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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乍见欢(三)

作者:非歧路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祖父祖母、小叔,我喜欢孟鱼,我要纳她!”


    夜深人静,诸客皆散,唯晋国公府的主院灯火通明。


    晏鹤鸣跪在正厅中满脸恳切,目光扫过座上三人,又猛猛磕了两个响头以表决心。


    他再离不开孟鱼了。


    若说此前他只是被孟鱼的美色吸引,心中多少为她出身所累,即使嘴上一口一个我定不负你,心中掂量起要承担的成本,还是有些犹豫。


    但此刻不一样。


    那一舞若谪仙下凡,媚而不俗、艳而不妖,看得晏鹤鸣心动意动,直直盯着台上人的一颦一笑挪不开眼。


    不知谁问了一句:“这是哪家的小娘子,待散了宴,我也……”更是点醒了他。


    他必须要下手了。


    三日后就是孟鱼的初绽日。


    他手里的银两不多,只有找祖父祖母摊牌拿了银子才够给孟鱼赎身。


    “你这不是胡闹吗!”晋国公夫人坐在丈夫身侧,一个头两个大,“我说你怎么突然要摘月坊的舞姬来府上献舞,是不是早就打了这个主意,与那上不得台面的有了牵扯?”


    晏鹤鸣忙辩解道:“阿鱼她虽出身风尘,却是再干净不过的人,祖母信我!”


    “那种地方出来的,能干净到哪儿去。”晋国公怒目圆瞪,又碍于晏临渊在不好动手,一股郁气生生咽了回去,大手一挥,“今日是你小叔在此,看在你小叔的面子上饶你一回,不动家法。”


    “滚回去禁闭抄书三日,我不想见你!”


    说罢,又赔笑看向晏临渊:“阿渊觉得这般处置如何?”


    这一招雷声大雨点小,保全了晋国公府的声名又没真动晏鹤鸣什么,是晋国公的惯用手段。


    晏临渊单手撑着面颊,目光落在地上跪着双目猩红的晏鹤鸣,并无什么表情,也没回个可否。


    就像没听到晋国公说话般。


    就当晋国公以为他再不会回复,打算找个什么由头散了的时候,晏临渊才幽幽开口:


    “舅舅,晋国公府这种门户,朝野内外多少眼睛盯着,断不可做出有辱门楣的事情。”


    “比如,纳个妓子过门。”


    一听他发话,晋国公哪有不应的:“是是是,我们一定会严加看管,定不让这混小子发癫。”


    -


    从晋国公府回摘月坊的第二天,孟鱼听闻晋国公三公子抱恙在府上休养时,便猜到他大抵是不中用了。


    但因祸得福。


    这几日通过房妈妈约见孟鱼的人也愈发多了起来。


    房妈妈笑得合不上嘴,拉着孟鱼的手亲热道:“我的好阿鱼,不愧我将你含辛茹苦地养大,自幼便多重视你几分。”


    孟鱼垂眸,温声道:“房妈妈栽培,阿鱼没齿难忘。”


    “后日便是你的初绽日,这两天就先不去见客人了,好好歇息,好好准备。”房妈妈眯着眼,眸中闪过一丝精光,对着孟鱼的手背拍了又拍,“到时候好好表现,嗯?”


    “是。”


