话,问起林听在明港的生活,梁招娣简单说了几句,把手机递给林听。
林听轻轻叫了声:“爸爸。”
林靖航:“欸。”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
在林靖航第二次欠下高利贷前,父女俩相处的氛围因长达三年的空白,变得不那么和谐,像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横陈在他们中间,但也没到三个字音就能终结话题的程度。
时间在拖沓冗长的沉默里,显得格外难捱,最后是林听先打破僵局:“爸爸,你身体好点了吗?”
“好多了,再过段时间应该就不需要拐杖。”至于具体要多长时间,林靖航心里也没底。
“听奶奶说,你这次月考考了年级第二。”
“嗯,试卷不难。”
“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
林听听出来了,这是要结束通话的意思,她又嗯一声,“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电话挂断,林听把手机还给梁招娣,迟疑着问:“奶奶,这段时间我妈妈有来过电话吗?”
梁招娣摇了摇头。
林听掩下失望,替纪明兰找补:“可能她太忙了。”
梁招娣没搭腔,她并不擅长安慰人。
“对了奶奶,你有不用的手机吗?我不上网,只要能打电话就行。”
要是没有,她就只能从生活费里抽出一部分,去镇上买部新的。
梁招娣还是摇头,但在当天下午,她拿来一部全新的粉色渐变翻盖手机,看标志是LG的,拿到手后,林听第一时间把纪明兰的号码输了进去,犹豫许久还是没有勇气拨出,最后只发了条信息:【妈妈,这是我的号码,你有空给我打个电话吧——听听留】。
纪明兰好半天才只回了个“好”。
手机是梁招娣偷偷买的,她还要林听别告诉任何人,问就说是纪明兰送的,林听知道她的顾虑,听话地点了点头。
怀揣着这样一个前所未有的秘密,林听在家里心虚到不敢看其他人的眼睛。
饭桌上,大伯母忽然把话题引到她身上,她一阵无措,反应都慢了几秒,“什么?”
大伯说:“刚才在夸你会读书,给我们林家长脸。”
他斜眼睨向林牧,“不像你哥,成天除了逃课溜进网吧,就是跟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我看以后能有什么出息!”
林牧勾起唇,笑得很邪,“既然我这么废物,那你现在改认你这个好侄女当女儿啊。”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没有掀桌摔碗,但林听已经窥见到腥风血雨后的狼藉。
预感在林牧下一句嘲讽满满的话腔里得到应验:“差点忘了,你跟我妈早就认定女孩都是赔钱货,养大还不如趁早卖人。”
搪瓷碗倏地碎了一地。
尖锐的声响让林听下意识捂住耳朵,连连后退几步,摇晃的视线里,大伯涨得脸红脖子粗,指着林牧怒骂:“你这畜生,白眼狼,赶紧给老子滚!”
林牧不紧不慢地起身,风一般,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当天晚上九点,大伯母推开林听房门,东扯西扯几句后问:“听听啊,你能不能给你哥补补课?说实话他底子不差的,有你教,相信他很快就能赶上学校进度,我和你大伯要求不高,让他考上专科就行。”
说着往她手里塞了个水蜜桃。
讨好的意思很明确,但不怎么真诚,身处寄人篱下的环境里,林听说不出拒绝的话,咬牙应下。
第二天结束夜自习后,她敲响林牧的卧室。
她将精神高度绷起,好应对林牧防不胜防的刻薄攻势,然而在她看见电脑桌旁的相框后,紧绷的脊背不由松垮下来。
是一张合照。
照片里的林牧大概还在上初中,剃了个很短的寸头,手臂上没有乱七八糟的纹身贴,只有托住一五岁小女孩时凸起的肌肉线条,他直视着镜头,笑得温柔又温暖。
林牧冷着脸快步上前,盖下相框,语气也恶劣,“你是来给我补课的,还是来观察我房间布置的?”
林听收回视线,脚跟往后挪了两小步,“你想先补哪门?”
“随便。”
林牧的房间铺满地毯,质地柔软,坐在上面一点不磕,为了方便补习,大伯母还在空地摆了张低矮的方桌,用来做题,高度刚刚好。
林牧目前在职高念高二,真正的学业水平停在初中,林听从高一开始给他讲解知识点,起初的林牧很安静,双目失焦,明显在走神。
林听没有提醒他要专注,对她来说,他的沉默远比挑事安全。
最好这一晚上,他都能安分守己。
这个想法刚展露一角,耳廓传来瘙痒的气息,是他突然逼近,挑逗一般朝她吹气。
那一瞬间,林听身上仿佛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爬,哪哪都不舒服。
她如临大敌,身体本能后仰,后脑勺磕到床板,顾不上疼,狼狈地爬到数米外,腾出足够的安全距离,她尝试去拽门把手,忽然反应过来她带来的文具和教辅资料还在林牧面前,她要真这么走了,保不准林牧会把她的东西烧个精光。
她决定静观其变几秒,右手绕到身后的口袋,里面装着一把美工刀。
林牧慢悠悠地撑起身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会真对你做些什么。”
林听早就习惯了忍受,当下这种情况,装作无事发生或许也比反抗带来的代价小。
但可能是照片里的林牧给她一种他本性不那么不可救药的感觉,也可能是她认定家里有人的情况下,他不敢把事情闹太大,又或许是她仗着美工刀有恃无恐,她第一次不躲不闪地迎了上去,一针见血地将话挑明:“你看我不顺眼,是因为你妹妹,对吗?”
林牧顿住,眼睛像覆盖着坚冰,冷冽彻骨。
林听继续往下说:“你爸妈用家里没有钱继续抚养她的借口,把她卖给了别人,可没过多久,我却出现在这个家里,被你爸妈照料着,所以你恨我占走了本该属于你妹妹的位置。”
这事恐怕是这个家里讳莫如深的禁忌,没人跟她提起,她是从林牧的种种行为和言论里推断出的。
林牧笑了,眼皮一抬,“拿上你的东西,给我滚。”
林听暗暗吸了口气,故作镇定地绕过他,迅速收拾好教辅工具,起身回头的间隙,瞥见林牧的表情,他已经恢复到吊儿郎当的姿态,嘴角依旧在笑,林听却莫名感觉他快要哭出来了。
她什么也没说,快步离开,刚到门口,林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们连亲生女儿都舍得送走,你真以为他们现在留你在这个家里,只是想代替你爸妈照顾你?相信我,这个地方没有亲情,只有论斤称卖的牲畜,总有一天你也会被卖掉,聪明的话,现在就赶紧滚……当然你要是不愿意滚,我也有很多办法让你滚。”
林听知道,他并非只是在虚张声势,真要惹怒他了,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那晚的明港无风无月,似乎连潮水都是静止的,听不见海浪声,但能感受到海洋带来的水汽。
林听在北方生活久了,完全适应不了明港潮湿的环境,一个月过去,身上长了几处湿疹,比起刺痛,她感受到更多的是痒意。
她没忍住伸手去抓,越抓越痒,抓破皮才停手,仿佛陷入死循环,病症看着更加严重了。
也是从那天晚上开始,睡前林听都会确认很多遍,自己有没有锁好门。
房门是棕色的,和阴影错位,变成黑黢黢的一片,洞里释放出的毒液,足够融化她抵抗外界的铠甲,害她溃不成军。
但她从不容许自己脆弱太久,第二天醒来后,照旧给自己洗脑:没关系,只要她能熬过高考,离开这地方,有更多的选择后,一切都会变好的。
自欺欺人的效果甚微,几天后,更糟糕的事情出现了。
二楼浴室热水器坏掉,林听暂时只能去两公里外的澡堂,路上遇到邻居,笑着问她是不是去洗澡的。
男人四十来岁,秃得厉害,天气转热后,林听就没见他规规矩矩地穿过上衣,永远打着赤膊,下半身一条宽松的五分棉麻裤,脚踩一双人字拖。
他的身上有股难闻的味道,像酒精和呕吐物的混合,他看她的眼神更恶心,林听很讨厌他,在路上碰面不会跟他打招呼,除非他主动挑起话题,她也只是木着脸做出一些浅显易懂的肢体动作。
这次她什么反应都没有,当没看见这人,绕过他走开了。
林听没去公共泡澡区,多加五毛钱去了有隔板的单人淋浴,里面的坏境算不上好,瓷砖上嵌着泥垢。
她刚脱下外套放进衣篓,倾斜的目光滑过隔板外一双眼睛,这人眼珠浑浊,眼袋沉沉垂下,左眼下长着一颗瘤子,而在她见过的所有人中,只有一人符合条件。
她心脏一噔,叫出声来。
林牧那会也在澡堂,听见这声没多久,看见一男人跌跌撞撞地从女浴池跑出,没人拦截,很快没了踪影,然后是林听,惨白的脸上写满惊魂未定。
两个人的视线在半空对上,片刻她就收回,咬紧唇走到前台,她的声音很轻,林牧听不见她都说了什么,只知道她离开的背影瘦削又孱弱。
林牧微微眯起眼,把毛巾丢给一旁的朋友,撂下一句“有事先走了”,消失在低垂的天幕里。
回去后,林听把自己锁进房间。
心脏还在胸腔里激烈撞击,迟迟不见有平息的迹象,当她回想起来到明港后发生的一切糟糕的事,生理性又恶心涌了上来。
房门依旧黑黢黢的,但这次她看到其他东西,是在澡堂见过的眼睛,下三角眼型,眼白多而浑浊,显得瞳仁只有一点,像死人的眼。
她知道这是幻觉,但她就是控制不住,逃离的冲动从大脑蔓延至四肢百骸,没等理智完全归笼,她的身体先做出反应,以极快的速度收拾好离家出走的必备品。
整栋房子很安静,没有开灯,所有人都睡了,林听踮着脚尖推开铁门。
这个点早就没有动车,她只能去镇上坐夜间大巴,到临市后再转动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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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路往前,风在耳边呼啸,心情难得舒畅些,只是没多久又被负面情绪压下,半路休息的空档,她犹豫着给纪明兰拨去电话。
早在她来明港的第一天,她就得到一句评价:“不吵不闹的,很乖很听话。”
十岁的林听当这是褒奖,十六岁的林听却不这么认为。
被驯化得很好才是更贴切的形容。
就像现在在走投无路,不得不要求助于母亲的情况下,她依旧会因为打扰到对方休息而感到愧疚。
当然她更怕纪明兰又一次无视她。
林听打过去三次,纪明兰都没有接,路边有个公共电话亭,她走过去,过了差不多十分钟,她才投币,输入相同的号码。
对面接起,“喂”了声。
林听像被点穴一般,全身上下的血液瞬间涌到脚底,双脚肿胀到无法动弹。
无形的风好似刀割,刮得她皮肤没有一处不是疼的。
她没有打错,纪明兰也没有更换号码,那三次冗长的嘟声,只是因为她不想接她的电话。
太奇怪了。
为什么纪明兰宁可去忍受陌生人的骚扰,也不愿意直视亲生女儿的求助需求?
“妈妈。”这声是从喉咙挤出来的,沙哑难听。
“是听听?”
“嗯。”
“怎么这么晚给我打电话?”
林听确信她在装傻在明知故问,哽咽霎那间漫到嗓子眼,“我不想在明港待下去了,我想回北城,妈妈,明天早上你能不能来北城动车站接我?”
一切声音像被过滤掉,只剩下纪明兰轻缓绵长的叹息,无比沉重地砸向林听耳膜,她还听见她说:“听听,不要任性,妈妈知道你现在还适应不了,但奶奶能照顾好你的,你就再坚持两年,好吗?”
不好。
一点都不好。
人,环境,这地方没有一处是好的。
她宁可回以前的学校,再多听几句污言秽语,多被扯几下头发、砸几次矿泉水瓶,也不要继续待在这里了。
林听的心和路边的灯光一样忽明忽暗,直到听筒里响起一道略显陌生的女嗓:“妈,我好饿,你能给我煮碗泡面吗?”
是纪明兰的继女。
林听如梦初醒,把翻涌的委屈压了回去,吸吸鼻子说:“我知道了妈妈,我会再坚持两年的,你好好休息。”
电话被对面的人掐断,林听压低棒球帽帽檐,哭到眼泪快流干前,胡乱用手背抹了把脸,往回走。
敏感的情绪放大她对外界事物的感知,她很快察觉到身后有人在跟着她。
纪明兰不要她了,那她出事了,纪明兰会伤心吗?
林听得承认,在预感到威胁的这一刻,停下脚步,不躲闪不抗争,而是直勾勾地迎上跟踪者的目光,多少带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可是很快,她就愣住了。
不为这人有多凶神恶煞,而是他的打扮实在前卫,别说是在明港,在北城她都没见过几个人会像他这么穿。
灰黑色脏染做旧可拆卸手套连帽卫衣,下身穿一条绑带亮面涂层拼接网格七分裤,裤腿衔接上黑色无孔厚底马丁靴,朋克感十足。
用娄望的语气形容就是,装的一手好逼。
他个高腿长,又穿着一身黑,鼻梁上还架着墨镜,气势强,诡异的是,没多少压迫感和攻击性,周身散发出的磁场很随和,似不具备任何威胁,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潜在的犯罪分子,倒像那几年风靡全球的韩流明星。
他们的影子比他们的本体离得更近,快要黏到一起。
林听不自在地往后退了一步,她不太擅长和这种类型的男生交流,选择性地保持沉默。
对方先开口:“你——”
音色介于清冽和醇厚之间,出乎意料的好听。
男生缓慢接上,“书包拉链开了。”
林听温吞地道了声谢,拉好拉链,他又问:“要不要吃糖?”
