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林蓉走过来，宋向晚的第一反应是想要逃跑。
但她心里又太想知道明瑾现在的情况，脚下像是沾了胶水，硬生生一步没有挪。
“宋小姐在这儿，是想等什么好戏呢？”林蓉语调微微扬起，声音里有微微的揶揄。
宋向晚下意识就被这不礼貌的语气激怒了，张口欲要回怼回去，却因为她身上的白大褂硬生生压住。
“我想知道……她怎么样……”
刺猬的刺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露出来柔软的肚皮，柔软脆弱可怜。
那双盯着林蓉的凤眸，荡上一抹水色，又被人努力地压下去，憋得红红的，像揉碎了的晚霞，碎成碎片。
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
“她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的腿，还有她的身体……”
“现在是在治疗吗？”
“什么时候会好起来？”
“病人隐私，你无权知道，我也无权跟你透露。”林蓉唇角扬起，轻笑了一下，“怎么，现在知道关心了？”
“三年前你在哪儿呢？宋小姐，收起来你的假惺惺吧。”林蓉说话就像是刺，一根一根扎到宋向晚的心里。
往常，谁要是这么语言上挑衅她，她绝不吃亏，一定猛猛地回击回去。
可此刻，宋向晚只觉得心里一紧。
三年前……她们冷战的时候，是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吗？
“宋小姐可以离开了，站在这儿也没用，明总不想见你。”林蓉说完，摆了摆手，转头就走。
像是兜头一桶冰块，从头顶落下来，一下子周身冰凉。
是了，明瑾，不想见她。
她站得两脚有些发麻，贴着墙根慢慢蹲下去。
脑子里全都是明瑾刚才失了血色的脸，还有下意识，几乎本能，猛地一下把她推开。
今时不同往日，她们早已不是亲密关系了。
不知道蹲了多久，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响了响，程程着急的声音从手机里面传递出来：“晚姐，你去哪儿了？”
“出来走走，没事，现在就回去了。”宋向晚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脚腕，最后看了一眼那件病房的门牌。
病房里，林蓉斜靠在窗边，手里剥开一个橘子，认认真真挑干净白络，漫不经心丢进嘴里。
放在窗台的手机嗡了一下，是守在外面的保镖发来的消息。
手机在手里转了一圈，被随手丢进白大褂的口袋里。
林蓉道：“好了，不辱使命，把人气走了，明总欠我一个人情，不能老是让我当坏人啊。”
“知道了。”明瑾的声音很淡，“谢谢。”
眉宇轻轻蹙了蹙，明瑾才意识到她的措辞：“气走了？你对她说什么了？”
心电监护仪上的心率忽然的升高，那双眸子，紧盯着林蓉，藏着沉沉的不满。
“没说什么……”林蓉含糊其辞，“就说让她走了啊。”
浅棕色的眸子定定的，长长舒了一口气，极轻极淡的声音：“罢了，这次我不会追究。”
依照她对于宋向晚的了解，林蓉必然是说了什么狠话，她才会乖乖走的。
宋向晚必然是要难过一段时间的。
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下次，不要这样了，我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明瑾淡淡说道，眸子有些悠远。
林蓉：“……”去做了坏人，现在又要被责难欺负人。
罢了罢了，早就知道，这小金丝雀在明瑾心里的地位不一般。
“小丫头那边，我还没说，到时候又是我做坏人。”林蓉轻哼了一声，“明总，要给我加工资。”
“好说。”明瑾的眸子有些悠远，虽然在和林蓉搭话，但心思明显不在这件事上。
“走了，有事喊我。”林蓉站起身来，橘子吃完了，拍了拍身上的白络残渣。
明瑾闭上了眼睛，但是完全睡不着，胸口闷涩得像是压了块石头，后背腰椎的位置，筋骨跳动着抽疼。