    房妈妈一向满意孟鱼的乖顺,相较几个心思活络总想外逃的,她对孟鱼算是放松许多。


    偶尔孟鱼要出门买些女儿家的东西,她大多也是允的。


    既然晏鹤鸣那儿指望不上,孟鱼总要寻一些别的出路。


    她坐在卧房桌前,看着桌上十几封不同落款的书信思索片刻,挨个看起来。


    每看完一封便将它们分放在两边。


    陈词滥调。


    这都是京中对孟鱼有意的各世家子弟,通过她买通指定的小厮送进来的。


    千篇一律的情笺诉说千篇一律的爱意,用尽必生所学堆积辞藻,落在孟鱼眼中全是些无用的废话。


    但这已是孟鱼筛选过一遍的结果,全是她为防止晏鹤鸣那儿出事所留的备选。


    如今备选派上用场,孟鱼研磨提笔。边回忆边记录。


    挑挑拣拣,最终定了其中六人。


    “孟鱼……钦君已久,夙夜难寐,只盼明日……初绽前于醉仙楼一会。”孟鱼思着片刻,在不同信纸上写下不同时辰。


    又根据醉仙楼的层高依次从上至下约定位置,以保证即使有人脑热先来,也不至于撞见她和别人私会的场面。


    孟鱼从抽屉里掏出六个香囊放进随身携带的挎包中,买通了小厮将信分送出去。


    万事俱备,她只觉得身心乏累,狠狠倒进软榻里闭上眼睛。


    一闭眼,不知怎的,竟想起了晏临渊。


    准确来说,是想起了他那双如幽冥般噬人心魄的漂亮双目。


    那不是中原人的特征。


    “我居然想让他给我做裙下臣。”孟鱼合眼,自嘲一笑。


    真招惹上那种人,恐怕不是此生富贵无极……


    便是万劫不复。


    第二日她早早赴会。


    孟鱼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自天光乍破坐到夕阳晚斜的了。


    三个想与她在初绽日前就共赴良辰的,两个信誓旦旦赎她没带银子的,还有一个拿了她香囊问能不能转赠别人的。


    待伺候走这六樽大佛,孟鱼倚在窗边,长舒一口气。


    这京中还有没有正常人了?


    在垃圾堆里挑珠玉果然只能挑到鱼眼。


    孟鱼不由想起自己这两年最满意的那颗鱼眼睛。


    容貌不错,出身不错,脑子也不好。


    “晏鹤鸣……”


    “阿鱼,我在呢!”


    孟鱼闻声抬头,就见晏鹤鸣头戴斗笠凑在窗边,似也惊讶她在此处,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阿鱼,你怎么在这儿。”他环顾四周,确认没人注意到他,一溜烟钻进醉仙楼在孟鱼身前坐下,“是不是知道我要来找你,特意等我的呀?”


    看着他一脸理所应当的模样,丝毫没质疑过其他,孟鱼的语气也不由软了几分:“嗯。你不是身体抱恙,怎么……”


    “什么身体抱恙,是我祖父祖母不肯让我赎你,这才把我关起来的。”


    说到这,从小娇宠长大的晏鹤鸣不由撇撇嘴,似乎被关了一天禁闭抄书是多么难忍的事情:“我特意翻墙逃了出来,就是为了见你呢。”


    “见我?”


    孟鱼抬眼看他。


    哪怕见惯人情冷暖,不可否认,这一刻孟鱼心底还是生出了几分希冀。


    孟鱼执意要嫁高门而非匹夫,无非是门第越高、距离权力中心越近,调查当年母亲的事情就越有帮助。


    若没得挑,只要家世够好,夫婿人品如何孟鱼都肯嫁过去,做妾、做外室也无所谓。


    路再艰难也不会比在摘月坊当花魁娘子难走。


    但若有得挑……


    孟鱼看着眼前笑眼弯弯兴奋的晏鹤鸣。


    那也不错。


    晏鹤鸣握住她的手,语气诚恳:“我与祖父母说要赎你,他们不肯,我便要不到银子……”


    “不妨事的,三郎尽力了。”孟鱼反过来安慰他。


    “可我身上没什么银子能赎你……”晏鹤鸣犹豫片刻,小心看孟鱼,“不如、不如你借我些银两,等我赎你出来,先委屈你做一段时日外室。”


    “待有了孩子,祖父祖母看在孩子的份上,也肯定会允你进门做个姨娘的。”


    说罢,他当真满怀希冀地看向孟鱼。


    孟鱼却怔了一瞬。


    这京中还有没有正常人了?