这是什么新型诱拐骗术吗?
在大脑理智地拒绝前,林听的手先伸了过去。
男生从兜里摸出一颗话梅糖,放到她掌心,两个人的手没有发生任何有效接触,林听感受到的只有糖纸锋利的边角和冰冰凉凉的触感。
改口显然来不及,但她还是不打算吃——她从来不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谢谢你。”
不管这人初衷是好是坏,她都要和他道声谢,有他的出现,这个夜晚似乎也没那么孤寂了。
男生很淡地嗯了声,林听转身继续往前走,被人跟踪的诡异感一直到她进家门都没再出现。
她对着这颗糖研究了很久,最后将它藏进抽屉。
那会裴寂还堵在分岔路口没动。
他抬手摁住后颈,缓慢转动一圈,墨镜下的眼神失焦到散漫,转过身后,漆黑的瞳仁才亮了不少,像淬着冰的威士忌。
他将视线聚焦到电线杆柱后的黑影上。
比姿态更慵懒的是他的语调,拖得慢而长,“跟了人女生一路,打算干什么呢?”
5. 怦怦
那一晚对林听而言,和以往每一个辗转难眠的深夜别无二样,唯一的区别在于她遇见了一个从言行举止到穿衣打扮都分外奇怪的少年。
嵌进明港这块背景幕布里,比她还要格格不入。
少年残留在脑海里的影像挥之不去,导致林听一夜未眠,第二天精神差到极点,眼下的青黑被冷白皮衬得更加明显,她恹恹地下楼,吵架声越发清晰。
严格来说,是在单方面施暴,施暴者是大伯,被动承受暴力的是林牧,他不躲不闪,更没有还手,任由大伯手里的擀面杖一下又一下落到他背上。
“我看你翅膀是真硬了,逃课、抽烟、泡网吧,现在还学会打人了,到底哪点有学生的样子?”
林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大伯,比上回掀饭桌时还要阴冷暴戾,紧绷的下颌线下方,青筋根根分明。
大伯母双臂交叠环在胸前,想说什么忍住了,直到瞥见楼梯口的林听,大概不想让她过多发现自己家的家丑,第一次挡在林牧身前,话是对自己丈夫说的:“打都打了,现在说这些也来不及,还不如问他为什么要打人。”
大伯余怒未消,喘着气将擀面杖丢到一边。
林牧还没注意到林听,声调懒洋洋的,有种无所畏惧的从容,“能为什么,我看隔壁那姓杨的不爽呗,一天到晚,贼眉鼠眼的,看的人恶心。”
林听愣了下,在澡堂偷窥她那变态就姓杨,该不会……
她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可一想到林牧曾经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这种猜测烟消云散——他恨不得立刻把自己赶出明港,又怎么会如此莽撞地替她出气?
大伯被儿子的语气刺激到,怒火再次往上窜,没来得及动手,林听先朝他们打了声招呼,他高抬的手臂就这么停滞在半空。
林牧脑袋也转过去。
林听这才看清他脸上交错的青紫伤痕,其中几处像被玻璃碎片割伤的,创口没那么新。
他的汗液顺着额角滴落,浸湿他的睫毛,让他看上去要比平时脆弱很多,只是在迎上林听目光时,又变得锐利、凶狠。
林听下意识别开眼,意外对上墙角的日历,5月21日。
她记得这是裴寂的返校日。
-
班上不少人在期待裴寂的出现,然而一直到当天下午最后一节班会课,也不见他身影,有人问娄望怎么回事,娄望摇头晃脑、长吁短叹,就是不肯把话说明白。
娄望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不可能拿着个大喇叭昭告全校,说他的好兄弟回明港第一晚,就遇到个惯犯跟踪狂一路尾随一名落单少女,出于好心,他默默把人送到家门口,事后又跟那变态干了一架,本来就没好利索的腿伤得更严重了,被外婆罗瑛明令禁止在伤未痊愈前,除非特殊情况,不准出门。
说起来,那晚的确算是裴寂有生之年度过的最倒霉的一晚,先是飞机晚点了五个钟头,导致落地临市时已经到是晚上八点,他没买到动车票,只能乘坐最近一班的大巴车,屁股颠了足足三小时,“明港”两个字才出现在视线里。
那个时间打车困难,他多走了段路,还没拦到的士,先被突然冒出来的男人重重打了下眼眶,行李也被抢走,只留下身上的斜挎包。
他眼眶肿得很快,眼角也被那人的戒指割破,大晚上的,看着相当瘆人,他用墨镜遮住,结果没几分钟又遇到另一桩糟心事。
一放学,娄望骑上新买的自行车,轻车熟路地停在一栋别墅门口,花园很大,隔出一块温室,里面放满各色各样的盆栽。
娄望是在三楼的电竞房找到的裴寂。
那会他正靠在真皮座椅上,手里握着一部手机,白色的iphone4s,长得过分的两条腿一条曲着,包着纱布的那条则横到茶几上,T恤被他慵懒的坐姿折出不平整的褶皱。
他的脖颈细长白皙,灯光照在上面,形成一小片静谧的空间,从漆黑瞳仁里投射出的眼神看着专注又漫不经心。
娄望自己找位置坐下,拧开汽水,微抬的目光滑到他泛青的眼角,幸灾乐祸地感慨道:“那俩坏人不讲武德啊,怎么能对你这张帅脸出手?要是被咱们学校女生知道你毁容了,一个个还不得伤心死。”
裴寂睨他,“你来就是为了冷嘲热讽的?”
“怎么会呢?”娄望从包里掏出一沓试卷,“老李知道你这学期都没法去学校了,又不想你落下太多功课,特意让我来给你送温暖,还说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打电话给他,他再忙也会抽出时间教你。”
插科打诨一阵,娄望忽然问:“对了,那被跟踪的女生大概多大年纪?”
“不知道。”
“漂亮不漂亮?”
“不清楚。”
裴寂是真不知道那晚形单影只的女生究竟长什么样,毕竟当时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少得可怜,很白,气色不算好,带点病态的孱弱,路灯一照,肌肤表层质感看着像瓷釉,细腻光滑,不见明显瑕疵。
帽檐盖下的阴影挡住她的眼睛,裴寂只在她微微抬起下巴时,才窥探到她晕着红意的鼻头,嗓音也哑,明显刚哭过。
他不知道引起她脆弱的症结在哪,在那样一个孤独的夜晚,他唯一能做的,是装回瞎子,无视她心底的伤痛,从而替她放大虚张声势的坚强。
娄望没再问下去,生怕被对方达成“一问三不知”的成就,玩了会游戏,Q/Q有新消息弹出。
他点开看,“阿寂,高源他们问我们要不要去踢球。”
“我们?”
“是啊,”娄望指指他,又指指自己,“你和我。”
裴寂皮笑肉不笑,“你们这是既想当余华,又想拿我当铁生呢?”
娄望白他眼,敲下回复:【裴铁生说他要忙着写《我与地坛》,没空跟我们这群阿华玩呢。】
-
之后有段时间,林听都没在家里见到林牧,对于他的去向,大伯大伯母三缄其口。
不需要处处提防他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七月初,林听迎来在明港的第一个期末测试,这次考试尤为重要,和高二分班排名直接挂钩,虽说以她的成绩稳进理科创新班,但她还是有点紧张,也想在最关键的时刻,报连着两次小考被三班李则叙挤到第二名的仇。
对于她的拼命,丁倩雯不太理解,“你之前用的教材和我们这里的有出入,还能考到年级第二已经很了不起了。”
林听弓着背,埋头苦学,抽空说:“教材是不太一样,但核心知识点是一样的,我考不到第一,说明我现在的学习状态是有问题的。”
丁倩雯听出她的话外音,“你之前说你没跌下过年级前十,该不会考的都是第一吧?”
“也不是,在上个学校被霸凌的时候,影响到我学习了,只考过两回第一。”
她没什么朋友,空暇时间全都用在学习和奔跑上了,这样还考不好,多少有问题。
丁倩雯没话说了,不再打扰她,身体转回去前给她打气:“加油,干他!”
林听懵了懵,“干谁?”
“李则叙啊。”
林听讷讷哦了声,很小声地接了句:“干他。”
每回重要考试,丁倩雯妈妈都会来学校给丁倩雯送午饭,所以期末考那三天,都是林听一个人去食堂吃的饭。
两周前,大伯母正式成为霖安合同工,负责食堂打饭和清洁工作,林听下意识避开她,不去她常在的七号窗口,但还是有那么几次,在其他窗口和她撞了个正着。
大伯母还想着让林听在暑假给林牧补习功课,为了示好,总在她餐盘里加菜,有时是明晃晃的两个大鸡腿,以林听的食量,根本吃不下。
林听拒绝过,对方充耳不闻,毫无负罪感地完成“走后门”操作后,矮下腰,端出长辈慈爱的笑容,“听听,多吃点啊,吃饱了才有力气学习。”
类似的情况在考试最后一天再次上演。
望着盘里的红烧鸡翅,林听的胸口仿佛有石头,沉甸甸地拉着心脏末端往下坠,她努力咽下负担感,挤出一声“谢谢”,转头肩膀就被人搡了下。
她没有回头看,只因那人先开口讽了句:“这么开小灶,怪不得长得跟电线杆一样。”
林靖航和纪明兰都高,才十六岁的林听已经长到168,她骨架不算大,体脂又低,人看着单薄,在一定程度上,和杆子没两样。
他的音量没有收,不少人都听到了,火辣辣的目光黏在林听后背,她浑身不自在,耳廓通红,恨不得挖个洞让自己钻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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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喜欢被忽视,但也绝不想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就在她整理好情绪的最后一刻,眼镜男突然骂了句脏话:“草,你挤我干什么,没长眼睛啊?”
而后听见一道耳熟的声音:“抱歉,你长得太袖珍了,我真没注意到。”
林听就这样愣住了。
眼镜男看清说话这人是谁,脸色格外难看,连餐都没点,悻悻然离开。
林听大脑卡壳,动作也慢了几拍,等她转过身,和那晚见到的墨镜少年嗓音一模一样的男生已经端着餐盘,背对着她离开,她没能看清他的脸,但从他的身高、头发,得出了结论。
他居然也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林听感觉这个世界好魔幻,转瞬脑海中更荒唐的猜测冒出一角,她匆匆扒完饭,回到教室,开口的第一句就是:“裴寂他长什么样啊?”
丁倩雯仅思考一秒:“人模狗样。”
“……”
丁倩雯忽然眯起眼,“你怎么突然问起他来了?该不会你也——”
也什么?
喜欢他?
怎么可能?
她现在充其量只是对他好奇而已。
林听直视丁倩雯的眼睛说:“他是我同桌,今天是学期最后一天,我却连他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这有点奇怪。”
丁倩雯不再怀疑,“其实裴寂这两天有来学校,只是他考完就走了,也没回教室,你要想见他,下午最后一门一结束,你立马飞奔到校门口,保准能堵上他。”
“可我怎么知道这么多人里哪个会是他?”
“他很好认的,人群中最帅最出挑的那个就是。”
丁倩雯稍顿,换了种说法,“他是属于一出现,就能把你眼球吸引走的那种类型。”
她形容得实在含糊,林听不敢保证自己能不能认出裴寂。
丁倩雯想起一件事,“等会,我听二班的人说裴寂今天中午在学校食堂吃的,你没遇到他吗?”
