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肖复也真是没想到。
最近给博地园区招商的事情忙得他头大，政策迟迟定不下来，正搁会议室里头脑风暴呢，就接到王嘉珩的一条消息，问他人哪去了。
他寻思王嘉珩问自己哪去了，便老老实实回答在会议室，结果没想到自作多情，人问他的是访客哪去了。
人按照约定的时间来，没来就算了，他又没有联系方式，鬼知道哪去了？
这还没散会呢，他听说王嘉珩人已经到健身房，便火急火燎地冲过来看到这一幕。
——一个安然健身，一个‘冒昧问一下你的臂围有四十吗’。
健身就健身，哪有专门到公司来健身的？
肖复一下子就看出了问题所在。
但他一个打工人能说什么？
偏偏王嘉珩还抬起头：“什么事？”
他从那眼神中就品出了一分‘你来干什么’的意思。
只能权当自己是个小丑，默默地说了‘没事’，便按了门开关，退了出去。
-
尴尬的不止肖复一个人。
这一边，‘冒昧问出臂围有40吗’的向栀更是如坐针毡如鲠在喉如芒刺背。
那边平举杠铃的人练得热火朝天，一步步启动精神氮泵。
向栀内心天翻地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夸得太过了，这边王嘉珩根本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一个小时过去了。
一个半小时又过去了。
王嘉珩根本没有一点要停下的意思。
还在练。
发狠了，忘情了，卖命了。
过了一会儿，他甚至把哑铃递到向栀跟前。
向栀：“………………”
10kg的哑铃，重量几乎相当于一只成年的比格犬。
向栀平时抱多比的时候，也要双手同时抬起才能抱起。
“好。”向栀接过哑铃，手腕差点废掉。就在她摇摇晃晃要砸到脚之际，王嘉珩一把接过哑铃，一边举到头顶。
向栀从中硬是读出了一丝挑衅意味。
手上的疼痛犹在，她甚至有一瞬间觉得王嘉珩是故意的。
然而转念一想，如果没有遇到他，估计自己还在一楼吃闭门羹，别说拿到签字，就是博地中心的防御塔都难以突破。
算了。
搞业绩倒是其次，主要还是她想下班。
祝温煦要是夕会知道了她通过一个无人问津的活动已经触达了PIONEER这种层级的目标客户，还加到了财务经理的联系方式，一定会大发善心地让她尽快下班。
于是她转而看向那位尊贵的…甲方，眨了眨眼，试图用眼神暗示对方。
没想到对方坐在椭圆机上挥汗如雨，抬起头来还正好对上了她的目光，向栀正准备说点什么，仪器上的机械女声先开了口。
“还有三十个动作，加油！5,4,3,2,1…”
向栀：“.…………”
再等下去恐怕这个下午要一无所获了。
自然也不可能早下班。
五点半支行还有夕会，她不希望今天这趟拜访就这样结束。
向栀感觉自己的心像个被针戳过的皮球，一被捅就要漏着气四处飞舞。
下一秒，她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阐明目的：“这次来主要是针对临城地区日益猖狂的电信诈骗案件做一个科普和宣导，具体的案例已经和您公司的财务部门宣导过，相信您作为PIONEER的负责人也有所耳闻，今天就不再阐述。”
说完，向栀把传单递过去，抽出第一页的签字表，“这是宣导签名表，您在这里签名就好，然后一会儿我需要和您合影。”
话音刚落，王嘉珩站起身，擦了把脖颈上渗出的汗，问道：“合影？”
向栀：“……”
虽然只有短短的两个字，却莫名被赋予了一丝求合照的意味。
就在向栀想着如何解释时，身边人看了看她的手机，示意她赶紧拍照。
她点到办公软件的定位，环顾了一圈，工作日的下午，连个能帮忙合影的鬼都没有，更别说有人了。
只得心心里骂骂咧咧地切换了前置摄像头。
两人的脸都很小，只是王嘉珩离得太远，半张脸都在镜头以外的位置放牧。
她刚想摆摆手示意对面过来点，没想到他勾住她的手腕，往右一拉，两个人距离脸贴脸已经只差半个指头远。
手臂还残留着两人身体相接触后的余温，向栀突然感觉自己身体一僵，左脸的皮肤甚至能感受到一阵温热的气息。
向栀：“……………”
拍个尽调照片而已倒也不必如此亲密。
不过王嘉珩似乎没有发现她的僵硬，只是接过宣导签字表，签字表只有一页，但其相关的试点文件却有足足十几页。
一瞬间偌大的二十层安静极了。
王嘉珩看完了，从健身包里掏出了一支钢笔，签字。
向栀的目光渐渐落在了他的笔锋上。
他的字很好看，剑气藏锋，流畅潇洒，签名的时候手背上泛出隐隐的青筋，向栀检查了一下签字的位置，便开始说明一些注意事项。
其中最重要的是工作留痕，拍定位照片和签名都属于宣导工作的证据之一，以免上级部门抽查下来死无对证。
向栀言简意赅地说了重点，又提醒王嘉珩一定要将签字单保留一份，转交给公司的财务部门。
“一定告知财务部哦。不然我就….”