情绪激动，连带的心衰前兆，折磨得她连抬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她脑子里全都是宋向晚，笑着闹着的，拉着她的手翩翩起舞，像一只蝴蝶绕着她转，明媚鲜艳，轻盈明丽。
明瑾抬起手看向自己的指尖，苍白消瘦，没有血色，形如枯木的人，何必要去招惹蝴蝶。
宋向晚这一天有些恹恹的，急得程程恨不得拉着她去做个全身检查，怀疑是不是病情反复了。
吃了晚饭，两个人一起在楼下散步的时候，宋向晚的脚步忽然定住了，直勾勾看向楼上。
“怎么了？”程程也停住了脚步，“有什么东西？”
她顺着宋向晚的目光看过去，并没有看到什么，只是住院部的外立面，一盏一盏的灯光。
“三楼，好像也不高……”宋向晚轻声嘟囔医生。
程程脑子里嗡的一下，一把拽住了宋向晚的胳膊：“姐，我的姐，我的祖宗，你还想搞什么？”
想爬上去，溜到明瑾的房间里看一眼。
当代蜘蛛侠衡量了一下外立面的攀爬难度，爬上去的难度很高，应该是几乎不可能。
林蓉今天跑进病房的速度，总让她觉得心里不安。
但这样的想法，肯定不能告诉程程，只含糊说道：“没，没什么。”
“姐，我求你了，以后别搞这种冒险的事情了，三楼掉下来，万一着地的姿势不对，也会出人命的。”
程程是真的后怕了：“下次，咱能好好想想，换个别的办法吗？”
“是你们把我的路堵死了，现在又怪我冒险？”宋向晚理不直气也壮。
程程：“……”她合理怀疑，之前宋向晚身边的助理，一个个都是被吓跑的。
思忖了一下，宋向晚放弃了爬墙的想法，支开了程程之后，噔噔噔跑上楼，打算直接敲门。
保镖一下子就拦住了她：“小姐，这里不准闲杂人等进入。”
“我——”宋向晚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我白天来过的，你们忘了？”
两个保镖面面厮觑，拦着的手臂却丝毫没有放下来的意思。
“我不管，你们让开。”宋向晚伸手压在他们的手臂上，打算硬闯。
“小姐，别让我们难做。”那保镖像是两座山，拦在宋向晚面前。
宋向晚猛地推了两下，没有把人推开，自己却脚步趔趄，差点儿摔了。
不过那双眼睛依旧是咄咄逼人，像是高傲的目中无人的孔雀，拿出盛气凌人的架势：“你们敢对我动手吗？敢吗？”
“我就告诉你们，整个明氏，上上下下没人敢拦我。”
“我进明氏，就是进自家后花园。”
“我劝你们，最好现在把路让开。”
她说得理直气壮，一点心虚都没有，加上演员的职业素养，此刻还真的唬住了两个保镖。
宋向晚当然不心虚，她说的是事实，当年她出入明氏，没人敢拦，如入无人之境。
“嗡嗡——”保镖口袋里面的手机微微震动了一下，他拿起来看了一眼，让开了路：“请进。”
屋里没有别人，明瑾靠坐在床头，肩上搭了件绒线衫，白皙修长的手随意放在身前，落在洁白的床褥上。
内层的病号服衬出来几分憔悴之感，但那双眸子依旧锐利威严，挺直了的脊背，散发着一种处于上位者的气场。
抬眸静静看过来，语气平淡，缓声道：“话已经说得清楚，还来做什么？”
那个女医生说得那些话，还真是明瑾的意思，宋向晚只觉得喉头微微一堵。
她觉得自己有点贱，被赶走了，还硬要凑上来，简直是把自己的尊严往土里踩。
她抿了抿唇，抬起下颌，直视那双眸子：“我丢了个耳环，怀疑掉在了这里，来这里找找不行吗？”
“不在这里。”拒人千里外的态度。
“我觉得就在这里。”理不直气也壮。
明瑾把目光收回来，从床头柜上取了本书，垂眸翻开：“那你慢慢找。”
她眸子之中没有任何波动，也不再看宋向晚，简直是把宋向晚当做是透明人。
宋向晚站在原地没有动，她怔怔地看着明瑾，视线有些微微的模糊。
真就是，这么冷漠啊。
之前的一切，真就翻过去了，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没找，明瑾也不催，目光慢慢在汉字上挪动，然后姿态从容，漫不经心地翻过去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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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压在书下的那只手忍不住收紧，挺直了的脊背之后，冒出来一层的冷汗，把病号服打湿，黏腻地贴在身上。