林听摇头,是不确定的意思。
“我没见到娄望,裴寂应该也不在吧。”
按照丁倩雯之前的描述,这两人关系好到跟连体婴一样,要是裴寂出现在食堂,娄望没理由不在。
丁倩雯啊了声,“你没听说娄望他妈妈生病住院了吗,这段时间他每天都要去给他妈妈送饭,不在学校吃,这假还是老李酌情特批的呢。”
林听心不在焉地哦了声,脑子里想的全是:那墨镜少年该不会真的就是裴寂吧。
最后一门考试是地理,试题不难,又是林听最擅长的科目之一,她很快做完,仔细检查三遍后距离考试结束还有近二十分钟时间,她第一次提前交了卷,一路跑到校门口。
铃声响起没多久,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在距离她几米外的地方停下。
她缓慢抬起头。
斑驳的日光里,少年挺拔的身影无处遁形。
他正侧对着她,一手插兜,一手执机,耳朵里插着一副有线耳机,背包挂在他右边肩膀上。
清隽的眉眼被距离拉长,看得不太明晰,仿佛被大雨倾覆的世界,朦胧、引人遐想,周身毫无掩饰的倦怠,慵懒却不显颓丧,气质清绝到像文艺片里单独被抽出的某一帧。
有风吹过,贴住他细窄的腰身,他的嘴唇稍弯,笑得不太明显。
林听被定住了,脚步迟迟没法挪动,也像被点了哑穴,怕那声“你好,请问我们见过吗”太过唐突,怎么都说不出口。
寂静的氛围终止于一句:“裴寂,这边。”
男嗓是从林听身后传来的,紧接着林听看见裴寂侧过身,手机滑进左边口袋,另一只手摘下耳机头,轻轻拽了拽耳机线,随身听从另一侧升至半空,被他用线缠住,一并装回口袋。
他朝她走去,挂在嘴边的笑容有扩大的趋势。
路过她时,他们之间的距离尚有一人身位空余,她却奇迹般地感受到他们校服衣袖摩擦的触感。
空气突然被凝固住。
直到她再也看不见他的脸,被静止的时间重新恢复流转。
风又起了,吹乱她的发梢,也吹皱她的心湖,林听听见自己心脏强有力的鼓噪声。
她把这一幕记了好久好久。
6. 喜欢
林听终于能够确信:那晚遇到的墨镜少年就是裴寂。
她心里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觉,有不可思议和铺天盖地的惊喜,但更多的是绵长而无力的遗憾。
她居然在得知她的同桌是个什么样的男生后,失去了继续和他做同桌的可能性。
那几年,校园贴吧是学生最活跃的线上社交平台,霖安也有,林听一条条翻找下来,找到不少和裴寂相关的,全在吹捧他有多牛,一点黑料都挖不出。
就在林听准备关闭网页前,不小心点进一条标题叫“有没有告诉我这女生是谁,想追”的帖子。
里面夹着一张背影照,清瘦单薄,林听是从她脑袋上的星星发绳认出这人就是自己的。
很奇怪,明明被偷拍的人是她,她反倒升起一种无地自容感。
底下的评论更不相同,但没一条给出正确答案。
她松了口气,刚回自己房间,丁倩雯给她打电话,告诉她她明天要去和初恋去约会,需要上街买几件新衣服。
丁倩雯的初恋和她同岁,两个人是在网上认识的,面基后才知道都是明港人,但不同校,对方在普高上学。
“他可是他们学校的校草,明天我带你去见见,你也一定会觉得他很帅!”
再帅能有裴寂帅吗?
这话林听只放在心里想想。
她犹豫着问:“我也要去吗?”
“去看一眼又没事,顺便帮我把关把关。”
林听不好拂了她的兴致,点点头说好。
丁倩雯换完第一套出来,提着不存在的裙摆转了一圈,“怎么样?”
林听实话实说:“这裤子好像太大了,版型也不太好。”
虽然有点不礼貌,林听视线还是在丁倩雯裆口停留了两秒,这么鼓,男人看了都得羡慕吧。
丁倩雯听从她的建议,又试了其他的,最后买了条米白色假两件衬衫系带连衣裙和一件海军领条纹T恤。
第二天下午,刚陪丁倩雯到约会地点,林听眼皮就开始狂跳,不好的预感很快成真。
来的不是丁倩雯“初恋”,而是一群她俩都没见过的高中生,看着没一个好惹的。
为首是个卷发女生,头发染成亚麻色,一见到丁倩雯,立马扭头跟认下的大姐头告状,“就是她!上网勾引陈一舟,把陈一舟哄得团团转不说,还鬼迷心窍跟我提了分手,说要和她在一起。”
大姐头甩了甩快把眼睛盖住的刘海,“别急,姐给你做主,保准这人以后再也不敢出现你男朋友面前。”
林听听得瞠目结舌,这是什么中二场景?
她愣愣扭头看向身旁的人,丁倩雯明显也愣住了。
卷发女生见有人撑腰,气势强了不少,挺着腰杆朝她们走去,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丁倩雯几秒,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陈一舟眼睛是瞎了吗?怎么会看上你?”
丁倩雯终于回过神,伤心、气恼一轰而上,强行压下后,一脚踩上一侧的石阶,虚张声势道:“是你借用陈一舟的名义把我约出来的?”
“是我啊,怎么了?”女生嘚瑟一笑,就差没把“有本事你来咬我啊”写脸上。
丁倩雯憋住泪,故作平静地反问:“所以陈一舟是死了吗?”
其他人都听懵了,卷发女生大着舌头说:“你胡乱诅咒人做什么?”
丁倩雯没说话了,死死咬住下唇。
林听牵住她的手,问卷发女生:“他知不知道你用他Q/Q发消息这事?”
没人知道,林听这次开口耗费了她多大的勇气。
和林靖航单独生活的这三年里,林靖航为赚钱分身乏术,很少回家,而在学校,她又处于一种孤立无援的状态,以至于在她来明港前,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和别人进行过正常且顺畅的交流,更别说现在和这种一看就难缠的陌生人据理力争。
卷发女生的注意力一直落在“情敌”身上,林听出声后,她才把视线投射过去,继续叉着腰,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我当着他的面给她发的,他能不知道吗?”
“他没有阻拦吗?”
“他有那胆子阻拦?”
“他既没有阻拦,也没有出现在这里,足够说明他的变心很廉价。”
林听越说越平静,“我觉得他不是眼瞎,而是自私、无能,一点担当都没有,出事了只会躲在女生后面美美隐身,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你为了他去伤害另一个同被他伤害过的女生。”
卷发女生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丁倩雯在这时找回自己声音,“我朋友说的对,陈一舟就是个孬种,我不会再喜欢他了,他有多远就给我滚多远,你要是舍不得,还想和他在一起,那麻烦你给我带句话,从今天起,我走我的阳关道,他淌他的臭水沟,少来沾边。”
卷发女生一时哑口无言,求助的眼神递向大姐头,后者直接拍了拍她后脑勺,“她俩说得对,我看你也别喜欢了,那孬种不就脸长得好看点,别的地方挑不出一点好的。”
“可是……”
“没有可是,赶紧走!丢不丢人呢?”
“……”
卷发女生要说多喜欢陈一舟,也没有,单纯觉得不甘心,又抛出一句:“可是……”
大姐头是真烦了,“你哪那么多可是呢?我看这样,回头我给你找个比陈一舟长得还帅的,行不?”
“那估计只有裴寂了。”
“行,我给你找三个裴寂来,一个陪你吃饭,一个给你提包,一个替你暖床。”
卷发女生小脸通红,“暖床就不用了吧,我还是祖国的小花朵呢。”
这群人风风火火地来,莫名其妙地退场,等再也听不见交谈声,丁倩雯眼泪彻底绷不住。
林听边给她擦眼泪,边安慰:“和这样脚踩两条船,又软弱无能到只会躲在女生身后的男人谈恋爱以后就是你的案底,不谈反而是好事。”
丁倩雯讷讷地问:“那我接下来该去喜欢谁啊?”
或者该问:“要是又喜欢上这种货色怎么办?”
“所以谁也不喜欢最好。”
丁倩雯没听清,“啊”了声。
林听改口:“你要去喜欢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这答案也太含糊了吧?怎么才算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呢?非要说起来,我觉得我们每个人都像一枚硬币,有正面也有反面,没有人会是十全十美的。”
林听点点头,赞同她的说法,然后将话题拐回去,解释说:“我说的很好很好的人,就是等你很多年后回想起自己曾经喜欢过他的这件事,依旧会觉得这段感情单纯又美好,不会让你产生任何后悔的想法。”
丁倩雯似懂非懂,“那你说,真正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林听思考了会,“类似膝跳反射吧。”
丁倩雯一愣,破涕为笑,“好抽象的形容哦。”
两个人笑着对视几秒,丁倩雯又说:“其实我真的超级好奇,你以后会喜欢上什么样的男生。”
林听心一跳,许久才给出一个含糊的答案:“我喜欢的人,他一定会是我人生中某个阶段的变数。”
痛痛快快地哭过后,丁倩雯心情好了不少,两个人去了最常去的冷饮店。
丁倩雯忽然问:“听听,你是不是很少跟别人争辩啊?”
林听诚实点头,“我刚才的气势看上去很弱吗?”
“不是弱,是没有气势,感觉像在背作文。”
林听难为情地红了脸。
丁倩雯:“不瞒你说,我其实会很多脏话,可不知道为什么,刚才一句都说不出口。”
丁倩雯父母开了家棋牌室,什么三教九流都能遇上,灌进耳朵的脏话数不胜数。
“说真的,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男人说脏话,老是屁屎尿的,脏不脏啊?”
林听煞有其事地说:“可能他们经常便秘吧。”
“那带妈带祖宗呢?”
“可能没妈也没祖宗?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丁倩雯捧腹大笑,笑声止住后继续加码:“那要是带上生殖器的呢?”
林听很小声:“可能他们都是太监。”
丁倩雯又笑了好一会,“对了听听,你见过别人竖中指吗?”
“嗯,转学前就见过很多次。”
丁倩雯嘿嘿笑,“我也竖过,你想学吗?”
“这东西还需要学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学的不是手势,是气势。”
“……”
“你现在练练,要是一下子做不出来,就先比个yeah,然后把食指收回去。”
在她期待的眼神中,林听以零点五倍速照做。
刚比出来,不远处路过三个男生,其中一人有所预感地朝她们眺来一眼。
猝不及防撞进那双熟悉的眉眼中,林听整个人僵住了。
等男生撤回视线,她高高竖起的中指软趴趴地垂落下去。
丁倩雯没察觉到她的异样,想起一件事,连忙拍拍她手臂,“差点忘了,明天是裴寂生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参加他的生日宴会?”
林听一顿,反问:“我也能去吗?”
“当然了,娄望代裴寂说过,咱们整个班都可以去。”
“我就算了吧。”
“啊?你不是很想见见他长什么样吗?”
林听想说她已经见过他了,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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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一次,但怎么都说不出口,沉默着摇摇头。
丁倩雯不依不饶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刚才对他竖了中指,还被他当场抓包了。
林听欲哭无泪。
-
晚上,丁倩雯不死心,在电话里旧事重提。
林听心里想的还是“我不去”,说出口时,却变成鬼使神差的一句:“那我去吧。”
覆水难收。
丁倩雯语调雀跃:“那行,明天下午一点,我去你家找你,我们一起去KTV。”
“他要在KTV过生日?”
“KTV是娄望加上的助兴活动,至于为什么加——”说到这儿,丁倩雯已经憋不住笑了,嗓音断断续续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林听云里雾里,片刻扯着T恤下摆问:“你决定好送什么礼物了吗?”
“不用送礼物,就算送了,裴寂也不会收的,你人到了就行。”
林听物欲很低,最近两年她都没有买过新衣服,夏装已经洗到微微发白的程度,没有一件适合穿去参加别人的生日宴。
第二天上午,林听一个人去商场买了条连衣裙,丝麻材质的A字连衣裙,银灰色,泡泡袖设计,每层褶皱中间点缀着手工蝴蝶结,流动的银在灯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泽。
这衣服花了她足足六百块钱,成为她整段青春里最昂贵的奢侈品,但最后她还是没有穿出去。
怕太兴师动众,会被人误解。
磨蹭了会,出门时,林听穿的是一件嫩黄色娃娃领T恤,下面配条白色长裤,中规中矩的打扮。
丁倩雯穿得和她一样随意,路上遇到同班一男生,那人笑着问:“你俩就穿这么一身去见裴寂啊?”
丁倩雯翻了个白眼,“我俩又不喜欢他,有必要盛装打扮吗?”
阳光直射到林听脸上,晒得她脸颊热腾腾的。
娄望提前统计过,决定来参加生日宴会有三十二人,一个包厢根本坐不下,裴寂不差钱,直接开了四个大包。
林听和丁倩雯来得有些晚,留给她们的选择少得可怜,最后两人挑了男生最少的那个包厢,至少味不冲。
被服务员引着去包厢的路上,林听听见有人在唱Rihanna的《Diamonds》。
嗓音经过话筒特效,听着熟悉又陌生,但毋庸置疑音色是出众的。
只是这歌唱的……
比起即兴发挥,林听更倾向于这人是五音不全,真是可惜了这么好听的声线,唱起歌来一整个破锣嗓子,暴殄天物。
每扇门上都嵌有一块方格玻璃,林听经过时,好奇地往里看了眼,视线正对的方向,裴寂手持话筒,翘着二郎腿慵懒地靠在沙发背上,在此起彼伏的揶揄和起哄声里,他的眼神漫不经心,有种雾里看花的朦胧感。
后来林听回想起这一幕,经常在想,一个人要得到多少的爱,才能像他一样宠辱不惊?
丁倩雯也听见了这段,笑到快没了眼睛,屈肘戳戳林听的腰,“现在知道娄望为什么非要加上这助兴栏目了吧?这俩兄弟一天不互损,就一天浑身不舒坦。”
林听委婉地问:“裴寂唱歌一直这水平吗?”
“别怀疑,他什么都厉害,就是唱歌一直糟心,不过上帝已经给他开了这么多扇门,关一扇窗也无伤大雅,以后交女朋友,别在人面前唱情歌就成。”
林听没说话,默默将记忆往回倒,重新播放了遍刚才那首二创版《Diamonds》。
曲调挺特别的,好像也没那么难听吧。
第二站在裴寂父母留下的别墅,裴寂不常住这儿,但定期有人打扫,房间依旧干净整洁。
到饭点前,裴寂和娄望几人打车去美食城买了披萨、奶茶,考虑到不同人的口味,他另去川菜馆和杭帮菜菜馆点了些菜,烧烤、炸鸡也没放过,称得上面面俱到。
林听已经好久没感受过这么热闹的氛围,一开始如坐针毡,不自在的感觉好不容易削减些,有气息逼近她。
清冽爽朗,带着柚子沐浴露的原始清香,压迫感弱到几不可查。
裴寂问:“吃吗?”
