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澜下午申时让“满庭芳”送了个食盒去“乾坤”,打算无论多忙第二日都得抽空去一趟,看看金满满眼睛怎么样了,谁知她亥时刚睡下,就有仆从来敲门,道是大门外“乾坤”的人找。
她一惊,睡意顿去,忙披衣下床,头发随意在头顶绑了个马尾,抓了流云剑,迈出门去,走上院中甬道,她转头看到院子西侧明庭的房间亮着灯火,她心想:这一个个都是野猫子,都睡得这么晚。
大门外等着的是赌坊主事金蟾,他正在门外急得搓手,来来回回打着转。见门一打开,忙迎上来行礼:“大人。”
“金老板,出了什么事?”
“大人,咱们边走边说。”他身后有随从牵了马过来。
幸好大雍已经取消宵禁,云澜知道事情紧要,翻身上马。一问才得知根本没瞒过金满满,一大清早她就回去仔细询问了金鳞,那个叫“无心”的少年长什么模样。
金鳞无法,只得一一说了,金满满呆愣片刻,就把人都驱赶了出去,关上了门,一直到现在,没有任何动静。仆从送饭没人搭理,云澜送的食盒也送不进去。金鳞只怕不好,忙找了他想办法,两人费了大力气也没有打开门,只得来找云澜。
云澜听的心头一紧,忍不住埋怨了金鳞一句。
“大人您有所不知,这金鳞是主子去家乡那座边塞小城寻亲,回来时在路上买的。当年边境不太平,地下赌局盛行,达官贵人喜欢看奴隶生死搏斗取乐,金鳞当时年方不过十三,已经在那间赌坊打了三年。最后被人打得奄奄一息,被赌坊老板关在一个笼子里等死,是主子买下他,并花了重金请医师医治他,才得以活下来,他从来不对主子撒谎。”
云澜知道金满满断臂被救出来后,性情大变。她千里迢迢去找亲人,知道亲人早已经死了,回程的路上必定满心悲痛仇恨,绝不会救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等她到达“乾坤”,看到脱下面具、跪在房门口的少年时,她瞬间就明白了。
少年的脸部轮廓、尤其是下半张脸,长得和齐琛有七八分相似。
只是眸色清浅,看人的时候锐利冰冷,远没有齐琛漆黑双眸温柔和善。
她心思电转,脚步却不停,直接上去叩门:“阿姐,我来了,你开下门,我知道你已经知晓,所以特地前来和你商量下怎么救出琛哥哥。”
门开了。
昏暗的月光下,隐约可见金满满正襟端坐,无声面向门口。
“金爷!”“主子!”
云澜向外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把门关上了。
她走过去,陪她坐在对面的小凳上,低声说:“阿姐,我知道你怨我,怪我不告诉你。因为我是个自私的,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哥哥,不想再失去一个姐姐。”
云澜垂泪道:“琛哥哥对我那么好,拿命来保护我,我一直把他当亲哥哥,看到他这样......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愿意拿我的命去换他的命。可是阿姐,这是不可能的,时光无法逆转,眼下已经到了这一步,你眼睛已经受损,伤心不得,告诉你了,只不过是多了一个更悲痛的人。”
“我向你发誓,我一定会找到他!现在朝廷和镇邪司已经联手在存菁城巡查,只要他们还在这里……”
“万一他们已经逃掉了呢?”金满满声音沉静。“这么多年风风雨雨都趟过了,好歹外面称一声’金爷’,我难道在你心里是个不堪一击的女人?”
云澜坐到她身边,伸手拉住了金满满的袖子:“当然不是,我只是怕你会伤心。阿姐,我们一起把琛哥哥找回来。”
“你先去点亮灯。”
云澜摸出火折子,一一点亮了金莲烛台。
她看到金满满手里握着一块白色玉石。虽说是玉石,但其实质地更偏向石头,不透不糯,小小的一颗像个小狗形状,顶上打了个孔洞,穿了一根红色的绳子。
她在金满满的脖子上见过这块玉石。以金满满现在的身家:“袖里”“乾坤”、“杯中”“明月”,任何一家一日的盈余就足够买下一个七进的庭院,可她视如珍宝,戴在脖颈上的却是这么一块石头。
“这是?”
“这是齐琛捡的,我十二岁生辰那天,他亲自打磨了这只小狗送给了我,为了打磨这块玉石,他还伤了手,血沁入了孔洞的裂纹里。”
她摸索着玉石,指给云澜看:“你看,就是这里,是不是红色的?”