挺直了腰椎，导致原本旧伤的地方被硬生生掰直，疼痛激上来，心跳的速度恍惚也在扑通扑通加快。
可她知道，宋向晚在看她，她趁着低头的功夫，猛闭上眼睛，沉沉吸了一口气。
再抬起头来，依旧是神情淡漠：“找到了吗？”
“一点小东西，不用找了，什么款式的？我让人买个新的给你送过去。”
“走吧，我要休息了，别耽误我的时间。”
宋向晚企图从明瑾的脸上发现些什么，但是没有，除了因病有些过分苍白的脸，那双眸子看着她，一丝感情都没有。
“不用你给我买，无功不受禄。”刺猬撑起来所有的刺，说话也是伤人的。
明瑾眉宇微蹙了蹙，似乎是身形一晃。
宋向晚几乎是本能反应就冲过去，稳稳扶住了明瑾，说出口的话又急又快：“你还好吗？要不要我帮你叫医生？”
“不用。”明瑾压下眼前的眩晕，推开了宋向晚的手，“走吧。”
她语气淡淡，宋向晚却总觉得不信，她的脸色，未免太难看了些：“你让我走就走，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想到白天那个滚，宋向晚心理还在怄气。但这次，她绝不走。
她不仅不走，还一屁股在床边坐下了。
坐下了，小心看着明瑾的脸色，满心忐忑，眸子里也都是惶恐不安。
却在明瑾眸色扫过来的时候，神色一凝，抬起下颌，颇有些张扬跋扈撒泼的样子。
明瑾有些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
她宠出来的大小姐脾气，现在报应回来了，还得她受着。
被褥的遮掩之下，明瑾略略移动了腰身，换了个受力点，呼吸微微停了一瞬，适应了这个绷紧的姿态。
“怎么才肯走？”她语气淡淡。
她了解宋向晚，张牙舞爪，必是有条件。
宋向晚有些委屈，这人怎么就想着要赶她走，可现在也算是找到了机会问自己想问的问题：“回答我的问题，否则我今天就不走了。”
“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现在……”
她喉头有些哽住，还是继续问道：“你现在是什么情况？”
“车祸，意外。”冷淡疏离，一句话把人推出八百里远，“以后不会好。”
“余生不良于行，与轮椅为伴。”
她眸子微微闭了闭，脸上似乎有浓色的颓然黯淡：“揭开我的伤口，你满意了吗？我与你之间有这样的仇怨吗？”
宋向晚指尖微微一僵，缓缓收紧了。
“我不是……”眼眶一下子红了。
她有些手足无措，她只是关心她的身体，她想知道……
“阿瑾……”
“走吧，我不想和你讲话了。”
语气淡淡的，她垂眸看手中的书，恍惚屋子里另一个人不存在。
门关上，人走了。
那股紧绷着的力气一下子泄下去。
厚厚的书顺着被褥滑下去，落在地上，乱成一团的书页砸在一起，掀起一阵微微的风。
并不敢完全靠在靠枕上，只是轻轻靠着倚了一会儿，始终能感受到扑通扑通乱跳的心脏的声音。
明瑾没敢喊人，她不知道这次宋向晚走了没有。
强撑着坐了起来，眩晕一片片袭来，眼前有些天旋地转，几乎是颤抖着手从枕下摸出来鼻氧，接了好几次，勉强挂了上去。
已经费尽了所有的力气，几乎是一下子就跌进了靠枕里面。
哪怕是柔软的靠枕，一瞬间砸落下去的疼，还是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咬紧了牙关，慢慢缓过去，在氧气的作用之下，躁动不安的心跳才被缓缓压下去。
就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明瑾轻轻闭上眼睛，任由自己坠落到一片黑暗之中。
只是最后脑子里还有宋向晚的声音——阿瑾——两个字喊得温柔缱绻。
还有那手足无措，一瞬间红了的眼睛。
充满了关切，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的猫，是喜欢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