音色一如既往的干净,极富穿透力。
林听的心脏和身体瞬间分离,像被人抛进密封空间里,皮球一般,疯狂地来回弹动。
在反应过来前,她先伸出了手,接过放在白瓷盘里的烤串,说了声“谢谢”,然后才僵硬地抬起头。
迎着光,她承受了长达两秒的晕眩,终于看清他清矍的下颌角和鼓起的喉结,有几分青涩的性感。
娄望在这时凑过来,搭上裴寂肩膀,“对了,忘记跟你介绍,这位就是你的新同桌。”
7. 卡片
林听能明显感受到裴寂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专注了些,她下意识抬手,遮住手臂上的湿疹疤痕。
早知道就穿件外套来了。
在她的懊恼消散前,裴寂先一步别开眼,微微颔首,“你好。”
她干巴巴地依样画葫芦:“你好。”
不怎么正式的场合,对话却显得呆板严肃,又异常礼貌、生分,宛若国际领导会晤。
林听莫名想笑,转瞬就笑不出来了,怪她太敏感,一霎工夫就发现了他根本没认出她,只有她还记得那一晚柔软月色下的他。
她忍不住开始后悔要是那晚她能摘下棒球帽,不故作冷漠,而是多和他讲几句话,他对她的印象会不会比现在要深一些?
可当她想到昨天对他竖中指这事,突然又觉他没记住她是件好事。
原来单方面在意一个人,会是这种感受,遇到任何和他相关的事,总能拆分出两种情绪,一种是遗憾,另一种是庆幸。
林听心不在焉的,随手拿了串烤串塞进嘴里,牛肉上的辣椒粉呛得她重重咳嗽起来。
她是真的吃不了一点辣。
丁倩雯忙给她递水,边抚摸她的背边说:“你怎么偏偏拿了辣椒粉最多的那串?”
林听喝了一大口冰水,勉强压下喉间的不适,哑着嗓子回:“大概是运气好吧。”
丁倩雯把没有辣椒的烤串全都挑出来,“这些你拿去吃。”
林听迟疑着说:“我觉得我也不是不能吃辣。”
她刚才有注意到,裴寂很喜欢吃辣,筷子夹的菜全是打包回来的川菜,杭帮菜一口没动。
丁倩雯认定她在说笑话,“你和我出去什么时候吃过加辣加麻的东西?”
“能的。”她坚持。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瞎话,林听又咬下一大口被辣椒粉裹住的牛肉,故作平静地吞咽。
赶在被丁倩雯注意到眼底不断上涌的水雾前,她借口说要去趟卫生间。
一楼卫生间被人占了,林听跑到二楼,路过其中一个房间时,听见娄望高昂的嗓门:“谁说棘龙最牛批,明明白熊龙比它厉害,起码人家能成为极地之主,可要是把棘龙丢到那地方,只不准两天它就被冻死了。”
高源据理力争:“你怎么不说把白熊龙丢到棘龙那块领地,哦别说棘龙了,估计连吃草的剑龙都打不过吧。”
“你放屁!”
“什么屁不屁的,这么想吃屁,行啊,我这就放给你听——噗——有本事你打我啊。”
“你这是在逼我用魔法打败魔法——噗——噗——噗。”
林听简直没耳朵听了。
男生也太幼稚了,都到这年纪居然还会为了已经变成化石的恐龙吵架。
真希望那些活了几千万年的老古董能分点成熟给他们。
也不知道裴寂平时是怎么忍受他们的。
正这么想着,插进来一声:“你俩能不能消停点,别再用嘴放屁了。”
裴寂不紧不慢地续上:“地上跑的,能有天上飞的厉害?至少人家想飞到哪儿,就飞到哪儿。”
林听沉默了。
娄望对此嗤之以鼻,“你说翼龙啊,确实挺能飞的,不过也没见它飞出历史的洪荒啊。”
林听初三时的同桌,是个不折不扣的恐龙脑,他经常给林听普及和恐龙相关的知识,还会带图集给她看,林听记性好,到现在还记得封面那张恐龙家族大合照。
翼龙长得确实要比棘龙和白熊龙眉清目秀,更重要的是它……会飞,其他俩呆瓜只能在陆地蹦蹦跳跳。
这个想法一蹦出来,林听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迟钝地意识到裴寂已经悄无声息地成为她生活里的特例,好像不论他做什么,她都能看到他身上异常的闪光点,连带着他诡异的爱好都看得无比顺眼。
里面娄望还在吐槽:“这么喜欢会飞的,我看你以后找女朋友也找个鸟人吧。”
裴寂反唇相讥:“你可以把自己嫁去极地,找个冰雪女王,没准她一高兴,能赏你个冰雪驸马当当。”
娄望:“……滚。”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高源笑出了鹅叫。
断断续续的波浪音持续一阵,门从里面打开,裴寂的脸露出来,看得林听心跳陡然漏了两拍。
他没问她是不是在偷听,反手合上门,下巴微偏,朝走廊尽头一点,“洗手间在那。”
林听迟缓地哦一声,“谢谢。”
裴寂淡声回了句“没事”。
“那个——”她迟疑着开口。
“嗯?”
“生——”
二楼过道灯光突然跳灭。
林听未能说完的话被黑暗吞噬。
没多久,一个素未谋面的男生端着生日蛋糕出现,上面插着一根蜡烛,火光忽明忽暗,在他身后还跟着不少人,一声“surprise”后,齐齐高唱生日快乐歌。
娄望和高源循着动静,推开房门。
真正的惊喜在男生踩上最后一节台阶时降临,他险些被绊倒在地,手里的蛋糕笔直地朝着林听飞去。
事情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其余人都始料未及,林听双脚动弹不了,眼睁睁看着奶油蛋糕离自己越来越近,不到半米距离时,身前被人挡住。
蛋糕连同底托一并砸在裴寂胸膛,好在蜡烛插得松松垮垮的,半路就脱离了糕体,掉到地板上,没能把他T恤烧着。
听取“卧槽”一片。
裴寂笑着朝那男生招招手。
男生在抱头四下逃窜和迎接暴风雨前选择后者,刚走过去,裴寂抹了把自己身上的奶油,直接往他脸上蹭,一面还说了什么。
这下过后,其他男生也来凑热闹,霎时乱成一锅粥。
等林听回过神,裴寂已经被人推搡着往楼下走去。
他的脚步和她的心跳一样重。
直到捕获不到他的背影,林听才收回视线,心口余震尚在。
一两次毫无道理的心动也许是鬼迷心窍,可一直的话,恐怕只能叫非他不可,又或者是,在劫难逃。
楼下时不时响起欢呼和起哄声,林听却已经什么都听不见,她的耳膜被裴寂抹奶油时的那句话占得满满当当。
他说:“差点弄脏我同桌衣服了。”
-
说是不收礼物,还是有不少人提前准备了,娄望充当裴寂的经纪人,替他一一退还回去,写有生日祝福的卡片倒没退。
裴寂收到外婆罗瑛的信息,挥了挥手机,朝娄望示意,“罗女士找我,我去她那一趟,大概十分钟回来。”
罗瑛的别墅就在隔壁,十分钟还是往多说的。
林听一直在偷偷打量着裴寂,她敏锐地发现,他和亲近熟稔的人讲话时,神态总是漫不经心的,但会习惯性地微微侧身看向对方,好似他的世界里只能融进那人,给人一种深情款款的错觉。
娄望摆摆手,“行,赶紧去吧。”
娄望属于那种心肠不坏,但情商不够的类型,贪玩起来百无禁忌,不懂换位思考四个字怎么写,经常把人臊到面红耳热,难堪不已。
裴寂一走,他就等不及要作妖了,把装在信封里的贺卡像扑克牌一样在手里散开,“真心话大冒险这些玩着已经没意思了,不如我们随机抽取几位幸运儿读一读他们写给我们吵闹的生日祝福,对了,要是谁夹带私货,塞了封情书进去,这会自己赶紧拿回去昂,要不然——”
他点到为止,数了三个数,底下无人反应。
高源笑他,“你到底是笨,还是肚子里藏的坏水太多,搁这装傻充愣?你都这么点出来了,谁还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拿走,跟承认暗恋裴寂有什么区别,不对,这都叫明恋了吧。”
“那咋了,”娄望坐到沙发扶手上,二郎腿一抖一抖的,浑不吝的笑挂在嘴边,“明恋我们吵闹,又不丢人。”
林听这会什么都没听进去,目光始终跟着娄望晃动的手走,她其实也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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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了礼物,但没勇气送出去,只趁没人注意的时候,胡乱将写好的生日贺卡塞进其他卡片里,娄望手里握着的,就有她那份。
即便她很清楚自己写的不是情书,也有种难窥天光的羞赧,不想被当场公开徒刑,找了个借口,扭头对丁倩雯说:“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丁倩雯看了眼时间,“不是才八点吗?”
“太晚回去不安全。”
丁倩雯想到前不久被逮到的跟踪狂,认为她说的有道理,“那我和你一起走吧,多个人也有个伴。”
林听能看出她意犹未尽,委婉拒绝:“你继续玩,到家后,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那你路上小心。”
“好。”
离开前,林听捕获到一道奇怪又复杂的目光,来自一个女生,但她没有深入去想,匆匆离开。
她的消失并未引起任何波澜,娄望兴致还是很高,见吊足众人胃口,他才不紧不慢地抽出最中间那张,拆开信封,里面装的是一张跑车形状的贺卡,刚打开,裹挟着一身热气的裴寂去而复返。
他一眼注意到娄望的动作,“你拆我贺卡?”
娄望耸耸肩,“长夜漫漫,来点助兴节目打发时间嘛。”
“我下午唱的歌还不够你开心?”
娄望笑得很欠扁,“你都没让我录音,哪够啊?”
“要读贺卡也行,读你送我的。”裴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走他手里的卡片,卡片还敞开着,上面的字潇洒飘逸,又不乏端庄感,能看出落笔人的用心。
他多看了会,叠好,装回信封,放进工装裤口袋两秒,又拿出,用手指轻轻夹住,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娄望催促道:“怎么还不开始?别告诉我你写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都让你羞于开口了。”
娄望还真不知道“要脸”这两个字怎么写的,找出自己那张,右手握拳抵在唇边,郑重其事:“亲爱的儿子裴寂,你娄爹我在这里祝你十六——”
裴寂笑着给他一脚,一行人闹到晚上十点才散,裴寂没让他们帮忙收拾垃圾,打算明天请个钟点工做次全方面的清洁工作。
他的卧室已经有段时间没住过,布置还是原来那样,他找到干净床单铺上,然后坐在书桌边拿起那张跑车贺卡,主卡上只写了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祝你十六岁生日快乐】。
底下没有署名。
他又打开信封里夹着的信纸,逐字逐句往下默读。
【裴寂同学,你好。
说来很不可思议,这段时间我熬了好几个大夜,专门上网把你能找到的赛车视频全都看了一遍,其中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你在F4国内锦标赛上的两场比赛。
第一场是在去年五月,你在出发不利的情况下,奋起直追,终于在最后一圈的Snake连续弯道上扭转局势,以零点六秒的优势反败为胜。
比赛结束后,我看见很多车迷都在为你鼓掌呐喊,我也在心里由衷为你高兴。
第二场在两周后的天府,你抛弃个人荣耀,帮助队友夺得冠军,虽然最后你没有收获到任何积分,但显然,在这场比赛里,你虽败犹荣。
你的十六岁和我的十六岁截然不同,在一定程度上,你过着我现在梦寐以求的生活。
我羡慕你,但我更希望你能永远恣意洒脱,热烈地去追逐一切你所热爱的事物。
祝未来安好。
Ps:再次,十六岁生日快乐!】
裴寂并非百战百胜,只是输得次数很少,所以被媒体安上一个“常胜将军”的头衔,周围所有人也对他几次失利闭口不谈,只有写下这张贺卡的人是例外。
——虽败犹荣。
不仅正视了他的失败,也肯定了他在失败情况下付出的努力。
深邃的双眼没入半明半暗的光影中,给他蒙上一层沉郁的气息,转瞬又被眼底的笑意尽数驱散,比铜钱黄的光晕还要和煦。
裴寂单独将这张卡片锁进抽屉。
8. 同桌
这次的期末阅卷出了些问题,导致成绩出来比以前晚了足足一周,林听和李则叙并列年级第一,丁倩雯只考了167名。
自己的失败固然可怕,他人的成功更让人心寒,丁倩雯怒锤桌板,“气死我了,娄望这种下课聊天、晚上打游戏的居然又进了年级前一百,凭什么啊?”
林听倒觉得没什么,她认识的人里一直有不专注于学习,却总能仗着好脑袋轻松达成学霸成就的。
“娄望还把裴寂的成绩传到空间了,”丁倩雯猛翻白眼,“我真服了,裴寂在学校连人影都见不到,居然考了年级66,六死他算了,英语、物理还都是单科第一……人比人,真能气死人。”
“文理加起来总分排在66吗?”林听装作毫不关心地顺嘴一问。
“是啊,理科都排进前十了,不过文科不太行,政治才三十几分,历史也在及格线上挣扎。”
在丁倩雯的视觉盲区,林听的笑意不受控制地蔓延到眼角眉梢,只是没几秒,笑容就凝固了,她听见丁倩雯说:“我听说裴寂下学期可能要出国念书。”
林听磕磕巴巴地问:“为什么?”