云澜沉默伤怀,搂住了金满满的肩膀。
金满满把玉石小心地挂到脖子上,“金鳞祖上是前朝大衍第一修真大族萧氏的附属门派,专司暗杀。我想起从前金鳞说他祖上有一种法术,可以以血为媒介,千山万水无阻,找到血液的主人。”
她摸索着摇了一下塌边的金铃。
金鳞一直跪在门外,听见铃响,忙站起来,不料腿一软,被金蟾及时扶住了。金蟾低声叹气道:“你这又是何必呢。主子又没让你跪。”
金鳞摇摇头不答,几步上前推开门,他走路的样子.轻巧,像一只生于暗夜的动物一样无声地走进门,跪在房间正中央。
“起来吧,一直跪着干什么?”云澜暗暗皱眉。
金满满吩咐道:“你起来,坐下跟我们说说,我记得你说有一种法术,可以通过血液追踪到血液的主人?”
金鳞看了一眼云澜,沉默半晌不答。
“阿幺是自己人,你不要有顾虑。
“此术名叫’溯踪血引术’。我们祖上专司暗杀,所以有些特殊的寻人踪迹方法。”
“这玉石上有些他的血迹,你练过此术,有没有把握?”
“主子,我父亲去世的时候,我才不满十岁,我幼年习过此术,虽多年练功未曾怠懈。但这陈年血迹……主子,恕我并没有把握。”
“你全力施为,会有几成把握?”
“不到三成。”
金满满皱起眉头,雪白的手指蜷起,紧紧握住袖口。
不到三成,听起来希望很是渺茫。
云澜追问:“金鳞,你们家族是否有其他年长之人也练习此功?如有,你且写下他们的名字,镇邪司在各路边境都有驻守的人在,他们和当地负责管理人口的郡丞都打过交道,一定能找出来。”
“大人,我们的家族在大雍建朝的时候被驱逐流放至边境,又逢连年战乱,四分五裂,亡故者众,哪怕现在有残存族人,也很难寻觅了。”
“阿姐,你不用着急,我们派出大量的人四处搜寻,也许用不着什么’溯踪血引术’就能找到他。”
金满满黯然摇头。
“阿幺,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这十五年,如果没有对无妄子的恨和对他的思念支撑我,我早已经不想活了。不管我付出多大代价,我都要找到他!我不能再失去他了。”
金鳞从昨夜见到齐琛,一直陷在深深的自我怀疑和纠结失落中。
听到这话,他再也忍不住,猛地抬起头,清浅的眼睛里闪动着不驯的光:“主子,可那人已经是个傀儡了,他已经死了!你费尽心思找到他又能怎么样呢?他已经死了!他无法再给你回应了,他只剩下了一个躯壳!”
“啪!”金满满听得心如刀割,循声而去,挥手一击,一掌打在他脸上,“你给我住口!”
这一掌极重,金鳞被打得脸偏过去,嘴角裂开,流出血来。
云澜愣住,忙上前准备拉住金满满。
金鳞倔强地转过脸来,站起来先一步拉住了金满满的手,低头俯视她“主子,我看到他的那一刻才终于知道,当年你为什么救我,为什么对我那么好,愿意为我延请名师教导,愿意让我留在你您的身边。”
“你喜欢蒙住我的眼睛,我以为是闺房情趣,现在才知道,只是因为我蒙上眼睛可以更像他!”
“那我算什么?在你心里……有过我吗?”
“还是,自始至终我就只是一个替身?!”
云澜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电光火石间窥到了别人的秘密,她很是尴尬,她思忖自己是不是该先出门走走。
金满满浑身发抖,久违地感到又羞又怒。事发突然,这个一直安安静静的温顺少年毫无征兆突然露出了獠牙。
她想起他不叫金鳞以前,确实是个狼崽子,她救了他,去摸他脸的那一刻,奄奄一息的人忽然暴起,狠狠咬住了她的左手虎口。
金鳞怜惜地看着她蒙眼的白绫,伸手在白绫边轻轻一抚,嘴角微提说:“主子,如果你一定想要找到他,我可用秘法燃烧我的魂力,把“溯踪血引术”提升一个大境界,这样就有五成多的把握。”
他摸向金满满的颈部,轻轻勾起玉石的红线。
金满满微微一躲。
金鳞握住玉石,突然笑了。
“等等。”云澜急忙阻拦道:“不行!伤了魂力,对你损伤太大了。不用“溯踪血引术”也不一定找不到琛哥哥,从长计议吧。阿姐,你说句话呀,快制止他!”
金鳞看向金满满,见她低头不发一言。脸色不由发白,心里充满了自弃自厌:算了,不是因为齐琛,六年前自己早已死了,尸骨都不知道在哪座乱葬岗,被野狗啃食丢弃,然后化作烂泥了。
还给他,还给……她。
从此,再不相欠。
金鳞推门而出。看向侍立在门外的金蟾。
“金蟾,您以后照顾好主子。”
金蟾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茫然地看着他。
“金鳞,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金鳞站在庭院中,默念口诀。
“你别这样做,不要这样做!”云澜追上前扣住他的臂膀。金鳞用内力一振,脱开手去。
只一瞬间,他仰头向上,月色下,暗色衣衫内幽幽的白光从胸口透出来,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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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再次沁出血来,他一手托起玉石,清浅的眸光凝视玉石,另一手画出繁复的符咒,沉声念道“循其血影,辨其方位。溯源直上,觅其真综!去!”
