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屏幕上是一场在线会议的内容。
会议室的成员里面，只有两个人的账号。
许知言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我们对于前五年的财报数据进行了精确的评估和测算……”
“关于未来的走向，我们有以下几种预测，以及相对应的解决方案，和风险预估……”
“综合最终数据，我们可以得出来投资收益比……”
沉稳镇定，干练利落的语气，早已不像是拉着她的袖子撒娇的小丫头，如今是独当一面的许总了。
浅棕色的眸子之中有微微的柔和，似乎是松了一口气，指尖抵在额角，轻轻闭上了眼睛。
“姐——”许知言镇定的声音一乱，“你是不是不舒服？你身边有人吗？我现在找人过去……”
“没有。”明瑾凝了凝神，睁开眸子的时候，失了焦距的瞳孔一瞬间就凝聚回来，一如既往，锐利凝练。
“明天就按照今天这样讲就可以，他们找不出错来。”明瑾的声音悠悠，带着种让人心安的稳重。
“他们可能会有的诘问，我们也已经演练过好多遍了，姐姐相信你。”她唇角微微扬起，是一个淡淡的笑容。
但许知言怎么都觉得，透过摄像头映过来的明瑾的脸，苍白得有些不像话。
这几日，明瑾不仅帮着她修改了纸面的策划案，还帮着她一句一句改了董事会上的发言陈述。
肉眼可见，她脸上养起来几分的气色，迅速地苍白了下去，透着些倦色。
“姐，你放心，我肯定能行，让那些老家伙闭嘴。”许知言眼睛一眨，里面似乎坠落万千星子。
亮闪闪的少女目光，充满了生机勃勃朝气的声音：“明天会议结束我就往那边去，应该来得及和你一起吃晚饭。”
“阿言……”明瑾轻轻的声音，许知言却一下子就听到了：“姐，怎么了？”
“你有没有想过……”明瑾语气柔和，眉宇慈和，“谈个恋爱？”
“姐，怎么提这个？”许知言不满地撇了撇嘴，“完了，姐姐不喜欢我了，要打算把我扔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明瑾对许知言的撒泼打滚有些没办法。
“我是觉得，你不用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我身上，海城山城两边跑，太辛苦。”
“你不用着急赶过来，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我想做的事情……”许知言语气延长了些，然后笑了笑说道，“就是跟姐姐在一起啊。”
“你别想那么多了，明天我这边结束就往山城赶，你好好睡觉，好好休息，我会让林蓉盯着你的。”
许知言像是个小管家婆，啰啰嗦嗦唠叨了很久，最后才挂掉了会议。
日色已经暗下去，天都黑了。
明瑾坐在桌子前面没有挪动，屏幕上莹莹的光打在她的脸上。
修长而苍白的指尖轻轻抵在额角的位置，缓了好一会儿，总觉得那股铺天盖地的眩晕感都没有压下去。
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因为心脏不好引发的低血压。
好在刚才会议的时候伪装得很好，许知言并没有看出来什么异常。
不然这小丫头的脾气，就算是明天的董事会不开了，也得连夜跑过来。
她其实不太喜欢许知言这样围着她转。
她还是花一样的年纪，蓬勃旺盛，该有些年轻人的生活和爱好。
在她一个毫无生气的人身上花这么多时间，不值得。
她还记得前几年的宋向晚，和许知言现在年纪差不多大，喜欢蹦迪，喜欢喝酒，喜欢运动……像是明媚的夏天。
可能是她的世界是一片枯败的冬天，所以忍不住被那夏天的炙热吸引。
病房门把手旋转，咔擦一声，门开了。
明瑾抬头看了一眼，看到一片洁白的白大褂，没放在心上。
宋向晚的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她跑去用签名照换了一个医生的白大褂，病房门口守着的人并没有拦她。
她推门进来，就看到了明瑾。
一瞬间，心跳忍不住紧了一下，是她，果然是她。
那些饭菜都是她安排的，她还在关心她，并不像是话里那样，早已成了陌生人。