“有青训营看中了他,国内国外两头跑不方便,还不如直接在国外上学。”
丁倩雯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这事要真成定局了,暗恋他的女孩子还不得难过死。”
林听取出杯里的吸管,放到一边,桌面上的水渍和她的心一样冰凉。
片刻她抬起头,用旁观者的姿态和故作轻松的语气说:“如果她们真的很喜欢他,伤心肯定会有的,但也会为他感到高兴,毕竟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瞧你这觉悟,我要是裴寂,肯定会迷上你的。”
“你瞎说什么呀。”林听借玻璃杯挡住自己勉强的笑容,意外咬住了一块冰,冻得她牙齿又凉又疼。
她忽然转移话题,“好奇怪,家里冻的冰块总是化得特别快,每回我还没开始喝饮料,它们就都化完了,外面店里加的,我喝完整杯它都化不了。”
丁倩雯噗嗤一笑,“我发现你真的很擅长观察生活,也总能被你找到一些奇奇怪怪的细节。”
说到“奇怪”,林听觉得丁倩雯愿意跟她交朋友才是最奇怪的一件事。
丁倩雯的性格爽朗大方,有时又和女侠一样正义勇敢,林听能察觉到她在班级里的人气不低,可就是这样一个拥有好人缘的人,居然在她转学当天,就对她伸出援助之手,不让娄望欺负她。
相反之前遇到的同学,都对她避之不及,林听是真想不明白为什么。
犹豫过后,还是选择闭口不谈,另起话头:“你能帮我创个Q/Q号吗?”
丁倩雯边点头边接过她手机,“你以前没开过账号吗?”
“以前觉得就算创号了,也没有朋友可以加,就没这么做,而且那会我没手机,家里又没电脑,每次上网都得去学校机房,实在不方便。”
丁倩雯欲言又止,林听笑着问:“创好后,你愿意当我的第一个好友吗?”
“当然啦。”丁倩雯也笑弯了眼睛,“你要用什么昵称?”
林听心里早就有了答案,这会回得很快:“Paracosm.”
她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拼写出来。
“这是什么意思呀?”
“筑梦之境。”
“好浪漫的一个词,你可比我文艺多了,”丁倩雯很快将手机还回去,“头像的话,现在用的是系统默认的,你要是有想改的,到时候我再帮你改。”
林听点头,接过手机,在好友列表里看到孤零零的丁倩雯,昵称很吸睛,叫“一拳打死小怪兽”,用的是自定义头像,从动漫里截取出来的,打扮很千禧风,至于具体是什么动漫人物,林听知识面不够广,没看出来。
“对了,我们班有群聊吗?”林听像随口一问,事实上,握住手机的手指已经洇出了薄汗,她为自己不为人知的意图感到羞耻。
“有的,我这就把你拉进去。”
群聊比林听想象的还要热闹,但在聊的永远都是那几个男生,群名片统一带上真实姓名,林听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裴寂的头像,灰扑扑的一片。
她手指一紧一松,试探性地问:“我要是把群里的人都加好友,会不会很奇怪?”
丁倩雯不以为然,“有什么奇怪的,大家都是同学,分班后不一定会在一起,加个好友,就当给自己留个纪念了。”
“也是。”这两个字很轻,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说完,林听摁下好友请求键,不待那些人回复,她先把手机揣回兜里。
最后一口不含酒精的橙汁灌进咽喉,她无端体会到一种酩酊大醉的滋味。
为了他一个人,把全班都加上,大概是她在整个青春时代里做过最大胆,也最出格的事了。
离开冷饮店,两个人去附近逛了会,最后逛到一家礼品集成店。
明确自己心意后,裴寂在她的世界里变成了相当诡异的存在。
他们的生活没太多交集,她很难同他碰面,眼睛里却又处处都是他的身影。
就像那一刻,在看到玻璃置物架上摆着的超跑模型后,她又忍不住联想到裴寂。
他的卧室也会有很多这种模型吗?
升到F2后,他会加入什么车队,开什么样的赛车呢?
林听最后买了套水墨风明信片和一本《答案之书》。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
一楼客厅很安静,亮着两盏微弱的壁灯,包裹住梁招娣略显佝偻的身躯,她正在缝补纽扣,眼神很专注,听到脚步声后,才抬起头,“回来了?”
林听嗯一声,“您怎么不开顶灯?”
“开不开都看不清楚,”梁招娣说,“给你留了罐黄桃罐头,放在冰箱,想喝就去拿。”
“好。”
林听脚尖一拐,不设防地注意到墙角的雨伞,这是梁招娣的习惯,要是第二天有雨,她会提前在一楼门口的塑料桶里放上几把伞。
停下脚步的空档,林听思绪拐了个弯,想起丁倩雯曾问过她关于手机的事,她诚实地回是她奶奶送给她的,花了五百块钱。
丁倩雯说:“你奶奶肯定骗了你,这是新机,也不是山寨的,要两千多呢,不信的话,你跟我去专卖店看看,我之前看到有一家在卖。”
林听百感交集,再度将目光转向梁招娣,一本正经地说:“奶奶,谢谢您。”
为她人生中的第一部手机,更为她来明港后得到的所有熨帖。
梁招娣愣了愣,好半会才说:“上楼休息吧。”
在她温和的目光下,林听轻轻点头,回到自己房间。
睡前,她拿出手机,消息一条条地往下翻,除了裴寂外,其他好友请求都已经通过。
她不自觉咬了咬唇,又拿出新买的《答案之书》,从千百个问题里精挑细选出一个:【裴寂有可能喜欢上林听吗?】
她的心声仿佛自带音量,冒出的同时羞得她耳廓一片潮红,左顾右盼一阵,唯恐被人听到。
确信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后,她闭着眼翻到其中一页。
【有时候及时止损,也是一种自我成全。】
她愣了足足十分钟,脑补出另一个问题:【这段时间,林听是疯了吗?】
回答是:【心想事成。】
她忍不住想,要是这两个问题的答案,顺序能够颠倒过来,该有多好。
-
一直到好友申请通过的时效截止,林听都没接收到裴寂的任何消息。
后来旁敲侧击打听到裴寂早就不用Q/Q了,也难怪他的头永远像蒙着一层灰。
其实她大可以问丁倩雯要来他的联络方式,但她没有勇气开口,唯恐泄露出端倪。
她将好友列表来回地翻,一共五十人,满满当当的,可她的心脏却是史无前例的空洞。
好在没多久,她就寻找到能够将缝隙黏补上的方法——当个娄望空间里的偷窥狂,从他的动态里找出所有和裴寂相关的蛛丝马迹。
林听从最近那条看起,一条条往下翻,丁倩雯那句“好到可以同穿一条裤子”的评价不虚,娄望上传的动态里,十条有八条都和裴寂沾边。
他的相册里也有不少裴寂入镜的照片。
有他们勾肩搭背冲着镜头笑的合照,也有裴寂坐在赛车里目空一切的神情,还有他站上领奖台,朝观众喷洒香槟的狂妄笑容。
意气风发的少年,他的存在本身,或许就是恣意和风光的同义词。
他的成就通通和她毫无关系,却看得她腰背挺直不少,就像借走太阳光的月亮,与有荣焉和狐假虎威同时出现,足够驱散她潮湿青春里的所有阴霾。
电脑装在书房里,大伯在前厅看电视,音量调得很高,林听的思绪时不时被打断,当然她更怕他会猝不及防出现,发现她拼命想要掩盖的秘密。
在忐忑的心跳声中,她拿手机拍下裴寂的单人照,退出Q/Q,正要清空浏览记录,想起一件事,点进校贴吧。
放上她背影照的那条寻人帖不翼而飞。
是发帖人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信息,还是对她失去了兴趣?
林听得不出答案,忧心忡忡地清空记录,关机,提上帆布袋离开家,朝铃兰巷尽头走去。
这是她偶然间发现的“桃花源”,一间老旧的书吧,只要付二十元押金,里面所有书都能借阅,一个月内免费。
落地窗外堆着两张四人位木桌,没开空调,只有几台电扇在转,驱散不走燥热,盛夏很少有人会来,所以每回林听都能找到靠窗位置,一个人安安静静享受整个下午的悠闲时光。
每张桌上放着一个陶瓷质地的花瓶,插有粉紫色满天星,总有一小簇会吹落到桌面,被窗外的日色镀出金灿灿的光晕。
专心阅读时,林听对时间的流逝毫无概念,直到不远处传来间奏分明的脚步声,她的注意力被抽离一瞬,懒懒抬头,突地愣住了。
裴寂站定在书架中间,高达2.0的视力帮助林听轻松窥探到他手里的那本书叫什么,阿加莎的《罗杰疑案》。
那时候班上女生都爱看《花火》、《萌芽》这类杂志,又或者是郭敬明那类青春伤痛文学,比起正儿八经的专业写作教材,她们也更钟爱新概念作文集,而这些,林听并不爱看,每回她去书店,找的都是些经典的推理小说,《十宗罪》这类案件猎奇的书她也不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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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的碰面时间相当短暂,都不够他注意到她的存在,林听心里却升起难掩的欢喜,为他们共同的爱好,这让她感觉到他们之间的距离不再那般遥远。
后来那一周里,林听都会按时前往书吧,但次次跑空,直到七月下旬的某天,她才再次见到了他。
他先还了书,然后走到推理小说专区,脚步依旧慢而沉稳,比她的心跳声安分太多。
等他停下,林听才慢腾腾地抬高视线。
他穿着一身白,站立不动时,桀骜的气质压下几分,微垂的睫毛带出一种远离烟火之上的清冷寡欲。
像极少女青春文艺电影里没有结果的常驻嘉宾,被苍白的日色,虚化成曝光过度的老照片。
而在他望过来时,狭窄的视野里只够容下你一个人,分明眼神还没聚焦起,却先轻易营造出情深似海的假象。
偷窥被抓了个正着,林听心里一阵无措,面上强装镇定地开口:“好巧。”
裴寂顿了两秒,狭长的眼有轻微眯起的反应,像在思考在哪见过她,半晌轻飘飘地吐出一句:“同桌?”
高一入校以来,裴寂在学校待的时间屈指可数,班上大多数人都没记住脸,更何况只有一面之缘的林听,别人在他面前提起她时,用的也只是“你同桌”这种称呼,以至于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她叫什么。
只能跟着来一句挑不出错的“同桌”。
林听却敏感地从这两个字里听出其他含义,一边庆幸他没将她刚才发愣时直白的注视当作低劣的偷窥行为,一边又为他对自己寥寥无几的印象感到悲哀和酸涩。
不过也正常,谁会记得一个沉默寡言到跟哑巴一样的人?
她和他说过的话,满打满算加起来有十个字吗?
不久前还柔软的阳光仿佛变成了一把锯齿,反复切割着林听敏感又脆弱的神经。
她体会到一种失衡的落寞。
说到底同桌一场,裴寂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知晓她的姓名,正要寻找合适的切入点询问,车队的电话进来。
他的注意力顷刻间被转移走,朝林听示意后,将书原路放回书架,朝门口走去。
他的离开比出现还要突然,林听恍惚一霎,扭过头时,偌大的落地窗外他的身影渐行渐远,只有一老人坐在树荫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蒲扇,小橘猫恹恹趴在花坛旁。
-
林听照旧在书店待了一下午。
盛夏的天暗得慢,临近六点,还是蓝得过分,她沿着固定路线往家的方向走去,途中经过一面广角镜。
她无意识瞥了眼,镜子将她的身影缩化成小小的一团,距离她不远的地方,跟着另一团黑影。
就在她错愕的空档,这人直接快步绕到她身前,堵住她的路,左手插进兜里,右手抬起朝她晃了晃,“你好啊。”
男生长相中等偏上,单眼皮,眼型狭长,浑不吝的气质看着像娄望那卦的,长手长脚,虽然笑着,语气也算柔和,但就是给了林听一种很不舒服的压迫感。
她垂眸,身体往旁边挪了挪,试图绕开他。
男生像提前预判到,敏捷地朝着相同方向一挡,路就这么又给挡死了。
林听心脏突突直跳,用余光环视四周,没人经过,附近两百米也没有居民楼,生生应证了什么是“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要是用跑的,好像也不太现实,这人一看就跑得比她快很多。
“你要干什么?”她站直,脊背绷得像站岗的哨兵。
“你别紧张,我就是想让你认识认识我。”
靠堵人认识吗?
林听又羞又恼。
男生凑近,“你生气了?别生气呀。”
林听连着后退两步,重新拉开安全距离。
他这次没有逼近,站在原地,目光还是直勾勾地锁住她,“你也别怕,我们是一个学校的,我大你一届,算你学长。”
见她抿直唇不说话,只能将独角戏唱到底,“你刚进学校那会,我就注意到你了,后来费了好大劲才打听到你的姓名班级。”
林听反应过来,“贴吧那条寻人帖子就是你发的?”