还没说完，向栀抬起头看了王嘉珩一眼，见对方接话，“不然就会怎么样？”
“不然我就会死。”
王嘉珩拿起水杯，似笑非笑道：“也不至于?”
向栀觉得有必要给他科普一下银行工作的艰难之处，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理直气壮道：“怎么不至于？”
“个人扣分。”
“网点扣分。”
“评优取消。”
“生无可恋。”
“委婉劝退。”
“饿死街头。”
“死无全尸。”
王嘉珩：“……………”
-
这天的夕会开得很早，卷帘门一拉，零售和对公的所有柜台纷纷开始当日清点，拜访归来的客户经理们纷纷归行。祝温煦手里端着平板，面色沉重，准备走进会议室。
还没坐上行长位，就听见办公室里一阵喧闹。祝温煦走到二楼办公室门口，侧着身子，脚步悬在门口，没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上一季末的支行排名已然出炉，公司条线的第一名又是江淮南。
向栀刚回支行就发现公司部的同事们围在电脑前看邮件了，等她在位子上坐正，汪海洋转过头来：“还是新人好啊，刚出保护期，也不用担心业绩。”
虽说天旗银行历来的传统是保护期新人不参与排名，但并不耽误人事部统计业绩时把所有新人业绩排在最后一名。
刚转正，上个月的业绩默认新人就是倒数第一。
向栀本来已经懒得打开看了，但经过汪海洋这么一说，又觉得自己应该为转正后的第一个月做准备。
“那也是以前，”向栀一边打开手机打下班卡，一边转过身子，说：“以后要是有师傅一半优秀，那我也不至于饿死了。”
一句话夸得汪海洋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说道：“老了老了，先以前还能一个人撑起支行任务，现在算什么？连社区支行的江淮南都比不上。我寻思现在的年轻人表面上说整顿职场，实际上偷摸地比谁都卷？”
一听到‘江淮南’这三字，向栀感觉一瞬间脑袋都大了。今天去PIONEER宣导的时候显然没有达到她意料中的效果，一不小心就被温柔‘送客’了。
向栀还没看排名，本想打开电脑点开邮件的手停住，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他….很厉害吗？”
出轨的前男友靠卖屁股飞黄腾达这件事，当然没有人乐见其成。
然后直接拿出手机，点到办公邮箱，在一张巨大的同城支行客户经理排名中第一位看见了那个不愿看到的名字。
江淮南kpi总分98.9，第二名汪海洋才93.1。
看似差距不大，但汪海洋毕竟是职业生涯超过十五年的资深客户经理，而江淮南入职刚满三年。
“………………”
看来对手比她想得要强。
这时候卢珊把排名表打印了出来，一百多个人的表格排四十多名，比上季度下滑了二十多名，心情不佳，一下子把纸揉皱了，扔在桌上。
“也没有多厉害吧？”卢珊靠着办公椅，背对着办公室大门：“谁不知道一个社区支行能有什么对公业务啊，况且一个毕业不出三年的客户经理能有什么东西，不都是那个林行长带给他的资源吗？”
“………………”
倒是被卢珊说得分毫不差。
卢珊这边说到兴头上，全然没有看见汪海洋一直在朝她递眼色。这些话最后都被祝温煦听见了，以低眉顺眼地写检讨结束。
下班的时候，向栀在单位旁的便利店买了点东西，出门又撞见了刚写完检讨接受批评的卢珊。
“卢珊姐，没事儿吧？”向栀从袋子里递过一个冰淇淋，“祝行长没凶你？”
说到这儿，卢珊气就不打一处来。
她接过冰淇淋，又翻了个白眼：“也没什么，就是让我好好学习优秀客户经理，其实我挺纳闷的，江淮南？算哪门子优秀客户经理，要不是上班久了有点分辨能力，我还真信了祝温煦的邪。
“啊？”向栀一边吃，不以为意：“学江淮南啊？学什么，学他卖屁股吗？”
说完就愣了一下。
糟糕。不小心把真相说出来了。
幸好卢珊本也没当真，只是她本来还不太开心的，被向栀突然而然的直接给逗乐了。
“别乱说啊小姑娘，”卢珊笑得花枝乱颤，双手举了起来，”要是老祝再抓我写检讨我可不认了，没说过这种话哈哈哈哈!”