宋向晚也不知道进来应该做什么，只是脚步顿住，站在那儿，认认真真看着明瑾。
前几次，都没有这样的时间好好看她。
她比之前看上去瘦了很多，屋里灯没有开，只有电脑的光线笼罩在她身上，昏暗不清，笼出来几分孤寂疏离。
显得不似人间人，像是一抔清雪，微微有些风吹雨打，就会轻轻化掉一般。
宋向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段时间她也在网络上检索明瑾的名字。
只有些前几年她参加活动的一些新闻稿，对于这两年的近况，全网干干净净，一个字都没有。
似乎是感觉到这个医生不对劲，明瑾抬头看过来。
宋向晚心里咯噔一下，忙从墙上取了一本册子下来，低头假装在认真翻看。
“可以开灯。”明瑾淡淡的声音传递过来。
她说完这句话，就推着轮椅朝着里侧的病床而去，只给宋向晚留下一个背影。
宋向晚开了灯，才发觉自己手里拿的是本卫生打扫的签到册……
所幸，明瑾似乎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并没觉得她的行为奇怪。
宋向晚低头看着册子，余光却在看明瑾。
她就像是完全熟悉并且适应了这具身体，无比熟稔地掀开腿上的毯子，然后靠着胳膊的力气，撑着移动到病床上。
那轮椅有些没有刹稳，轻轻晃了晃，吓得宋向晚心里猛地揪住了。
这一下并不顺利，她似乎是身形晃了晃，然后跌回到轮椅里面。
一瞬间的震动，扯得整个腰椎猛地一疼，今天坐的时间本来就有些久了，再加上这两天的辛劳，前两天的旧伤复发根本没有压下去，轰轰烈烈反扑回来。
明瑾只觉得自己一时之间有些坐不稳，撕裂的疼，疼得她呼吸都乱了几分。
她只要喊一声，外面就会有人进来。
但是她没有，她只是扶着床沿，轻轻喘了几口气。
眸色之中暗潮翻涌，压不下去的波涛，还有一直沉沉压在心里的情绪。
她压在床褥上的指尖收紧了几分，脸上的血色又失了几分，咬了咬牙，提起力气的下一次尝试。
眼看着明瑾的身体要撞上轮椅，宋向晚的动作比脑子更快，箭步上前，伸手就把人半抱住了。
她怀里的身形有些纤薄，似乎因为在忍疼，有些微不可察的战栗。
极近的距离下，宋向晚能看到她鬓发里面的汗水。
环抱住明瑾，她才意识到这个人有多瘦，像是一张纸，她不太敢用力，只怕稍稍用力。
宋向晚的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酸涩，就像是被一把钝刀子割着一样，钝钝的，连绵的疼。
“谢谢。”明瑾轻声说了一句。
“不用。”宋向晚说话的声音，有些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明瑾一怔，抬头看了过来，尽管宋向晚戴着口罩，尽管只有一个侧脸。
她眸子深处似乎是轰然震了一下，冷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出去。”明瑾几乎是条件反射，就从人的怀里挣扎出来，一把就把宋向晚推开了。
她语气森冷，不像是对情人，更不像是对陌生人，一丝柔和都没有的语气，压着怒，一下子扎在宋向晚的心上。
浅棕色的眸子，冷得不近人情，像是三九寒冬的霜棱。
宋向晚一瞬间抿紧了唇，轻轻咬了咬舌尖，才控制住了眼眶的酸涩，还有情绪。
“我为什么不能来？”
“只准你明总在背地里给人送饭菜，不准我来看看你到底想要搞什么把戏吗？”
她挺直了脊背，没在明瑾面前哭出来，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崩溃，像是受了惊的刺猬，一瞬间竖起来所有的尖刺。
“只是多做了一份病号餐，没别的意思。”明瑾语气淡冷，“宋小姐，我无心招待客人，请回吧。”
又是宋小姐，又是拒之千里之外的态度，又是像是曾经不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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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过的戏码。