男生毫不羞愧,反而引以为傲,“是我啊,那张照片是不是拍得很漂亮?不过你本人正脸看上去更漂亮。”
大多数情况下,林听不喜欢把情绪表现在脸上,不熟悉她的人,容易曲解成她是个高冷、不好相处的人,但事实上,她只是慢热,也擅长隐忍和自我麻痹,不过这会她是真控制不住了,被气到发抖。
“你有病吗?”她没说过脏话,骂人的也很少说,这是第一次。
“如果对你一见钟情,是一种病,那我确实有。”
男生摊摊手,笑得一脸无辜,片刻又说:“我发现你真的很喜欢看书欸,暑假过去半个月,你每天都会来书吧,一待就是大半天。”
“你跟踪我?”
“怎么能叫跟踪?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下,不然怎么追你?”
林听有点恶心,更多的是不安,她不知道该怎么摆脱面前这人,这时忽然听见有人叫她,“林听。”
她抬眸,看见林牧骑着自行车朝她而来,他的T恤被风吹得鼓鼓的。
9. 衬衫
期末考结束当晚,林牧就重新出现在家里,头发剃短了些,变得沉默寡言,也没再找林听的麻烦。
转变如此大,林听喜闻乐见,没去深究其中的缘由。
现在这声“林听”算是林牧回家后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出现的时间点又是如此巧妙,林听愣了足足五秒,回神后林牧在她身侧停下,微沉的眼眸对向那男生。
林听抓住他们僵持的时机,一路向前飞奔。
没人追上来,之后发生的事,她全然不知,心脏跳得飞快,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晚上睡觉前,她把傍晚发生的对话复盘一遍,厌恶的同时,联想到自己喜欢上裴寂后做出的一系列行为。
一旦被他知道,他也会感到困扰吧?
作为被暗恋者,或者说是被喜欢者,在面对自己不喜欢的人时,原来是这样一种感受。
后来有段时间,林听没再去过书吧,也没再见到过那男生。
-
八月一号下午,丁倩雯在Q/Q上邀请林听来看露天电影。
林听晚上几乎不出门,对明港的休闲娱乐活动知之甚少,以至于收到消息后,愣了两秒,傻傻地反问:【要钱吗?】
丁倩雯:【免费的。】
丁倩雯:【每年八月明港都会组织开展露天电影放映活动,放映地点在沙滩上,每晚七点开始,播放的影片类型挺杂的,连抗战片都有……我提前问了下,今晚放的是岩井俊二的《情书》,你有兴趣吗?】
这部电影林听看过两遍,最近一次在初二,有些细节有些模糊,加上是丁倩雯邀请,她没有推拒:【那我们直接在沙滩见吧。】
丁倩雯:【尽量早点到哦,我怕去晚了没位置。】
林听回了个好。
事实证明,丁倩雯的顾虑毫无用武之地。
明港的夜生活属于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但本地人每年都会经历这样的活动,新鲜感早就被磨没,来看电影的人少得可怜,三十来张塑料凳空了差不多一半,其中几张,单独用来放西瓜、冷饮和解腻的小零食。
丁倩雯环视一周,“看来明港人今年还是格外不喜欢这调调的电影。”
林听问:“平时什么电影来看的人更多?”
“以剧情为主的动作片吧,还有就是抗战片,老头老太们都不愿意睡觉了,扎堆来,没几分钟就挥起手臂,高喊''打倒日本/鬼/子'',不瞒你说,我爷爷也是其中一员。”
丁倩雯幽幽叹气,“搞得我都不敢在他面前看日漫,生怕被他扣上卖国贼的罪名。”
林听被她夸张的语气逗笑。
两个人挨着坐下,电影开始前,她们脱下帆布鞋,把脚埋进沙子里。
未经暴晒的流沙温度不高不低,刮得脚底板酥酥麻麻的,林听怕痒,不一会就抽出了脚,她注意到凹陷的位置冒出了贝壳碎片,刚弯腰捡起,视线里多出一双白色板鞋。
她慢半拍地抬起头,裴寂的衬衫被风吹起,下巴刮到她鼻梁,传来酥酥麻麻的痒意。
手一脱力,贝壳没能握住,掉落回沙地里,她没再去捡,屁股严丝合缝地黏在塑料凳上,将腰杆挺得笔直。
太奇怪了,她“处心积虑”想要制造出和他相遇的巧合,却总是落空。
可一“安分”下来,上天反倒愿意大发慈悲帮她一把,生怕她会就此斩断对他的所有情愫,聪明地将她吊得进退两难。
来的不止裴寂一人,还有娄望和班上几个男生,他们身后跟着几位其他班的女生,其中一位面孔有些熟悉,林听回忆起自己曾在裴寂的生日宴会上见到过她。
她长得很漂亮,瓜子脸型,标准的柳叶眉,头肩比极好,皮肤白皙莹润,在月色下,会发光似的。
几人陆续坐到零散空位上,裴寂则就近选择了林听前排那处空位,他一坐下,刚才那种酥麻感卷土重来,林听不动声色地屏住了呼吸。
那晚林听罕见地穿了条连衣裙,海边风大,她的裙摆时不时被风扬起,最后只能用单肩包压住,可惜裙摆不够长,只能装进一本书大小的单肩包覆盖的面积又不够大,作用形同虚设。
丁倩雯注意到,四下张望,想给她找点能遮盖的东西,没找到,离开座位,没多久娄望和裴寂也离开了,回来时两人手里多出两大袋奶茶。
裴寂还是那副慵懒的神情,头发被海风吹得蓬松又凌乱,T恤紧贴细瘦的腰身,整个人像被削直的青竹。
但林听总感觉他身上少了点什么。
丁倩雯一回来,这个疑惑得到解答。
“这个给你,赶紧盖上吧。”她把手里的衬衫递到她手边。
衬衫纹理很眼熟,林听心脏极速跳动几下,用只有她们能听见的音量问:“这是裴寂的?”
丁倩雯没说话,扬了扬手机,示意她在Q/Q上聊。
丁倩雯:【刚才我去给你找能盖的东西,恰好遇到了他,他挺大方,直接把衬衫脱了下来,还说“要是你不介意,可以拿去用”。】
丁倩雯:【我现在算有点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招人喜欢了。】
丁倩雯:【不过听听,你千万别喜欢上他,情敌太多了,恐怕这里面连男的都有,要是时刻提防,会累死人的。】
林听想问,那要是已经喜欢上了怎么办?
踟蹰两秒,她敲下:【你刚才有和他们提到我的名字吗?】
她没有勇气亲自开口告诉他她叫什么,只能寄希望于其他人无意识下的透露。
丁倩雯:【没,我就说我朋友需要。】
林听没回消息,合上手机,将衬衫外套叠成四方形状,平放在大腿上,再用包压住。
衬衫单薄,却有一种沉甸甸的份量,和她此刻的心脏一样,轻盈又沉重。
尚未平缓好心情,裴寂转过身,递给后排女生一人一杯奶茶,她离他最近,最先接收到他的声音,“原味的,喝吗?”
刘海垂落的阴影盖在他深海一般的眸和细窄高挺的鼻梁上,加深他的面部轮廓,让他看着像个堕落的瘾君子。
林听的呼吸频率和心跳节奏再次同时乱得一塌糊涂,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和状态,“谢谢。”
“没事。”裴寂偏过头,拿出另一杯,递给丁倩雯。
林听那句“衬衫回头我洗干净再还你”来不及说,就这样生生卡在咽喉,又一次让她错过与他攀谈的机会。
在她余光里,丁倩雯大大方方地接过这杯奶茶,笑容灿烂,“多谢裴哥请客!”
娄望听乐了,学着她的调复述了遍,“多谢裴哥请客?谢他做什么,掏钱的可是我,来,赶紧补上一句''多谢娄爹请客!''”
丁倩雯朝他翻了个白眼,“有病。”
娄望伤心欲绝,伏在裴寂肩头嘤嘤地哭,裴寂躲开,也笑骂一声“有病”。
这段插曲一结束,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个男生,将空位填满。
其中有人认出裴寂,面上一喜,托着凳子绕到他身侧,大剌剌坐下,“也是巧,居然在这遇到你了,你最近没比赛呢?”
裴寂对这人自来熟的态度没有露出太大的不满,低垂着眼帘,言简意赅:“没有。”
反而是林听的反应更大,风把这人身上的烟味带了过来,她皱起眉,想逃离,又不舍离裴寂太远,只能勉为其难地掩下这股冲动。
男生将头发染成奶奶灰,估计染发膏有点劣质,看着像水泥的颜色,但他自己似乎不这么认为,自认帅气地翘起二郎腿,吊儿郎当又说:“你那卡丁车训练场应该还能用吧?相逢就是缘分,一会儿电影结束,能不能让我和我几个兄弟去玩一回?”
林听看不见裴寂的表情,只知道他的回答里有种毫无转圜余地的冷漠,“不行。”
奶奶灰没想到他会拒绝地这么干脆,脸一僵,“这么小气啊?”
裴寂轻描淡写:“你又不是我兄弟。”
奶奶灰心里怒火直窜,下颌角绷得很紧,有那么一瞬间,林听以为他要扯开嗓子破口大骂,但他没有,只从兜里摸出烟盒,敲出一根含进嘴里,打火机点上,长长吐了口烟。
林听没来得及捂住口鼻,先被呛到咳了几声,眼底水雾蒙蒙。
裴寂没有回头,只微微偏了脑袋,似笑非笑的,“就别让人女生吸二手烟了吧。”
奶奶灰挑起半边眉毛,有恃无恐的模样和一开始的讨好判若两人,“你们学校的女生关我屁事?更何况,这里没规定不让抽烟,实在看不惯,你可以报警啊。”
他刻意抬高音量,挑衅意思昭然若揭,娄望听见了,立刻摆过头,冷嘲热讽的同时,缺心眼一般把自己也给骂进去了,“我说你这人怎么跟我一样低情商?不管是哪个学校的女生,都是我们明港的花朵,需要我们悉心爱护。”
丁倩雯听到后猛翻白眼,林听也有些无语。
气压骤降,娄望语气也倏然变沉,带点威胁的意思,“识相点,现在把烟掐了,大伙心平气和地看场电影,至于看完后一笔勾销还是秋后算账,都随你。”
娄望已经认出这奶奶灰是谁,顾铭,隔壁职高的刺头,走到哪儿,惹祸到哪,活脱脱一挑事精。
他和高源一行人之前也和他发生过争执,被路过的巡警劝阻,才不了了之,所以他这句“秋后算账”,其实带着种新仇旧恨一起算的意思。
顾铭听出他的话外音,火舌一般,蹭地窜起身,却被一道男嗓打断:“顾铭,算了。”
音色过于耳熟,林听条件反射回头看去,果然是林牧。
顾铭心有不甘,踹倒塑料凳,压着怒火离开。
气氛随着插曲的结束有所缓和,支起的幕布忽然亮起,背景音压下潮声,电影正式开场。
《情书》里的雪景非常漂亮,在盛夏时节看这样的景象,自带清凉特效,哪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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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从头至尾都透着一股不浓不淡的忧伤和遗憾。
播放到博子在雪地里一遍又一遍地高喊“你在那边好吗”,与躺在病床上的藤井树轻声回应“我在这边非常好”时,林听和丁倩雯不约而同地听到前排的啜泣声。
但她们都不知道是哪个敏感的男生发出的,直到看见娄望抬高手肘,手背胡乱在脸上抹了几下,两人面面相觑,露出见了鬼般诧异的神情。
电影结束,裴寂丢给娄望一条手帕,娄望拿起,摁住眼睛几秒,放下时看见裴寂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
他理直气壮地挺起胸膛,“这么酸的片,哭才是人之常情好吗,你也别嘲笑我,后排女生早就哭得——”
娄望边说边扭过头,看见几张干涸的脸,瞬间哑火,好半会才投去人道主义谴责,“你们这心肠硬的呀,要我说你们什么好?”
前排男生循着动静扭头,连着甩出三个“怎么了”。
裴寂笑说:“别理他,戏精一个。”
娄望不满地哼唧,再次抬手摁了两下眼尾残留的水渍,归还手帕前,注意到右下角的字母:PJ。
“这你绣的?针线活挺好啊。”
“罗女士的手笔,说我丢三落四,就在我能绣的东西上全都绣了这两个字母。”
娄望哦了声,帕子递过去。
裴寂没接,“不洗就还,真好意思呢?”