    殊不知这一瞬呆愣落在晏鹤鸣眼中是欣喜、是激动、是喜悦到不可置信。


    他握紧孟鱼的手,身体前倾:


    “阿鱼,我会给你幸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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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


    一声脆响,晏鹤鸣被打偏了头,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孟鱼语气一贯温和,只是这温声软语此刻像含了利刃尖刺一般,细细密密钻入心骨。


    她问:“清醒些了?”


    晏鹤鸣怔在原地,缓缓回过头,尚且还算精致清俊的脸上浮起淡淡红痕。


    “你……为什么打我?”


    语气中还带了几分委屈。


    孟鱼弯着眼,还是哄孩子的口吻:“感觉你病得不轻,帮你治治,瞧瞧能不能好些。”


    晏鹤鸣这回却没被哄过去:“你是不是不信我会对你好?”


    说着嘴一撇,垂着脑袋,活像被抛弃一般:“你信我,我可以把我的命都给你——”


    “那你去偷你祖父祖母的银子,来赎我。”孟鱼道。


    她此生,最看不惯不将自己性命当回事的。


    和太将自己性命当回事的。


    “你、你怎么可以……”


    晏鹤鸣是家中娇养长大没见过风浪的公子哥,仗着家中地位谁人都对他众星捧月,这辈子哪里被人打过,还让他去做盗窃之事。


    很快,他眼底的那一抹渴求就变成了愤怒与憎恶:“好,好。从前是我没看透你,竟是如此贪慕虚荣之人!”


    “我最后问你一遍,跟不跟我走。”


    “不跟。”孟鱼果断道。


    她还没有贱到自个儿花钱把自个儿赎出去当外室的地步。


    “好!你有种。”晏鹤鸣站起身,扶着微微红肿的脸,狠狠抛下一句:“我倒要看看,除了我,谁还捡你这双破鞋。”


    说完气势汹汹地出了醉仙楼。


    更累了。


    孟鱼靠在椅背上,猛喝了两口茶水才平复心情,打算回摘月坊再想对策。


    刚站起身,晏鹤鸣又气势汹汹地跑了回来。


    “晏三公子还有事吗?”


    孟鱼正疑惑着,晏鹤鸣抬起就是一脚,直直踹上她的腰!


    她自是躲闪不及,身子砸在身后桌上连人带桌飞出去几米。


    “妈的,你居然敢看不起我!”


    晏鹤鸣出门走了没两步越想越气,长那么大连祖父祖母都没舍得对他动手。


    他对她一往情深,结果呢!


    孟鱼眼前一黑,腰腹与背上的钝痛变得尖锐,刚睁开眼,就见眼前距她脸不到一指距离有块瓷杯碎片,忙要扭头躲开。


    晏鹤鸣却不依,又要上来动手。


    周遭人被吓了一跳,有人想拦,却在看清两人显然天差地别的衣装时犹豫,一时竟无人上前。


    二楼包间内,男人低声吩咐:“晏七。”


    “是。”


    孟鱼没疼过劲,脑袋却是清醒的,余光瞥见晏鹤鸣抬脚,忍着痛翻身滚到另一侧。


    细碎的瓷渣扎进肩膀也顾不得,她抄起落在手边的筷子就朝晏鹤鸣丢去。


    晏鹤鸣下意识偏过头,这一偏,后脖颈忽然被人拽住摁在桌上。


    “靠!”晏鹤鸣的脸紧贴在桌上,不住挣扎,“哪儿来的疯子,知道我是谁吗!”


    大堂内这一刻鸦雀无声,只剩晏鹤鸣的咒骂叫嚷。


    直到他也意识到不对,闭嘴,费力向身后看去。


    这一看,晏鹤鸣瞪大眼睛,唇瓣微颤:


    “小、小叔……”


    孟鱼撑着身子从地上费劲坐起,半靠在凳上,亦抬头看去。


    就见俊逸无双的男子华服锦袍自木梯而下,在满地狼藉中一副置身事外之态,瑞凤眼微微挑起。


    孟鱼的视线好似与他对上一瞬,等她想看清时,晏临渊已走至晏鹤鸣身后。


    “窝囊一辈子,第一次动手竟是对一个女子。”


    “没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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