符咒在庭院中打着转。
金鳞脸色雪白,鬓角的乌发慢慢变白。他又念了一遍口诀,手指如有千钧重,颤抖着向前一指:“现!”
符咒一角亮起光来,他看了一下,“已出存菁城,正往东南方向而去,那个方位的尽头,是,是上京!”
他喷出一口血,像玉山倾倒,仰面躺倒在地上。
金蟾见他燃烧魂力,就惊叫起来,这时忙去扶住他。
金满满奔到门口,她看不见星火云散的符咒,也看不见他鬓边的白发,不知道事态发展成什么样子,内心不安。
“金鳞,你……现在怎么样?”
金鳞在金瞻的帮助下,一手撑地。自厌一笑,“我还死不了。”
“相必以主子的手段,很快就能找到他。”
“然后怎么办呢?主子,告诉您,我不仅修习过“溯踪血引术”,我们这一支杀手的后代,还继承了一个法术,叫“夺舍术”,齐琛魂灵已远,他回不来了,可我在,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变成他!”
“我不愿意,你疯了!你是你,他是他,你再怎么也成不了齐琛!”
金鳞被拒绝带着偏执的笑隐去,目光黯然,低下头去:原来在她心中自己一文不值,齐琛永远独一无二,他再怎么样也比不过那一个死去的人!
一时间他心灰意冷,万念俱灰。
“你等等,等等,你说什么?你会“夺舍术”?”云澜向金鳞问道。
金鳞抬头看着她,闭嘴不语。
“这件事情对我十万火急,金鳞,我知道你受了很重的伤。但还是希望你跟我说说夺舍术。”
金满满被她打断,定了定神,情绪平复下来,拧眉问道:“你还在怀疑你师父?你之前诸般试探,不是并无错漏?这都多少年了?!”
云澜帮忙扶起金鳞,从一直拽在手里的药瓶里,倒出一颗丹药,“这是玄真的守本丹,快吃了!”
她垂眸道:“一个人和你朝夕相处四年多,忽然他出了趟远门,回来就什么都变了,哪怕是失忆了,阿姐,人的习惯和嗜好是不会变的吧?”
“你看看这个!”
她把药方拿出来,想到金满满没办法看,又小心揣了回去。
“我师父他是个穷苦的出身,最知道穷人没钱的苦痛,小时候我跟他学医,半夜他还在很辛苦地炮制药材,我就问他:“师父,师父,明明有又方便又更好用的药,你为什么不用呢?”他说,“傻孩子,平民百姓一年到头辛劳,攒不下几个钱,生了病,用便宜的药材他们才愿意治病,贵了他们就直接放弃了。”
“可今天他为平民开了一方,你知道用了什么吗?价比黄金的乳香和没药!”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怕冤枉他,但也怕没有给我家老头儿一个公道!投鼠忌器。”
金满满动容,她也是被守心道人救下的,对他一直很是感激。忙生硬地转头朝向金鳞,道:“金鳞,这次算我欠你,你现在快给阿幺说说。”
金鳞咽下丹药。
他的说法,跟余师叔说的所差无几,但他提出了一个新的说法,叫:“献舍”。
人被夺舍,□□和灵魂不相容,总会有排斥和抗拒,除非功法高深,不然会出现很多后遗症。如疯癫、时不时灵魂出窍。“献舍”则不同了,只要完成了献舍者的心愿,那就能与身体融为一体。
“前朝萧氏绵延千年,功法浩瀚,门客弟子大可选择自己擅长的、厉害的功法。如果从实用性上看,夺舍术其实很是鸡肋。”
“只有经常游走在危险中的人抱有侥幸心理才会修习这个,现在大陆灵气稀薄,还需要有人协助及时用海量的灵珠布出“蕴灵阵”,非天时地利人和不可得。”
云澜点点头。
秋风渐起,庭中夜凉如水,一时无语。
金鳞擦去嘴角不停溢出的血,低声道:“主子,六年前你救了我,我感激不尽。以后但凡你有需要,夜必将前来,千山万水不阻。”
大家听出他的决绝去意,皆沉默看向他。
金满满脸色发白,勉强笑了一声:“你损伤魂力,受了重伤,走到哪里去?”
“该是我走的时候了。缘起缘散,主子不必挽留,请您多多保重!”他勉力跪下,头重重嗑在石板上。
金满满见过他快被打死也不求一声饶的样子,本是个执拗孤高的性子,平时的温顺懂事皆是假相。
她仰起脸朝向那一勾月牙,半晌说道:“我救你一命,你也护卫了我六年,今日又为我……,你我不再相欠,来日相见,只当陌路。如此,去罢!”
梆梆梆,外面遥遥传来打更的声音。
三更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