“对了，”卢珊吃完冰淇淋，凑到向栀的耳前道，“以后再行里要是真遇上有人给你穿小鞋，我教你一招。”
-
初夏的晚上，暴雨说来就来。
向栀在便利店和卢珊一边唠嗑，一边躲了好一阵。
过了半小时，天色终于放晴。
回到家门口时，无尽夏的花瓣夹着雨滴簌簌飘落，一下惊醒了蜷在椅背上的狸花猫。
收伞的时候，向栀才注意到手腕上有一道青色的淤青，用手轻轻一碰，破皮了。
有点疼，好像是刚刚在健身中心被哑铃磕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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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纪美玲依旧是老生常谈，什么不结婚的人生不会幸福啦，结了婚有了孩子的人生才会完整啦，生而为人要尊重自然规律啦等等。
向栀懒得搭理退休后精力旺盛的人，一心思索着kpi和如何提升客群的事情，连怼人的兴趣都乏乏。
她速敷衍地吃完了饭，洗完澡，用干发巾包起来，却发现手腕处伤口破损的边缘已经泛出青紫色的淤血。
“有碘伏吗？”
“你这丫头，”纪美玲这才闭了嘴，起身去药箱里拿碘伏，“工作就算了，怎么就不会小心点？”
轻轻地按下去，还泛出一点点酸痛。
她一个平时讨厌运动只爱腹肌的人，怎么就接过了杠铃呢？
大概是鬼迷心窍，看到王嘉珩那么认真的样子，感觉这大概是一个刷好感值的宝贵机会，二话不说地就上了。
结果就是，举起杠铃不到半秒便放了下来，浑身呼吸困难还遭来一通‘你是不是从来不锻炼的’哂笑。
长时间不运动的人就是如此，向栀从上班以后再也没有健身过，今天在PIONEEER也只不过是小小地动了一下，没想到因为没热身的缘故，肌肉也跟着酸痛起来。
还真是很久不运动了呢。
记得大学那会儿还没谈恋爱那会儿，不论身边有多少追求者，她的生活总是那么三点一线，不是在刷绩点的路上就是健身。
但是和江淮南交往后，渣男总是说‘你是什么样我都喜欢’，后来上班了生活变得忙碌，就慢慢地失去了这个习惯。
从这方面看，王嘉珩倒是一个挺自律的人。
向栀这样想着，摸出手机拍了张照片，然后屏蔽同事发了个朋友圈。
【好久没健身，一练居然紫了[心碎]】
配图是手腕上擦了碘伏的伤口。
动态发出去没多久，就有一些朋友陆续在朋友圈底下回复她，向栀坐在桌子边捋了一会儿今日的工作总结，就看见朋友圈里有了十几条回复。
回复还不够，室友何嘉雯直接给她发来了消息。
【何嘉雯】：怎么又突然健身了？
和向栀不一样，何嘉雯一直都属于易胖体质，一人增肌一人减脂，所以大学时期两人一直都是健身搭子。
【向栀】：…
还没打字，那边又发了过来。
【何嘉雯】：我记得江淮南一直说什么‘我们栀栀无论高矮胖瘦我都喜欢？那时候本来你一心要练出肌肉，比我减肥还勤快，好不容易小有成果，就被拐跑了。
【何嘉雯】：当初还说要给你全世界呢。
【向栀】：…打住。
【何嘉雯】：分手了？
【向栀】：。
【何嘉雯】:普天同庆啊姐妹！！
【何嘉雯】：太好了，他要真给了你全世界，我上哪儿待着去啊？
【向栀】：………
那边何嘉雯越说越起劲。
【何嘉雯】：你提的吧?我看他朋友圈天天转发的都是工作相关的，哪有女人能受得了？
【向栀】：是啊，上进得都把和领导的床照传我icloud里了。
屏幕那边的何嘉雯一下就闻到了瓜的味道。
【何嘉雯】：啧啧啧。
【何嘉雯】：正好和我一起刷短视频看帅哥得了，玩赛博男人，得快乐永生。
“……………”
话是这么说，如果现实真有极品男人，当然要一起玩他个痛快。
和何嘉雯聊完后，向栀又想起了自己刚发的那条朋友圈。
她退出聊天界面，深呼一口气，划到朋友圈评论。
最上面的都是最新留言，还是没有王嘉珩的回复，气得她甚至要怀疑是不是把王嘉珩分到了同事一组。
然而点开罪魁祸首的头像，删除了所有聊天记录，也没等来一句话。
欸。
本想发个信息钓钓鱼，却还是没有消息。
向栀起身拿了吹风机，索性把头发吹干，又打了点精油在发尾，发出淡淡的香味。
回过头，发现桌上的手机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还真的回复了？
向栀打开朋友圈，那个平日看起来略显冰冷的头像一瞬间显得有些暧昧，红色的‘1’格外醒目。
她迅速打开朋友圈，下拉到最下端。
【王嘉珩】：心疼你。
…………
居!然!知!道!心!疼人!了!
向栀正想着怎么把聊天继续下去。
只要能一直和王嘉珩保持联系，就不愁以后业绩上不去，更不愁打脸江淮南的事情来得太晚。
胜利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她把吹风机收好，镜子里的人头发如瀑，柔软地垂落到肩头。那一刻她几乎坚定了一点，男人也不过都是肤浅的东西。
然而。
【王嘉珩】：要不要帮你叫下救护车？
向栀忽地睁大了眼睛，直到耳旁真的出现了救护车的声音，打开窗户，看见隔壁楼一位腿脚不便的奶奶被担架抬走。
耳畔救护车的声音才逐渐越来越小。
向栀：“…………………………”
眼前又浮现出那个健身狂的身影。
她手里的手机越攥越紧，此刻却有一种手扇不进屏幕的无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