“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脸皮厚。”
娄望二话不说把手帕塞进他怀里,裴寂没再跟他插科打诨,装回口袋后站起身。
他的动作幅度不大,却也惊得正神游天际的林听不自觉站了起来,单肩包锁扣没合上,下午刚借的《占星术杀人魔法》掉进沙坑。
裴寂的反应比她更快,率先蹲下身捡起。
书回到林听包里时,林听长舒了口气。
和《情书》里的剧情一样,书吧借阅也需要填写借阅卡。
她不想,也不能让他知道,为了让他们的名字存在于同一张借阅卡中,她曾花了两个下午的时间翻遍了书吧里的所有书,再记录下每一本他借过的书。
——好在里面的借阅卡没有掉出来。
林听弯了弯唇角,第一次笑得没那么生硬,“谢谢。”
“顺手的事。”裴寂口吻依旧随意。
晚上九点,沙滩边上就已经支起一长排四角帐篷,烧烤的鲜香味扑鼻而来,丁倩雯肚子里的馋虫蠢蠢欲动,电影一结束,她就拉着林听,随便找了家坐下。
点好单后,察觉到林听的心不在焉,顺着她的视线扭头望去,看见了刚才闹事的奶奶灰,和他同桌的还有几个男生,乍一看,都不太好惹。
丁倩雯面对面给林听发消息:【你认识这奶奶?】
发出去才知道自己少打了一个“灰”,忍俊不禁。
林听明白她的意思,实话实说:【我认识他对面穿墨绿色T恤的男生。】
她手指微顿:【那是我堂哥。】
丁倩雯神色难掩诧异:【真的假的?】
林听从这四个字读出“那你们怎么毫无交流”的话外音,迟疑两秒,回:【我们关系不算好。】
丁倩雯:【他欺负你了吗?】
这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林听想找个合适又简洁的说辞将这话题翻篇,余光忽然捕捉到奶奶灰不怀好意地冲自己扯了扯唇。
收回视线后,他还说了什么,音量有所压低,林听一个字都没听见。
顾铭这话是对着林牧说的:“你喜欢那碎花裙的?放电影的时候,你就一直盯着她看吧?你要是没胆量开口,一会儿我去给你把她叫过来。”
林牧眼神倏地沉了下来,“你别去招惹她。”
阴冷的表情看得顾铭一阵发怵,他和林牧算这伙人里认识最久的,但他一直搞不懂他,明明初二那会还是根正苗红的乖学生,结果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一个疯子,打起架来不管不顾,周围没几个人不怕他,其中也包括顾铭。
顾铭自认一片好意,不料被他当众拂了面子,一时下不来台,就把气撒回裴寂身上,“玩会车都不答应,我们是能把他那车撞散架,还是能把他训练场拆了?要是没他爸妈,我看他怎么得意。”
顾铭单手拧开矿泉水瓶盖,倒在刘海上,又用手将刘海往后一捋,给自己搞了个大背头,“怎么样?比那姓裴的帅吧?”
不凑巧,这句恰好被前来打包的娄望听见,护犊子心一起,阴测测地笑了声,“比我兄弟帅?真是笑死人,你就算一时半会撒不出尿来,这么多海水也够你照的,自己什么德性还不清楚啊?眼瞎还是智障?”
秉性恶劣的人经不起这番无遮无掩的嘲弄,顾铭压抑的怒火猛地又窜到大脑,烧干理智,抄起一旁的塑料凳就往娄望脑袋砸去。
娄望提前做足准备,敏捷地躲了过去,挑衅的笑挂在嘴角,战争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10. 打架
明港海滩多,海鲜多,混混也多,隔三差五就有聚众斗殴。
老板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继续翻弄着烤串,撒一把葱花和孜然,拿起烤盘的同时,气定神闲地丢出一句:“要打去远点打,弄坏了我这儿的东西,照价十倍赔偿啊。”
娄望:“……”
顾铭:“……”
空气安静了会,娄望几个朋友察觉到这边的动静,齐刷刷赶来,“怎么了牛奶?”
娄望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这姓顾的更年期,看谁都不爽,我刚才就路过,结果被他用凳子砸了下脸。”
高源一下子听出他在胡诌,但还是配合地摆出愤懑的神情,“靠,打架不打脸的规矩是被他们吃了吗?敢情他们自己长得矬,就可以不用在意脸蛋,像我们这种以后可以靠脸吃饭的花美男怎么办?太过分了吧?”
“可不就是呢?看给他们酸的!”
这边一唱一和,顾铭那边听不下去,也不讲武德,趁人不备,又丢了几瓶空玻璃酒瓶过去。
娄望和高源几人就跟玩躲避球似的,蹦蹦跳跳着躲开,他们一躲,顾铭就逼近,一来一去,两伙人心照不宣地逐渐远离了烧烤摊。
林听还在发愣,丁倩雯抬手在她面前晃晃,“吓傻了?”
林听敛神摇头,由衷不解:“他们吵架怎么跟小鸡啄米一样?”
她所理解的吵架,应该是林靖航同纪明兰那样,互相戳着对方脊梁骨,争执得脸红脖子粗,锅碗瓢盆碎个一地。
不然也就是大伯和林牧那种,伴随着伤筋动骨的暴力。
丁倩雯被她的形容逗笑,“这就是我刚才没拉你走的原因,不瞒你说,这场面我差不多见识过七八回,每回都是不了了之,真要打起来,不可能。”
丁倩雯说得非常肯定,结果下一秒就被打脸了。
两个人视线聚焦的地方,传来肉/体碰撞的声音,时不时掺进几句没营养的脏话。
灯光稀薄,人又多,挥拳踢腿的动作如百鬼夜行,影影绰绰。
高源循着空档溜到一边,在群里昭告天下:【号外号外!我和娄望他们跟职高的顾铭打起来了!】
立刻有人响应:【在哪?我速去支援!!!】
【等我,我也去!】
【+1!早看顾铭那刺头不爽了,这次非得打的他满地找牙不可!】
女生不服输:【我精神上对你们表示十万个支持!】
【我这就去给你们烧香拜佛!】
【那我画圈圈诅咒这个叫顾铭的!】
七班一下子空前团结。
也有人操心起裴寂:【男生们可要记得保护好裴寂那张国宝级的帅脸啊!】
高源打包票:【放心,天塌下来也有我和牛奶这几张臭脸撑着/大笑/大笑/大笑】
回完消息,高源心满意足地将手机揣进兜里,跑回战场。
眼见战火越烧越旺,林听下意识去寻林牧的脸,他就站在离自己不到五米的地方,显然没有参与进去的打算。
余光里,忽然有道身影灵敏地越过岸上的废弃渔船,他的目的地明确,没几秒,就停在娄望身侧。
也就是这一晃神的工夫,林听捕获到裴寂的眼神,凌厉,冷傲,像冬日被厚雪覆盖的枯枝。
她心一跳,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
他挺拔的身形融在黑夜和交叠的人影中,不太好辨认,但林听还是一眼认出他移动的位置。
他很少主动发动攻击,但一出手,动作干脆利落。
被人夹攻时,不慌不忙,躲闪及时。
林听似乎看见他在笑,笑得又痞又拽,蔫儿坏,生生击碎了曾在阳光下温煦柔软的面庞。
无论从哪个角度解读,都和林听印象里的形象相去甚远。
娄望终于注意到裴寂的加入,急到骂了声“卧槽”,“你来干什么?赶紧给我出去凉快凉快!”
一心二用导致裴寂失去刚才游刃有余的姿态,气息不稳,声线略有起伏,“怎么,只准你跟人打架?”
“滚犊子!我这是怕你以后更出名了,被人拎出来''打架斗殴''的黑历史,大做文章。”
沉默两秒,裴寂笑说:“那行,我不参与了,你们继续。”
林听不清楚他们具体说了什么,才会让裴寂突然抽身而退,只见他回到渔船残骸边,双臂环胸,斜倚的姿态慵懒散漫,像完全不在意这场幼稚的争端最后谁输谁赢。
耳边丁倩雯在唉声叹气,“我真服了,居然还真打起来了,有没有人管管这群小学鸡啊?”
林听一脸严肃,“报警的话,娄望他们会被处分吗?”
“那肯定的啊,聚众打架斗殴欸,最轻也得写检讨全校通报批评了。”
林听视线转回到残骸处,裴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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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不见踪影,没多久,响起一声巨响,烟花升空,在浓墨般的天幕上碎开,跌落时,像一朵朵人造流星。
厮杀的气氛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浪漫压下,没人能做到继续心无旁骛挥动拳头,顾铭淬一口唾沫,撂下狠话:“这次就先放过你们,下次见面,我非要卸掉你们各自一条腿。”
娄望不想输了气势,没唾沫硬吐,“你先把你今天断掉的那条腿接上再说。”
顾铭那伙人一走,有人搭上娄望的肩,“我刚才好像看到阿寂了,这烟花他放的?”
“谁知道呢。”
林听知道。
那声巨响后,她看见裴寂在海风吹拂下落拓的身影。
那会他正背对着烟花,火光还是将他的脸映得透亮。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一看见烟火,又或者听到和它相关的字眼时,她的眼前总会浮现出那一晚的少年,孤独,却灿烂。
娄望几人快步朝裴寂奔去,“你放的?”
“我放的。”
娄望一脸莫名其妙,“你没事放什么烟花?”
裴寂懒洋洋地说:“我看你们打得缠缠绵绵,放点烟花,给你们添些偶像剧的氛围感。”
娄望呵了声,正要开口,七班其他男生屁颠屁颠地飞奔而来,对着空气挑衅道:“哈哈哈哈哈,顾铭你大爷们来了!”
高源翻了个白眼,“别来了,人早就跑了……真是服了你们,吃屎赶不上热乎的也就算了,打架也赶不上,要你们何用?”
这几人满脸不服气,“你等着,我们这就去找顾铭,打个回笼架!”
“别打了,”裴寂把人拦下,“要不要去我那玩卡丁车?”
男生们受宠若惊:“真的假的?”
裴寂:“比你们没赶上打架还真。”
众人面面相觑,高喊:“我去!”
-
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目睹群架场面的林听,回到家后心跳依旧如鼓,她给丁倩雯报了句平安,合上翻盖,将手机牢牢攥在掌心。
林牧的身影藏在光影交界地带,脸被阴影覆盖到看不清情绪。
她打眼到,脚步未停,躲避的意思很明确。
直到他的声音从她身后幽幽响起,是很猝不及防的一声:“你喜欢裴寂?”
埋在脊骨里的琴弦瞬间被拉直,她后背一紧,虚假的镇定不攻自破。
11. 分班
林听亲手将裴寂那件衬衫用柔顺剂洗了遍,晒干后规整叠好,装进白色购物袋里。
8月6号那天,她循着记忆找到裴寂家,孤勇却在摁响门铃前散去大半,凭空升起打退堂鼓的念头。
勉强压下后,她像奔赴一场重要面试的应聘者,仔仔细细检查了遍着装,又给自己清嗓,然后才鼓足勇气抬起手。
门铃响了三次,依旧没人出现,林听没再摁,干杵着等了十分钟,等来骑着山地车的娄望,他在她身侧刹住车,“你怎么在这儿?”
见到她那会,娄望其实有被吓了一跳,她人本来就瘦,又穿着一身白,长发散在腰际,看着像从电视里爬出的贞子。
林听收住诧异的表情说:“我来还衣服。”
“那你来晚了,今天上午裴寂跟他外婆去北城旅游去了。”
紧随而来的一声“啊”被林听拖得缓慢又冗长,道尽不为人知的遗憾。
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总差那么一点运气。
那一刻的怅然若失,就好像差点触碰到了月光,天却突然亮了。
娄望心大,完全没品出她异样的情绪,“我有他家钥匙,你把东西给我,我给你放到他房间。”
林听顿了两秒,才将袋子递到他手边,娄望接过,踩下脚蹬,找到钥匙,对着锁孔插入,察觉到她还没走,拧开锁扣前扭头问:“你想进去坐坐?”
林听摇头,“刚才走了会神,我这就走。”
那晚的天晴朗得过分,风很稀薄,林听一路狂奔,也听不见萦绕在耳边的风声,被灌进空气的咽喉,却是刺痛难忍。
看见熟悉的绿漆铁门后,她停下,撑着膝盖粗粗喘气,屋里隐隐约约传来电视节目播放的声音,猜测是大伯正在看奥运直播。
林听绕到后门,悄无声息地上了楼。
卧室门口放着一块四寸蛋糕,被装在系有蝴蝶结的透明塑料盒里。
今天是林听的生日,但她已经很久没有庆祝过,更别提收到什么礼物,当然她也不奢求。
下午她单独把丁倩雯约了出来,为了避免丁倩雯大张旗鼓地为她庆祝,她什么也没告诉她,两人分手前,她送给丁倩雯一张《魔法少女小圆》的海报。
丁倩雯欣喜的笑容成为林听今天收到的第一份有价值的生日礼物,只是在回到家以后,熟悉的孤独感又涌了上来。
她想,如果她能见到裴寂,或许多多少少能够填补她心里的空洞。
结果期待还是未能成真。
林听弯腰拾起蛋糕,推开门后放到书桌上,她只亮了一盏台灯,光线调到最小档,朦朦胧胧的。
写有“生日快乐”的巧克力装饰牌旁装点着被对半切开的草莓,她尝了口。
非应季的水果,尝不出甜味,她舌尖一片酸涩,奶油却像一瓶被塞满工业糖精的汽水,又甜又腻,总而言之,不太好吃,但她最后还是把整块蛋糕都吃完,一面在想这会是谁送来的。
林牧吗?
自从那晚被他质问后,这段时间她一直在躲他。
如果时光能倒流,她当时一定不会破罐破摔地反问一句:“我就没有资格喜欢他吗?”