宋向晚的指尖刺得自己的手心一阵刺痛，抿紧了唇，稳住了情绪，最后声音冷淡地说出了她一直想说的话——
“明总养的金丝雀太多，早就忘了我这号人物。”
“旧爱新欢，迎来送往，自然不缺我这一个。”
“我没理解错的话，是明总终于愿意放我自由了？”
明瑾压在膝盖上的手掌沉了沉，面上神情不改，只是冷声道：“说完了吗？说完了，滚出去。”
她没有挽留，没有解释，只是用话把人又往外猛地一推。
口罩下面，宋向晚的脸色一瞬间白了下去，但是她有自己的骄傲。
明总都让她滚了，她赖着不走，岂不是一点骨气都没有。
“好。”宋向晚转身就走，咚的一声甩上了门。
她的脚步有些凌乱，几乎是在她出门的一瞬间，她挺起来的骄傲的壳子就完全碎掉了。
碎了之后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流，她不想被人看见，往上提了提口罩。
咚的一声的关门声，像是砸在心上，轰的一下，明瑾面前就失去了焦距，变成了一片模糊的光怪陆离。
指尖紧紧攥住了胸口的衣料，疼僵了的腰背几乎是一下子就折了下去。
她指尖颤抖着，从床头柜上摸出来自己的手机，划了好几次，才勉强拨出去一个电话。
林蓉几乎是一路跑过来的，看到在轮椅上坐不稳，正在往下滑落的身影，瞳孔猛的一震。
也是活见了鬼的，差点儿她的饭碗就被砸了。
还好就在医院，什么都是现成的，手脚麻利给了药，又接了氧气，把人安置在床上躺好。
看着心率和血压恢复到还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林蓉才松了口气。
长长的罥烟眉，眉梢扬了扬，说出来的话也不怎么好听：“还折腾自己，不想活了？”
明瑾没说话，氧气罩上晕出来微微的水雾，显得整张脸像是一张一碰就碎了的纸。
她微微闭上了眼睛，态度很明显——不想和你说话。
一个个的，都不好伺候，明明在国外还挺配合……林蓉想到这儿，一下子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那个小金丝雀，来了？”林蓉笑着问道。
“出去。”明瑾的声音很淡，但是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她甚至没有给林蓉一个眼神。
“出去就出去，出去我就给小丫头打电话……”林蓉语气从容且漫不经心。
果不其然，那双浅棕色的眸子一下子就睁开了，静静看着林蓉，有些微微的不悦。
“我就在这儿守着，我才不出去。你赶我出去我就打电话。”林蓉拉了把椅子，施施然在床边坐下了。
看着明瑾的眸子耀武扬威，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
明瑾没有赶人，只是再次闭上了眼睛，意思是，默认林蓉可以待在这里了。
她闭着眼睛，却并没有睡着，脑子里忍不住一幕幕浮现刚才的场景。
心电监护仪上的心率起伏不定。
林蓉撇了撇嘴，轻声道：“瞧把你气得，这小金丝雀还真有本事。”
“闭嘴。”淡淡的声音打断了林蓉的话。
她倒不是被宋向晚气的，宋向晚会说什么话，会有什么反应，都在明瑾的预料之中。
小猫抓人，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
她是被自己气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她居然没有一眼看出来那个医生是宋向晚假扮的。
因而，在她面前表现得那么不堪，就连上病床这样简单的动作，身不由己，几度狼狈。
见明瑾状态差不多稳定了，林蓉就出了门，脚步停住，捡到了一只可怜的蘑菇。
宋向晚就站在走廊不远处的拐角地方，眼巴巴地看着这件病房的房门。
她没走，她出去之后，就见到医生和护士急匆匆跑进去。
心脏的跳动猛地就乱了节奏，脑子里也有些一片空白。
她还好吗？
是不是刚才说错话了……
可，明瑾让她滚，这个字入耳，还是疼得她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