午夜十二点钟声敲响,辛德瑞拉的魔法水晶鞋失效。
在沉寂的夜色和如鼓的心跳里,林听度过了她安静又嘈杂的十六岁生日。
-
巴黎奥运会闭幕仪式当天,霖安高二年级返校。
分班表张贴在公告栏上,林听从前往后看,很快在第一张表格里找到自己名字。
名单男女分开,再按姓氏排,在她之前,她还看到了李则叙和娄望,至于裴寂,她来回翻看五遍,都没找到。
整个年级一共两个理科创新班,取前一百名,抽签打乱随机分配。
要是裴寂不在1班的话,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林听感觉自己运气实在糟糕,明明有50%的概率,却还是落了空。
丁倩雯的心情也很糟糕,对着林听长吁短叹,“我果然被分到了实验班,不能跟你同班也就算了,凭什么娄望可以和你待在一间教室,娄望和你待在一间教室也就算了,凭什么我要和韩欣瑶同班?”
林听不止一次从她口中听到“韩欣瑶”这个名字,她俩是初中同学,一开始关系还算好,直到韩欣瑶暗恋的男生喜欢上丁倩雯,韩欣瑶心生嫉妒,造谣丁倩雯在寝室带头孤立自己,导致班上其他不明真相的同学都对丁倩雯带上了一层有色眼镜,两人的恩怨就此积下。
这话被娄望听见,他哼笑一声,“怪我咯?有本事你自己考进创新班啊。”
一言不合,又要开吵的架势。
裴寂在这时拨开人群,有意无意地把娄望挤到一边,间接当了回和事佬,他微微弓腰,一目十行地看。
林听站在他前排,频频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扫过她后颈,薄汗浮出的同时,她绷紧了背。
她还能闻见来自他们身上不同的沐浴露清香交织在一起的味道,然而盘踞在他们脚边的影子还是离得很远,没有丝毫纠缠,在各自的领地占山为王。
丁倩雯意外瞄到裴寂的名字,惊诧不已:“是不是搞错了?你怎么跑到艺术班去了?”
娄望叹气,“别提了,这哥们觉得自己不常来学校,就没必要占着创新班的好坑不拉屎,主动把名额让了出去……这下好了,艺术班里现在不仅有会画画,会弹钢琴,会表演的,还有会赛车的了。”
裴寂听出他不满的语气,笑了,“就算我在创新班,也不一定能跟你分到一起,你要是实在想我,下课来艺术班找我。”
“我在五楼,你在二楼,我跑上跑下的,能量消耗得多大啊。”
裴寂一眼看穿他的意图,“想坑我零食直说。”
“这都被你发现了,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我看以后大课间咱俩就在小卖部鹊桥相会吧。”
“行。”
两个人边说边往教学楼走去,林听慢半拍地侧过身,对着丁倩雯说:“我们也走吧。”
报道当天上午没有教学安排,等分好教材、排好座位,再进行一番老生常谈的话题,已经差不多到十点。
原定的一班班主任生了场病,还在家里休养,代班主任叫盛薇,三十来岁,笑起来很温柔。
她没安排自我介绍环节,只让学生们课后自己互相去认识,讲台桌上贴着座位表,不敢开口交流的可以去对照上面的名字,了解一下。
林听的座位在倒数第二排,后桌好巧不巧的,就是娄望,娄望屁股黏不住椅子,一下课,人就没了踪影。
而她的同桌是李则叙,两个慢热的年级第一坐在一起,气氛有些诡异,寒暄词比她和裴寂第一次面对面说话还要尴尬。
李则叙:“久仰。”
林听愧不敢当,“我才是。”
然后齐齐没声了,又齐齐拿起笔,在自备的试卷上刷起题。
前排的苏雅忽然转过身,笑着在他俩的三八线上放下几颗巧克力,“学霸们好,这是我暑假出国玩带回来的比利时巧克力,味道挺不错的,你俩尝尝。”
林听接过,道了声谢。
李则叙不仅没拿,还把余下的巧克力推到林听那边,“给你吧,我对巧克力过敏。”
林听:“……”
苏雅大概是林听最怕的那种社交悍匪,来新班级当天,就和全班人打成一片,下课林听经常能听见她和别人在闲聊,聊的话题很单一,全是她在国外那几天的所见所闻。
有人注意到她细腕上的手链,“你这四叶草手链是新买的吗?好漂亮。”
苏雅笑盈盈地回:“这也是我在国外旅游的时候去免税店买的啦,梵克雅宝的,大几万呢,我觉得贵,不想要,我爸妈说就当是给我考进创新班的奖励,非要送给我。”
“你爸妈对你真好,还这么有钱,真羡慕你。”
下午最后一节是班会课,盛薇抽出一半时间决定好班委人选,问起有没有人自告奋勇当生活委员时,林听想起娄望和裴寂大课间相约小卖部的承诺。
一班的生活委员除了负责班费收取和支出、各项活动采购外,还有一项对林听而言至关重要的职责,就是每周一的大课间会将收集好的饭卡统一拿到小卖部边上的自动充值机前,按照每个人上缴的费用充值。
如果只是远远看裴寂一眼,应该算不上跟踪,也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困扰的吧?
犹豫过后,林听决定遵从自己本能,举起了手,这也是她整个高中时代难得的一次主动。
课后,李则叙没忍住开口:“我以为你不会把时间浪费到这上面。”
“嗯?”他含糊其辞,林听没听明白。
李则叙解释,“我说的是当生活委员。”
她下课总在刷题,生怕浪费一分一秒,现在却为了当个无足轻重的生活委员,浪费掉最宝贵也是最充实的大课间半小时时间,李则叙实在无法理解。
林听整理书包的手微顿,唇角越绷越紧,带着几分执拗地说:“我的时间从来不是这样省下来的。”
她顿了顿,再次开口时声音很轻,“有些东西,我心甘情愿地浪费。”
她已经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裴寂,可又不想让他成为自己前进的绊脚石,就只能在挥霍完时间、精力后,把加倍的努力放在学习上,去填补因他而浪费的空白。
而这导致后来丁倩雯每回来找林听,都能看见她伏案奋笔疾书的身影。
丁倩雯觉得她把自己逼得太紧了,劝她平时多注意休息放松。
林听摇头说:“只要我能努力再努力一点,或许我就能拥有更多被别人看到的可能性,也能拥有更多的选择权。”
丁倩雯还想说什么,就看见她鼻下一行瞩目的红色,“你流鼻血了!”
林听习以为常,嗯一声,不急不缓地扬起脑袋,一面解释:“最近没休息好,可能还上火了。”
丁倩雯赶紧掏出纸巾给她,林听接过后的第一反应是擦掉试卷上的血渍。
丁倩雯看得又气又笑,连忙又拿出另一张,堵住她鼻孔。
下一秒,听见她长叹一声。
丁倩雯忙问:“怎么了?是不是人不舒服?我还是带你去医务室看看吧。”
林听摇头,指着试卷说:“刚才那滴鼻血不该滴到这上面的,这下连题目都看不清了。”
“……”
丁倩雯故作凶狠地拿手指顶她额头,“你就不能操心操心你自己?”
林听傻笑。
-
周一大课间,林听收好需要充值的饭卡,一路雀跃地来到小卖部,找了一圈,没找到裴寂。
直到她将饭卡全部充好,那道日思夜想的身影也没有出现在现实里。
所以那句“行”只是随口一说吗?
他是骗子,而信以为真的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可偏偏这是她一厢情愿的做法,怪不得任何人。
后来那一个月,林听都没在小卖部遇上裴寂,倒在学校其他地方见到过他,有时是篮球场,有时是食堂。
人很多,她不敢明目张胆地打量他,匆匆一瞥就收回。
九月中旬的某天,裴寂突然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林听旁敲侧击打听到他已经回到赛场,接下来有段时间都会很少出现在学校。
那一年的中秋和国庆假期罕见地连在了一起,9月29日当天调休补周一的课,下午最后第二节是体育课。
林听正在刷习题,娄望风风火火地进来,见到她后微愣:“你怎么不去上体育课?”
你不也没去上吗?
林听说:“身体不舒服,和老师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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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了。”
娄望哦了声,“一会儿我要用投影仪放个东西,要是影响到你学习了,那也只能请你见谅,或者你去其他空教室,回头我请你喝奶茶。”
那个年纪的男生,荷尔蒙分泌旺盛,总爱讲些荤段子、看些和情/色沾边的视频,见娄望这副鬼鬼祟祟的样子,搭配脸上意味深长的笑,说出来的话又如此隐晦,林听不受控地产生先入为主的想法。
不适的同时,对他升起敬佩之情,敢在教室做出这种事,这人的胆子得有多大?
林听眼不见为净地抱起书,还没走出教室,前门进来几个男生,全都是参与过沙滩斗殴的熟面孔,其中一人笑着搭上娄望的肩,“行啊牛奶,隔壁还在上课,你就敢在教室里看比赛,被抓到得处分吧?”
“看比赛”三个字精准捕获到林听注意力,停下不动了,将两只耳朵高高竖起。
娄望敲击键盘的动作没停,“你要是怕,就别看啊。”
“阿寂复出的首场比赛,我当然得来捧个场。”
“也别干捧着,去把窗帘全都拉上。”
“行。”
男生刚抬起头,就注意到坐回位置的林听,微顿后压低音量问娄望,“她怎么不走了?”
娄望百忙之中扫了眼,跟着诧异,“你要留下来?”
林听暗暗吸了吸气,试图让自己的声线听上去毫无起伏,“离下课只有二十分钟了,再找空教室太浪费时间。”
她是别开眼说的,有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好在娄望没过多将注意力放在她那处,心不在焉地丢出一句“随你”,视线落回电脑屏幕上。
娄望应该提前和不少人打过招呼,没一会,又进来三男三女,其中就有林听见过两面的女生,她今天梳了个鱼骨辫,刘海很薄,被风吹开,露出白皙的额头。
不管见多少次,不管换了什么造型,都是一如既往的漂亮。
林听突然觉得围在前排的男生都没那么臭了。
在幕布拉下来前,林听先听见一段英文采访,很快她的目光像灌了水泥,沉甸甸地凝固在左上方。
裴寂穿着黑色连体赛车服,衣服上的商标logo很多,看的人眼花缭乱。
他的背挺得不算直,刘海时不时被风吹起,狭长的眼睛有小幅度眯起,带出眼底零星的亮。
高源问:“这不是赛前采访吗?牛奶,你点错链接了吧?”
娄望不以为意地说:“不急,先让你们看看我们吵闹赛前的英姿。”
“那我们还是挺急的。”
娄望白他眼,切换到另一条链接。
镜头聚焦到看台上,高源又咦了声:“怎么看台上全是洋人?”
“废话,在洋国比的赛,观众当然以洋人为主。”
娄望也没到胆大包天的地步,怕被路过的老师察觉到里头的猫腻,他把外放的音量调得不能再低,没人听得清,红灯熄灭起步后,他充当起不怎么专业的场外解说员。
“经过长达三个月的休整,我们的11号车手裴寂实力分毫不减,在位置不利的情况下,他以极快的反应速度,火箭一般冲到了——呃,还是第九。”
“不过没关系,我们这位神不只会一马当先,更擅长后来者居上。”
“经过数圈的激烈角逐,我们可以看到裴寂已经成功越至第三位。”
“卑鄙,太卑鄙了!他居然借对手产生的尾流效应,给自己的赛车节省了一波动力。”
有人插进来一句:“今天这场是主赛吗?”
娄望分出神,摇头,“排位冲刺赛,明天才是主赛。”
“啊?那岂不是看不到他站领奖台了?”
“明天一起来我家看呗。”
下课铃响起那会,比赛还剩最后两圈,娄望没着急关,继续趴在讲台桌上,一面使唤朋友去把前后门堵住。
没人搭理他。
好在操场离教学楼有段距离,足够他们在不被人察觉的情况下将比赛看完。
裴寂最后拿下了排位赛的第二,他一下车,娄望就开始咋舌,对着底下的女生说:“你们可千万别被他骗过去了,他现在是一副视名利如粪土、随性洒脱的样子,实际上他每个动作都是精心设计过的。”
娄望拿起三角板,在帘幕上戳戳点点,“据我目测,他此刻的屁股比平时抬高了零点五度,多半是想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有个举世无双的翘臀。”
“还有这衣服,天是有多热,他才会当着这么多镜头的面,把拉链拉到这么低,怕是到腰上了吧,不过有一说一,里面的紧身衣把他肌肉线条衬得确实好看,嘿嘿。”
娄望说的这些,林听其实没怎么注意到,她的眼睛还定在裴寂被头盔压得有些乱的头发上。
他流了不少汗,两侧的短碎看着湿漉漉的,被他随手一捋,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清俊的眉眼。
他的发尾长了些,发型有点像之后几年流行过的狼尾,耳廓上别着一枚六芒星耳钉,冷痞感十足。
忽然间,他侧过头,就这么眺过来一眼,眼神有些涣散,不像在看镜头,更不可能是在看她。
林听却在这一刻再次感受到心脏强有力的跳动,比他专注直视前方时,更加让她动容。
风吹动纱幔,扑到脸颊的温度异常燥热。
奇怪,盛夏不是早该过去了吗?
第二天下午,娄望在空间上上传了一条链接,林听点进去,是裴寂的正赛直播,他发挥得比在排位冲刺赛中更加游刃有余。
赛后,他站上领奖台,香槟扑撒出来的水汽让画面看着雾蒙蒙的,嘴角玩世不恭的笑依旧清晰。
后来林听不止一次,像这般在无人知晓的世界,目睹他在最好的青春年华里,被鲜花和掌声簇拥包围。
年少有为,大抵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